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生活还是要继续的,不管是做梦还是心里小小的遗憾,那些其实都是很无关紧要的东西。不管怎样第二天都会来临,天也还是会亮的。
我也不能老是在家睡觉,我得乖乖的抱起书本去上学,去应付现实中一切琐碎的杂事。
很遗憾的是,我似乎再也没有梦见过他。
那个小男孩消失在了无限又未知的梦境世界里,人类特有的健忘很快地将他的脸从我的记忆里带走。现在回想起来,我甚至记不清他的脸庞。
是大大的眼睛还是小小的眼睛?是双眼皮还是单眼皮?是翘鼻梁还是塌鼻子?
——我全部都不记得了。
唯一有印象的,是他背对着我时的黑色尖尖小短发,和那顶黑白花的帽子。
“唉……”
烦躁地拍了一把电脑键盘,我像一滩泄了气似的气球一样摊在电脑桌前。前方的屏幕上,大大的两个红字“失败”伴随着破碎掉的红色水晶显现在我的电脑屏幕上,告诉我这是我今天连跪的第三把。
够了,我就是没有玩游戏的天赋。
我郁闷将脸贴在桌面上,好让发热的脸颊冷静一下:玩游戏玩不好,学习学不好,你说说你还能干什么?!
然而自我责备是没有用的,这样只能让我自己更加地沮丧而已。我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趴着,几乎要被内心中铺天盖地的的沮丧感击败。
垃圾现实,这样的生活真是没什么意思……为什么我不能更有趣一些呢?为什么我不能事事都做得齐全,做什么都优秀得不行呢?
环抱着这样的想法,我的意识渐渐被四周涌上的无边黑暗给淹没。
就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好了,一会还得爬起来做饭洗澡……
念叨着一会要泡什么泡面的我,就这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但是这一次,阔别了足足有半个月,我再次在梦里见到了那顶小小的、黑白花的帽子。
那只小斑马再次跑入我的梦境里来了!
我在梦中窃笑出声。跟以往的梦不同的是,这次我能清晰地控制自己的意识,我看着那个男孩在我眼前走动,奔跑,但我却仍旧能意识到自己是谁,没有再次成为梦中的“某一个角色”。
在科学上说,这种梦境被称作“清明梦”。
虽然好不容易再次梦见了这个小子,但渐渐地,我却发现了这个梦境有些许不对劲。
我所能看见的画面……模糊得可怕,像是隔着一层砂纸,或是坐在一场老旧的电影院里看着上世纪的电影似的。不仅如此,画面还进展得很快,好像这场电影还被人按了快进键似的,一切场景和剧情都在我眼前快速地前进着。
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我几乎什么都没法看到,那顶小小的黑白帽子在画面中不停地变动着位置,连场景都在不停地切换。就算我竭力去观察,也只能看到他身边多出来了很多人,那些人有高有矮,有瘦有胖,有女人有男人,有成年人也有小孩。他们和他对话着,互动着。
其中有两人特别显眼,他们身上披着黑色和粉色的毛皮,看起来像两只什么大型鸟类一样。
【他这是去了哪里……?他加入了一个什么组织吗?】
我眯起眼睛努力透过那层雾蒙蒙的东西看清楚后面的场景:【有砖墙建筑,这是一个城镇吗?】
不,不对,画面切换得很快,他们很快地又转移到了一艘船上,我能看到后面波涛汹涌的大海。
【他乘上了一艘船,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似乎是故意不让我看清一样,接下来的画面越来越快,越来越潦草。我看着的已经不再是一场正在快进中的老电影了,我似乎是正在旁观另外一个人混乱的记忆,因为那细节如此的模糊,只能用“这是一段记忆”来解释这一点。
那男孩似乎在那艘船上待得很好。
他开始有了很多件不同的衣服穿,但是那顶黑白花的帽子还是固执地戴在他的头顶上。他开始了看书学习,吃得看上去也不错,画面闪动之间,我看见他似乎还在不停地跟很多人打架。
【看上去过得还不错嘛?】
他似乎有了一些朋友,其中那只黑色大鸟——我是说,那个披着毛茸茸黑色披风的男人,看上去跟他的关系最好。
因为画面闪动之间,他们似乎有拳脚相接的时候,但是能正常交流的情况也很多。
【真是稀奇,那个臭小鬼居然能和谁走得这么近……我以为以他的经历和性格来说,已经不会再和任何人亲近了呢。】
看着那些破碎的画面接连不断地在我面前晃过,我又想起来了许久之前,他藏匿在尸堆里时的眼神。那时我和他面对面的相视着,可是他的眼神却如同处于无人之境一般从我身上穿过,无神的,涣散的,茫然的,没有希望的。
但是现在看起来好多了,他那些生动的表情从我眼前一一略过,有他生气的时候,也有惊讶的时候。有些时候他的脸上还会露出些微笑意,那是我在前几个梦境当中看不到的。
画面越来越快了,现在,几乎变成了电视机快进X3的速度。
他的身高在我眼前一点点变高,这个男孩开始长大了。但在于此同时,他脸上那些白色的瘢痕也随着他的长高而越来越扩大,蔓延。
【对哦,他身上的传染病……既然他所处的那座城镇每个人都有,那他的身上不可能没有……】
眼前的小树还没长大就开始被病菌入侵,我看着那些痕迹一点点越来越多的爬上他的脸颊,如同眼睁睁地看着一把尖刀一寸一寸地刺入自己的心脏。
【难道还是不行吗?难道那个男孩不论如何就是活不下来吗?!】
眼前的梦境似乎又要变成一场噩梦,虽然如此揪心,但这次的梦境我似乎无论如何都掺合不进去。我试着往前敲打,我甚至控制着我的意识扑到了前面那块放着画面的平面上,不过无济于事,我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狠厉的隔离着。
我加入不进去,这次不行。
【别在我眼前死掉,】我在心里默念,【如果再梦到你的代价是要看着你在我眼前死掉,那还是算了吧……!】
【我宁愿我从来没有梦到过你。】
【这还真是一场……没完没了的噩梦啊。】
然而,事实向我证明了这不是一场噩梦,画面中的场景开始改变了。
不断有白色的建筑物从画面中闪过,它们威武气派,楼顶都镶嵌着一个巨大的十字架,规格一如我之前看到的被烧掉的那座。
【那个像黑色大鸟一样的男人是带他去看医生了吗?】
光影交错间,高大的男人和矮小的孩童肩并肩走在一处。他们的身影那么像两只动物,一只是披覆着黑色羽毛的大鸟,另一只是倔强的小小斑马。他们似乎踏足过很多医院,有很多栋建筑在他们周遭变换着,每一栋上面都有一个象征着医疗的符号。
可是治疗的过程似乎并不顺利,每一栋医院似乎都在拒绝他们。我看着那个男孩因为伤疤被揭开而不停地哭泣着,再看着那个男人因为孩童的眼泪而感到愤怒。那个男人揍飞了所有歧视那个男孩的医生,在气冲冲地离开前,他甚至会为了出气而毁掉那些医院。
【干得好,哈哈哈哈!】我畅快地给大笑出声,为着这个男人的举动而舒畅不已:【夫医者,非仁爱之士不可托也!那帮家伙在当医生前先好好学学怎么做人吧!】
在每一次离开那些医院时,他都会倒提着那个哭泣的男孩,像在拎着一个小小的、可爱的包裹。
之后的片段里他们一直连绵不断地在被医院拒绝,在情况最糟糕的时候,似乎连军队都开始出动了。可是不管他手上的这个小男孩如何抗拒、如何哭泣,如何对他露出一张臭脸,那个像只黑色大鸟一样的男人都从来没有将他放下过。
从来没有。
他甚至还会为了这个男孩的痛苦而痛苦,他痛哭流涕的画面在我眼前一闪而过。
【那个男孩……被爱着呢。】
这是我唯一的想法。
时间继续往前推进,男孩脸上的白瘢越来越多了,甚至已经蔓延到了他整个脸部。可是迎接他们两人的却永远只有拒绝,似乎这世上已经没有一处地方能容纳这个无辜的男孩了,人畜无害的孩子在他们眼里就像恶鬼一样。
【就算他身上的传染病真有这么厉害,难道就连一丁点被治疗的资格都没有吗……?!】
但是那个世界似乎真的就那么异常残酷。没有什么人道主义,他们那边的规则更接近弱肉强食。
“哎,你……”
忽然有门开合的声音传来,室友的声音在我耳边模模糊糊地响起:“你的额头好烫……”
这来自于现实的声音几乎要将我的意识立马拉上现实层面,我相当敷衍地打开她放在我额头上的手,又把头往臂窝里埋了埋。
“不要吵我……我要睡觉……”
【就现在,不要叫醒我,让我继续睡觉!】
【我想看到更多关于他们的事情……那个男孩最后怎么了?】
室友的声音慢慢淡化了,四周来自于现实的杂音如同潮水一样慢慢退去,最终归于寂静的无声。
我再次成功地将自己拉入了睡眠之中。
在我梦境中断的这段过程中,似乎有什么发生了改变。画面的节奏变得越来越凌乱、越来越破碎,好像正在预示着梦境将要结束,我只能勉强从那些散落的片段中辨别出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男人似乎找到了什么能治疗那男孩的灵丹妙药,他逼着他咽了下去。
男人身受重伤,他四肢摊开倒在地上,鲜血再次像红花一样开满了他的周身,他背后那毛茸茸的黑色披风浸透在身后的血水中。
那男孩……又在哭了。
他哭得那么难过,他拿着那男人给他的某样东西去找人,找来的人却像要把他们置于死地一样殴打他们。我看到那男人的身影被那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被踢飞,而小男孩在地上匍匐着,他的嘴里被施暴者打出了鲜血。
【住手,不要再打了。】
小男孩悲泣着,隔着看不见的屏障我听不见他的声音,但我看出来他内心的绝望已经远胜“哭泣”,他心中的情绪已经不是可以简单地用“哭泣”这个动作来表达出的东西了。
【不要再对他们下手了————!!!】
我能感受到自己的热泪淌在桌面上,我甚至觉得自己在尖叫。我想抓破那层屏障闯入到他们的梦境中,来点干涉、来点给敌人分神的时间,怎么样也好,至少能让他们有活下去的机会——
【为什么好人不能活下去?】
【为什么像他们这样可爱的人不能活下去?】
【为什么这个男孩的命运总是这样的悲惨?】
梦境抖动着,画面因为我浸满泪水的视线而模糊。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电磁影响了一样跳动着,我在醒来和睡去之间的混沌中反复挣扎着,视线中,他们的身影和我眼前的电脑不停地闪动。
现实的物体和梦中的影像交错着。梦已经不再成梦,我即将要从噩梦中醒来。
在醒过来之前,我最后看到的几段画面飞快地闪过:
披着粉红色皮****来到了披着黑色皮****身前,两只大鸟对峙着,最后黑色的那只大鸟倒下了。
那个男孩哭泣着,他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也没有任何人再去伤害他,我看不到他的四周有任何敌人。
不停落下的大雪渐渐掩埋了一直保护着那男孩的男人,白色的、纯洁无垢的雪花覆盖了他血迹斑斑的面容,他黑色的毛皮被落雪所覆盖,一如那白雪正在给他装殓一般。
男孩不停哭泣着,他那么年幼的,小小的脸蛋上悲恸的流下大颗大颗的眼泪,许多已经挂在脸上结成冰珠,有些新的滚滚落下,和之前的泪水融为一体。
在他身后,那雪白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小小的脚印,那白色一如他未被毁坏的家乡那般美丽。
黑白的纹样,黑色的发尾,小小的身影。
白色的雪地,透明的泪水,圆圆的帽子。
在新的炮火中,这头小斑马再次孤独地一个人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