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1月 上海
上海的初冬时节,寒意渐起,如无要事,人们其实都是不愿出来的。自然,街区都是如此,郊区的墓地更是萧条一片,了无人烟了。
可是今日却是个例外。
空气中还弥漫着薄雾,一辆苏联吉斯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墓地外,紧接着,荣丰的大少郑恺走了下来。他抚了抚身上的中山装,然后从后坐拿出了一大捧的白玫瑰。郑恺略过守墓人诧异的眼神,径直走了进去。
他在墓园东北脚的一块墓碑前站住,轻轻的拂下了碑上的尘土,看着那名字愣了愣,随即他的嘴角勾起了好看的弧度,轻声道:“小颖,我来看你了。”可回答他的只有飒飒的风声,和黑白的笑脸。
他在这站了许久,也讲了许多,比如一个月之前新中国成立了,比如陈赫家的孩子已经上学了,还比如……
他想她了。
讲着讲着,郑恺的眼睛渐渐的红了起来,像只兔子一样。郑恺稳住声音,温柔的和她说:“小颖,你看我是不是特别没出息,这么大的人了还总是哭,像个孩子似的。我明明知道你不喜欢看见我哭的……那我过几天再来看你好不好,你要等我。”
他转过身,朝着门口走去。天色很好,艳阳高照的。可是打在郑恺身上,却只散发出一阵料峭的寒意,还有浓重的绝望。
坐在车上,他看着两边的街道,干净简朴,到处都挂着标语。没有硝烟也没有死亡。这一直是她想要的,她的愿望实现了,可惜的是,却没能亲眼看到。
再后来郑大少把荣丰经营的很好。
陈赫也曾向早已过而立之年的郑恺介绍过几家的姑娘。但他只是摇摇头,说:“你知道的,我除了她再也不会把其他的姑娘放在心上的。又何必耽误了人家。”陈赫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郑恺抢了先:“我自知终将有一天,我会淡忘她,可是她永远都存在,在我心中尚未崩坏的地方。”陈赫苦笑,识趣地不再谈这件事。
谁不想稍微活的洒脱些,即使只是假的。也许是因为这样,渐渐的,他们都很少提及那个姑娘了。就像许多年前,那个姑娘至死也没有供出他的名字一样。
有些人注定是生命里的一阵风,吹过去连杨柳也会摆动,虽始终不能连根拔起,可它们是风,吹走的谁也留不住。
后面的三十多年郑恺基本上都闭口不提。仿佛他从不认识杨颖。只是面对十里洋场的时候,他谦逊了,不再斤斤计较。人们惊诧于这位少爷的改变,他只是说这是他一位故友教他的,为人豁达些,于人于己都是好的。
1986年的早春,郑恺安静的走了。那天有风,阳光微燥,不过花还是开的很好,窗外一片片的全是。最后的时候,他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在他死后,把他所有的钱都捐出去。第二句,他是笑着说的,这么好的季节,应该和她一起去赏花了。然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了……两鬓斑白的陈赫在追悼会异常的安静。他讲他是不伤心的,因为郑恺现在一定是很幸福的--------他,和杨颖终究是在一起了。
陈赫也遂了他的遗愿,把他埋在了东面那片长满了白玉兰的土地上。杨颖的墓自然也被他迁了进来。香味传入鼻腔,清雅又安神。况且他们也都喜欢。“你们这两个人啊,好好的吧,我得回家看孙子去啦,不打扰你们了。”陈赫言毕,拄着拐,颤颤巍巍的越走越远。边挪着还嘟囔说:“真没想到,咱们三个人最后就剩下我了…”
郑恺从头到尾他所执着的,不是杨颖的好,而是之后再无一人能让他感受到的那种好,他想念的,自始至终,都是爱。郑恺和杨颖生虽不得同寝,死终得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