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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山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7-08-06 10:25回复
    马二愣子带来了一捆葱。
      那葱绿油油地,葱白泛着喜人的光。二愣子傻呵呵地笑着,脸上也泛着喜滋滋的光。
      一防空洞汉子见了马上便坐不住了,他们立马围着二愣子,在他耳朵跟前问长问短。
      不过归结起来也就这两句话。
      “二楞,你这葱哪来的啊”
      “二楞,能不分哥哥我一根,要不半根也行?”
      二楞傻呵呵地笑着,反正大家说啥他都答是。闹哄哄的声音惹来了孙连长,他见了葱虽然也在咽唾沫,但还是板着脸问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报告,偷来的。”
      “啥玩意?”孙连长立刻变了脸。“给我放回去,马上!我***看错了人,你个浓眉大眼的也学人偷东西!”
      孙连长狐疑地向四周看热闹的兵扫视了一眼。
      “他们指使你的?”
      “没啊……那个……东北佬说有葱他就给做煎饼。”
      “对,我也想起来这事了,东北佬!煎饼呢!”看热闹的兵一时间都瞅到了在大锅边倚靠着的东北佬。
      东北佬其实不是东北人,是他是热河的,准确点说是承德人。
      不过他符合所有人对东北佬的印象——人高马大,好打架,好喝酒,还会唱松花江上。而且他老家现在归伪满洲还是伪蒙古,是31年没的还是35年没的,这对弟兄们来说都一个样。
      反正他早就是个没家的人了。
      “我啥时候说过,你拿字据出来!”
      “切。”
      哦,这东北佬就有一点不像东北人。他说话不算话。
      我还记得他说要给我们吃猪肉炖粉条子,还要给我们吃木耳,甚至还说要给我们吃鹿茸——他说等打回东北了就请全连,不对,是全团吃鹿茸。
      虽然鹿茸好像不是这个吃法。
      不过结果总是没差,最后咋样,还不是都打了水漂。
      就在我们吵吵嚷嚷地要那个说话总当放屁的东北佬兑现各种承诺的时候,洞口走进来一个人。那人军装笔挺,武装带扎的很紧,上面绑着配发的手榴弹和子弹盒。他背对着阳光,看起来好像天兵天将一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团长。但我们是知道的,他就一警卫员。不过就算是警卫员,那也是国立山东大学的高材生,比我这种师范都没念完的,不知要高到哪里去了。
      他接着喊了声报告。
      “连长,有人找。”
      “谁啊。”
      “不知道,看样子是住户。”
      孙连长心烦意乱地摘下帽子,又戴好戴正。一把从二愣子手里夺回那把葱。
      “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回来再找你算账!”
      他没好气地嚷嚷道,而后丢下原地支支吾吾还想解释的二愣子,爬到了地面上。
      我们这一帮子人也呼呼啦啦地跟在后面,连长一嗓子就吼了回去。
      “出来干嘛!防空洞挖好了去挖战壕挖地道!”
      后面看戏的立马散了一大半,只剩下几个不怕死兵油子的还准备出去。
      我是其中之一。
      炸弹爆炸的声音虽然微弱,但是它们在地平线附近像滚雷一样来回涌动。我不知道那是鬼子轰炸机投下的炸弹声还是鬼子150重炮轰击的声音。
      日本人就要到了,战斗即将打响。
      孙连长难为不了我的。


    IP属地:山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7-08-06 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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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是个白胡子老头。
        说起来,我真的好久没见过老头了。明明在师范念书的时候,看门的,扫地的,煮饭的,都是老头。那时候我还以为,只有老头才能找到工作,而我们这些年轻人,好像就只能念书。
        老头穿着随地都能见到的那种汗衫,一脸倔强地站在连部门口。旁边有人搀扶着他,那人也穿着随地都能见到的白汗衫和黑裤子,看起来至多不过十六七岁,大概是他孙子吧。不过我看这个老头腰板有力的很根本用不着搀,他孙子是怕他在连部门口闹起来才拽着他。
        “老人家,您这是……”孙连长像唱戏的一样,好像屁股一转就能变一副好脸出来。他现在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鬼才能看出来他刚才吼过我们。
        “你们这些当兵的,为啥要赶我们走!”老头一副要打架的样子,向前走了一步,他孙子赶紧拉住。
        “老人家,要打仗了啊,炮弹子弹到处乱飞的。”
        “你看不起我不是!我告诉你,老子当年也是……”
        老头好像在说他之前部队的名字,似乎老人都有这毛病——谈到自己的光荣历史的时候,会激动的很。这让我根本没听清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然后他奋力敲了敲自己的胸口。
        “不够壮实?”
        他又指了指我,又往前走了一步,看来他是真的老当益壮,他孙子根本拉不住他。
        老头走到跟前戳了戳我的肋骨。
        “不比他强?”
        我尴尬地闪到了一边去。我怀疑他根本不是为了报名参军,纯粹是为了针对我。
        瘦点不好吗,还能减小被弹面积,说不定就活下来了。
        说起来,我打了这么多仗,受的最重的伤不过是被炮弹震裂鼓膜。这么好命的,怕也不多见。


      IP属地:山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7-08-06 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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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了这么多,我是谁呢。
          我只能说,是一个士兵吧。老家山东,命特别好的那种。
          我是38年参的军,鬼子前脚登陆青岛,我后脚就进了74军。当时王耀武将军还不是军长,是师长,带第51师。
          后来呢,起起伏伏,好歹混了个尉官衔。
          不过他们连一个整排都不肯给我,一个是因为没那么多人给我带,还有个原因就是,我们反坦克排总共就两门炮。一门是苏制的,45毫米m1937坦克炮,还有一门鬼子的一式47毫米速射炮。后者是缴获品,在长沙的时候缴的,鬼子只来得及毁坏了瞄准装置,炮手没来得及引爆炮管里的炸药就被干掉了。
          虽然没法瞄准,但如果是我来操炮,100米内应该是可以打中敌人坦克的。唯一不好的就是这玩意两个轮子都掉了,需要人力把他抬上炮位。
          这两门反坦克炮要12个人伺候。伺候包括上炮位,瞄准,填炮弹,以及填人命。
          反坦克炮和重机枪是鬼子最喜欢招呼的对象。一旦反坦克炮开火,不能及时转移,那么一分钟内鬼子的步兵炮,掷弹筒,手榴弹,机关枪就会像泼水一样过来。三分钟内,75山炮就会有反应。如果情况需要,他们甚至可以考虑用150重炮把反坦克炮位犁一遍。
          我们已经损失了5.6门炮了,原本还有3门m1937炮,以及两门pak36的。可能还缴获过一门鬼子的47炮,我记不清了。
          虽然我们的火力很杂,但和友邻部队相比,我们应该是好的了。因为大多数部队在面对敌人战车部队的时候,只能用集束手榴弹,燃烧瓶反抗。
          而且多数是无谓的反抗。
          鬼子坦克的机枪手很狡猾,他们会装作换弹或者卡壳,引诱爆破手上前。或者用机枪将爆破手死死压制在掩体后面,而后主炮开火杀死爆破手。而且坦克也并非孤立无援——他们后面有大量步兵紧随着。坦克通常也不会独自行动,除非道路狭窄或者正在行军,他们很少排成一条。
          大概二十个死士,两三人一组行动才能有一组接近日军战车。但他们不一定能炸掉那铁盒子。很多时候,他们在最后一息投出了炸药包或者手榴弹,鬼子的战车略加停顿,又前进了起来。
          鬼子的战车只有不到1公分的钢板保护,但这对于反坦克手来说还是太厚。
          我这么说,大概会有人发笑。
          因为被认为防护薄弱的德国pk35t坦克有25毫米装甲,二号则有30毫米,苏联t26坦克也有25毫米,美国m2a2坦克有30毫米,英国a13坦克最弱但也有15毫米。
          但这是在中国。
          教官们也知道这一现实。他们告诉我们,坦克底部的装甲是最薄弱的,而且日本坦克下面有油箱,有弹药架,还有驾驶员。
          这仿佛就是在暗示我们,钻到下面去爆破吧。
          用命去钻。


        IP属地:山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7-08-06 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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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你商量个事。”孙连长一脸陪笑地走到我的炮位旁边,我正在测距,让我手下那个山西土财主给我标好参照物。
            “说。”我也没客气。虽然是排长,但我可是直属团部的。他的任务是保护我们这些金贵的反坦克炮,现在说我是他的上级也不过分。
            这是宽阔的大西门,鬼子坦克如果要进来,肯定要先从这里进。我要做好隐蔽点,还要准备至少十个备用的炮位,每个炮位都要测好距离,找到参照物。
            弹药不充足,这是我们普遍遇到的问题。我们反坦克排更是这样。从41年夏天开始,就没有原装的炮弹分到手里了。
            他支吾了好一阵。
            “说啊。”
            “那个……我给你安排个新兵好不好啊?”
            “那个老头?”
            我一下就想起来那个戳着我肋骨的家伙,于是连连摆手。“不要不要!用你也不用他。”
            “不我不是这意思!哎不对你这话啥意思?”
            “我要跑得快的,机灵的,够壮实的。你觉得那老头他能弯下腰趴到战车底下去?不是我说,我怕闪了他的腰。”
            我挥了挥手,示意土财主去量200的位置,顺便记下150是那个歪七扭八的绸缎庄招牌。
            “你这人咋这么说话呢?”
            “我就这么说话了怎么地?他还敢嚷嚷我瘦,不经打。我呸!他是不还把葱收走了?”
            “没啊。你看你这肚量,我跟你讲,人家老头可是好人,人家说了,反正也要走了,葱就给你们吧,家里还有一捆,都送你们了。他可不愿意带着一捆葱逃荒,丢人。”
            “哦……那他……还真是个好人。”
            “你看看人家你看看你!小肚鸡肠,丢不丢人!”
            “好了好了,过去了啊。你帮我看看,坦克会不会从那边过来。”
            “不可能的。”
            “那你能不能给我配一挺机关枪,掩护炮手转移用。”
            “连人一起配给你。马克西姆水冷机枪,够不够意思。”孙连长立刻拍胸脯保证道。
            “不要马克沁。我要灵活机动的,布伦式或者捷克式都行。”我停了停,向二百米外放羊的山西土财主大吼道。
            “你他娘的跑着去!磨磨唧唧的你是他娘的老娘们吗!”
            “那给你捷克式吧。主射手一个,副射手一个,再带二百发子弹。”
            “不行,三百发。”我比了三个指头。
            “我看你他娘的才是土财主,扒皮呢你。”
            “怎么也值得吧,一颗炮弹,打中了起码值五条人命。”我爬起来,眺望了一眼东面。“我再试着问团里,看看能不再给批点炮弹——我是土财主,那个**的军需官才是真土财主,他娘的他简直是要和炮弹结婚。每次问他要炮弹,你看他那个脸,跟丢了老婆似的。”
            “那你也帮忙弄点机枪子弹过来。看看他丢了大老婆又丢了小老婆是啥表情。”
            “行。”我拍了拍屁股,说道。“把你的新人给我叫来,让他抬子弹。”


          IP属地:山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7-08-06 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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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过多久,孙连长就给我把新兵找来了。
              我瞅了又瞅,感觉总有些面善。忽然之间我才想起来。
              “你是那老头他孙子?”
              “是!长官!”
              小孩这声长官喊的中气十足,害得我这个兵油子都有些害臊了起来。他努力站的笔挺,不过那肥到漏风的军装还是让他神气不起来。
              “孙连长,这不好吧。”
              “什么不好?”
              “不行,我不要他,你给我把他带回去。你个混小子,你说,是不背着你爷爷出来的?”
              “没有!”小孩中气十足地嚷道。
              “看我眼睛,你说,有没有!”
              小孩一下子怂了。
              我骂骂咧咧地收回视线:“你少给我拉壮丁来,娃娃,你老实点交代,今年几岁?”
              “十八。”
              “扯他娘的淡。”我瞪起眼。“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
              “十……十五。”
              “去去去,打仗没你的事。想要枪我的给你就是,想要衣服可以拿走。打仗的事不用你。老孙把他领走!”
              “问题是……我觉得你这比较安全,他搬搬弹药啊……”
              “你觉得个屁!我这一开炮,一分钟跑不掉整个炮位的都得完蛋,我这安全,你把反坦克炮当啥了?给我送回去,啊,不然我跟你急,子弹的事也没得商量,那郝军需官我跟他合计合计,得把你这个月的子弹都克扣没了。”
              “别——你看你——我把他安排到东北佬那里帮工行吧。”
              “那也不行!赶紧给他送到他爷爷旁边去。”
              孙连长还要辩解什么,我听都不听。那小孩哇地就哭了。
              “哭,哭,哭,就你这能耐还打仗。赶紧回家。”
              我头也不回地朝团部走去。


            IP属地:山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7-08-06 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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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了,什么都没了。”军需官苦着个脸。两手一摊,往凳子上一坐。
                妈的,我就知道。
                尽管如此,我还是得笑脸迎人,把脸凑到军需官那胡子拉碴又好久没洗一股枪油味的脸跟前。
                “郝大爷,您就给点呗。”
                “没了,真的,全在前线了。”他甩着手,好像真一副两袖清风的样。
                “你看那个45炮的炮弹,你留着他又不会下崽,全团就我这两门炮需要炮弹,你看……多少再给点吧。”
                “不给咋滴!还下崽,老子还就是要等着下小炮弹!”
                郝军需官倔驴脾气上来了,还就是咬死不松口。
                “那机枪子弹,我要一千发。”
                “没有,就五百发。”
                驴脾气军需官好像不砍价就真的浑身不舒坦,我自然是明白的。不过五百发也凑凑合合过得去。我也就没再犟下去。赶紧让他签字走人为妙。


              IP属地:山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7-08-06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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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当我提着子弹箱子往回走时,空袭警报响起来了。我们团的警报不太好使,那声音好像哮喘病人犯病了一般。
                  天边马上传来了日本飞机引擎的轰鸣声。我立马趴下,这是一支三机编队,看样子不是战斗机,是轰炸机。
                  这里的地皮还是中国的,但天空早就是日本的了。它们在天上,慢悠悠地巡曳着,丝毫不怕地面上的中国军队。那些对于他们而言就像是蝼蚁,蝼蚁虽然咬人疼,但没有翅膀,飞不起来。
                  它们在常德城四周巡视了一番,好像这样能让他们感受到古时中国的天子四处巡狩的快感。
                  它们象征性地扫射了两下,曳光弹链划过空气,屁股后面留下燃烧殆尽的磷,它们又扔下几颗小炸弹,而后盘旋上升。
                  他们不是来空袭的,是来消磨时间的。
                  我能听到有稀稀落落的枪声。
                  妈的,不要开枪。我认得这飞机,之前响的几声都是小炸弹,它大概还有一颗大的。
                  250公斤,里面不知道装了多少药。
                  天上的日本飞机立刻找准了目标,他们立刻俯冲下来。两门7.7机枪肆意地喷射着金属流,而后扔下炸弹,立刻拉起。
                  地面微微震颤了一下。守军的机枪没了动静。
                  日本飞机毫发无损,它满意地盘旋在投弹点周围。将航空机枪里的子弹对着地面倾泻一空。等到把所有能扔的东面扔完,它们才大摇大摆地离开。
                  正因为日本鬼子的飞机这么猖狂,我们才得加紧挖防空洞。之前一连人都蹲在里面的大防空洞不是用来留人的,是用来放弹药的。那个地窖上面留了两米厚的土层,大概是最安全的地方。
                  西大门周围总共布置了两个营。我赶回的时候,工事已经有模有样了。
                  但只是看着有模有样。
                  我们也不知道日本人什么时候会来。只能听到日军的炮火一日近似一日,飞机一天多似一天。上峰的命令飘忽不定,日军到底攻下了哪,石牌还在不在,大鱼洋还有没有人守。恐怕师长都不清楚。
                  我们只好做了最坏的预案,先修单兵掩体,然后再把掩体连起来,最后挖交通壕。民房要连起来,把各处制高点占领好。
                  但第一步就出了问题。
                  很多士兵都是初阵,他们不知道该把掩体布置在什么地方合适。很多人都以为,找个三面是墙的小角落是安全的。只要搭个顶棚,风吹不进,雨淋不进,子弹也打不进。
                  但这种钉死的火力点没法移动也没法支援,一旦被压制住,里面的人绝对不可能活着出来。
                  更何况日军是一支装备远远比我们精良的部队。他们有无数办法拔掉这种无处可逃的火力点。
                  我为什么没有当时纠正,为什么要放这种马后炮。
                  这种事情,你可以来教57师9000人如何打仗。


                IP属地:山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7-08-06 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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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历的11月17日,我们收拢了一波溃兵。他们说自己是桃源的守军。
                    在这之前,我们已经收拢过石首,石门,鱼洋关,津市,公安的溃兵。他们说前线打的像一团浆糊,29集团军正在节节败退。
                    但我们收拢的溃兵其实满打满算还不到一千人,这和溃兵们一溃千里的描述不太相符。但稍微想想就知道为什么。
                    国军是没有战情通报的,或者换句话说,我们这些兵不知道有什么战情通报。不光没战情通报,连邮政都时常不通。前线到底打的怎么样,我们连个屁都不清楚。当然老婆跟谁跑了也不清楚。
                    但现在,傻子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把这些溃兵的来源地连接一下,事情就清楚了很多。那条细细的红线从汉江开始,到阮水为止,已经把常德圈了起来。
                    用专业的话说
                    这叫包围。
                    除了那些被打昏头的,哪个会傻乎乎地朝包围圈中心钻。
                    ————————
                    我把反坦克炮塞进防炮位里,然后勉强地把身体塞进去。
                    炮在里面,人在外面。炮是宝贝,人不值钱。
                    全排人都知道我在这个洞里。就算洞被炸塌了,我死里面了,他们也能摸过来把炮拉出去。我当然清楚,这个防炮位头顶半米厚的土层其实什么用都没有,75山炮就可以炸穿,再不济也能把人震死。
                    但这层土能保护住炮,75炮就算砸下来,也不能砸坏我们的宝贝疙瘩。除非150炮直击,或者航弹掉到我头顶,否则不可能出事。
                    出事是指炮,不是指人。我说过了,人不值钱。
                    日本人已经到城外了。起码有三个师团,还有战车。昨天晚上他们就夺取了城外唯二高地中的一个,负责守高地的100师跑了一半死了一半。
                    我们和外面最后的一点联系也断了。
                    我家在沦陷区,已经五年没家书寄过来了。我没觉得有什么,只要有事做,不要闲下来,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就不会来。
                    但是对面防炮位的高材生好像不这么想,他在洞里奋笔疾书。我实在感到好奇,他家也在山东沦陷区,难不成他能寄出去?
                    我趴过去,正准备看看他在写什么。还没爬出洞,就感到大地在震颤。随后就是轰雷一般的炮火。


                  IP属地:山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7-08-06 1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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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子不知道调来多少门重炮。也不知道用了多少炮弹。更不知道到底打了多久。
                      我只知道炮击停止后,鬼子的第一波攻击就要来了。这一波攻击大约是试探性的火力侦查,敌人应该不会派出太多部队。
                      战防炮这时候是不需要上场的。我们的十二个炮位,一个都不能暴露。那门苏制45炮还好说,日制的那门一式战防炮没瞄准镜,如果炮位都没了,之前测好的参照物也就白费了。那时候就只能摸着打。
                      “清点人数!活着的上战位!往下传!”
                      孙连长在阵地那头吼着。不用他提醒,我已经清点过一遍了,战防炮排少了一个。山西土财主不见了。他们在我背后,楞楞地等我命令。
                      “炮还好?”我问那门苏制炮的操炮手。我们管他叫半道杠,因为他在炸掉人生第一辆战车之后,兴奋地用刺刀在炮管上刻了一道杠。我下去就把他打了一顿,叫他给我爱护点炮。
                      他那个战果我后来看了,是个装甲车。我说他这战果只能算半个,所以他就叫半道杠。
                      “好的很。连沙子都没进,好的很。”
                      半道摸了摸满脸的土灰,咧开他那一道大牙缝,说。
                      “别愣着,拖人!把死人,伤员都拖进防空洞里去!”
                      ——————
                      总共有三个防炮位被炸塌了。死了四个,有一个防炮位是被一颗炮弹直接砸进去的。里面三个人都死了,我们挖了一半,年纪最轻的蛋子就趴在地上,哭了。
                      我没挖下去。一是不敢,二是知道再挖也无益。
                      150炮的炮弹里面装了几公斤炸药,城墙都抗不住它几下。何况是人。
                      蛋子哆嗦着,抓起半只手。我知道他是想把尸体拼起来,好入土为安。那三个被炸碎的是他老乡,都是山东临沂人。他们三个是跟我一起参军的,可惜没文化,提不了干。蛋子是一路逃荒逃来的,去年才参军。
                      四个临沂人,一下就少了三个。
                      我拽起蛋子,不能在这瞎耽搁。我们用枪托把土砸松,然后草草把他们原地掩埋了。
                      我当时想着,要记住这三个人,记住他们家乡,记住他们的名字,替他们告慰爹娘。
                      但后来通通没有实现。我只记住很少一部分人,真的是很少一部分。
                      我们接着四处搜寻,在周围找到了一些炸的四处飞散的枪托,枪管,枪栓。
                      我们拼了拼,最后也没拼够三把枪。不过我们还是把这些零件带回了防空洞,以为能做个纪念。
                      只是纪念也没留几天。
                      这已经是很好的了,塌了三个洞,只死了四个。
                      友邻170团2营的两个连在第一轮炮火中就损失了二十多人。
                      前面在叫日本人来了,我们不敢再耽误时间。但枪声听起来却很远,我想看看到底打的是个什么情况,但还没来得及摸上去,就有人找到了跟前。
                      那人看起来衣冠楚楚的,穿着各位观众熟知的,国军军官们好像都人手一套的呢子军装,还有皮靴。估计是哪个讲武堂刚刚毕业的。
                      他这打扮,简直就是在找鬼子狙击手的不痛快。不过看起来他已经是吃了苦头,现在他那一身齐整的军装全是土灰。
                      “战防炮排的?”
                      他拍了拍身上的土灰,抖了抖帽子。可是我们已经看到他连滚带爬跳进战壕里的鬼样子了,再怎么装正经也是枉然。
                      “是。”
                      我也打量着他。
                      “我是170团的联络官,你们换防到贾家坡去。”
                      我对这些东西倒是不太感冒的,我打心底不信任这个*****的军官。而且这里的阵地已经布置好了,又要让我换防到其他地方去?那我的炮位不是都得拱手送给鬼子反过来打自己人?
                      “贾家坡,那不是我们的防区。西大门是敌人战车最可能冲进来的地方,我们不能动。”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冷冷地反驳了回去。
                      “贾家坡出现大量日本坦克,你去还是不去!”


                    IP属地:山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7-08-06 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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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城战的第一天,我只有一个感觉。
                        混乱。
                        我们从西大门调到贾家坡,但没看到一辆坦克。
                        我们排名义上归团部直接调遣,但其实团部的命令我们都是听人说的。国军的防御体系是以连为基本建制的,但是电话线却通不到连一级,只能通到各营营部。所以那个蠢到家的命令让我们排在第一天里,几乎都在各处战线上打转——团部联络不到我们,我们也联络不到团部。四处奔走的救护兵,伤兵,通讯兵的说辞各自不同。按他们的说法,我们简直是被5.6个装甲师团围住了。各处的守军看到我们牵引的大炮,都像看到了救星。
                        那时候大多数的军人,包括军官都说不出火力拦阻线这种专业名词,但在他们印象里,只要大炮一响,步兵就要老实地趴在地下等死。所以他们发疯一样要我们开炮。各条战线上打的都很激烈,我们师部直属的炮兵营甚至与鬼子的炮兵打起了炮战。
                        西大门倒是比较轻松,但那也是因为敌人正在城厢与我军恶战。友邻部队被抽调去增援了。到我回阵地的时候,孙连长他们连已经接管了友军两个连的阵地。
                        战壕一下变得空空荡荡,好像凭空没了三分之二的人。
                        ————————
                        虽然现在是冬天,但我仍然能闻到死人的味道。
                        不是腐尸,或者鲜血的味道。我说的是那种战场上死亡人数达到某个数值的味道。
                        如果你问问那些在恶战中活下来的人,他们一定都知道。
                        孙连长用手在马二愣子眼前晃了晃
                        “这是几?”
                        “三。”
                        二愣子不假思索地答道。连长立马把他拨到了一边,因为连长那手掌明摆着就没打开来。二愣子是夜盲,他那数字根本就是瞎猜。
                        孙连长又咋咋呼呼地把手放在下一个人脸前晃荡。
                        “这是几?”
                        “二吧。”
                        我们在甄选突击队员。
                        突击队员不是想当就能当的,夜盲不能去。因为要瞎子没用。
                        由于普遍存在的夜盲症,我们只好这样选。
                        孙连长他们连没有遭受太大的损失,反攻的任务就落到了他们头上。
                        夜晚反攻,这是中国军队经常使用又迫不得已的办法。虽然有超过一半的士兵是夜盲,但这总好过被鬼子炮兵按在战壕里。
                        从理论上讲,只要鬼子军队愿意,在飞机和炮兵的火力压制下,没有他们白天夺不下的阵地。但到了晚上就不一样了,鬼子炮兵无法进行观瞄射击,鬼子飞机也不会进行近空支援。
                        孙连长总共遴选出了20个突击队员,他摸了摸自己的腰间。那里栓着两个手榴弹。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如果短兵相接,就拉响手榴弹。拉一个不亏,拉两个血赚。后面送来咸菜和窝窝头,我们吃窝窝头,咸菜都给突击队员吃。
                        突然有谁说了一句,我们还有葱。我才想起来还有这玩意。
                        “要有大饼吃,死也值了。”
                        黑暗里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我听不出来是谁,但能听出来是个泰安人。
                        然后葱来了,突击队的一人一口,嘎吱嘎吱,先是葱叶,后是葱白。
                        “还有半根。”
                        最后一个人说道。
                        “留着吧。”
                        然后他们草草啃完窝窝头,便出发了。没有什么战前誓师,我们不敢。我们在夜袭敌人,敌人也肯定顶在我们鼻子跟前,提前发出异动只会害了他们。后来的那些历史学家,新闻记者说什么常德是中国的斯大林格勒。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但双方起码有一点相似,那就是战线距离非常近。近到经常中国兵和鬼子兵中间只隔着两座土墙。而且两面的人都心知肚明,互相盘算着干掉对方。
                        当然不一样的更多。苏联人的突击队经常能占据主动,但我们的突击队不能。如果被鬼子发现,他们还是遭到炮兵劈头盖脸的轰击。鬼子炮兵入夜无法观瞄只是精度下降,并不是说他们不会依靠坐标开火。突击队是比较文化的叫法,当时我们叫他们敢死队。
                        但今天的敢死队走运。鬼子拿下了阵地,似乎感到不易防守,便撤退了。
                        我们也走运,几乎没有遭到什么损失。唯一的损失是一个四川佬,被遗弃在阵地上的伤兵把我们当成了鬼子,于是拉响了手榴弹。四川人倒霉,他两条腿都被炸断了,血止不住,担架来时,他就已经咽气了。


                      IP属地:山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7-08-06 1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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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照例是被日本人的火炮震醒。昨天的战斗中,57师外围的部队基本都被挤压到了城区里,城墙也被撕开了口子。
                          水关的口子堵上了,但我们堵不上其他口子。57师总共只有不到9000人,鬼子一个师团就是我们的1.5倍,而他们有3,4个师团。其中起码有1个满员的师团。
                          炮击过后,阵地上又陷入了短暂的宁静。但不多时候,就有零散的枪声传来,那是鬼子在火力侦查,专门勾引我们的明暗火力点开火。他们是尖兵,专门为后面的鬼子准备进攻路线。哪里有雷,哪里会被火力压制,哪里可以躲过守军的眼睛。
                          但他们的行动也会为我们所用。孙连长是这方面的老手,他会用全连唯二的望远镜观察,然后根据敌人尖兵的动向调动机关枪。
                          交通壕那边连滚带爬地过来一个人,他大喊着要找战防炮排的排长。土财主赶紧把他按在地下,子弹在战壕后面掀起一串烟尘。他太吵了,吵到鬼子机枪手都注意得到他。
                          “安静!”
                          “我要见你们排长!快带我见你们排长!”
                          “闭嘴!”我回头冲他吼道。我听见有声音了。
                          果然,鬼子步兵在交替掩护着前进。不难想象在几十米外的废墟里,在我们看不见的角落里,蹲着起码一个中队的日本兵。
                          但是那人不领我的情,他冲过来,抓着我使劲摇。
                          “孙连长死了!死了


                        IP属地:山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7-08-06 1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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