【听说故城新开了两家茶馆，城西一家刘记、城南一家青峰。至于为什么带着玉珑来青峰不去刘记，不过是因为我从姚苏记出来走的有些累了，上这儿来歇歇脚。从前要比这好动许多的，自从成了双身子，走路就艰难许多。但按着西洋医学的说法，多动动助产，不能天天搁那儿瘫着。至于说为什么玉珑跟我在一块儿，大抵是母亲嘱咐她来看看的，也没准儿是她自个儿要来姚苏记，我就顺便让人给她做了身好看的冬装过年穿。】
【进了茶馆，也不拘非要什么雅间包厢的还要上楼去，就在靠门近的位置坐下了。】
“玉珑，你想喝些什么就自个儿点，我要一杯白水就成。”

（和外面的人自己似乎只要三两句便活络起来，丝毫不怯场的模样，可偏偏对家中人带着淡淡的疏离，两条软软的麻花辫搭在肩头，一双小手时不时想要亲亲昵昵的挽着她，可只悄悄伸了过去却又缩了回来。我在心里老老实实的问了问自己，难不成是恨他们？这一路脚下都像是踩着棉花一样，魂不守舍）
我在那边，他们也都喜欢茶，不过他们学了英国人，喜欢红茶，里面泡上咸柠，要么加些奶，和这边不太一样。
（毕竟这里的一切对自己来讲都是新鲜，已是东张西望的看了起来，最后只点了碗这铺子里并不卖座的龟苓膏一碗，低头舀了一勺，染得嘴边一圈黑漆漆的，只撅嘴咬着小木勺儿）
今个母亲说你出门，特意嘱咐说别让我跟着去，怕我忙忙叨叨的有冲撞，可我偏不，我就要跟着你出来，三姐。

“往红茶里头加奶，听着怪有趣儿的，只是喝着不闹肚子吗？”
【白开水最是解渴，喝两口便不再动了，只认真的听着玉珑讲香港那边的风俗民情，觉得十分有意思。】
“我倒头一次听说，有这么个吃法。”
【听她后面道母亲原不让她出来，是她自己要跟的，笑道。】
“我们玉珑是大姑娘了，懂事得很。改明儿啊，三姐还指着你来姚苏记帮我搭把手呢。”

很简单的东西，可奇怪，每家的味道都不大一样，等三姐到时候生了小外甥，我就做给你喝，否则这一回家还不一定怎么有人数落我呢。
（一碗龟苓膏只吃了上头撒蜜的薄薄一层，下头没滋味的就摊在那，不吃却也不消停，小勺一下下的剁着，终于成了散散乱乱的一摊。樱唇轻撇，显然是心中的吃味还未散尽，或者，这辈子都难以散尽，只拈了酸处又禁着鼻子淘气得醋惺惺起来）
所以就三姐这么说，其他人呢？不识大体，不懂事，丫头片子，都是说我的，也是，我没男孩子金贵，说上几句又怎么了？

【七妹是母亲最小的孩子，原以为总能来个男孩的，没想着又是个姑娘。不知道母亲是不是抱着一种失望，才把她送到香港去的，但我看多见见世面未必不好。只怕她从小这样想惯了，久而久之的就要和家里疏远了。】
“你以为呢。男孩子哪就金贵啦？看看家里头几个兄弟，哪个不是搁那儿闲的待着就要被骂两句，再不听话，嘴巴子都要扇上来了。”
【为着平抚她的情绪我是夸大些说的，可老话说了，除了只生个宝贝独苗苗的，谁家不是穷养小子富养女呢。姑娘就是要矜贵着养才不至于轻易教人骗去，男孩子紧着钱拉扯才懂事。旁的我不晓得是不是一定这么回事，但我肚子里头的肯定这样。】

三姐，妈偏心眼儿，都要偏到胳肢窝里去了，我小时候也没记得她多喜欢阿好哥，这一下子成了亲儿子了，就宝贝的不行，光记着他喜欢吃什么了，我呢？三姐你说说，究竟我和好哥谁是她亲生的？都不如那些个姨娘，还装装样子。
（自然是将心头不快尽数畅言，和三姐是一母所生，就算是再心里觉得憋屈，可也没有道理到别处去说了自己人的不是。我晓得她只当自己年纪小不懂事，可这个年岁本就是开心与烦恼都挂在脸上，多少次想问问母亲究竟为何对我如此，可想到最后除了没摆正心眼儿外，再也想不出什么其他说辞。撒娇耍赖似的轻轻摇了摇她的手肘）
她都不晓得，我有多吃味，妈要再这样，以后我可不理她了。

【母亲的偏心，我不是看不出来。大姐当上副市长，母亲脸上的高兴也未见有得了阿好这么个儿子多，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大姐嫁去张家了。我吧，先前招赘的时候母亲格外慈爱了些时日。后来表弟入政府了，苏郎还在家待着，母亲便总牢骚了，至我肚子里头添了个小的才罢休。近来月份大了，医生说可能是个男孩儿，她又兴奋的跟个什么似的。我就不这么想，男孩女孩都一样，姑娘还比儿子贴心些。至于小七，母亲大抵是嫌她年龄太小，又是个姑娘，等她长成了几个哥哥早出息了，也做不成什么了呗。只是母亲那边偏心是一样，我待景叙玉珑却是另一样，没得因为母亲偏心新得来的儿子，我就待他不像旁的姐姐待弟弟那样好了。玉珑这边，我只安慰道：】
“母亲年纪大了，记不得便记不得罢，三姐替你记着呢。还想吃什么自己点，你看这龟苓膏都戳烂了，要么再点一份？三姐请客。

（大姐三姐都是温贤之人，自己所有的小脾气，小酸涩在她们面前都会被太极化两仪一般的轻易消散，只是等到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便又烦恼重上心头，这似乎便是城府或是大姑娘家家应有的气度。只瘪了嘴垂下的眼，由她将自己的任性统统包容，最后甚至自惭形秽的不好去再说着母亲的任何不是）
肯定是要三姐请，玉珑兜里一个零子儿都没有，全家上下现在就我不赚钱了。还想吃份茶果和梅花糕，小伙计？小伙计，来份茶果和梅花糕！
（很多时候在母亲那得不到的，我便会去两个姐姐身上寻，如今三姐身怀六甲更是母意颇浓，眉里眼间都是温软之色，只像小猫似的将她胳膊轻轻搂在怀里，偏头一歪，虚虚靠上她的肩头）
以前在外面想家，可想了，但不能回来，都是我自己一个人，慢慢也就习惯了。可现在呢？有些舍不得爸爸还有你和大姐了，不过等那边风波过后就要开学，可我又不想走了，三姐，怎么办呢？你说，怎么就那么多不能两全的事呢？

【玉珑想吃什么，都尽数依着她，左不过一顿饭钱罢了。她为难道不想回学校，可等那边开学又不得不回去，只爱抚地摸着她的头发，当闺女似的：】
“不想回啊，那就不回了好不好？咱们故城又不是没有学校可念，转回来念书也是一样的。”
【虽然若要我来选，我宁愿到外面走走，多看看没看过的世界，但她若不愿出去，何必强她所难呢。】
“你要是真心这样想，等咱们到家，三姐就跟父亲说去。”

（我想说好，可这好字偏偏到了嘴边退缩了，自己似乎就是不尴不尬的存在，纵然姐姐疼我，却也都已嫁人，她们有了自己的人生，自己又怎能去频生叨扰。悄悄咬了咬唇，是分明心下百转千回却又假装无所谓的模样，这一切都小心翼翼的避过了三姐，再看向她时已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我是真心的，特别真，可我这种闹人精怎能危害家乡？要闹，也得闹腾香港那片地方去。
（边说着边低着头，小手欲伸却又不敢伸的想要去摸摸她的肚子）奇怪，平时在课上数我胆子大的，可现在我有点不敢摸。

【见她想摸又不敢摸的样子，便轻轻搭着她的手放到肚子上。】
“来，别怕。你看，他还会踢人呢，这要是个儿子啊，肯定从小就不安分。我惟愿要个女儿，最是贴心，又听话。”
【玉珑虽开着玩笑说不能留在家乡祸害，自己倒也不劝她。回头先跟父亲说说，同意了再让她知道，免得给她落个空欢喜。我想，就算母亲真想把七妹打发得远远的，父亲开口我和大姐再在一旁劝劝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姐夫呢？
（小手轻轻摩挲在她浑圆的肚腹上，并未像曾经接触过的产妇那样懈软，反倒是结结实实的样子，甚至四肢都是纤细样子。就像是茸茸小猫儿似的，一双软绵手隔着滑绸，手上顿了顿，侧靥微扬堪堪问着，随后不等三姐回答，就已摇头晃脑开始了自己的一套小道理）
依我看呢，姐夫肯定想要个男孩，以后若是喜欢小闺女就可以再添，三姐你想，要是这是个小闺女，以后可怎么办？万一像咱妈似的……
（不由又提到了此事上，自己都未免皱了皱眉头，随即轻哂）不过呢，姐夫肯定不像咱爸那样。
（四下环顾一圈儿，偷偷附过她耳畔，很是“冒着天下大不违“的道）那么花心。

“他只说男孩女孩都好。”
【没什么主意。或者我想，苏郎原本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碍于入赘的身份，常常不愿开口。婚前我还不觉得，结婚以后我常常担心，这样下去他会不会变的性子古怪。实在不行，等姚苏记做大了，我带他搬出去住。便是玉珑那句姐夫不像咱爸那样，也不知苏郎是真心不想还只是碍着住在姚家不敢。】
【笑着轻点玉珑的额头：】
“你呀，这话要是教人听去，看你怎么办。”
【我又想起婚礼上，二姨娘对我说的“愿你们夫妻和美，无妾无小”了，还有早生贵子，虽是客套话，她祝的倒是每一条都应验上了。其实想想，二姨娘除了平日里嘴上不饶人，打扮的招摇些，也没我想的那么坏。】
“玉珑，你回来的这些日子觉得家里几个姨娘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