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飞飞 原创】一步一殇·镜骨

【壹】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一〗
烟花三月，细雨绵绵，沈浪等人从水路一路行来总算在白泉镇桃叶渡弃舟登岸这一日遇着一个好天气。天朗气清，和风日暖，江南的水畔两旁植着许多垂柳，纤长的枝条随风拂动，娉婷的姿态清晰地倒映在河面上，人仿似行在画中。不远处谁家在屋前种了桃花，缀满粉红色花朵的花枝远伸到水上，零碎的几片花瓣飘落水面，点碎了河面上垂柳的影子。
沈浪他们过了桥，看见那几树桃花后头隐着一户人家，一列长长的迎亲队伍经过他们面前向着这家人走去。最前头的新郎眉目端正，却也难掩那富贵轻浮的气息，这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倒是足够了，胯下一匹极神骏的白马，和人极不相衬。其后的一众随从更是喜气洋洋，想来这一趟赏钱不少。其余旗锣伞扇不计其数，后头一顶大红花轿精致富丽，明黄的流苏轻轻晃动，轿旁跟着一个打扮喜庆的喜娘。
众人驻足看了一会儿，熊猫道：“这家别是有什么事吧，哪有人家办喜事这么安静的！”何止是安静，连白事都比这要好一点，除了刚才迎亲的人放的鞭炮声，再无别的声响。众人都知大概是有什么隐情，然而眼下的情况，却容不得他们多管闲事。
百灵道：“赶快走吧，进镇歇歇。坐了一路的船，我骨头都快散了。”熊猫应了一声，同行的人仁义山庄的护卫和主人家保持一贯沉默的作风。
沈浪看到那枝头桃花开得灼灼夭夭，仿佛谁的面庞，一瓣两瓣悠然飘落。从来是桃花逐流水，谁人听说流水恋桃花。喜娘搀扶着一身大红嫁衣的新娘子出来，鸳鸯戏水的盖头上缀了流苏，全身上下罩得严严实实，然而一步一袅，却见风姿绰约，像极了这岸边临水照花的垂柳。轿帘被掀起，新娘却停步回身抬手，寓意吉祥的大红盖头之下露出一张含泪的芙蓉面。众人吓了一跳，亏得喜娘机灵，立刻把盖头放下，扶着新娘进了轿子，新娘子自己却又撩起了盖头，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一砖一瓦。在轿帘落下之前，沈浪看见有一滴泪，滑落她的眼眶，顺着面颊在衣上晕出一个深色的痕迹。
熊猫他们已经走出一段路了，发现沈浪没有跟上，连忙喊他。沈浪走了几步回头，迎亲队伍已经起行，却不是走来时路。成亲是在傍晚，现在日头才偏西，确实需要绕点远路。
在镇上最好的一家客栈歇一歇，酒足饭饱后各自回房休息了，沈浪没有去，他在大堂里听临桌的客人评说白泉镇近来发生的大事。白泉镇不大，民风纯朴，衙门里一年也叛不了两件案――当然，这对当官的来说绝对是好事――这么个地方，能有什么大事？不过是小民闲极无聊，叨唠叨唠而已。
沈浪原是作消遣，也是打听打听消息，看一看关于那件事民间有什么看法。却不想客人提起一件事来，立时便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这是本与他无干，他却不能不关注。
这事里的两个主角沈浪恰好都见过，就是今天在路上遇到的那对新人。
这件事说来话长，若要打点得清楚，还得倒回去，从这新郎身上说起。

那板凳是我的

〖二〗
那新郎生父早逝，寡母不免溺爱，又有一个舅舅在州府当刺史，养成了个横行霸道的性子，人称“霸王”。虽不曾伤人性命，却难免欺男霸女，横行乡里。那一日不知怎么了，顶着个火热的太阳跑到了桃叶渡旁的桃叶村，恰好遇到个姑娘，姑娘生得眉清目秀人亦知书达礼，十分合霸王的意，霸王就把人抢府里去了。
其实霸王的本性并不算很坏，虽然把人抢来了，但也做不出强迫的事情，反而好吃好喝的供养着，低声下气的哄着。时间久了，那姑娘纵使有气，还是冷着一张脸，也不好再往外赶人。
坏事的是，姑娘的爹接到消息，回来找他要人了。
姑娘爹是一个老秀才，生性迂阔又不善理家，考了几次举人都不中，家境越发困难，最后由同窗推荐在州府一户人家当了一名先生。他妻子为这个家操劳至死，他感念妻子的恩德也没有续弦，将唯一的女儿托付给邻居大娘教养，自己每旬回家一次。此次他借着主家的威势，终于在州府找着了一个品貌家境皆好、自家也配得过的后生，他心中自是得意，哪知村里的人捎信来说了这个惊天噩耗。他当下马不停蹄的赶回来，找上门去，要霸王还他女儿。
对于霸王这样的人，老秀才打心眼里瞧不起，也不觉得霸王能配得上自己女儿。他女儿就算不曾真正失了清白之身，到底坏了名声，将来处境艰难――再看霸王家中富贵，又有个当官的亲舅舅，一般人捏着鼻子也就认了。老秀才不行，他是个认死理的人，他的女儿要嫁也应该嫁个翩翩少年郎，而不是个猪头人。
霸王横了小半辈子，却不想栽在个村女手里，不得不对姑娘爹客气点。往前数二十多年，他对谁卑躬屈膝过，偏偏这个老家伙还不领情，对着他永远都是一副看不起的样子。霸王本来就不是啥好人，他对老秀才他姑娘好是因为他喜欢她，可他又不喜欢这个老头，干嘛要天天陪着小心，忍受他的轻视。打不能还手――虽然老秀才是个斯文人，从不打人，但身体上的痛，怎么比得过他心灵的煎熬，于是霸王决定出去散散心，安排了他手下一个狗腿子明天好好招待他未来老丈人。大概是霸王的表情太过阴沉，语气过于复杂，那个管家接受到了错误的信息，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招待那个不识相的老头儿。霸王养了不少打手，最近都是闲置着，现在派上了用场。但打手嘛，下手总是没有轻重的，他们消息又比较闭塞，管家也没有特别说明，以为就是个普通老头，自然是下了狠手，等管家发现不对的时候，老秀才已经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了。
这件事理所当然地被算到了霸王头上，霸王是不在乎自己头上有一条人命，但他很介意这条人命的身份。更糟糕的是，那姑娘知道了，半夜跑回家也只来得及见父亲一面。第二天一早霸王带人赶到，姑娘挂在房梁上被邻人救下来不久，见到他满眼仇恨。奇怪的是，过不久，姑娘又说答应嫁给他，但有两个条件：一是要他把害了她父亲的人全部打断腿赶出去；二是她要明媒正娶，三书六礼一样都不能少。也是因为这样，姑娘一直被讥讽是卖父求荣数典忘祖，左邻右舍早跟她断绝关系，所以才会有沈浪他们看到的情景。
临桌的人说起这件事，一副轻薄的声口，蔑视之意溢于言表。沈浪却想起她临上花轿的那个眼神，他曾经在另一个女子身上看到过，那时候，那个女子分明是存着鱼死网破的决心……

〖三〗
已近黄昏，迎亲队伍从西门进来，打客栈前面经过，客人都去看热闹了，其实都是把这当成一场笑话。沈浪慢慢饮尽一杯茶，把杯子放好，也加入围观的人群。然后，沈浪做了一件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情，他抢亲了。
轿帘掀起的一刹那，沈浪撞入一双晶莹清澈的秋水明眸，这双眸子的主人受了惊，有些不安地看了他一眼。这场景如此熟悉，叫他有一瞬的恍惚。他伸出手，笑道：“跟我走。”女子自然是不愿的，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昏倒在沈浪怀里。他揽着她的腰，掠向队伍的最前面，抢了新郎的马，一路狂奔出了城。
估摸着没人能追上，沈浪才放慢了速度，怀里女子发出轻微的声响，复又平静。他更紧地搂紧她，谨慎得几乎算是小心翼翼了，像是对待一块失而复得价值连城的珍宝。不，再珍贵的宝物，于沈浪来说，也没有此时怀里的这个人重要。清风浩浩，马蹄声声，白衣剑客拥着红妆女子，一切就像是一场绮梦。
女子忽然扬起手，大红的袍袖之下，隐着一把尖利的剪子，锐利的尖口对准她的心口狠狠地扎下去。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传来，沈浪用力捏着她的手腕，她挣扎，剪子被他打飞出去，落在很远的地方。她看着那个地点，又回头望了一眼沈浪，眸子浓黑，却无半点神采。她安静下来，就在沈浪以为她不会再寻死的时候，女子却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他撞去，自己也跌落下马。她看准了的，从这个位置落下去，她的头正好会落在那块石头上。
可是她没有想到沈浪在那样的情况下竟然还拉住了她，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她，腰部狠狠地撞在石头上。他疼成那样，却还是先问她：“你有没有事？”她望着他，眼泪再没有忍住，滑落眼眶。他伸手帮她抹去泪水，却在手指碰到冰凉水泽的瞬间猛然惊醒，手指便擦过她的眼角，落在她的肩头，笑道：“我没事，你别哭了。”她怔怔地望着他，低下头，泪如泉涌。
在夜幕降临之前两人总算到达余柳镇，沈浪在一家客栈包下一座独立小院，要了热水。沐浴过后，女子换上一袭浅色长裙，这是刚才小二送来的，她知道是谁吩咐的。可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更加心烦意乱。她本是打定主意要为父报仇和霸王同归于尽，可被沈浪这么一搅和，她已经没有机会了。想要死，却连累别人受伤，明明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她实在想不透他为何如此。
她抱膝坐在床上，头就搁在膝盖上，旁边放的是那身大红嫁衣，还有她从头上除下的饰物。这嫁衣用的是寸金寸锦的冰纨绮，还缀了一颗东珠，首饰也都十分精巧名贵，这些都是霸王准备的。她努力不去想霸王的用意，双眼盯着前面，眼神茫然，连敲门声都没有听见。沈浪以为她又出什么事了，推门而入，却见她眼含泪水，默默神伤。
沈浪手里还端着一碗药，见状，也只能安慰一句：“你别难过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沉默不语，喝了药把碗递给沈浪，忽然道：“小女白微雨，还不知公子姓名。”他说了自己名字，又称赞白微雨名字美丽如诗。
白微雨露出哀戚的神色，道：“这个名字，还是我爹取的。我生在春末，那日天有细雨，屋檐下燕子筑巢，父亲想起晏几道有‘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之句，恰合了这景，就择了这两个字。我娘原是不肯，我爹一意孤行，没想到我倒是真应了这个名字。”沈浪怔怔念道：“燕双飞……燕……双飞……”白微雨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没有发现沈浪的不对劲，她捂着脸，低声啜泣：“都是我害了我爹，都是我害的……”沈浪坐在床边，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环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他柔声道：“沈浪自小浪迹江湖，尝尽了冷暖。你的苦，我都知道。你的恨，从今天开始，都忘了它吧。”
这话他说的顺畅，说完自己也是一愣。白微雨拽住他的衣裳，泪如雨下，哭过一阵，自己擦干了泪水，向沈浪歉意道：“是微雨失态了。”沈浪微笑摇头，道：“没事。”白微雨站起来，向沈浪郑重地施了一礼道：“虽然不知公子为何对微雨这么好，但这份恩情，微雨会永生铭记。”
她说话时，头微微低着，淡色的珠子垂在脸侧，似一枚饱满鲜亮的白果。同样是雪白的脸，柳眉杏目灵气逼人，容貌和白飞飞像了个十成十，性情气韵却只得八分相似。微雨燕双飞，微雨燕双飞，到底有没有这个可能，白微雨就是死而复生的白飞飞？
沈浪心里忽然起了这么个可笑的念头。明明他亲眼看见那支箭扎进她的身体，她死在他的怀里，也是他亲手将她埋葬。又何必自欺欺人呢。可心里总存了一点奢望，希望自己想的是对的，毕竟，这世上哪里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还这般巧合地让他给遇上了，联想到这次外出要办的事情，他不怕这是别人的阴谋，怕只怕，是空欢喜一场。
沈浪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有缘相会，我只不过是帮你一把，何须如此。”白微雨听了这话默然半晌，道：“微雨生母早逝，从小与阿爹相依为命，若能早些遇到公子，阿爹也不会死于非命，连仇都不能得报。”她强忍住哽咽之声，“我、我好恨……”沈浪只觉得眼睛干涩得要命，紧紧地闭着，又睁开，垂在身侧的手抬起又放下。最后，也只能道一句：“夜已深了，姑娘不要多想，好好睡一觉吧。”

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看文，果然好多夜猫子

〖四〗
第二日白微雨没有起来，沈浪去敲门也没有人应。破门而入，发现白微雨躺在床上，粉面似盛开朵朵红霞，艳光惊人。急忙找了郎中来，却说是近日多忧、郁结于心，开了药方便告辞了，自有客栈小二去抓药。
沈浪坐在床边，看着白微雨在沉睡中也轻蹙的眉头，自己也皱了皱眉，伸出手想要抚平她的眉间，却终究没有碰到她的脸。白微雨在这时候睁开眼，她烧得有些糊涂，眨了好几下眼，才无力道：“我梦到我爹了。他跟我说无论怎样，我都要好好活下去，不要做傻事。沈公子……”沈浪低声应了，又问她饿不饿，白微雨摇头，望着他轻声道：“沈公子，你有没有失去过很重要的人？”
沉默似一把未开刃的刀，沉重地搁在人的心头，割不下肉来，却一直钝钝的来回磨着。白微雨觉得头像是塞了很重的铅块，沉得抬不来，可心里梗着一口气，更叫她难受。她说完这句话，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沈浪坐在她旁边，低头望着她的脸，脸上浮现出一抹哀伤。
白微雨这场病断断续续，等她能下床了，熊猫百灵他们也找来了。她只跟他们打过一个照面，奇怪的是，那男的一见她就脱口而出一个名字：“白飞飞！”表情跟见了鬼似的。跟他同来的女子也好不到哪去。白微雨皱了皱眉，沈浪走上前来，叫这人“熊猫”，又为各人做了介绍。她听完就自己走开了。
熊猫看见沈浪一直望着白微雨的背影，不由气道：“沈浪，白飞飞已经死了，你找了个跟她长得像的人，你以为就是她了吗？你对得起七七吗？”百灵让他不要激动，向沈浪道：“沈大哥你知道大哥的性子，他就是这样，你不要放在心上。”沈浪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问那天他走后白泉镇是什么情景。
原来他们耽搁了这么些日子，是因为霸王知道他们跟劫新娘的是一伙的，来找他们麻烦了。彼时他们还不知道沈浪抢亲了，只觉得莫名其妙，后来一听前因后果，只觉得不可思议。要知道，自白飞飞死后沈浪就一直是心如死灰的样子，虽然出了竹林还跟朱七七成亲了，但所有人都觉得，他变了。人还是那个人，却再也不是曾经的翩翩少年落拓剑客，尤其是他接掌了仁义山庄之后，威势日盛，连朱七七也觉得，他已经不是从前的沈浪了。说他会为了不相干的女子而做出这种事，别说熊猫百灵了，就是跟来的仁义山庄的那些木头护卫也不会信。可围观群众众口一词信誓旦旦，熊猫百灵他们真是百口莫辩，最后闹到了州府。霸王的舅舅亲自调解。幸好霸王这个外甥不肖舅，刺史大人确实是个好官，也知道自家外甥做的荒唐事，他本不看好这桩婚事，借口公事繁忙连喜酒都没去吃，就知道他是什么态度了。刺史只道这是一场误会，也不理霸王的纠缠，让几人离开。
熊猫刚知道白微雨的身世的时候对她很是同情，觉得这个姑娘真是可怜，沈浪救她这种行为是值得赞扬的。可等到见到白微雨，发现她长了一张跟白飞飞一模一样的脸，立马心情就不一样了。因为朱七七的关系，他是不待见白飞飞的，打心眼里觉得这个女人很麻烦，尤其是她死的时候沈浪几乎发了疯，熊猫对她的感官就更差了。现在看到白微雨，他倒不觉得她会是白飞飞，难道人都死了还能活过来不成？他只是对沈浪的态度不爽，又想到朱七七，心情就更糟糕了。
百灵也有这样的考量，但她不是熊猫，她想得更深一些。不管这个白微雨是不是白飞飞，她都觉得很可疑，可眼下也无证据，只得按下。沈浪已经和朱七七成了亲，以沈浪的人品，背信弃义的事，他是做不出来的。最后，百灵也只是委婉的提醒道：“沈大哥，还是派人去查清楚这位白姑娘的身份，毕竟，这次的事……”她没有再说下去，沈浪是个聪明人，就算她不提醒，沈浪也应该会想到这些。怕只怕，沈浪是当局者迷。
沈浪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百灵把还要说话的熊猫拉走，有些话，有些人，是不能反复提起的。一针见血固然好，但对沈浪，只怕会适得其反。
当晚沈浪去看白微雨，白微雨把那件嫁衣和首饰都交给沈浪，请他去当铺看看这些值多少银子。沈浪问她：“姑娘这是要做什么？”白微雨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病了一场，走过一遭鬼门关，有些事也就看开了。我想我应该去寻一个没有人认得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只是微雨一个弱女子生活不易，好在有些手艺，日后开个绣坊也可以维持生计。”顿了一顿，又道，“这些东西我本来应该还回去的，只是……”她伸出手，莹白的掌心躺着两样东西，是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和一粒圆融的东珠，她都给了沈浪，道：“公子救了他一命，这是公子应得的。然而他与我有仇无恩，我对他实不必太过宽容。”沈浪把那珠子又给了白微雨，道：“这个你还是留着吧。”又从那对东西里捡出几样首饰给她，笑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就这么信任我？”白微雨笑道：“这个不重要，我只要知道你是沈浪就够了。”
沈浪一愣，白微雨望着他的眼睛，语气笃定：“我相信你不会害我。”

【贰】细看不是雪无香，天风吹得香零落
〖一〗
其实沈浪这一趟出行是有重任在身，他是为了余柳山庄的案子而来。
余柳山庄，说是山庄，其实只能算半个江湖门派，另外半个是商人。
数十年前，余柳山庄不过是江湖寂寂无名的众多门派中的一个，却在三十多年前猛然崛起，成为武林首富。兴盛了十数年后，余柳山庄不知为何开始败落，沦落成了武林的二流世家，虽不致让人小瞧，却委实没什么存在感。若不是这次的事件，余柳山庄大概会在某个被人们遗忘的角落里残喘个几十年，渐渐湮灭，偶尔人们提起，也只得只字片语。
案子发生在元夕。余柳山庄忽起大火，全庄老少无一人逃出，惨死火中。
据说那一夜，熊熊火光冲破黑暗照亮了整个余柳镇，火舌把余柳山庄所有生命都舔舐殆尽。最让人惊惧的是，里面很多人都是被活活烧死的，惨叫声、求救声尖锐地钻进人们的耳朵，几乎是感同身受。有些人甚至因为亲眼见到这幕人间惨剧，被吓得惊怖而死。又有流言说这些人是因为被屈死的冤魂找上，顿时人人恐慌，众人集资去庙里道观请高人作道场超度亡魂，一直做足七七四十九天，此事才平息下来。
这件事引得江湖震动。武林虽多纷争，买凶灭人满门的事也不少见，但把人活活烧死这样残忍至极的手段还真从来没有过。便是快活王，也不会采取这样的手段来报复仇家，实在是难度太大，操作起来更是麻烦。一时间，江湖人人胆寒。
找出凶手的重任理所当然地落在仁义山庄庄主沈浪身上，然而沈浪新婚不久，这样做实在是有点缺德。虽说小别胜新婚，但新婚就要小别委实太不近情理。快活王拍着桌子冲沈浪咆哮，不准他去，朱富贵倒是温和，表达的也是这个意思。其实也不是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然而朱七七哭着闹着要跟他一起去，沈浪一如既往的耐心温柔，但态度很坚决。朱七七只得退而求其次，要沈浪带上护卫，还有熊猫百灵。但熊猫已是一帮之主，百灵也要照顾自己的小家庭，对于朱七七的提议，两人都觉得很为难。于是快活王、朱富贵轮番上阵，朱七七也极力游说，也不知是怎么说的，反正这小两口最后是答应了。
朱七七这样的安排当然是有讲究的，但沈浪不会考虑，他满脑子都是余柳山庄的事。一路上三人全在讨论此事，沈浪说他认识一个刑狱高手，接到消息之初便飞鸽传书请那人走这一趟。现在余柳镇有什么情况他们不得而知，只盼能早些到地方……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路上杀出了一个白微雨，耽误了不少时间不说，原本事情就是千头万绪一团乱麻，现在更乱了。
沈浪心里希望白微雨就是白飞飞，却也害怕她真的是白飞飞。若她真的是白飞飞，自己该如何面对她？沈浪有很多疑问，有时候他都想问白微雨她到底是谁，可是不能，他不能这样做。
他记得很久以前他曾经问过白飞飞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她说这个不重要，沈浪就是沈浪。现在他用同样的问题问白微雨，白微雨给了他同样的答案。
沈浪心里针扎一般疼，面上却装得没事人一样，白微雨敏锐地觉得他不对劲，问道：“沈大哥，你怎么了？”沈浪笑一笑，转过话题：“你知道余柳山庄的事吗？”白微雨默然半晌，才道：“知道，当时我就在余柳镇，我是亲眼看到那些人被活活烧死的。”她低下头，“那天是元夕，满街灯火，人们赏灯游玩，到处是欢声笑语。大约是亥时吧，忽然听到有人喊起火了，大家忙看去，只见东南上余柳山庄火光冲天。里面有人，有很多人，他们都还活着，他们一直在喊救命，可是到处都是大火，连墙边都有火，梯子架上去，立马就着了。提水救火，却是杯水车薪，人们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葬身火海。那些人的惨叫声充斥在耳中，眼前一片火海，就好像是人间炼狱……”
沈浪抓住她的手，道：“不要再想了！”白微雨眼泪掉下来，大颗大颗落在衣上晕开一大片深色的阴影，她抽出自己的手，捂着脸痛哭失声。沈浪自责不已，极力安慰白微雨，白微雨却不领情，哭得伤心又专注，就好像这件事是她的责任一样。沈浪无法，只得找来百灵，同为女子，百灵总比他有办法。
百灵来时白微雨已经不哭了，却总不说话，一连两天，也没有听到她说一句话。沈浪有心要问仔细一点，却怕又惹得她伤心哭泣。

注：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出自晏几道《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大家都很熟悉了，就不说了。
“细看不是雪无香，天风吹得香零落”出自元人王旭《踏莎行·雪中看梅花》，全词如下：
两种风流，一家制作。雪花全似梅花萼。细看不是雪无香，天风吹得香零落。
虽是一般，惟高一着。雪花不似梅花薄。梅花散彩向空山，雪花随意穿帘幕。
这阕词特别有意思，有兴趣的亲们可以去赏析一下。

（二）
沈浪的那位朋友叫做盛元，大概是因为父亲是提刑官，他对此类事物有一种天生的兴趣。接到沈浪的来信，盛母是不同意他掺和进来的，毕竟江湖跟官场不同，有时候，甚至更复杂一些。这些江湖人讲究的是快意恩仇，没有那么多规矩束缚，万一惹来什么大祸可怎么办？但盛元一腔热血，又是朋友所托，执意来了。
他来得不算晚，正是余柳镇恶鬼索命的流言闹得最凶的时候，县太爷对他的到来表现出极大的热情。本来江湖事，只要不威胁到朝廷的统治，这些朝廷官员也乐得放手。但这次事情干系重大，流言尘嚣日上，人心惶惶，几乎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县太爷便借着盛元抬出他那位威望甚高的父亲，说此事乃是人力所为，非鬼神之势。又道盛父乃是朝廷命官不可擅离职守，但因心系百姓，便让自己的长子代自己前来查清真相，必将恶徒绳之以法，以慰亡灵。县太爷的官位是保住了，但盛元却被他带坑里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余柳山庄一案不简单，定是有极大的隐情，盛元只是受人之托前来验看尸体察看现场，待沈浪到来，他便可功成身退。而现在，他却是非留下不可，还得帮助沈浪找出凶手。
本州刺史与盛元的父亲是同科进士，这些年也没断了往来，按理，盛元该先去拜访这位伯父。但人命关天，盛元一直拖着行程，直到余柳镇的事情了结了才去，刺史大人很热情，盛情之下，盛元只得在州府一再停留。盛元在州府看了一场闹剧，刺史大人因为烦恼他那个胡作非为的外甥，终于放行；盛元这才赶回余柳镇。
在他来之前沈浪几人已去了余柳山庄废墟，回来时看到小院里白微雨在看书，她的对面，盛元正在品茶。他看到熊猫百灵先是笑一笑，举杯对沈浪道：“一别数年，沈兄无恙否？”沈浪道：“自然是无恙的。”盛元摇头笑道：“我看不是这样……”沈浪截断他的话头，要他说这次案件的情况。
盛元道：“火灭后，官府在现场一共找到六十八具尸体，经仵作检验，有十三具是死后焚尸，其余均死于大火；这十三具尸体有十具未成年的孩子，死因都是割喉，用的大约是剑，动作极其干净利落；另外三具应该是乳母之类的角色。因为火势太大，尸体都化成焦炭，只能根据他们身上的残物确定各自身份；可以确认的身份有四人，分别是余柳山庄庄主穆玹、庄主夫人、大公子、二公子。但也有些奇怪。”
沈浪道：“何事奇怪？”
盛元道：“这两位公子都成亲多年，却没有发现他们妻子的尸体；这便罢了，在这两位公子的院子里发现七具小儿尸体，但大公子正妻育有一子一女，婢妾生的就有三个；二公子就只有一个嫡女，其余二子二女皆是姬妾所出；这些尸体，怕是都是那几个庶出的。更奇怪的是，现场并没有发现三公子和二小姐的尸体，然而已经出嫁的大小姐，却也在元夕这日失火而死。”
众人只觉得一股寒气沿着脊梁骨冒上来，暗暗心惊；白微雨手中的书堪堪翻过一页；盛元奇怪地瞧着她，沈浪也回头看着她，他俩这般，熊猫百灵也看向白微雨。白微雨抬头看了众人一眼，收书起身，回房去了。
盛元摸一摸鼻子，向沈浪道：“她就是你在路上救的那个姑娘？”沈浪点一点头。盛元回头看了一眼白微雨离开的背影，说起了题外话：“王伯父说他想要见一见这位姑娘。”他口中的伯父，就是霸王那位刺史舅舅。沈浪道：“这个要看微雨的意思，她若不愿意，也不好强求。”
不几日，王刺史果然来了，十分亲切地接见了沈浪他们，并且询问了几句有关此次案件的情况，恰如其分的表现出朝廷对此事的关怀。接着，他话题一转，提出要见白微雨；沈浪早已就此事征询过白微雨的意见，便代她答应了。
王刺史是个中年美大叔，留一把漂亮的胡子，怎么看怎么觉得霸王不是他的外甥；白微雨坐他对面，沈浪盛元作陪。寒暄过后，刺史大人就开始了悲情攻势：说来霸王这倒霉孩子也是可怜，他刚出世父亲就一病死了，留下幼子弱妻独自面对薛家那些豺狼似的族人；薛父留下万贯家财，孝期还未过，薛氏便逼薛母改嫁，好霸占产业。那时王刺史才刚出仕，被派到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做个小吏，不能给这对母子做助力；幸得为母则强，薛母以死相抗，又声称如果再催逼就一拍两散。薛氏族人这才安静下来。薛母对族人刚强，在教养自己儿子的问题上却一塌糊涂，就算有王刺史这个舅舅看着，还是成了个霸王。
王刺史絮絮叨叨的讲下去，追忆了霸王这小半辈子，都是孤儿寡母如何不易；又提到了白微雨的母亲，说天下母亲都是一样心思，总想着自己的孩子好。
王刺史说得眼泪滚滚，白微雨却无动于衷，只听王刺史继续宏篇巨制的感人肺腑：“蟠儿这孩子其实心地不坏，也是真心爱重姑娘。为着姑娘，硬是把府中姬妾全部遣散，又写信给老夫，要老夫为他谋个一官半职，也是为了姑娘面子上好看。我知姑娘心中有怨，令尊老夫虽未见过，却也常听人说是位极明理的老人家。薛家只这一根独苗，我那妹子守寡二十多年，含辛茹苦抚养他长大，指望他传宗接代，延续薛家香火。如今却……唉，只恨刁奴坏事，生生破坏了一桩大好姻缘。”

逻辑不够严密，但楼主已神经错乱，懒得改了

（四）
沈浪虽然是对她说话，却根本没看她，自己转身走了。白微雨看着他的背影，回想自己刚才的话，没有发现哪一句不对。然而心里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点微妙，他方才的模样实在是很耐人寻味。白微雨在心里记下了这一笔，等着合适时候再去问沈浪。
沈浪回到客栈的时候，冷旪已经等了他很久了。冷旪是仁义山庄暗卫之一。这次来余柳镇，沈浪表面只带了四个暗卫，其实更多的在他出发之前就被派出去，散在各个角落，尽可能多的收集关于余柳山庄的消息。冷旪的情况比较特殊，他本是在余柳镇的，几天前接到沈浪的命令前去白泉镇查探白微雨。冷旪觉得莫名其妙，沈浪身边多了个姑娘他是知道的，难道这位姑娘有什么问题？沈浪没说，他也不能问，便本着认真负责的原则，把白微雨祖上几代都给扒出来了。
白家祖上世代居于中原，后为避战乱，老秀才这一支南下定居在白泉镇，从此和中原的族人断了联系。这白家支庶不盛，老秀才这一门更是一脉单传，白微雨曾有一个兄长，偏偏在三岁上没了，除此之外，再没有了。
沈浪心里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白微雨真的只是白微雨，不是白飞飞，也不是白飞飞的姐姐或者妹妹，这免于沈浪陷于一种尴尬的境地的同时，也让他有一种失落的感觉。随着相处时间的加长，沈浪心里的那一点奢望已经所剩无几，但是他需要确认一件事。他曾经动用仁义山庄的情报网，希望能知道白飞飞的真正的身世，她不是白静的女儿，那么她是来自哪里？如果没有被白静养大，她会有怎样的人生？可是一无所获。直到遇见白微雨，他才重新燃起希望，他不相信，长得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会没有丝毫关联。然而事实证明真的是沈浪想多了。
这时又来了一份情报，却是关于余柳山庄大小姐。沈浪来的这几日，对这位大小姐略有耳闻。
余柳山庄大小姐嫁得不好，这个不好是相对于她受父母的宠爱程度来说的，她夫家富贵是富贵，却只是一个小小的商贾，丈夫更是老实无能。穆大小姐自幼受人追捧惯了，身边环绕了多少少年郎，偏偏父母给她挑了最平庸的一个，她自然是不甘的。可不甘也没办法，她被父亲强逼着上花轿时，穆庄主告诫她说，若她过不下去，也就不用过了。父亲从来没有对她这样声色俱厉过，她满心委屈，却不敢违逆父亲。
抱着这样的心态，穆大小姐日子能过得好绝对是老天爷开眼了，她心里有气，脾气就更不好了，对人说话冷嘲热讽，什么事情都要挑一挑，连她公婆也吃了不少挂落。就算是这样，她夫家也几乎是把她供着，尤其是她丈夫，对她言听计从，有求必应。偏偏她要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日子每天都是这么鸡飞狗跳的，直到有了孩子穆大小姐才肯收敛一点。
穆大小姐死得很蹊跷。
元夕那日本是该全家一起出去赏灯的，偏幼女病了只是哭闹，她也不能丢下孩子，便让丈夫独自去了。虽说是自己的孩子，然而穆大小姐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那孩子烧得满脸通红，哇哇哭个不住，喝下去的药全都吐了出来。她心里着急，又不好发火，只能连声催着让请大夫，又是熬药，场面一片混乱。
据一个丫鬟回忆，她只是出去走走，回来还没有事，等她回房换了衣裳匆匆过来时，就看到房里蹿出一簇火苗，顷刻撩起丈高的大火。留守的仆人被火光引来，人们手忙脚乱的救火，水浇上去一点用都没有，只闻得呼呼风声，更助了火势。
据说穆大小姐的丈夫听到消息赶过来时发疯似的往火场里冲，众人拼命拦住他，他看着映红了半边天的红光，颓然地跪在地上嘶声力竭地喊穆大小姐的名字，那份悲痛，由不得人不湿了眼眶；再一想穆大小姐平时的行为，哪怕是死了，还死得这么惨，众人也觉得她对不起这一份痴情。就在这时忽然响起婴儿的啼哭声，人们循声找去，才发现废墟后面一床红绫被子裹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儿。仆人把孩子抱了来，他接过，孩子小手抓着他的衣服止不住抽噎，他轻轻拍着被子柔声哄着，眼睛却看着火中的房屋残骸，神情让人为之酸楚。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清查了，除了去请大夫的丫鬟婆子和那个“出去走走”的，其余的全部随穆大小姐葬身火中。官府来核查过后就胡乱定了案，那个幸运的小丫鬟因为害怕没有说实话，官府判定起火点是在隔壁房间，后来火势蔓延，等发现的时候已经被包围了。当时，她看到正房分明还亮着灯，很远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突然就起了大火，翻腾着滚滚浓烟。
沈浪起身就往外走，在门口遇到白微雨。白微雨还捧着一盆花，见沈浪这副架势，随口问道：“沈大哥，你要去哪儿？”沈浪踌躇一下，转身在院里坐下。白微雨不明就里，把花放下，接过沈浪递过来的一沓纸，一目十行，沈浪道：“你觉得如何？”白微雨把纸收起来，皱眉道：“不好说，还是等盛大哥回来再商量吧。”

【叁】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一）
这余柳山庄一案本与白微雨无干，只是那日他们说起案情，白微雨听了一耳朵，本也没有留意。后见他们分析案情，分析来分析去，虽有几个疑点，却因为目前线索太少始终不能得出一个合理的推断，便提了一句：“何不去查查穆大小姐的死因，或许两案有什么共通之处？”
盛元之前也关注过这个案子，但一来离得远，二来他也没有这个权限，管不到那么远，也就仅止于知道穆家大小姐是死于大火，而官方的说法是意外失火。盛元不信，却也没有办法，正准备跟沈浪说一说，哪知被白微雨抢了台词。
盛元道：“白姑娘，你觉得穆家大小姐是死于非命，可有什么依据？”白微雨道：“穆大小姐嫁的玉屿周家，虽只是普通商贾人家，却也是丫鬟婆子一大堆。这么多人看一个人还看不住，难道盛公子觉得穆大小姐之死，真的是意外失火？嗯？”她俯下身去看盛元，眨一眨眼，盛大公子一愣，她却又直起身子拿书半遮面笑了。
盛元面上一红，沈浪看了白微雨一眼，道：“是微雨淘气了，盛兄多包涵。”
盛元是个心胸宽广的人，自然不会计较，只此后他看见白微雨神情都有些不自在。现在白微雨又叫他大哥……沈浪道：“盛兄是个正经人，脸皮薄，你可不要再淘气了。”一副长兄的做派。
白微雨默然半晌，冲他皱了皱鼻子，走了……
余柳山庄这一任庄主穆玹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与夫人育有三子二女。要说这穆玹大概是前世不修，才会生出这么几个孽障来。最小的一对儿女还好，前面那三个绝对是来讨债的。两个儿子自小就好色贪花，才十三岁就将自己房中丫头淫遍，连乳母也不放过；丫头胆小，乳母却是个烈性女子，把事情闹到庄主穆玹面前，就一头碰死。穆庄主气了个半死，亲自动了家法，打得两个儿子一个月没起得来身。这事闹得太大，想遮掩都遮掩不住，两位公子名声从此也就坏了，他们也不在意，钻进楼子里就不愿出来；自然，两人的亲事不会太好，门当户对是不可能了，却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也是耽误了一生了。大小姐因是女儿身，比不得两位兄长荒唐，然而其飞扬跋扈、娇纵任性也一样叫人难以忍受；据说她曾纵马在闹市里疾驰，不知践踏了多少人命，丝毫没有一点负疚感，最后被锁拿到官府，亏得余柳山庄有钱，那任县令又是个贪的，赔了许多钱才把她捞出来。鉴于这个女儿破坏力太强，穆庄主也不再挑挑捡捡，择了个忠厚老实的后生立马让她嫁过去，还放了狠话。
有这么离谱的三个兄姐，下面两个小的没长歪只能说是穆家祖上烧了高香，阿弥陀佛祖宗保佑。穆小公子叫做穆言，生得唇红齿白俊美不凡，是余柳镇绝大部分待嫁少女的梦中情人，美名甚至还传到了州府。最重要的是，这位小公子颇有学武的天分，余柳山庄武事不兴，如今出了这么个武学天才，余柳山庄振兴有望，自然对穆言寄予了极大的期望。但就是这么个前途无可限量的少年郎，他、他、他竟然看上了个风尘女子！
说是风尘女子或许过分了，这位慕姑娘先世曾出任封疆大吏，后家业败落只靠祖产经营，日子过得还不错。然天有不测风云，慕姑娘十五岁的时候，父母相继离世，于是变卖家产，搬到余柳镇居住。慕姑娘生得极美，气韵非常，每次出行总会引得许多风流倜傥的少年跟随。没有父母的管束，慕姑娘也乐得和文人雅士们来往，常在她的小楼里以诗会友，日子倒也过得逍遥。
说来也是孽缘。
那日慕姑娘出游，不知怎的竟扭了脚，不能行走。乳母丫鬟皆手足无措，慕言恰巧遇见，便送慕姑娘回了居所，又遣人去请郎中。慕姑娘心中自是感激。本来两人的交集到这里也就完了，哪知数月后穆言又遇到了这位慕姑娘。
这次是在州府，夏日游湖会，慕姑娘应人之邀弹了一曲琵琶，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纨绔公子非要慕姑娘出来相见。慕姑娘拗不过，只得依了，哪知竟有登徒子悄悄上了她的船企图一亲芳泽。慕姑娘气了个半死，那些个纨绔居然还起哄，若不是穆言出现得及时，慕姑娘真要被轻薄了去。
慕姑娘的乳母对他是感激不尽，连声道谢，穆言只道不用，这于他，不过是举手之劳。慕姑娘站在一旁，敛襟屈膝，神色庄重：“于公子来说是寻常，于慕瑶却是恩同再造，慕瑶在此先谢过公子。届时舍下略备薄酒，还望公子赏光。”穆言看她脸上还有薄红，唇上也沁出了血丝，想起方才的情景，知这姑娘性烈，轻易不肯接受人的恩德，便答应了。
慕瑶的小楼名牵伶阁，牵者，引前也，穆言第一次见到这名字沉默了许久。小宴设在莲花池畔，一轮满月挂在树梢，静静地倾泄光辉。两人入了座，把酒赏月，相谈甚欢。此后，穆言成了牵伶阁的座上宾，受到最高机遇。谁也不知道穆言这么个前途光明的大好少年为何会看上一个伎子，甚至忤逆父母，拒了父亲千方百计给他求来的婚事。违抗父命的下场很惨，穆言被打得奄奄一息，却还是说：“不娶天水山庄李家小姐，只要牵伶阁慕瑶。”这般深情，引得多少少女暗自落泪的同时又深恨为何这个少年爱慕的不是自己。

头一次二更，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