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林恺俊打算去天台上散散心，今天挑选搭档的过程实在是让他感到心绪混乱。和于湛搭档的惊喜以及对战时招式尽数被格挡的郁闷在心口互相纠缠，以至于他连天台上起起落落的直升机带来的噪音都能够无视。
　　“林恺俊？你在这里干什么？”低沉的男声在林恺俊身后陡然响起。
　　“副指挥？”林恺俊看清来人后松了口气，扶着天台边缘的栏杆望向不远处的海。
　　海洋因为已经暗下来的天色透出几分压抑，在看不清的远方翻滚着浪涛。王昱珩站到林恺俊旁边点的位置，保持着和他差不多的姿势紧盯着海面。
　　“王副，魏教授说你……曾经很开朗，为什么现在……”林恺俊还是没能忍住心里的求知欲，率先提出了问题。
　　王昱珩没有回答，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依旧静静地看着海面。
　　打探别人的私事本就让林恺俊感到不太合适，王昱珩的沉默更是让他尴尬异常。林恺俊只好沉默着，不再提起这个问题。
　　天知道王昱珩现在心里的情感到底有多复杂！
　　被提起往事的伤感夹杂着是否说出事实的纠结让王昱珩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用沉默暂时跳过这个问题。
　　天色完全暗了，翻涌着波涛的海在林恺俊眼中变成了一片黑色，王昱珩在这时突然开了口：“你有过眼睁睁看着好友死在你面前，却无能为力的体验吗。”王昱珩突然说话着实吓了林恺俊一跳，但其中的内容让他愣在原地，久久没有话语。
　　“我有一个朋友，很要好的朋友。他曾经是‘炫彩’的驾驶者……”
王昱珩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向远方，恍惚中他似乎又听见了自己声嘶力竭的喊叫和某人坚定的话语……
　　—— —— ——
　　“‘大地’拖住‘利刃’，李威，你和郑才千原地蓄能待命。”王昱珩低沉的声音通过指挥室的麦克风清楚地传进两位驾驶员的耳中，在“炫彩”和“大地”刚刚进入战场时，这句来自基地的命令自然发挥了它的价值，控制着“炫彩”紧紧立在原地。
　　直到“大地”被“利刃”扯去左臂。
　　“指挥部，这里是李威。请求对‘大地’进行支援。”若不是肩负着蓄能进行一击必杀的使命，李威早就充上前去帮助“大地”击杀“利刃”了。
　　“……原地待命。”王昱珩看向了蒋昌建，在看到他犹豫片刻紧接着沉重地摇头后，哑着嗓子下达了命令。
　　“王昱珩！那是战友！”
　　“原地待命，尽快完成蓄能击杀巨兽同样能救下‘大地’。”
　　这是李威第一次没有听从指令。
　　“李威！回来！回来！”
　　“我会救下‘大地’，击杀‘利刃’。”
　　也是最后一次。
　　—— —— ——
“节哀……”林恺俊震惊于王昱珩所讲出的经历，但他并未有过王昱珩这种体会，他无法感同身受地体验到王昱珩的情感，他能够看出眼前这个男人到底在心底埋了多大的伤感，可他除了“节哀”两个字，什么也说不出来。
　　“明天就会进行神经端对接，你做好准备了吗？”王昱珩没有接林恺俊的话，换了个聊天主题。
　　“当然准备好了。”
　　“你的搭档是于湛吧，那个孩子真的有超乎常人的能力，待人也很有礼貌。如果不是当初……”
　　“‘当初’是指他一个人击杀巨兽的那次吗？”
　　“你知道啊？”王昱珩眉毛向上挑了挑，难得表现出惊诧的情绪，“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年轻的士兵不会知道第一代驾驶员的事呢。”
　　“我在队伍里经常会看军队新闻。”
　　“那你更要做好心理准备，和于湛的神经端对接是最困难的。而且那孩子一向很抗拒神经端对接。”王昱珩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金属围栏，眼中的神色晦暗不明。
　　“王副。”林恺俊往王昱珩身边靠近几分，“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于湛他……抗拒神经端对接？明明他接受我的邀请时……”
　　“你想象一下，有一个和你很默契，进入过你的回忆中无数次的战友，在你们神经相连时，他死了。”王昱珩的声音低沉且喑哑，每个字句都透露出一阵浓郁的惋惜，“但凡是个正常人，还会开开心心地走进控制仓吗？”
　　于湛他是“死过一回的人”。这个认知给林恺俊带来了不小的冲击，这也直接导致了他没有回答王昱珩的反问。
　　气氛又一次陷入尴尬的沉默。
　　过了许久，王昱珩才又一次开口，声音中饱含着沙哑和无奈：“巨兽是超出人类认知的存在，每一位走进控制仓的战士，都没办法预料到底能否活着回来。”
　　“那踏进控制仓时，战士们不会恐惧吗？”林恺俊不受控制地提出疑问，发觉问的问题实在有些蠢后讪讪地闭了嘴。
　　王昱珩出乎意料地没有露出对林恺俊问题不耐的样子，茫然的神态在脸上一闪而过，眼中反射的光忽明忽暗，正对着的暗色的海毫无保留地映入他漆黑的眼瞳，嘴唇翳动几下后竟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响来。
　　沉默，无尽的沉默。直到林恺俊觉得王昱珩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打算尴尬地岔开话题时，王昱珩终于开了口，声音带着不常见的艰涩：“人嘛，早晚是要回归脚下这片净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