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翠欲滴。故园草木历历，面朝将至的春恨时节，一分送给远人，一分留待褪尽软红的天真，当是不同方式的赠别，到时也不必多言离愁别绪。
气味是抽去灰烬后略显干燥的花露水味道，撩动熟捻的无序心绪，仿佛在飘摇无依十五小时旅程中不曾着实地，也不曾真正意义上归家。
先前预备委委屈屈的一通表白卡顿在某扇门外，作为一把打开往日无虑的钥匙，稍一用力，就断裂在经过里。
我想起顾城的诗，想起那诸多的求而不得，想着，欲盖弥彰也是很可爱的，可是我不能。
原当我归来后会有诸多迫不及待，但实际情况中多的是倦怠，以及说不出写不下的万般滋味，不去对在意的人与物多加接近，或许也是对绝对珍重之物的情怯罢。

“你杀了我。
你救赎了我。”
晚上坐车经过这座城市，忽然想到，原先觉得寂寞的另一座城，并非是因为灯红酒绿的不夜天对比出的不热闹，而是因为在漫长的寒冷的遥夜里，看不出日光下的繁华和人情味。
如果有选择，我情愿被卷入不能自主的复杂性中，也不对单一的向往从一而终，然而那终究不是自身可选。
于我而言，对人的恋慕是在漫长而孤独的岁月里对故人故事的全部感情与寄托所在，是不需要认同和评价的完整平衡——而当下每每被自我遗忘，将来在蹉跎里灰飞烟灭，那虚幻的柔情却由此沉寂在陌生的国度中，近了，又是另一方面的舍弃。
听自己读诗的时候，感觉是很微妙的。或者在揣摩那是个怎么样的人，或者在稳定的重复里修正意义与感情，却总而言之，从未丢失过因展示而产生的羞耻和兴奋。
数月前的我曾是我啊，我曾是怎样的人，而有对内里的修补后，何尝不是忒修斯之船般无法定义吗？

“读书人的爱，能随便说吗”。谈及爱人，总也把自己设定成孔乙己这样的人物，何尝不是对倾注和向往的双标？
傍晚吃饭的时候，《了不起的盖茨比》播放完最后一小节。
我喜欢其中对环境和心理诸多细节的比喻，文字将迟疑和彷徨里的细枝末节放大，构建出悖德却显得不尽崇高的爱情——由漫长的时光搭建出一座名为“仰慕”的岛，岛上美丽如同仙境，盖茨比在彼端追溯，将所有生命中的光都用以形容，依旧难以表达那种销魂蚀骨又魂牵梦萦的缠绵。而当他支起一艘船稳稳当当驶去的时候，那个航向又晦暗不明了。
我大概也曾见过那曲径通幽的海市蜃楼。幻想建筑起人物事件，有五六年前仲夏夜的月光，有敲打心弦的雨，层层叠叠，无止无尽。又有幻境中的梦，有梦里的跋山涉水，故此，也有建立在不确定上的不确定、写在妄言里的意味深长，而今亦推敲不出真正的缘起。
但我依旧认为，即使文字漫过耳膜什么痕迹都不曾留下，即使我不曾向那片能眺望人生憧憬的海伸出两手，我的怀抱里也未有空落过。
而因深情和暗来明往延伸出的、带有自我牺牲意识的爱情，让我想到，又有什么能比三缄其口能带给那个人最大的幸福呢？
既然当下的交往的全部基础都千钧一发地系于相忘江湖的默契，那么得过且过的交游便是最终的决定。只是如果盖茨比先生有这样的初衷，他就不会收获被爱人亏欠的至高幸福感，以此而言，我心中是很羡慕的。
评论里有人说，为他感到不值，我想大可不必。甚至于书里写道，在“我”掀起盖在他身上的布的时候，仿佛听到他说“朋友，你得帮我找个人来”，我心里想的是，不是这样的。
他资产无数，却不曾因已有或未来的财产而舍弃爱人的资格。如今他为她而死，代她而死，是对爱欲的形而上的满足感，在面对死亡时，隐秘的甜蜜超越了中间的途径，他或者恶作剧地想：“这种被外物成就的倾覆，她最好永远也不知道。”
终究是壮烈的身死带来的超脱，会越过时光和山海，远高于缓缓老去时逐步失去的控制及决然。

未老莫还乡，
还乡须断肠。

“數聲風笛離亭晚，
君向瀟湘我向秦。”
推送了这么一首诗，我也曾摘抄过，而今看的时候想的是，所谓的那些“长亭别宴、祖歌离席”，大多还是痛痛快快相聚后的幸事。
这几天就着地铁的Wi-Fi听故事和曲子，前天心血来潮又听了《牡丹亭》的游园惊梦，里面又唱“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忽然有所感念——想到，词曲的本意本有说不完的风流蕴藉，只是我从来没有敞开怀抱罢了。
昨天公车开过新华路，两边法国梧桐葱葱茏茏，依然是旧时的树，阳光的婆娑也似从未变过，身上的凉也都似曾相识。似水流年皆是一生叹息，我还没有老，却也已经老了。
今晚。
今晚我只想你，一切外物都与我无关。我学会以借代的方式表达爱慕，连梦境都是意象的串联。
然后，我醒了。
或许还能就这样看向月色。
真的很美。

“桑梓探来三分月，闲云遮却一片春。”听《春江花月夜》的时候拟了这样的句子，其实也都是堆砌。
和朋友聊天时候提到某个重要的人，惹出一身相思意味，也到底没有由着自己做什么，依旧推了约。今天推了的那两个约，都是那些想见而见不得的人，而听歌时所想到的关于“不如”的定义，此处不用赘述，我该觉得幸运。
我的病症——长期反省、坚决不改——总归是对长远追求的桎梏，同样也导向似乎是既定的宿命。
周三在外面吃饭的时候，天色暗得很晚。面食店里只有我一个客人，老板和老板娘各自看着不同的电视剧，没有人说话。
门外小奶猫眯着眼睛向着夕阳，偶然软乎乎地叫了声，把爪子搭在笼子外面，忽然觉得有些不知所谓的岁月静好。

今古恨，沈荒壘。
悲歡事，隨流水。
想登樓青鬢，未堪憔悴。
極目煙橫山數點，孤舟月淡人千里。
對嬋娟、從此話離愁，金尊裏。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有些地方，或者是因为第一次是你带我去的，所以于我而言，只要故地重游就是对特定人的温故知新；正如人们消费的情怀，也不一定有确切可言。
眼前是连绵无尽的雨季。我在想，即使我并未归来，或许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于是便觉得，我不求结局的做法本就是对的，而“不知”的开放性关系，不论在何种境遇里，都不曾出过差错。
如果仅仅是为了满足一种虚无缥缈的交际需求，我亦不必藏树于林般对那些邀请做出妥协，其实说到底，是依旧觉得可惜。
昨晚归家时候听歌，听到“苦海翻起爱恨”，想着，爱与恨如都能归结为缘份，那于世界的基本参数皆可作无怨。
然后我问朋友，“人的身体作为细胞的集成，该如何承载价值观这种稳定又是动态的东西”，我说，“大概是一种身体记忆啊”。
我们谈及宗教，谈及科幻作品，也说到一些似是而非的假想。我说，“人生在世如春梦啊，且自开怀吧”，他说我这在古代是邪教，可能是要被枭首示众的。
讨论终了，亦没有答案。
爱情可作为物理记忆，那些被触动的种种，也都是自然反应，我不曾尽心，身体却帮我自行完善。
梦境很长，先是梦见了你，心绪暗暗往来，各自懵懂，而后有了隐晦的提示。我迟疑地看着你，你满不在乎地笑，拉着我的手四处游荡。又梦见我为了帮你脱罪而到处躲藏，错过了末班车，再不能归家。
我醒后怅然若失，又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高兴。所谓选择不曾有定数，我若为次失彼，是为内心隐形的倾向也未可知，而牺牲的本身，也只是觉得那样的结局会更加有意义罢了，置于是什么性质的意义，未必值得探寻。

身如西瀼渡頭雲，
愁抵瞿塘關上草。

有时候在想，人的一生庸庸碌碌，从少年时代为了一个目标奋斗至死，而最后，亦不知是白首如新还是成就了某些名誉。
有多少人为了贡献而生，当不能选择奉献的时候，如若能为了某个目的牺牲，也是成全了存在的意义。
在我自己的性格里，似乎从来对“牺牲”和“克制”有着无来由的执着，也未必是出于直觉的选择。
而我又觉得，所谓的爱慕也好，寄托也好，亦不该是某种特质对另一种特质的惺惺相惜，不该是远隔千山万水都能互相牵制的“费洛蒙反应”，大概是很精神层次的满足——满足的最底端，只是相似的触觉，就会让人觉得幸福。故此，倒像是在追求出于自私考量的“牺牲”了。

香女神

如若能稳定住某一个节点的心情，而无限将之放大，或许会有很多近乎诗人的感怀。又似接近于当时连绵几月的大雪，即使变迁也不曾有任何似是而非的痕迹。
原来是想，近来的那么多无法言喻的心思，总该有稳定存在的突破点，这个点存在的时候，不该说的话便不会对人说了。而日常诸事琐琐碎碎，真到了希望向外求援的时候，又觉得，自己能够自我排解的状态才是对的。
我有过很多关于你的梦境，伤逝的，释怀的。而不管是以何种方式，我都知道心之所向，以自身之准则判断，也觉得我的心不那么悖德了。我该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享乐主义者，只出于这种自我纵容的本身，也是一种苦行。
“我沉湎于自己，沉湎于事物，沉湎于我觉得神圣的一切。”（纪德《背德者》）
于我对法国文学的肤浅理解，总觉得，法语的本身适用于一种宣言式的表达，譬如个人的立场、对特定事物的批判，而我所有的那类的保留态度的倾向，与之相比显得得过且过并且格格不入。
但是所谓的“相类”是真的。如果不曾矫枉过正地定位自己的立足点，我的观念有一般意义上的传统，也有同等意义上的新浪潮。
我相信这个平衡点存在于一种非道德性的批判上，如对现实的愿景被轧作旷野和平地，内心浪漫主义的一面会翻涌成层峦叠嶂，种种汇聚成一片大好河山，自是胸中丘壑，又几曾有对错。而这种自成体系的沉湎，以非逻辑的方式将其分割开来，则一方面是对外况近乎冷淡地加以定义，另一方面，是面向美的本身的狂热的爱情。
于是我梦想着这样一双眼睛，应该有一双手挡住视线，然后它会轻轻阖上。

看书的时候忽然意识到某一种类的爱情的存在性，即将恋慕面向自己缺乏的特征。如《禁色》中的老作家迷恋少年的年轻躯体，又如《背德者》中的“我”，由于病痛而对拥有健康的人存有微妙的心思，而后，如同向神明献祭一般剖析自己的丑恶，诚惶诚恐地奉上不可对外人言的快乐与哀愁。
我们常说，“耽于”某某事物。我想，此处的沉溺其中，应当是对生命力量的屈服。越是囿于理论与概念的人，越是难以驾驭青春少艾的活力，越是容易被吸引，因为缺乏嫉妒的基础，便选择屈服于爱恋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