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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四这回算是彻底得没辙了,他从赌场出来,右手颤颤巍巍地伸进口袋,里面还剩三个铜板。
午后的阳光照在前门大街,晃得赵四睁不开眼。
家里的地契输完了,房子也没了,明天人家李老爷就要上门来赶人了。孩子抓药的钱也被他输光了,媳妇还在家等着呢,回去一说媳妇儿非上吊不可。
完喽,完喽。
赵四长叹一声,眼前一黑,几欲昏厥。这辈子算是没啥指望了,赵四心想。与其灰溜溜地回家去看媳妇儿上吊,等着人家来收房子,还不如找个地方死喽,死了一了百了,既不用遭罪,还落个耳根子清净。
他的两条腿好像挺懂事儿似的,一直带着他穿过长寿街――向着护城河的方向。
赵四恍恍惚惚地这么走啊走啊,走到景阳楼下。想当年他还是这家酒楼的常客呢,他下意识地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
店小二元宝还认得他,元宝赶紧从店里迎出来:
“哟!赵爷!您可有日子没来了啊!快里边请您勒!”
赵四像只打了霜的茄子,整个人都蔫儿了,哪还听得见元宝的招呼声。
他只顾往前走,全然没听到元宝在身后嘀咕:
“呸!你这破落户还神气啥!小爷还不伺候呢!”
从景阳楼下又走了百十步,地上突然窜出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脚踝。
“大爷,您行行好,给点吧!”
赵四低头一看,这人是乞丐阿东。
阿东大概六十岁光景,一件破棉袄四季不换,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酸臭,扁而长的头上顶着杂草一般生长的白发。他原先还有一口黄得发黑的牙,去年被人踢掉了八颗,现在说话直漏风。阿东年轻时偷过东西,腿让人打断了,现在趴着要钱。
赵四直愣愣地看着他。
这乞丐拦住他要钱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换在平时早就把这老头儿踢开了,可今天他这双脚像是绑了百十斤生铁似的,愣是踢不下去。
赵四叹口气:
“唉,那得,都给你吧!”
他把身上的三个铜板掏出来,往地上一掷:
“赵爷这辈子也算做了一件好事,臭要饭的,你可得给赵爷我磕一个,求求阎王爷让咱投个好胎啊!”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7-04-29 23:28回复
    阿东赶忙爬过去捡起地上的三个铜板,咚咚咚给他磕了三个头,嬉笑着说:
    “爷您哪里话,您这辈子的福还没享完呢,要啥下辈子。”
    赵四摇了摇头,自顾自往前走。走了六七步,赵四突然想到什么,又折回来。
    “嗨,爷今天算是想明白了,要死就死个干净!命都不要了,还要这身衣裳干嘛!倒不如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这身儿衣裳都给你!”
    赵四边说边脱,把身上的棉衣棉裤秋衣秋裤内衣内裤一股脑儿都给脱下来,丢给乞丐阿东。
    阿东吓坏了:
    “使不得!爷!这可使不得!”
    赵四像是魔怔了,一边儿动手脱衣服,一边儿大声说:
    “穿着这身儿,爷死也死得不舒服!”
    阿东见赵四越来越疯,急得大声叫道:
    “我的爷耶!”
    别看阿东是个骨瘦如柴的老头儿,中气还挺足,这一声吼得赵四愣了愣神儿
    “您真不活啦!”
    赵四瞪大了双眼,口中唾沫横飞:
    “赵爷我没功夫跟你开玩笑,别拦着啊!谁拦着我我削谁!”
    “那您跟我说说是咋回事儿,要是您犯了死罪,您要死去,咱绝不拦着,可您要是没饭辙了,您跟我说说,我替您想辙!”
    赵四一听这话,又气又笑,把头上的毡帽摘下来摔在阿东脸上:
    “连你也来消遣我!”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7-04-29 2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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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东讪笑地看着赵四:
      “嘿嘿,爷,我算是看出来了,您真是个不要脸不要命的人,我看这事儿只有您能办成,请您借一步说话……”
      赵四以前在茶楼听油盐店王掌柜说过,阿东年轻的时候是鸿县张老爷府上的下人。
      当年张老爷府上有一尊祖传的玉佛,听说这玉佛是从皇宫里出来的,值几万两银子呢!这老家伙二十年前把这玉佛给偷了,被张老爷打断了腿。
      他也真是条汉子,死活不说那玉佛被他弄哪儿去了,张老爷让人用鞭子抽他,抽断了三条鞭子,愣是没撬开他的嘴。
      这家伙给让人打折了腿给扔大街上,浑身都是伤,他双手撑在地上就往外边爬,边爬还边笑,在场的人都看傻了。
      谁也没料到,他不仅嘴硬,命还硬,这老小子在地上爬来爬去,愣是没死成!这不,他活的好好的,现在还在街上要钱呢!
      有人就问了,这阿东偷的玉佛呢?玉佛哪儿去了?按说他要是他偷了这玉佛,他早拿出去卖了换钱了,可这家伙咋成了要饭的了?
      有人说阿东是冤枉的,人家根本没偷东西。
      有人说,屁,人家张老爷是什么身分的人?会冤枉阿东?
      也有人说玉佛早就被找回来了,人家张老爷怕被人再偷了去,所以谎称没找着。
      还有个年长而且心细的人说,阿东刚成乞丐那几个月,常常看见张府的下人在不远处盯着阿东,那年长心细的人说,没准儿那玉佛还在阿东哪儿呢,不然人家盯他干嘛。


      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7-04-29 2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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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笛胡同的尽头,阿东用长满冻疮的,黢黑的手擦了擦刚淌下的绿色鼻涕,咧着嘴冲赵四招手:
        “爷,您先把衣服穿上,您还光着呢,这天儿可怪冷的。您穿好了?哎好,劳驾您蹲下来点。”
        寒风凛冽,阿东冻得把手缩进了袖子里。
        “爷,您先听我讲个故事,这件事儿我藏了二十年了,差点带进棺材,没想到临了临了,还有机会讲出来。
        我爹,我爷爷,我太爷爷,都曾经在张府上当下人。就现在那个张老爷,他真名叫张吉秀,这孙子,当年他掉进河里,还是我爹给捞起来的呢!这孙子,老子刚穿开裆裤就给他当下人,他愣是一点情面都不讲,活活把老子的腿给打断了!
        我家祖祖辈辈给人家当下人,本来没啥好说的,谁让咱天生**呢?我三十二岁那年,爹死了。
        张老太爷把我叫到他床前,哦,就是张吉秀他爹。
        张老太爷说:
        '阿东啊,咳咳,今年多大啦?有相好的没有啊?'
        唉,这张老太爷真是好人呐!对咱家真是没得说!他念在我爹当年救了他儿子,就把他家里祖传的玉佛送给了我,又给了我二十两银子,叫我讨个老婆,以后好好过日子去。
        您说,白花花的银子摆在我面前,我能不要吗?有了这钱,我就能讨个老婆了!以后多买几亩地,咱也能当上地主了,有那好事,您说,我能不动心吗?
        我把那玉佛和银子收下,千恩万谢地跪在地上给老太爷磕头,磕得鲜血直流啊,您瞅瞅,现在我这脑袋上还有个疤呢!


        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7-04-29 2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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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两天,我托人给说了门亲事,那婆娘的爹是城里卖豆腐的,说起来我还真是高攀人家了。
          我爹妈都没了,喜事是张老太爷叫人帮着操办的,成亲那天,我和那婆娘一起给老太爷磕的头。
          按理说,成了亲,我就该带着那婆娘搬出张府,可老太爷一直把我当儿子看,加上那时候老太爷的病越来越重,我舍不得老太爷,就在张府多住了几个月。
          那天下午我给老太爷抓药去了,回来的时候听见张吉秀那孙子的卧房里有响动,我就侧着脑袋看了这么一眼,您猜怎么着?正好撞见我那婆娘从那孙子的卧房里跑出来,那婆娘一张脸绯红的,我就知道肯定坏事儿了!这孙子!
          张秀吉那孙子,和我那个婆娘私通,您说,我一大老爷们儿,这事儿我能忍吗?可是我还是忍了,张府待我不薄啊,我不能找张吉秀闹,为了老太爷,我也不能!
          那时候老太爷已经病得起不了床了,又过了两月,冬至的那天,那天特别冷,下着大雪呢,我给老太爷送药去,老太爷闭着眼,我喊了几声他没答应,我走近一摸老太爷的脸,人已经凉了!
          天爷呀,老太爷就这么去了,走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哐当一声跪地上我就哭,爷,不瞒您说,我爹走的时候我都没哭得这么惨!可他是老太爷呀,那是对我恩重如山的人呐!


          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7-04-29 2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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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住了哭,把张吉秀那孙子找来,那孙子假模假样哭了两声,哭完就问我把叫到他房里:
            '阿东,你给老子老实交代,我家那尊祖传的玉佛呢?'
            张吉秀那孙子,他爹的事儿他都不关心,反倒关心起那玉佛来了。我气不过,就犟嘴顶了他一句:
            '那我哪儿知道去?'
            您猜他怎么说?
            '昨天在床上你媳妇都告诉我了,你把我家里的玉佛给偷了!'
            老太爷生前告诉过我,玉佛的事儿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有一天我喝醉了酒,跟那婆娘提了半句,没想到这婆娘居然告诉张吉秀那孙子了!
            我越想越气,恶狠狠地盯着他说:
            '那表子说的话您也信?'
            '我不信那表子,我还信你这个家贼啊!你惦记我家那点钱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这小子要是好好跟我说,没准儿我就把那玉佛交给他了,看他这副鸟样,老子再也忍不住了,“腾”就站起来,一把就抓住张吉秀的辫子。
            '你再说一遍!谁做贼了!'
            我刚准备结结实实打这小子一顿,没成想外面突然冲进来五六个打手,把我按在地上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


            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7-04-29 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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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的事儿您也知道,整个鸿县都传开了,张吉秀那孙子把我的腿打断了,扔到大街上,我这才成了要饭的!”
              阿东的故事暂时转移了赵四想死的心思,赵四现在没那么想死了。他接着阿东的话茬问:
              “你那婆娘呢?”
              阿东咬牙切齿地说:
              “那婆娘,本来想留在张府给张吉秀做小的,张吉秀那孙子不要她,给了她十两银子,让她滚,后来听说她改嫁到天津去了。这婆娘,被卖到窑子里去才好呢!我在地上爬来爬去这么些年,也没见她来看过我一次!”
              赵四并不关心这个,紧接着急切地问:
              “那尊玉佛呢?玉佛哪儿去了?”
              阿东讲故事的时候又是大哭又是大骂,听到赵四这么问,终于咧开嘴笑了。
              那尊价值连城的玉佛是支撑他捱过所有苦难的精神支柱,也是他翻身的机会,阿东心里明白。他遭了这么些个罪,还活着,是因为玉佛还在,只要玉佛还在,他就得活着。
              “嘿嘿,这您可就问到点子上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玉佛在哪儿。”
              赵四把耳朵凑到阿东嘴边:
              “哪儿?”
              “嘿嘿,爷,咱得先把事情说好,您得答应我,卖了玉佛,七成银子归我。”
              “你先说在哪儿。”
              “您得先答应了,咱再接着往下谈。”
              “好好好,我答应你!”赵四心想,答应下来再说,到时候拿了玉佛走人,还有你这臭要饭的啥事儿啊。
              “那玉佛就在张府后花园的一口枯井里,您得准备根绳子,好把自己放进枯井。您从上往下一排砖一排砖地数,第二十五排砖附近有几块砖能抠下来,看见一个脸盆大的洞,那装玉佛的盒子就在那洞里,您伸手就能拿到”
              赵四叹口气
              “我要是深更半夜跑进人家院儿里,人家看见非打死我不可!”
              “您刚才不是想死来着吗?”
              “那倒也是,横竖是一刀,倒不如拼一把!”
              阿东拍拍赵四的腿
              “爷您放心,您还有好日子过呢,您死不了!”
              赵四站起身
              “得嘞,走了,我去准备准备,晚上好办事儿”
              阿东想要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他用手撑了撑地,断掉的腿微微一用力,又倒了下去。
              阿东望着赵四的背影说:
              “爷,您拿了那个盒子,第二天到城东荷轩当铺来找我。您可别不来,那盒子没我可开不了。您也别想撬开,您一撬开,那里面的东西可就毁啦!”


              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7-04-29 2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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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四听了这话在心里暗自骂街:“这孙子算得真精!”转过身来却笑嘻嘻地对阿东说:
                “放心吧,赵爷一向是说话算数!”
                日头已经西斜,玉笛胡同里除了趴在地上的阿东,一个人也没有。一只花猫躺在房檐上听完了刚才对话,舒展了四肢,伸了个懒腰,用舌头舔了舔身上的毛,起身不紧不慢地去了。
                张府是鸿县数一数二的深宅大院,十几年前,城里的珠宝行,酒楼,绸缎庄,都是张家开的。南来北往的生意人一提起张家,竖起的大拇指能翘得老高:“瞧瞧人家那产业!”
                自从张吉秀接管了家业,张家是一年不如一年喽。他从小就是个败家子,偌大的家产,被他卖的卖,押的押。如今只剩下这所六进的老宅子,和堆积了满地无人去扫的梧桐叶,述说着张府往日的繁荣。
                张府后花院靠近院墙边上长了一棵老槐树,树枝高过了院墙,树荫伸到了院外的街道,夏天的时候老有些闲人来此靠着墙根儿乘凉。
                两个时辰前,赵四去城西一家杂货店借了一根十丈来长的绳子。赵四在麻绳的一头系着一根钢条,他用手一扔,那绳子不偏不倚,刚好落在那槐树树枝中间,赵四再用手往回这么一拉,那钢条正好牢牢地卡住树枝。
                赵四吐了口唾沫,把口水抹在手上,用手搓了搓绳子,又把绳子在手中挽了几圈。他一边顺着绳子往上爬,一边用双脚蹬着张府的院墙。
                赵四虽是城里长大的孩子,但他家以前是做药材生意的,他从小就随父亲进山采药,悬崖峭壁都去过,这小小的院墙对他来说根本就不叫事儿,这不,三下五除二地就翻进来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7-04-29 2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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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更天了,按理说那寻常人家到了这点儿早就睡了,可是赵四仍不放心,主人睡了,那些家奴院工可没准儿,赵四蹲在一个老槐树后边暗暗观瞧,确实已经没人在外边走动了。
                  赵四哪里知道,张府里的下人被张吉秀卖的卖,赶的赶,如今这张府里就剩下张吉秀和他老婆了。
                  张吉秀这两年来得了一种怪毛病,没事儿的时候老爱在宅子里瞎转悠,从早到晚,东瞅瞅,西瞧瞧,翻这翻那。宅子里边儿每一块石板都被他撬起来瞧过,每一面墙他都用手敲过,屋顶上每一块瓦也被他掀起来瞅过,屋里的犄角旮旯他都翻遍了,没有!
                  老箱子里,没有!书桌下边,没有!房梁上,没有!床底下,没有!灶台底下,没有,还弄了一脑袋灰!
                  这两年来的日日夜夜,张吉秀闭着眼就看见那尊玉佛在眼前晃来晃去,有好几次,几乎就快成真的了,那玉佛是由和田羊脂玉雕成的,在月光下微微泛着白光,那是一尊弥勒佛,它袒胸露乳,它开怀大笑,它笑得真开心啊,它笑得把张吉秀的魂儿都给勾了去。它笑,张吉秀也对着它笑,张吉秀伸手去捧,哎呀!扑了个空!原来只是张吉秀的一个幻梦。
                  张吉秀接连做了很多个关于玉佛的梦,他认为这是老天赐给他的机缘,玉佛一定还在这院儿里!他每天除了上烟管抽上几口大烟,就是回家来找他的宝贝,这不,现在这个时辰,他还在阿东当年住过的倒座房里边找着呢。
                  赵四在槐树下蹲了老半天,等到三更天才敢走出来,他借着天上洒下来的月光,踮着脚找到了那口枯井。
                  张府的后花园早就已经没人打理了,这里杂草长了有半人高,赵四找了好一阵儿才找到那口井的所在。
                  以前在这口枯井上盖着一块二百多斤重的青石板,后来张吉秀疑心玉佛就在这井里,叫人把石板撬开,请人下去看过,没找着。后来也没把石板盖回去,张吉秀疑心别人没细心找,他想等以后有空再仔细找找。


                  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7-04-29 2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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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四来到枯井边,枯井上只盖了一块三寸厚的木板。赵四看着这井有些得意,宝贝就在这下面,有了它,赵四就有好日子过了,赌债能还上了,媳妇儿也不用上吊了,又可以花天酒地了。去赌场?呸,那个晦气的地儿,说什么也不去了!
                    赵四哼着小曲儿,轻轻地把那块木板给挪开。
                    木板在地上“啪嗒”响了一声,这声音并不大,比猫头鹰扇动翅膀的声音还小,可还是传到了张吉秀的耳朵里。
                    张吉秀急得大喊一声“谁!”
                    张吉秀心里着急了,由于这几年来一直疑心有强盗或小偷进来偷他的玉佛,他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他练就了一对顺风耳,墙外行人走路的声音都被他听得仔仔细细的。有时人家脚步声音走的急了,他就想,是不是那家伙已经偷到玉佛了,正在逃走!有时人家脚步走的缓了,他又想,八成儿是小偷进来踩点了吧!为了这事儿,他没少半夜起来恶狠狠地盯着门外那些过路的人。
                    他连自己的老婆都信不过,有时候老婆睡觉翻了个身,他都听得真真儿的,他想“这婆娘是不是找着玉佛了?趁着我睡着了想带着玉佛偷跑!”为这事儿他没少和媳妇儿吵架。
                    赵四听见张吉秀的叫喊声,吓得慌了神儿。他赶紧把木板搬回原来的位置,自己蹑手蹑脚地躲到一捆干柴后边儿。
                    张吉秀火急火燎地冲到后花园,把后花园里里外外地巡视了一边。
                    槐树后边儿,没人;杂草丛里,没人;凉亭柱子后边儿,没人;葡萄架下边儿,没人。
                    都没人,后花园一切正常。张吉秀心里嘀咕着,长舒了一口气。
                    “嗨,又是我疑心,又是我疑心。”
                    他背着手,脚步轻快地走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7-04-29 23:37
                    回复
                      刚才张吉秀往柴垛瞅的时候,差点发现了赵四,赵四甚至能感觉到张吉秀呼出的空气喷到了他的脸上。
                      他走了,赵四可吓坏了。
                      赵四按住自己狂跳个不停的心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这回可不敢轻举妄动了。
                      “怎么着也得等到四更天以后再出来。”赵四心里想。
                      夜深了,月亮也困得想要闭眼了,月光显得黯淡。
                      张吉秀乏了,又折腾了一晚上,刚才他媳妇儿打着灯笼出来把他揪回房睡觉去了。
                      赵四还在等,他蹲在柴垛后边儿,腿都麻了。深巷子里传来几声狗吠,紧接着听见四面八方又有不同的狗应和了几声。赵四打了个一激灵,产生了疑惑:
                      “这几条狗不会是来咬我的吧。”
                      终于捱到四更了。
                      “这回张老爷该睡了吧。”
                      赵四把鞋脱了,轻轻地扒开柴草堆,来到了那口井前。
                      这口井旁边有座凉亭,年久失修,都快塌了,但好在柱子还算结实。赵四把绳子一头栓在了凉亭的柱子上,轻轻把枯井上的木板挪开,(比上次更轻),绳子的另一头放进井里。
                      赵四足足花了一柱香的时间才把自己放到井里,他一边数着下了多少层砖,一边又要担心动静太大惊动了张吉秀。
                      这井里边儿还有水呢,要是掉下点石头瓦片进去,那动静儿可就大了。
                      “找到了,第二十五排砖!”赵四心里暗喜。
                      他向枯井的四壁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地摸,突然手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找到了!”
                      这几块砖果然有松动。赵四用双脚死死地抵住井壁,使自己既不至于掉下去,又能腾出双手把那几块儿砖一块儿地抠下来。


                      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7-04-29 2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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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把挖下来的几块儿砖放进怀里,用上衣兜住。
                        他的动作极轻,我敢担保,他弄出的响动比您挠痒痒的声音还小。
                        赵四抠出了几块儿砖之后发现那里头果然有个浅浅的洞,那个洞不大,放一个盒子倒是绰绰有余了。
                        “没错,就是这儿!”
                        他虽然高兴,却不至于得意忘形,他知道这宅子里还住着张老爷呢,可不敢弄出大动静儿。
                        兜了几块儿砖以后,他把衣裳翻起来系在腰上,系紧,双手抓住绳子――往上爬。
                        他为啥往上爬?还不是怕把砖掉进井里。
                        这个夜晚,赵四在张府的枯井里爬上又爬下好几回,终于把那个洞周围的砖给搬出去了。
                        他把带出来的砖轻轻地放在地上,自己趴在井沿儿上喘着粗气。
                        五更天了,更夫走街串巷打梆子的声音传来了。
                        “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听着更夫要喝声,赵四心说可得抓点紧,五更一过张老爷就该醒了。
                        赵四顾不得把气喘匀,立刻又下到井里。他把手伸进那个藏着玉佛的洞,从里面取出一个木盒子来。
                        “到手了,宝贝到手了!”
                        赵四赶紧把木盒子揣进上衣兜里,他欣喜之余可顾不得这么多了,只想赶紧拿了东西走人。
                        他双手紧握着麻绳,双脚在井壁猛蹬,踢下来不少砖头瓦屑。
                        赵四三下五除二就爬出了枯井,正捧着木盒子欣赏呢,忽听见后边儿有人在喊:
                        “站住!抓贼呀!抓贼呀!”
                        他一回头,看见花园月亮门外边,有一个瘦瘦长长的身影正朝他跑过来。
                        赵四赶紧把盒子揣好,飞快地爬上那棵老槐树。他爬上树枝,刚准备往院墙外边儿跳,就听见后边喊:
                        “赵四,我看见你了,你小子跑不了!”
                        张吉秀看见赵四把一个木盒子揣进口袋,是又惊又喜。他喜的是估摸着祖传的玉佛被这小子找着了,惊的是他正带着这玉佛逃跑。
                        张吉秀苦苦找了这么些年,今天终于找着了,他可绝不能让赵四把他的宝贝夺走!
                        整个县城的人都不会忘记这天的场面,甚至在十数年之后,依然有人把这天的盛况当作饭桌上的谈资。
                        王铁匠说,他第一次看见张老爷如此神勇,就像常山赵子龙,穿着条裤衩在胡同弄堂里杀了个七进七出,一直追了赵四五里地。
                        卖菜的老刘说,那天赵四活像条泥鳅,在菜市场东逃西蹿,路过他的菜摊时还顺走了一根黄瓜。


                        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7-04-29 2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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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卖布的钱阿姨说,那天她也跟着张老爷一起追赵四。此事的缘由是张老爷一边追一边喊,'谁抓到了那孙子赏银十两!'耳朵尖的人远远地就听到了张吉秀的叫喊声,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参与到追赵四的行列中来。
                          刚开始也只有十几号人在赵四屁股后边儿追,后来张吉秀又喊'谁抓到那孙子赏银五十两!',茶楼上喝茶的人都坐不住了,纷纷冲下来逮赵四,路边的商贩,赶集的,拉车的,闲逛的,就更不用说了。
                          有几个老头儿追着追着把拐杖都丢了,还有几个人直接从阁楼上跳了下来,想把赵四扑倒在地,却把自己的腿给摔折了。
                          当张吉秀把价钱出到一百两的时候,整个县城有八百多号人都去追赵四了。
                          瓷器店的孙老板说,赵四这小子真行,乌泱泱一大群人从城东追到城西,又从城西追到城东,愣是追了一个多时辰才抓到他。
                          开染房的苏老板说,呸,那哪儿是赵四跑得快啊,还不是抓他的那些人争来抢去,结果自己人打起来了,要不然赵四早就让人逮起来了!
                          荷轩当铺的吴掌柜说,他是看见赵四被人按在地上的,就在他的当铺门口。
                          赵四实在跑不动了,他刚跑到当铺门口,就被杀猪的老王一把按在了地上。
                          老王身板儿壮,一双肉掌跟蒲扇一边儿大,按赵四就跟按毛毛虫似的,他这一巴掌下去,多使点儿劲儿能把赵四的脑浆子按出来。
                          他得意洋洋的看着赵四,腾出一只手把别在自己腰上的剔骨尖刀掏出来,在手中挥舞了几下,然后轻轻地贴在赵四的脸上:
                          “小子,这回你可跑不了啦!”
                          老王嗓门儿大,气势足,更何况还拿着刀呢,后面可再也没人敢上前来跟他抢赵四了。
                          罢了,这一百两银子是人家老王的了。
                          众人虽对那一百两银子没了指望,但这毕竟是个热闹场面,大家还不愿散去,于是交叉着双臂,互相之间有说有笑地等着张老爷来,想看看此事如何收场。


                          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7-04-29 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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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吉秀毕竟五六十岁了,腿脚慢,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功夫,他才赶到荷轩当铺门口。
                            “呸!瞎了你的狗眼!偷到老爷我的头上来了!”
                            张吉秀一见到赵四,先卯足了劲踢了他一脚。
                            “玉佛呢?快把玉佛交出来!”张吉秀可不含糊,他一边儿骂一边儿蹲下来搜赵四的衣服。
                            赵四用手死死地护住衣裳里的木盒子,张吉秀正扯着呢,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张老爷,您还记得我吗?”
                            这声音是从当铺门口的一个石狮子后头传出来的,众人的目光扫过去一看,原来是个臭要饭的。
                            张吉秀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哦,原来是你这个老不死的!”
                            “嘿嘿,没错,正是小的。”
                            “你来这儿干什么?等着老爷赏饭呐?”
                            “您这话说的,咱们好歹主仆一场,我这不是不忘旧恩,给您送钥匙来么,要不然您怎么打开那盒子呀。”
                            张吉秀早就听说过,自己家里那祖传的宝贝装在一个紫檀木盒子里,只有用钥匙才能打开。他听他爹说过,那盒子可不能撬开,一撬开那里头的东西可就毁了。
                            “好啊,难得你有这份儿孝心,那就把钥匙拿来吧。”
                            阿东努力地撑着自己那条断腿,竟然能够勉强站起来。他一瘸一拐地走着,受伤的那条腿不停地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他的额头上不知何时冒出了许多冷汗,脸上的肌肉都快拧成一块儿了,却硬生生的挤出了一个笑脸。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这个臭要饭的,在地上躺了一二十年,今天居然站起来了。
                            时间和空间在这一刻仿佛都静止了,嘈杂的声音不见了,所有人的动作、神态,仿佛都定格在了这一刻。只有阿东一个人,缓缓地往前走。
                            阿东颤颤巍巍地把手伸进自己的破棉袄,掏出了一把钥匙来。他把钥匙高高地举起,冲着刚刚升起的太阳。
                            “列位,这木盒子里的那尊玉佛,本就是我阿东所有,它是我们家几代人,给他们老张家当牛做马换来的。张吉秀这孙子,这为富不仁**,不仅给我戴了绿帽子,还打折了我的腿,现在还想把我的命根子抢了去,你们说,我能答应吗?”
                            张吉秀站起身指着阿东的鼻子:
                            “呸!你算个什么东西!这是我们家祖传的宝贝,你一个下人,我们家凭什么要给你!”
                            阿东转过身对着在场的众人:
                            “列位,今天就请鸿县的老少爷们儿为我做个见证,为我评评理。这个木盒子里有张老太爷,就是张吉秀他爹写的凭证,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阿东是个苦命人,没上过私塾,不识字,请哪一位识文断字的先生把它给念出来!”
                            荷轩当铺的吴掌柜站了出来:
                            “我来!”
                            吴掌柜今年七十多了,老买卖人,以信义闻名全城,这事儿交给他,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吴掌柜接过了阿东手里的钥匙,接过了赵四掏出来的木盒子。啪嗒一声,木盒开了,里头果然有一尊玉佛。
                            吴掌柜看了一眼这玉佛,皱了皱眉,紧接着又翻出了玉佛下边儿压着的一张纸。他把纸摊开,大声地念道:


                            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7-04-29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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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卯年八月,为贺家丁阿东大婚,赠其玉佛一尊,聊表心意。”
                              张吉秀冲过来一把夺过那张凭证,把它撕得粉碎。
                              “放屁!放屁!这明明是老家伙伪造的!我爹都死了,现在这孙子怎么胡扯都行!”
                              吴掌柜叹口气:
                              “张老爷,令尊的笔迹我也是认得的,这就是你爹写的。”
                              张吉秀跺脚大喊:
                              “那肯定也是这孙子趁我爹卧病在床,逼他写的!作不得数!作不得数!”
                              吴掌柜把盒子里的玉佛拿出来,举着对着大家说:
                              “大家看看,这就是一尊很普通的玉雕,玉是块普通的玉,雕功也一般,像这种货色平时我都不带正眼瞧的。”
                              人群中也有几个懂行的,上前看了一眼这尊玉佛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冷笑。
                              人们议论纷纷,对着阿东和张吉秀指指点点。
                              吴掌柜接着说:
                              “这东西本来就不值钱,我看你爹把它送给阿东也是合情合理。”
                              张吉秀一把抓住吴掌柜的衣领子:
                              “你这老……”
                              他还没骂出来就被吴掌柜店里的伙计拉开了。
                              张吉秀不依不饶,对那两个伙计又抓又咬:
                              “你们都是孙子!都是孙子!没辟演儿的玩意儿!你们没一个好东西!都惦记我家的宝贝!别想!是我的!都是我的!”
                              那天在场的所有人都记得张吉秀的眼睛,那双眼睛瞪得老圆了,眼珠子红得像要流血了,胀鼓鼓的,像要迸出来了。
                              围观的人都忌惮张吉秀这疯劲儿,有个人说了一句,'散了吧',众人纷纷点头表示支持,于是散了。
                              阿东听了吴掌柜的话再也站不住了,颓然倒在了地上。
                              赵四也泄了气,趴在地上不愿意起来,又像是在寻找能钻进去的地缝。
                              杀猪的老王提溜着张吉秀的脖子,押他回张府穿衣服裤子,顺便把赏钱领了。
                              众人散去了,荷轩当铺门口只还剩下吴掌柜,赵四和阿东三人。
                              阿东颤颤巍巍地接过吴掌柜递过来的玉佛,把它放在自己的心口上捧着,不住地大哭。
                              赵四在台阶上坐着,把吴掌柜的烟杆借了过来抽了几口。
                              又过了几个月,人们经常在大街上碰见张吉秀。他疯了,见人就咬,逢人便骂,终于被人家揍得起不来床了。他死之前眼睛睁的大大的,嘴巴也张得大大的,看见他死相的人都说:'怪吓人的'
                              阿东也不见了,有人说他把玉佛送给了赵四,到外地要饭去了,是去天津吗?不知道,没听说。阿东的腿似乎好了一点,他再也不用趴在地上要饭了,某天晚上他拄着一根拐杖,一瘸一拐地离开了鸿县,背影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中。


                              来自Android客户端20楼2017-05-03 2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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