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衷踏雪来时，贺贞正在红泥小炉上烹一盏茶，有水雾散在风中，凝成了霜，被贺衷的掌风散去，消失不见踪影。
贺贞没有抬眼，只是将斗笠压得低些，轻嗅茶香。
他问，声音有些喑哑：“多年之久，你仍难以忘怀？”
贺衷带着那种悲怆的情绪看着他许久，才道。
“若今日是你……”
贺贞哑然失笑，摇了摇头，熄了炉火，望向一旁的妻儿，打断了他的话。
“今日不会是我。婉之曾说过的，茶一沸，须小火；茶二沸，须温火；茶三沸，须心火。这么多年，你的心火不足让茶汤三沸，贺衷，是你辜负她。”
贺衷的神色暗了暗，喉结滚了滚，脱口的字句，比雪更凉。
“若有一日她还能归来，我想见她。”
贺衷点头应好，目送他离去。

时光回溯，那是许多许多的年前，那时的谢婉之尚是年少，接任贺皎白鹿楼主的位置。
贺谢共有十二楼，一处有一位楼主，共称贺谢十二楼，进我门中，皆冠此姓，而谢婉之所在白鹿，恰是其余十一楼之首，她既称为白鹿楼主，又为家主之任。
那一年，她十五岁。

世人皆好奇这一位小家主有何能耐，在及笄礼当日接任了家主之位，传言愈发凶猛，说这一位小家主，诚然没什么能耐。
在大小的流言入耳时，谢婉之在东郊一处清溪中欢快的踩着水花，白璧玉足，盈盈一点，她提着裙裾，乌鬓是春花几朵，将佩剑横于身前，微微一笑。
“若说我没有本事的人，且让他们上来试一试。”
贺遥目光掠过湖面，沉稳平静，抱剑立她身侧，只嗯了一声。
“确实没有人敢。”
可事实是，确有一人于百丈危楼之前，向谢婉之下了战术。
贺贞，公子贞。
人们已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公子贞扬名于江湖，但却记得那时茶余饭后最好的资谈，公子贞的冽风剑，输给了谢婉之，十五岁的姑娘。
那时的她真好看，赤色衣袍艳烈至极，回眸望向贺贞，嘻嘻一笑，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叫谢婉之，白鹿，谢婉之。”
贺贞拂开她的手，眉峰一压，冷冷起身。
他的步履忽滞，风鼓起他的袍袖，扬眉一笑。
“东瓯，贺贞。”

贺贞的那一声实在太轻，所以只有谢婉之能听清，她将战书拍在书案，要贺遥替她查贺贞所谓何人。
贺遥同贺贞是很相像的，清冷而疏离，只不过贺遥棱角分明，而贺贞却有些阴晴不定。
彼时的谢婉之只知名惊天下的公子贞，却委实不知贺贞何人。
直到几月后，金陵楼主的生辰，贺谢几位楼主，都要前去参宴，其间也有一些门人于此。

谢婉之与洛阳楼主贺遥同去，排场自然极大，她佯装一副正经模样，两指叩了叩窗，清了清嗓子，才道。
“如今金陵是不羞驻守，我自然放心，只是……”
贺遥神色漠然，只瞥了她一眼，便看清了谢婉之的意思。
“只是金陵，没有你睡得惯的那张床？”
谢婉之一秒破功，头又垂下去，干笑两声。
“怎么会呢，我让人把床给我搬去了。”
回答她的，是贺遥的一记爆栗。
她们到达金陵时，已然暮色四合，谢不羞早已派人接应，于贺谢家人而言，这一位小家主，实在太过神秘，都迫不及待的想一睹芳容。
谢婉之着的当日一战贺贞的那件红衣，红袖当风，因身形高挑，看起来格外成熟，容色已有绝艳的味道。
她没有想过，来接应她的人，是东瓯楼主，也是，公子贞。
贺贞一人一马，身后是霞光，身前是香车宝马，他微微一笑，沉着声问。
“从我比一场？”
谢婉之读书时，最烂的科目便是马术了，但于昔日的手下败将面前，她又岂愿说不。
桃花马上石榴裙，她握紧缰绳，策马前进，终于落了贺贞许多。
待她到时，金陵楼里已聚了许多门人，见她恭敬抱拳，唤一声楼主，却都忍不住偷瞄一眼。
更有甚者，猜测这一朵娇花，会被谁摘下。
不远处的贺贞冷着脸听完，将冽风剑一挑，偏说要比武。
他一晚上，连挑楼中五十一人。

宴会定在了第四天，谢婉之来得尚早，本以为可以出门闲逛一番，但是碍于身份，却被贺遥阻止。
谢婉之与她争辩一番，答应与贺贞同行，贺遥才肯松口。
闹市之中，忽然有马挣开缰绳，直冲二人而来，贺贞眸色一沉，便知道这是早有预谋，他提剑正要挡在她身前时，人群中忽然飞出三粒麻将，击于马腿，那马被折了两条腿，自然无法动弹，此时只见一人扬了扬手中斗笠，捋了一把杂乱的头发，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向贺贞扬了扬下巴。
“怎么样，这可是我最新研究的武器，用起来也还算顺手。”
贺贞见到他并不意外，贺怀渡性情古怪，喜欢研究奇门遁法，此时以麻将作为武器，贺贞便也见怪不怪了。

既是谢承云相邀，贺贞又何敢不从，生怕他第二日拆了自己的房子，于是一早便拜托谢不羞腾出金陵练剑场。
谢承云醒来时，便看到了全副武装的贺贞，额头上添了三道黑线。
谢婉之料定贺贞会被打得很惨，偏偏佯装一副无意的样子，从他身边走过时，很是可惜地“哎”了一声。
“好自为之吧，承云哥哥不像我，不会这么的，嗯……手下留情。”
贺贞风淡云轻得挑了挑眉，看她。
“如果我能接他三招，如何？”
谢婉之很认真得想了想，狡黠如灵狐，向他伸出了三根手指。
“若你真能接他三招，那……我便以白鹿楼主的身份，实现你的婚约。”
贺贞此时才想起来，贺皎曾为他与谢婉之缔结婚约，因贺皎传位后便神隐了，贺贞也未曾在意，如今想来，这一位未婚妻，倒还合他心意。
“此话当真，我去了。”
谢婉之腮浮云霞，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