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垩的峭壁，清润的空气，海潮滚滚，白浪翻涌；
这儿是苏塞克斯，这儿是我的故土。
梧桐参天，白墙方厚， 这里的墓园，静静地
里面埋葬着我的全部，除了我的生活。
某年的冬天，我埋葬了我的爱情
某年的秋天，我埋葬了我的丈夫
某年的春天，我埋葬了我的儿子
然而我的生活，在继续。
这一年的夏天，我回到了这儿；海潮滚滚，白浪翻涌。
芳华藏进皱纹，玫瑰吐露芬芳；生活，在继续。

琐碎的零工，细密的针脚，一个孤老婆子的全部生活。
当针脚不再细密时，我认识了特纳太太——
一位好太太，一位好管家。
我们捣腾番茄秧子，我们闲话家常。
她常抱怨她的主人，抱怨中却是满满的纵容。
噢，你可别得罪那些蜜蜂，那是他的宝贝。
哦，是个养蜂的！
无数次，我洗他的衬衫，听他的脚步，
我从未见过他。
我只是个帮佣的，我从未见过他。

那个正午，蛋糕烘得恰到好处，香茗泛起清波
她显得忧伤，特纳太太
她说她要走
我的侄子，你知道，小阿瑟，要我去他那儿
她说她要走 ，她放心不下。
她有侄子奉养，而我做得一手好菜；
于是
某个清早，我见到了那位先生。

试管里的东西在蒸发，起居室的气味很奇怪。
他背对着我们，穿着白衬衫，瘦瘦高高。
两分钟后，他回身看向我们；
他的眼睛，隐在深眼窝里，目光灼灼。
他看着我，停了两秒；
他看着我，嘴角扬起微笑。
啊！福克斯太太，这么说，你愿意接替赫..特纳太太？
我很荣幸，先生。
丰厚的新酬，简单的家务
至于传说中的怪老头，我想我可以应付。

他的眼，隐在深眼窝里；
他看着我，嘴角扬起微笑。
.
.......
斜阳流过法式长窗， 在完全的静止中， 条条光斑， 寂寂地流淌；
他背对着我，翘着二郎腿，朝着落日喷云吐雾。
他背对着我——
啊，福克斯太太，今天没什么事了，你可以归置下行李，早点休息。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他没有回头。
我确信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确信他目光所及处，没有度银咖啡壶或类似的东西
我确信他后脑勺长了眼睛
我能够安然直视，这眼睛没有灼灼的目光；
我无法安然直视，这眼睛里，有个无底深渊。

行了屈膝礼，我走向卧室
我琢磨着，这老头大概习惯，也喜欢，用后脑勺看所有。
传说中的怪老头
不只是怪老头，还是可怕的老头。
斜阳流过长窗
他背对着我。他朝着落日。他不回头。
......
遵照怪..不，主人的指示，我打开行李，收拾细软
我收拾细软 收拾细软
我轻声哼唱那条歌
.
.. tell me the tales that to me were so dear
long long ago long long ago
sing me the songs I delighted to hear
long long ago long ago ...
我轻声哼唱那条歌；
轻声哼唱胸中的隐痛。
夕阳早已隐去
沉沉的夜
沉沉的夜，我将那个小盒子，放进衣柜里最黑暗的角落
却在口中哼唱它
.. ah yes, you told me you never would forget
long long ago long ago ...
我在口中哼唱它
在沉沉的夜。
.. still my heart treasures the praises I heard
long long ago long ago ...
纵然镜中容颜早已不再如花
永远牢记，彻底的黑暗，等于彻底的光亮。
... still my heart treasures the praises I heard
long long ago long ago ...
我轻声哼唱那条歌；
轻声哼唱心中的甜蜜。

.........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 , 绿了芭蕉。”
流光顺便，白了主人那比大多数头发都要倔强的黑发。
渐渐地 他呆在实验桌前的时候越来越少
他那渐减的体力和恒常不减的精力
导致我从纯粹的管家兼职到秘书，再到播音员。
渐渐地 他不再玩男孩们的游戏，而是老老实实地，从门出入；
他也不再讨厌卷心菜和奶油鱼蛋饭
其实没有区别，他说。
渐渐地 他将他的宝贝蜜蜂，完全交给了约翰逊
叮嘱他要好好待它们，
它们是一群了不起的小家伙，他说。
渐渐地 他抬手拉琴越来越少
将琴放在膝盖上拨弄的时候越来越多，
提琴睡在琴盒里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半躺着，在午后的阳光里
腿上搭着小毯子。
他将琴放在膝盖上
他的口代替了琴弓
他要我记谱；
当我那极粗浅的乐理知识不够用的时候，
他会结结实实地给我上一节乐理课。
那些曲子，也许永远不会奏响在弓弦；
他说没关系，说那群豆芽不会抱怨他。
他半躺着，在午后的阳光里
腿上搭着小毯子。
从巴门尼德到休谟
从亚里士多德到莱布尼兹
从卢克莱修到泰戈尔
他那飞速运转的头脑跟他那衰弱的体力
实在不成正常的比例。
他议论，分析，得出种种结论和怀疑
他喜欢大声说出他的见解，他要我记录，他说他习惯了。
他说他不是要写什么著作，他只是习惯了。

他半躺着，在午后的阳光里
腿上搭着小毯子。
他要我去给他备下午茶
要有黄油松饼
和往常一样；
我将托盘放在旁边的小桌上
桌上的台布，垂下花边，在阳光下耀眼而美丽
和往常一样；
他半躺着，双眼微合 ，眉头舒展
和往常一样。
和往常不一样的是，
我唤不醒他。

流光，将我的主人抛到了另一个世界；
在我的有生之年，我会永远纪念他。
倒不是因为他将房产留给了我，
而是因为
他是个如此彻底和决绝的人。

生活在继续；
我幸运地，碰到里一个渊博而慷慨的主人；
一个处处平凡却处处不凡的主人。
他什么也没说
但他告诉我了。
他告诉我
将自己抽离出人生，和全心融入生活
是同等重要的。
融入，好让自己存在；
抽离，好让自己不存在。

生活在继续；
主人的试管们，在晨光下闪耀；
主人的提琴，在墙角默默歌唱；
主人的书，在书架上，虔敬地沉默着；
主人未完的手稿，静静躺在抽屉里；
它们在等待。
等待一个没有结果的结果
等待一个清楚知道不会到来的时刻。
我不如它们。
它们是美丽的，虔诚的，恬静的；
而我胸中还有苦楚。

我的胸中还有苦楚。
可是，一切的一切都在等待着
一切的一切，都有着同等甜蜜的梦。
因为生活，必须继续。
那么我的梦呢
我的梦睡着了，在多年以前。
它安眠于我的记忆中，它安睡在那个盒子里。
我在口中低声唱它
却害怕闻到它的气息。
我害怕打开那个盒子，
我害怕闻到他的气息。

多年以前，他出现在月光下
他心不在焉的，说我是个傻姑娘
他说他可能会娶我
他欲言又止，他眼里藏着话
他留下了这枚戒指，留给我一个背影；
他在月光下离我而去，多年以前。
他 再也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