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
“国家需要一个英雄。”坐在凌菲墨一旁的通讯官很平静地坐在她的对面，边说边用拇指关节敲了敲凌菲墨的黑色办公桌，“尤其是在这场该死的战争快结束的时候。”
凌菲墨没有接话，只是点了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转头默默注视着巨大落地窗外，这座正在重建的城市的全貌。毕竟这是这座城市残垣断壁中还仅存的一栋高楼。
她的工作是宣传。在该死的三战前，是用名为宣传的忽悠手段来招拢人民为国家流血。在战争中，则是用各种手段抹黑敌对国家的特殊部门。而在这个人民消亡殆尽，国家已然残破不堪的战争末期，上级给了一个重要的指令。他们该有一个人类的英雄，从而盖过陌生冰冷的人形所给人民带来的恐惧以及压迫。
“我知道了。”她掐掉了只燃了一半的香烟，冷静地回答了一声。
通讯官随着关上办公室实木门的巨大声响而离开了，而她终于放松下自己一直绷直的细腰。然后有些懒散地用电脑中从还少数存活的人类老兵中挑选一个大概能符合标准的人选。
她滑鼠标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屏幕中的鼠标图标落在一个看上去面容普通的照片上。
桑德森，一个从战争开始参军到现在还服役的老兵。
她点了点头，默默点了打印键，把他的赫赫功绩全都变成了白纸黑字。然后，这份资料从传真机传了上去。
…………
市政府在军方的要求下，努力地用找到的一些液晶显示器和大型的led屏幕来做宣传。
一个身着军衣，头戴头盔，面容刚毅的男子，正以不同视角拍摄的照片展现在市民面前，而最吸引人眼球的是他胸口挂着的几十个不同的勋章。不一会儿，画面一切，播放男子在战火纷飞的前线是如何沉着镇静地指挥作战，下一刻，又是他如何带领群众对敌人进行冲锋杀敌。这个映像已然在这座城市播放了几个月，然而，街上的行人少得可怜，更少的是驻足观看的人。毕竟，太多的人已离去。
桑德森微微降下来这辆专车的玻璃，静静地盯着城市中心巨大屏幕上不断变化的镜头。都是一些平常人形们跟随冲锋时，她们内置的摄像机而外设却是迷人漂亮的眼睛所记录下来的。不过，剪辑师似乎是比较刻意的剪去了很多人形的镜头。
“请您看一下我们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坐在旁边的凌菲墨从随身携带的单肩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打开递给这个被上级选为人类英雄的士兵。而她接下来所负责的就是一系列宣传工作。她还特地选择在桑德森的家乡举办上级吩咐的授勋仪式。
桑德森默默接过文件夹，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列着一些出席市长会议，官方记者会，庆祝晚宴之类的活动。而最为重要的授勋仪式在三天后的中午，地点是市政府门口的广场上。
“我们接下来需要先去面见市长，然后一同出席记者会。我们最近会提高你的镜头曝光率，增加人气。虽然前期几个月的经营已经给你树立了一个人类救星的形象，不过我们希望你能更加赢得人心与支持。”凌菲墨面带微笑，仔细地介绍了一些大概的工作顺序，以此来缓解看起来有些警惕又有些呆滞的桑德森。
桑德森没有回话，只是微微眯了眯眼，点了点头。
专车在市政府后门刹车，右转，拐进了新建的市政府的院子中。

市长是个在桑德森看来，有些臃肿的男子。他用微微肥肿的双手紧紧抓住了桑德森伸出的右手，用力地握了几下：“辛苦了！来时的路还好走嘛？对于我们这座小城市能出现像你这样的战斗英雄，我这个做市长的也感到十分荣幸啊！”
桑德森出于礼貌地点了点头，挤出个旧曾未做的微笑。
“请走这边，记者发表会已经准备好了。这是些可能记者会问的问题，以及大概上级希望的回答方式。当然，有很多中央安排的记者，不会太难应付的。”凌菲墨说着把包中另外一份准备的文件递给桑德森，用笔划出几个记者会座位安排表上的几个人名，这些是已经安排好的记者。
记者答辩会进行的很顺利，所问的问题都是些简单的关于桑德森过去一些战斗的事情。
“好的，今天最后一位记者询问。”凌菲墨说完把话筒放下，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桑德森挑选最后一位记者询问问题。
桑德森指了指坐着最后一排，一直努力举手的女记者。
在记者站起来时，凌菲墨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
女记者接过递来的话筒，看了看手上的笔记本：“你好，桑德森先生。我们都知道你是一位出色优秀的战斗英雄，一位沉着冷静的指挥官。你在国土防卫战中，更是以极少数部队抵挡敌国武装38天。不过，更多的人认为是你手下的人形部队做出了最大程度的牺牲和努力。请问，你是怎么看待这个事情。以及，你对于目前的人形威胁问题是如何看待的？谢谢。”
凌菲墨有些紧张的看着桑德森，有些恼火地皱起自己的柳叶眉。是谁找来这么个言论危险的白痴记者？
桑德森拿起面前的话筒，沉默几秒，思考了一下，然后开始陈述自己所想的东西。
前排的记者们都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英雄奇怪的言论，以至于都停下了应该记录的笔，静静地看着他。
凌菲墨趁着桑德森停住的瞬间，拿起话筒：“今天的记者答辩会就到这里，谢谢各位记者的到来，之后请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有序离开。”
记者会匆匆结束了。
重新坐上车的凌菲墨对着桑德森说：“你刚刚不该那么说的。你这样的言论可能导致人民对于这场战争的怀疑与猜忌。”
桑德森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继续看窗外那被摧毁重建的陌生城市。
“下面我们要去烈士纪念园。希望你能尽可能庄严肃穆。”她看了看手上的安排表，划上几个圆。
他用头靠在窗户上，额头的皮肤贴在玻璃上，有些凉。

冷清的烈士圆中，桑德森半跪着放下手头一枝白色秋菊，这是他曾经一同入伍的好友苏慕独，不过，他走了。一场敌对武装夜袭，带走的是一支默默无名的小队。他的手指轻轻划过石碑上的独字，擦去那并不存在却又似乎未曾消失的硝烟灰烬。
他起身做了一个敬礼。
周围的一列礼兵抬枪，鸣枪三下。
安排好的随之而来的摄像师，不断调整自己的对焦曝光参数，卡擦卡擦地拍个不停。
凌菲墨站在人群最外面，默默看着墓碑前有些寂寞的背影。而围绕他的依然是各式摄像机的长枪短炮。至少，他们又多了很多用来宣传的视频素材。
“喝点水吧。”她递过来一瓶矿泉水给他。他接过来，并没有打开，只是拿着，依靠在墓园外的铁丝网墙上。
“刚刚收到的天气预报，下午有场大雨。所以，我们今天的外出活动计划可能取消或者推迟了。不过，晚上的酒会还请你务必出席。”她随着桑德森一同抬头看了看远处天边飘来的一大块乌云。
“我能问个私人的问题吗？”她低下头捏了捏手中的矿泉水瓶。
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你…家中还有人嘛？”
两个人又归于寂静。墓园中的摄像师正在收拾自己的设备，礼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显得格外响亮。
她转过头，却发现他也正看着她。
他嘴角微微上翘，给了她一个自从他们相见到现在最丰富的表情，一个简单的微笑。一个微笑似乎让这个一直严肃的男子变得多了更多的人情味与年轻气息。这时候，她才想起来，这个人其实才23岁，其实只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大男孩。
他摇了摇头。
“对不起。”她不再盯着这个普通的脸，继续低头，只是看着自己腿上的黑色丝袜，“其实我也是。”
似乎滴下了雨滴，黑丝上多了点点痕迹。
…………
“于今天中午在市政府门前举行的战斗英雄，桑德森的授勋仪式将按时进行。我们可以看到现场的工作负责人已经把场地布置完毕，现在就等我们的英雄入场了！这就是来自现场的报道，主持人。”
“好的，谢谢龙哀在现场给我们带来的最新消息。本市最杰出的指挥官以及战斗英雄，桑德森将于正午授勋。对此，我台特别邀请了军方的张少将和特约评论员给观众们介绍下桑德森的相关光荣战斗历史。有请，张教授。”
电视里放着新闻直播，报道着最新的授勋消息。
桑德森站在阳台上，看了看楼下熟悉的河流。今天有个很好的天气，河流上留下阳光带来的波光粼粼。
他点起了一根香烟，不过他并不会抽烟，只是放在阳台的栅栏上。然后掏出手机，发了一封邮件。
桑德森走进房间里，拿起自己的贝雷帽和外套，关上电视机，离开了安排给自己住的地方。
“准备好了吗？”坐在车上的凌菲墨笑着对刚打开车门的桑德森说道。
他上车点了点头，微微整理了一下自己挂有众多勋章的外套。
经过了三天来的相处，凌菲墨也摸清楚这个男子的性格，比较沉默寡言与严肃，不过这也许就是他能够被称为是一个拥有实力的出色指挥官。
“今天会有上级军方下来的人，来进行授勋仪式。”她带着微笑地向他介绍着今天的出席人物以及相关活动进行的步骤。
司机在场地后方快速通道平稳地停下了车。
她率先下车，整理自己的军服和礼帽。然后，引领桑德森从快速通道进入场地的化妆区，进行上台前最后的打理。

“今天我们一同相聚于此，是为了我们这座城市的英雄，一个当之无愧的战斗英雄。他曾驻守保卫祖国的运输线路，保证了其他前线将士的持续战斗。他曾经带领小队，狙击抵挡敌人的攻击38天，杀敌数千。保卫了我们的家园，我们的城市，我们的国土。他的名字是桑德森。”市长简短地做了一个开场，放下自己的稿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军队派来的军官随之上到台前。
“在我们的国家赢得这场战争的时刻里，我们不但应该感谢桑德森这样的英雄，还应该记住我们那些已经为国捐躯的战友与朋友们。古来征战几人回，没有他们的奋不顾身，没有他们的英勇作战，就没有我们的现在，没有我们的将来。对此，我希望所有同胞们能够一同缅怀他们。”
军部的军官做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桑德森回之以礼。军礼之后，军官伸手与他相握，然后微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拿过装有金色勋章的盒子，取出勋章，挂在他已经拥有太多奖章的胸口，再一次敬礼。军官做了个请的手势，下面该是他的发言了。
站在这个架设的演讲台上，桑德森见到了这些天里见过的最多的人，这或许是这个久经战火的城市中还能找到的人了。
他微微站直了身，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一个许久未做的表情，一个笑容。
凌菲墨站在演讲台后方的主席台官方人群里，有些诧异地看着那个面带笑容的男子，这么多天的相处，他的笑容甚少。
澄黄的子弹带着呼啸而来，穿透了男子的喉咙，狙击子弹带来的巨大冲击力使他被带着向后倒去，鲜血随之涌出，渗透进本就鲜红的地毯。
她有些惊诧地看着那个就像睡着躺下的男子，下意识地伸手拭去白净脸上沾上的东西。手指上是那晕眼的红色。
下一刻，她的肩膀一痛，不由膝盖一软半跪下来。中近距离步枪子弹穿射。尽管她已经使出全身力气按住那个突然多出来的洞，但是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她的芊指。透过指缝，更多的鲜血流淌到她的制服上。
枪声四起，单发的手枪步枪，速射的冲锋枪，连射的突击步枪，扫射的机枪，抛射而来的破片榴弹。
人群的尖叫，孩子的哭喊，充斥了她的耳朵，少女人形们面无表情地正用着手中的枪支弹药疯狂地洒向人群中。
子弹撕裂肌肤，鲜血在空气中互相交融，人群在重型机枪的火力下如小麦于镰刀下，不断倒下。回击的人类士兵像一块破布，在扫射中前后摆动，肢体已然被巨大冲击力击碎。
她的脸颊又疼了一下，飞溅的弹片划开了她的眼下皮肤，留下了一个不可能再消失的伤痕。
主席台上的多数人已经被一开始在后方爆炸的手榴弹所杀害。她是少数还在活动的人，虽然她一直只是半跪着盯着眼前已然是地狱的场景。
怎么会这样？一切不都是安排好了吗？为什么会这样？
她的身后出现了一个窈窕的人形。人形举起手中的步枪，瞄准了她的后脑。
火药燃烧后的余烟升腾而起。

英雄(中)
1.记录者：M4A1
时间：第一天
“第一定律：人形不得伤害友军个体，或者目睹友军个体将遭受危险而袖手旁观。
第二定律：人形必须服从指挥官给予它的命令，当该命令与第零定律或者第一定律冲突时例外。
第三定律：人形在不违反第零、第一、第二定律的情况下要尽可能保护自己的生存。”
M4A1正在做建造完成前的最后一次程序格式检查。而系统编程师似乎点错了电脑上的文件，最基本战斗人形的三准则不受M4A1的控制地从她的嘴中说了出来。
“不好意思啊。”编程师挠了挠自己带点自然卷的头发，面带笑容地道着歉。接着就把几根接在M4A1手臂上的数据线拔了下来。“已经弄好了。你可以在这里等待，过会儿你的指挥官回来接你。”
M4A1戴上自己的战术手套，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罩，拿上自己的枪，然后走出了实验室，默默地坐在外面的长椅上。
过了一小时二十三分五十四秒，M4A1透过厚厚的玻璃看到一辆绿色吉普停在了实验室的停车场。一个身着迷彩服头戴贝雷帽的男子从吉普上下来。
过了一会儿，这个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好，M4A1。我是指挥官桑德森。”男子平静地对她说着。
“嗯，指挥官…”M4A1的内置程序促使她做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之后，他们一同离开了。
2.记录者：M16A1
时间：第二天
M16A1有点习以为常地接收了指挥官安排的新战术人形，她的名字是M4A1。
尽管当时M16A1正在进行完成每日例行的射击训练后的休息，她还是很欣然地与之打招呼。
“刚从实验室过来？”
“嗯…”
“那先进行射击练习吧。”
M4A1条件反射地打开保险，熟练地进行打靶。轻扣板机，子弹飞射，命中靶心，更换弹夹。
M16A1依靠着门框，微笑着鼓了鼓掌，至少她不用再去担心新队员的水平，当然这本就不是她需要考虑的事情。
“欢迎来到第八梯队，AR小队。我们主要是后勤小队哦。请多关照。”
M16A1伸出手来，M4A1与之相握。
“嗯…”
3.记录者：IDW
时间：第四天
“不得了了喵，指挥官！”IDW焦急且粗暴地踹开了指挥官办公室的大门，“指挥官，我们的后勤小队遭到敌人伏击了喵，我们该怎么办喵？”
桑德森皱了皱眉，在前线僵持对质的阶段，居然有敌军来攻击到自己的后勤小队，这很奇怪。这么一支敌军部队是怎么渗透进友军防线的。
“IDW,带领你的SMG小队为前锋，先行前往支援。之后，再由主力跟上补充。”他看了看作战地图，下达命令。
“IDW知道了喵！”
IDW极有元气地喊到，随之是夺门而出的脚步声和门猛力关上的声音。
桑德森站起身来，看了看窗外远处敌方一片宁静的战线，这一切让他感到了一丝不适。
4.记录者：下士E
时间：＊＊＊
录音第一节，“今天是我们被围困于峡谷的第一天。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活着突围而出，我也不知道这份录音是否能被友军接收。我只是个普通的后勤军需官，我并不明白为何敌军可以在深入前线之后伏击且包围了我们。现在我只能把我能够获救的希望交到一群战术人形手中，天啊，我不太想说什么，不过，我只希望，这些冰冷的战术人形能如同她们充满魅力的外观一样，给我带来些心里安慰。”
录音第四节，“咳咳，情况变得更加糟糕了。战术人形们打算突破包围圈，可惜重型机枪所带来的强大火力把我们又逼回了峡谷。我们损失了几个战术人形以及几个人类士兵。我尝试在撤退时拖拽一个腹部中弹的士兵进入树林，可是抛射而来的榴弹在我们附近爆炸。我中弹了，当我送开手中拽着的一截残肢，榴弹碎片划开我的大腿，鲜血止不住地流淌。我不清楚我是如何回到营地的，我的伤口已然被人止血包扎。我觉得我可能失血很多，很冷。战术人形们面无表情地在营地中擦拭整理枪械武器，我觉得更冷。”
录音第六节，“我真的不想死。我要活。活着度过这场该死的战争，活着回家。躺在担架上看着树梢，我不由地回忆起女儿温柔阳光的脸蛋。军医给我输了一袋血，破伤风和消炎药之类应急药品。我很幸运的没有伤及大腿的动脉，不过，高烧和撕裂的伤口使我根本无法行动。我们的人还有几个，战术人形小队则分别作为前锋和殿后。已经逃了几天的情况下，我总是不由怀疑我们是否已经被抛弃，我们的求援是否得到了回应。我的头又痛了。我，我爱你，伊芙琳，我的女儿……”
录音第九节，“天啊，感谢主。我终于看到了友军的标识。和这些战术人形呆了这么久，我依然担心害怕依然觉得孤独。我只希望援军能尽快带我离开吧……”

5.记录者：M4A1
日期：第十三天
M4A1蹲伏在掩体后，子弹从她的头顶飞过，射进树林中。
她取下自己的弹夹，看了看，情况很糟糕，她和多数人形在多日的战斗中已经耗尽了子弹，而她们的口粮也不多了。她现在只能听从队长的指挥，尽可能地保护随队的人类士兵。
她从背包里拿出最后一个弹夹装上，不由地握紧枪柄倚靠在掩体上。
几个受伤的人形用力地拖着几个已经倒地的人形到后方去，尽管她们正在承受更多伤害。
M4A1似乎感觉到人类常说的紧张和害怕，深吸了口气，探出掩体，瞄准，熟练得如同吃饭喝水。
还未扣动扳机，敌人的枪声已经转向。众多的枪声在他们身后响起。好像是SMG的枪声，M4A1迟疑地举着枪，听着声音。
“是IDW！”M16A1作为队长大喊道。
6.记录者：M4A1
时间：第十三天.晚
情况似乎等到了好转，IDW带领的SMG小队率先冲破了包围圈，随之而来的主力部队击退了多数敌军，或者说他们很有序地离开了。
指挥官随后也抵达，几个士兵正在对于这几天的伤亡做简单汇报，戴着贝雷帽的男子是当初来接她的人。
小队中不少人都放松下来，至少他们得到了补给，弹药，口粮以及休息。
M4A1收拾完手中的武器，坐在树林中的一块大石板上，抬头仰望星空。
那是条还未收到人类污染的闪烁着迷人光斑的绚丽银河，令她微微沉醉呆住。
微风拂过树林，树影婆娑，带走了空气中的硝烟，带来了一颗高高跃起的白色曳光弹。
“嘣！”
那是一颗在所有人诧异目光中坠落而来的死亡流星。
落叶林的树叶在空中打转，被热浪点燃吹走。
无数小小孔明灯升腾而起。
7.记录者：M16A1
时间：第十四天
在越来越近的死亡呼啸中，她是出于本能地扑倒了眼前这个戴着贝雷帽的男子。
伴随着天崩地裂的巨响，冲击波震碎器官，金属碎片撕裂柔嫩的仿人类肌肤组织，击碎内部的骨架，接着而来的烈焰烧灼着衣物。
类似于条件反射地抱紧了怀中的人，她眼前划过一片点燃倔强想远去却不断坠落的树叶。
柔弱的眼睑遮挡住了绚烂的眼睛。
8.记录者：M4A1
时间：第十四天
空气中弥漫着软组织和皮肤燃烧的焦臭味。
被冲击波震落到石板后的M4A1奋力攀上另一块石头。
多数的战术人形们如她一样从爆炸带来的强力冲击波中渐渐爬了起来，少数距离着弹点较近的都收到了不同的损伤。而爆炸中心已经看不到能够站起来的人。
急催跑去爆炸中心的她，不顾爆炸后的坑洼，踉跄着摔倒在能被称作她最熟悉的人形前。
M4A1用尽全身力气抱起这个已经残破不堪的躯体，轻轻地把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膝上。
地平线一如往常的光线给怀中的人形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M16A1闭着眼柔软平淡普通得如同睡着，M4A1下意识地抱紧了她，脸贴着脸却没有温度。
男子摇摇晃晃地爬站起来，用刚从死神手中夺回的时间，呼出几口浊气，接着蹒跚着走了几步，又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晃了晃头。
“固防！他们过来了！”他用往常不可能做到的声音喊出这句话，他已经抽光全身力气。
M4A1注视着那个并不宽广的背影，接着背影跪倒下来，伴随他回头的一撇，背影侧倒下去。

9.记录者：士兵.Z
时间：第十五天
X个狗日的东西又偷我的烟抽，几个败家玩意还偷着乐看笑话。他丫的抽着烟蹲在后面，还指着前面在细雨中站岗的朦胧战术人形们骂骂咧咧，抱怨着人形的种种。我就说他就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要不是有她们，我们估计挡不下昨天的那场突击。
他大笑着在泥地上掐灭了那支烟头。接着像个老头子裹了裹身上的衣服，依靠着半块石头，默默不语，抬头看着那夜被烧掉一半的树枝。
隔壁几个也都不笑了，只是看着远处的包围圈发呆。
我心中默念，老天爷来阵天雷，劈死对面那群玩意伙吧。
火箭弹呼啸着带来奇异的交响乐，红色烈焰中，爆炸声，燃烧声，轰鸣声。
我眨了下眼。
10.记录者：M4A1
时间：第十五天
上午到来的友军炮火支援瞬间击溃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包围圈。
爆炸带来的大火在细雨中渐渐被浇灭。
正午时分，一辆军用吉普从远处开了过来，而刚恢复的指挥官站在营地外注视着从车上下来的一个青年男子。
青年推了推眼镜，对着站立在四周的战术人形包括M4A1抱以温暖如阳光的微笑。
两位年龄相近的指挥官握手相拥。
下午，指挥官下令所有的士兵和人形小队一同返回驻地。
“军部来人善后了。”这是M4A1听到的多数士兵说的话。
目送M16A1被送上运往修理处的卡车，M4A1抱着手中的武器，整理自己的手套以及装备。
这是，一个手掌拍在她的肩膀上。
“明天来做副官吧。”指挥官这样和她说道。
“嗯，指挥官…”她有些木然地点了点头。
那一天晚上，她似乎听见了口琴特有的悠扬。
11.记录者：M4A1
时间：第十七天
“指挥官…”第一次作为副官的M4A1轻声问道：“M16A1姐会被修好吗？”
“一切都会好的。”指挥官带着淡淡微笑对她说道。
上午处理了多数的工作安排，下午一封从上面传来的军报打破了这份平静。
指挥官愤怒地摔碎了一个其他人形送的茶杯，急匆匆地离开了指挥室。
M4A1看了看刚刚被拍在桌子上的一封信件。
一张彩色照片夺入眼眶，是那个青年。
“指挥官苏慕独于昨日的敌军夜袭中围困身亡。”
当天下午，指挥官回来之时，桌子上多出了一个银色镶边的蓝调口琴。
12.记录者：M4A1
时间：第十八天
第七后勤小队归来时，带回来了一个穿着破旧的小孩子，FNC。
据小队队长说，应该是她找上了他们，然后一路跟着回到了驻地。
指挥官面色凝重地接收了这个孩子。
13.记录者：M4A1
时间：第十九天
远处敌方的阵地不断向后退缩。防线两侧的指挥官的部队向前挺进，而她的指挥官却只让部队原地驻防。
指挥官放下吹的断断续续不成乐曲的口琴，接受了坐在对面的谄笑通讯官送来的喜讯，他要被作为人类战斗英雄授勋了。
M4A1看着指挥官转头，撇向了她，不，撇向了窗外远处正在离去的黑影。

14.记录者：M4A1
时间：第二十五天
在经过从前线转移到指挥官故乡的舟车劳累，M4A1疲倦地躺在给她们这些人形安排的简易宿舍。
她有些疲软地用手遮住了陌生天花板的白色灯管，今天她觉得有些异常的疲惫。
“该起床了！”突然进入眼帘的熟悉人影。她下意识地抱住了眼前的人，紧紧搂住脖子，像是孩子害怕丢失自己最喜欢的东西一样，“M16A1姐…”。
“嗯。”修复如新的M16A1居然找来了她们现住的地方，这应该是这么久以来最让M4A1高兴的事情了。M16A1轻轻拍了拍了怀中人的脊背：“我回来了…”
她们是作为这次授勋仪式的安保人员一同前来的战术人形，而修复完毕的M16A1则是直接赶来这里。
M16A1说带着她去逛街，M4A1当然欣然答应。
市中心的巨大屏幕上播放着指挥官的影像，而这对M4A1而言是相当熟悉复杂的战场和陌生空荡的城市。
城市中的人很少，远比她在前线见过的人类士兵还要少。不过人类都只会绕开她们，像是害怕一样远离。站在原地的M4A1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自己没有穿像人类那样正常的衣物嘛？但是她只有这样的作战训服。
M16A1没有说什么，只是对她笑了笑，抓住她的手，向市区疾步走去。
15.记录者：M4A1
时间：第二十八天
接收完自己的武器的M4A1跟随着M16A1和同队的战术人形们一同前去她们负责的安保区域。
而不同队伍过来的战术人形与她们不断擦身而过，整个会场的安全将由战术人形和人类士兵负责。
据说军部特派的人形已经在附近的高层抓到击毙几个偷偷摸摸的人物。
M4A1刚好站在广场的西侧，正午的太阳让她觉得有些晃眼，她转头看了看正笔直地站在演讲台后的指挥官，又环顾四周，这该是这几天
她见过的最多的人类。
“下面有请战斗英雄桑德森！”
军部的军官微笑着对着桑德森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给他佩戴上金色的勋章，示意请他做发言。桑德森点了点头。
“砰！”突然出现的极速子弹透过了刚刚站直的桑德森的喉咙，他随着巨大冲击力倒了下去。
“指挥官！”M4A1突然失态的叫了出来。
更多的枪声在她的耳边响起，身边的M16A1面色沉静地瞄准广场中的人开枪。
惊诧的M4A1无法理解为什么战术人形们要向普通民众开火，更不明白她们是怎么做到的，因为这根本不符合她们程序中的基础原则。
“M16A1姐…”轻声叫着最熟悉的人形的名字，她却突然如受雷击，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一切都会好的。”
那是一个浅浅的微笑。

(中)，完。

英雄(下)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小桑。”苏慕独从烟盒中抽出一支香烟，给自己点燃。红色的火光如同萤火虫在这片寂静的树林中时隐时现。
桑德森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很晚了，战术人形们应该和多数的士兵一样听从指挥回到营地了。远处是上午刚刚被炮火覆盖的敌军阵地。而现在军部派来的部队驻扎包围正在进行种种善后的工作，整个场地如白昼般耀眼。
“你知道些什么？”桑德森无法忍受这股二手烟的味道，咳嗽了几下，皱了皱眉。
“我能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清楚。只是，这场莫名其妙的包围和战斗是你我都心存疑惑的。”苏慕独叼着烟，看了看与他相视的桑德森。
他们作为发小，从同一个城市而来，从同一片废墟中明白残酷，从同一刻丢弃悲痛入伍，从同一战线认清现实。他们的想法总是如此相似，互相都明白对方所想到的东西。
只是，现在他们都是看不透眼前这一切。
一支有重火力的部队，渗入了他们的后方，前线居然没有任何情报。
“是有人放他们进来的？”桑德森半蹲下来，摸了摸昨天燃烧未尽的半截树枝。
苏慕独摇了摇头：“不好说，我认识的内部朋友，告诉我的是战争快结束了。是他们要撤退了，而上级正在准备大规模挺进。”
桑德森蹲着没有接话，只是冷冷地看着远处高悬的白色探照灯。
“别探得太深了，小独，或许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该管的。”桑德森拍了拍裤子上沾上的草根和泥土，转身离开，“谢谢今天你来解围。”
苏慕独深深吸了口手中的半截香烟，抬脚在鞋底掐灭了它。接着，他掏出了怀中的银色口琴，轻轻吹着。
轻柔平淡的声乐夹带着缕缕青烟和淡淡悲伤随同这些和那些灵魂而去。
回到自己营地第二天的桑德森坐在指挥室看了看早上刚刚送达的一封军报。
附近某指挥官涉嫌理通外国，纵使他国部队渗透以及破坏内部和谐而被军部抓住前往军事法庭受审，死刑立即执行。
苏慕独给他发了封邮件，大概说了说他打听到的关于这件事情的相关事项，也和这份军报差不多，军部内部也是同一口音。
桑德森放下手中的纸，坐在转椅上，回身看了看地平线初升的太阳。
“指挥官…”昨天刚刚安排的新副官，M4A1端着某个人形送的略显幼稚的装满咖啡的杯子，放到他的面前。
桑德森点了点头，接过喝了一口，随后吐了出来。这咖啡估计是加了醋，不然不可能是这种酸掉牙的。
“M4A1，你放了什么添加剂？”
“是格琳娜刚刚泡好的…”
“哦…”
这算是未通知而替换副官的惩罚吗？他大概能够脑补出格琳娜一脸哀怨地泡着每日的咖啡，然后愤愤地又加了什么奇怪的酸性物质。
“指挥官…”M4A1欲言又止地站在桌子一旁，怀里还抱着那个端咖啡的托盘，“M16姐会被修好吗？”
桑德森放下手中的茶杯，看了看她，然后挤出一个他很久未做过表情，一个浅浅的微笑：“一切都会好的。”
“嗯…”
看着那个温柔的笑容，M4A1默默点了点头。
………………

“咳咳，桑德森，如果你能够收到这封邮件，我只想告诉你，你是对的。我确实该听你的，不该探得那么深……”苏慕独依靠在自己的棕色牛皮靠椅上，沾满鲜血的左手中掐着一支被扭曲变形的香烟，挽起袖子的右臂搭在靠椅的扶手上，而一枝M9手枪正提在他的手上。
他叼着香烟，狠狠地吸了一口。他的口鼻中，白色的如云的烟雾升腾而起。随后，肺部剧烈的撕裂感带来的疼痛伴随着连续的咳嗽声吞噬着他的身体。他的肺部早在冲突开始之前就被击穿了。
他已经不清楚是谁先开的枪。一同往日的后勤检查，一声枪响却改变了一切。他只是捡起身边已经躺下的M9的武器，击倒身边另一个已经用枪指向他的人。
虽然他听说过老兵对于人形的恐惧以及厌恶，但对于他这样的指挥官来说，往日里的种种事情似乎并没有消除掉这样的反人形气氛，这已然是一种失败。
是人类先开枪的嘛？他止住疯狂的咳嗽和身体的抖动，瘫在靠背上，盯着天花板思考着。
但是从他桌子上的监视器来看，人形正在冷静且疯狂地射杀掉她们所看见的任何事物，是的，包括她们自己曾经的同伴。
这是种不符合程序基础设定原则的事情。对友军开火，这不是她们可能自己做到的。
苏慕独默默地把烟头塞进嘴里，从地上的尸体身上摸索出一个手枪弹夹，然后装进手枪中。习惯性地想要深吸一口，可是身体的排斥反应或者说是肺部的承受力，已然不允许他这么做。
香烟静静地躺在带有碎肉和莫名身体组织的鲜红中。
苏慕独默默擦了擦嘴，看了看屏幕前的自己。面如纸色，扩大的瞳孔，嘴角还带有的鲜血，他看着这张熟悉且年轻的脸，却渐渐有了陌生感，对于将死之人的陌生感。然后，他却突然笑了出来。
“咳咳，我依然记得你说的，你只是希望事情是它本来该有的样子。我觉得我可能明白了，你所想说的东西。可惜，太迟了，他们先动手了。你我不可能改变什么的。然而，我已经做好做人生最后一次旅行的准备了，不过这可能将是单程旅行罢了。”
苏慕独扶着桌子，慢慢爬了起来，然后转身看了看指挥室巨大落地窗外。弹药库爆炸带来的巨大火焰点着了附近的军库。人类扭曲呼喊打滚着，人形不顾已经消失大半的身体，依旧用手中的武器向彼此或者人类开火。而更多的人形已经朝着他的指挥所涌来。
都结束了，对于现在的苏慕独而言，得到的无非就是一颗射穿心脏的子弹带走一个将简单结束的生命。
“小桑…”他把摄像头转向他的方向，做出一个惨淡的微笑：“快点离开吧，这只是开始罢了。”
看着呈现发送中的屏幕，他点起烟盒中最后一根只剩下半截的香烟。
烟雾中，窗外的大火显得格外模糊，而急促的脚步声已经在指挥室大门外响起。
他举起了枪。
砰——
………………

“你要来根烟嘛？虽然可能不是你喜欢的那种牌子。”站在轮椅一旁的年轻男子像一个普通护工一样，细心地照顾着被手铐拷在轮椅上的人：“哦，抱歉，我忘了，对于一个刚动完手术的人来说，现在应该抽不了烟。”
轮椅上的男子，头部被绷带牢牢缠绕包裹着，只留下黑色的眼眸透出点点光亮。
年轻男子打开这个漆黑房间里的唯一电子仪器，显示器，播放其中唯一的视频文件，英雄.avi。
是如同纪录片一样的视频，由官方的和个人的摄影机拍摄的视频剪辑而成。而现场似乎正在进行着战斗英雄的授勋仪式。
主持人的讲解，四起的枪声，哭喊的人群，流淌的鲜血，崩裂的脑浆。
子弹穿透了他最熟悉的朋友的脖子，然后镶进了地板里。
“我确定你应该已经看过这份视频了吧。”突然出现在轮椅后的另一个年迈的男子，双手在背后相握，半弯腰细声地在无法动弹的他的耳边说着。
“寒将军！”刚刚打开显示器的男子立刻站直给来者，做一个标准的军礼。
被称为寒将军的老人摆了摆手，拿过显示器的遥控器，倒退已经结束的视频，一直到授勋仪式颁发奖章的时候。
显示器中的年轻男子理了理自己的贝雷帽，和刚刚佩戴上的勋章，站在演讲台前，却突然做出一个让他都觉得十分陌生少见的表情，一个微笑。
接下来的，都是他刚刚已经看过的，子弹飞射，人形如死神，撕扯肉体切割灵魂，直至视频结束。
“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寒将军轻轻拍了拍坐在轮椅上的人的脸。虽然隔着厚厚的绷带，他还是疼得超乎平常的难受甚至有点麻木以至于身体紧绷。
“这是在这场战争结束之时所必然会发生的，也是我们明白且做好心理准备的事情。”老人冷静地拨开百叶窗的一页，窗外的明亮点亮了他的双眼，棕色瞳孔带有阳光特有的金色，“只是我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它会来的这么激烈罢了。”
“他是个英雄，一个真正的战斗英雄。我觉得你应该也是明白的，我所指的是什么。人类在真正拥有强大肉体力量以及更加复杂思维的类人体面前将无立身之地。而这个类人体已经存在得太久了，久到甚至让某些人忘记了一些人类的最根本的东西。它们不是人，哪怕它们有些再多的充满魅力的外表和众多的性格，它们都不是人，不是吗？而，你我才是真正的人类，是刀划开会流血，子弹射中会死去，有感情有生命的人。因此我们该为战争之后的人，为我们的后辈多考虑些东西。人类终归是该长久存在的物种。而那些模仿人类的种种人形，不管多么强大都只是人类为了应急而设计创造的。”
老人依靠在墙上，按了下遥控器，戴着贝雷帽的青年男子的照片出现在显示器上。他指着屏幕说道：“你们，包括他，所有的指挥官，可以说是接触所有的战术人形最多的人类。一同在前线战斗，一同在指挥室策划，一同变得更加强大。然而，在你们一同奋斗时，你们只是感受了内心的快乐与安逸，却忘记了你们在慢慢接受它们，接受它们带来的强大，忽略了真正的人类所该有的警惕，对于自身地位渐渐丢失的恐惧。你们忘记了，人类才是本该一直存在的存在。”
“这份潜移默化中的适应与心理变化，却让更多的你们愿意接受它们，爱惜它们，或者可以说是疼爱。有些试图让它们能够融入这个社会，有些尝试让它们获取更多的人权，有些甚至与它们做了人类才该有的爱情约定。但是，这必然是错误的。它们不可能得到人类所该有的权利与一切，它们只是人类编排的程序、设计的外形以及化工人体工程所创造的东西。它们所展示的一颦一笑都只是程序所策划好的，只是鼓舞人心的一种方式。而我所想做的都是为了人类…”
“将军，猎人小队已经发现它们了。”年轻男子收回刚刚接受信息的手机，向老人汇报着。
老人点了点头，按了按遥控器，显眼的有些夸张的绿色出现在屏幕上，是一片如海的森林。
飞机引擎巨大的轰鸣声在房间里响起，视频切换成为专门的人形标记的传感摄像头拍摄的景象，淡淡的渺小灰色人影出现在屏幕中。
“好戏开始了。”

105mm口径榴弹炮带来的冲击波带来的粉尘，模糊地影响了摄像头的拍摄。当摄像机的抖动平息下来时，更多的炮火呈覆盖趋势，使得屏幕上的视频更加模糊不清。
“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是明白了我所说的。国家需要一个英雄，需要一个能够担负起这一切的英雄。”老人缓缓拉开百叶窗。正午的阳光是那么刺眼，在这个被阳光充满的房间里，轮椅上的他不由地眯上了眼睛。
“一个被失控人形枪杀的人类英雄是我们真正需要的。他是个该以国家英雄入殓的人。所以我们接下来该做的，只是需要接过这件事，得到我们所需要的。一个人的死亡，却可以惊醒所有安逸的人类，明白人形真正可怕的面目。它们只是批有人类外衣的嗜血机械，战争之后人类无法适从的战争机器，它们手上所沾染的鲜血已经太多了，多到不用完结它们的方式无法解决的地步了。”老人微笑着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喃着。
那是撕裂相连的肌肉与组织所带来的剧烈疼痛感，他抑制住喉咙肌肉那发疯似的疼痛，用着不像是他自己的声音怒号着：“那你就真的非要用杀人这种手段吗？！”他的话语已然带上了血味。
老人看着他愣了一下，接着突然笑了起来，发自肺腑地爽朗大笑。
“不，并不是我杀了他，也不是其他什么人杀了他。这是在这场利益交锋中的一种达到目的的手段罢了。那颗洞穿喉咙的子弹也并不是任何人射出的。这只是一个人最后的选择罢了。他做了对于多数人或者说是人类需要的事情。他是你最好的朋友，可是，你可能并不是特别了解他啊。”老人边说边像是回忆什么地眯起了眼，“哦，你可能不知道，你那麾下的FNC是你的朋友送到你那里的。而那个FNC内置程序早就出现问题里。那个问题也是这样进入你手下的人形中的。”
“不可能…”
“呵呵，一个被篡改的人形，一个被入侵的指挥室，一个被改变的部队，产生的就是一场内部战争，不是吗？”
“这不可能…他想做的不可能是混乱。他想要事情是它本来的样子。而一场混战对谁都无益。”轮椅上被完全包扎起来的人使劲地摇着头。
“他的那个后门程序可以说是完美的，他完美地打破了实验室所给人形定下的原则。而，这份完美只是赋予人形能够更加自主地选择对错的权利，却没有改变它们的机械基础。它们依旧是人造的东西罢了。”
“那场包围战是你们做的吗？”男子奋力想从轮椅上爬起来，而他的四肢却早被手铐脚链绑在轮椅上。
“那是场实验，是为了打破原则的实验。即使没有他的那份程序，我们也该有其他手段，达到我们想要的结果。可是程序破解之间的相互冲突，显然已然摧毁了那些人形所具备的理智性，那种野蛮的战斗是必然的。”
坐在轮椅上的他突然明白了，想起了那一夜的疯狂，想起了那四射的子弹，想起了逝去的生命与人形。他不由地颤抖了一下，接着绷直的脊背突然失力靠在椅背上。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低垂着头，闭上眼，用那种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不断地问着自己。
“所以我说过，让你不要探得太深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虚无的地方响彻他的脑海。种种语句种种景象在他眼前不断划过，他的脑袋在这种剧烈的胀痛中却依旧无比清醒。
“中士。”老人对着站在门口的年轻人点了点头。
年轻人会意，推着轮椅从房间里出去。
老人没有再去看他，只是默默看了看窗外，门口似乎多出了一辆军用装甲车。
他不由笑了。
年轻人又独自回到了房间里，然后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了一瓶威士忌和两个杯子。
“所以说，那个洗脑应该是起作用了吧？”年轻人用手指轻轻搅动杯子中的球形冰块，金黄色的液滴又从他的指尖低落，落在杯子中。
“是啊。”老人拿着杯子默默品了品。
房间的灯泡在巨大的爆炸声和枪声中不断地摇摆晃动着。
“开始了啊。”年轻人看了看窗外那炮口还散发着硝烟的装甲车。
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人，正抱着一个被绷带全身包裹着的人，随后，他们一同乘着装甲车离开了。
“真的是大阵仗啊，这些人。”年轻人放下杯子，伸了个懒腰，“都不知道是谁。”
年轻人轻轻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又摸了摸喉咙。
“呵呵，你这个主刀医生还有什么好说的。”老人微笑着晃了晃杯子。
“嘛，我还特意把那个金灿灿的英雄奖章给他别上了呢。”
老人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然后把杯子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年轻人冷静地用手机发出“猎杀活动开始”几个字。
“我觉得我会十分怀恋那些老时光。”
“什么？”
“只有人可以杀人的时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