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瑶歌城，下了一场大雨。
如墨的云拥挤着压了下来，豆大的雨滴把路边的野花打地零落不堪，雨砸在屋檐上，发出了接连不断的声响。
而在这阴雨连绵，且不是异朽开阁的时间，异朽阁门前却站着一个白衣素袍的男子，或者说的准确些，长留仙山的儒尊，笙箫默。
——吱呀。
那扇朱红的木门被缓缓推开，绿衣女子面色苍白地站在那里，微微颔首。
“好了，我也按时来了，怎的就让我这么站着，不进去坐坐？”笙箫默漫不经心地说着，一把波墨折扇在手心上敲了两敲。
绿衣女子面色不改，低下头看了眼怀中熟睡的婴儿，才回道:“上仙，请。”
外面还是倾盆大雨，可异朽阁内却依旧鸟语花香，月华如练。笙箫默随着绿鞘走过一个又一个迂回的阁廊，才在一处石桌前坐了下来，后面是月色下迷离的桃花，前面是一池碧水，一轮圆月映在水面上，仿佛倒映着谁的思念。
“你们阵法布的不错嘛，滴水不漏的。”
“上仙可安排妥当了？”
绿鞘直奔话题，也不去理踩他的其它感叹。
“那是自然，我曾救过尚书一家，把东方彧卿寄养在那里再合适不过，况且尚书府在京城，做事也方便。”
“话说这东方彧卿小时候还是蛮可爱的蛮，看这小肉脸……”笙萧默凑到绿鞘身旁，別有深意地观察着刚满月不久的东方彧卿。绿鞘怀里的婴儿正安详地睡着，肉肉的小嘴时不时动两下，可爱的紧。
“上仙应当知道，你才是阁主正真意义上的养父。”
笙箫默脸色一白，“是是是……”

绿鞘望着怀中的异朽阁主，只觉得恍如隔世。
他是多久没这般纯净了？
从前，就算是刚刚轮回转世的他，也会是个大人的心思，毕竟婴儿的外表下，是他的一颗历经沧桑岁月的心。现在，阁主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前尘之事，忘了个干净。
对于她而言，哪怕做一颗棋子，也毫不后悔。
她也有私心，她希望他留下来，好好地留下来。曾经，她将“东方”这两个字写了满满一张白纸，然后放到火里，任它灰飞烟灭。
曾经，她买了一袋又一袋的月饼，自已硬是吃了下去，然后便是整夜整夜的肚子痛，她望着天上的月亮，忽然想起那个夜里，阁主拿看一袋月饼出现在快要饿死的女孩面前，对她说:“这个给你，你愿不愿意做我的人？从今以后，便再不会有人欺负你。”
她点头。“那，你从今日起，便叫绿鞘。”
她是那样羡慕花千骨，只有她可以让阁主笑，也只有她，会让异朽君倾此一生，去爱一人。
三百年了，离白子画与花千骨成婚已有足足三百年了，可那个精于算计的人，却始终没有放下她。
“上仙，这次的事，按照契约我异朽阁以后自会还上。”
绿鞘将婴儿递给笙箫默，而她眼中的一丝心痛恰好被笙箫默捕捉到。
“怎么？舍不得他？”他笑笑，“舍不得还你便是。”
“上仙可以走了。”绿鞘背过身子，看着满池荷花定了定神。
笙箫默无奈摇了摇头，对着怀里的孩子叹了口气。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肉嘟嘟的小脸，软软的。“异朽君啊，你小时候肉咋这么多呢？长大这样可不行，要不没媳妇要你啊……”
他怀中的东方彧卿忽然嘟嘟嘴嗯了一声，笙萧默忙嘘了一声，“不你捏你了还不行吗……”
月光被树枝切得支离破碎，冷冷地洒在儒尊的一身白衣上，格外出尘绝世，却从骨子里透着一股风流与慵懒。
而他的这一去，谁也说不清是福是祸，亦是瞒了三百年的秘密，不知这一次，是否真相大白。
阁主跟着笙箫默，想必也不会无聊。
绿鞘望着水中荷花，心道。
入夏本该没有桃花，可廊旁的桃花灼灼其华，开得正盛，荷香和桃香纠缠在一起，闻上去有些慌神，桃花虽美，可强留下来的，终究抵不过这满池荷香。
以前有个故人会常常来这里跳舞，只可惜现在不知去向，只是她的名字绿鞘还记得，沾着夏字，却凄凉的像秋天——夏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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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鲛泪难换长生时，软红不抵故人装】
『云裳篇』
（一）
春季的新燕啄泥，夏季的绿树成荫，秋季的落英缤纷，冬季的银装素裹，四季轮转着碾压过宿命的棱角，渐渐磨平过往的或喜或悲。
四百年前，妖神出，六界陷……风吹过，卷起来的，都是血液的腥臭味。
今夕，离妖神之乱已过了有四百余年，六界也渐渐忘却了那一场腥风血雨。仙界重整，魔界也有所收敛，放眼天下，倒也详和。
而人界，在这四百年间，也不知改了多少朝，换了多少代。长江以东的长片沃土自古便是常争之地，先前本是轩辕皇所有，可后来，兴盛一时的明君死在三百年前，据说当时只修了几里皇陵，而里面，没有陪葬者，只有他与皇后二人。
传说，皇后是庶出，没什么背景，后来还莫名成了疯子。
传说，皇上其实并不喜欢皇后，而为何那庶女当上了皇后便无从知晓了。
传说，皇上背德乱政，只身对逆文武百官，只为留下得了失心疯的皇后……
总之，这些说法都是后话了，后来轩辕氏开始衰落，直至几年前轩辕氏被南宫氏所灭，改国号为靖，这年，便是靖国上元年间。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暮春将近，秦淮河如映在桃花里的美人，将歌妓绕染不散的曲子揉进水中，缓缓远去。

淮水旁有几束晚开的桃花，而桃花后便是京城最大妓院。
水榭楼阁，桃花树枝从阁楼的敞开处伸了进去，紫衣凤目的美人坐在阁中最高处，如玉的纤纤十指熟练地弹奏起一个又一个的声调，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她的目光落在琴弦的迂回间，又仿佛落在淮水中，荡起层层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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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终，她站起身子朝台下大方地福了一福，顿时叫好声，拍桌声，鼓掌声混乱地响了起来。
“她，什么名字？”
站在台后帷幕下的男子拍了几下掌，对着身旁的虞娘一笑。
“我的这位女儿啊，可是当堂最红的琴师了，名，云裳……”虞娘转了转眼珠子，故作为难地说:“吴少爷，这有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虞娘放低了音调，“这个云裳啊，可一直是卖艺不买身的，若是吴少爷想今晚……那……可是她的福份。”
“嗯？”吴昔钗忽然笑了几声，别有深意地看着虞娘，“还不急，但本少爷觉得，这云裳该是我的，虞老板你觉得呢？”
“是是是，可不就嘛！”
——啊欠
“呜，鼻子好酸……”凉折玉随手揉了揉鼻子，将雕有桃花的银簪子递到伙计面前。“多少钱？小爷我要了！”
伙计挑挑眉，伸出一个手指头，“一百两。”
凉折玉舔舔嘴唇，这什个劳子，坑钱啊！他咬咬牙，头也不转。“东方，给钱。”
站在凉折玉身旁的的男子清秀儒雅，一身月白长衫，气质出尘，犹如三月春风。
“折玉，你可别忘了，你还欠我……”他一千两还没说出口便硬让凉折玉用手堵了回去，而他手中摇动的折扇也顿在半空中。
凉折玉贴近东方彧卿的耳角。“你小子是不是我哥们儿？是的话先借我五十两，下回也带你去逛逛春楼！”
“折玉，你欠我的，加上二十两，连算的话一共一千七百两，如何？”
“坑我？小爷我看错你了！”凉折玉双手抱胸，一副自此恩断义绝的模样。东方彧卿换之一笑，悠然地摇起折扇。“给心上人送礼物，这点本都不愿下？估计，这事难成啊……”
凉折玉皱眉，看了眼银簪，雕功细腻，桃花栩栩如生，仿佛就开在眼前，花瓣极薄，透体银白，这个，云裳一定会喜欢的……
她以前说过，这世间千种万种花，只有桃花入得了她的眼……
“二位，买是不买？你们挡在这里可叫人怎么做生意？”柜前的伙计好没气地说。
“买了！”凉折玉白了一眼伙计，心道狗眼看人低。“瞧瞧，够不够。”他将手里的银两扔到柜台上，一半是自个儿省下的，一半是借东方彧卿的。
拿了簪子左右看了下，心里总觉得不舒服。
“东方彧卿你是说，小爷我又欠你一千七百两？”
“嗯，零头在下可以放宽不要。”他冲凉折玉笑了笑，“不过，春楼在下便不去了，毕竟我是修道之人。”
“……算了，小爷今天心情好，不同你小气了……快帮我看看，这簪子怎么样？”凉折玉单手搭在东方彧卿的背上，另一个手转着手中的银簪，银簪被光线一照，给人一种流光溢彩的错觉。
东方彧卿皱眉。“不好看，太闪了。”
凉折玉翻了个白眼，看着手中的银簪，道:“如果云裳不喜欢，我就给你戴上！”
“咳咳……”

在去往寄春楼的路上，凉折玉一路嘴便没停过，不是东家的长，就是西家的短。还有自已又是如何与云裳相识，如何与云裳相知。
“待成亲的那天，小爷叫你喝喜酒啊！以后啊，就叫云裳生上十八九个小折玉，东方，你觉得如何啊？”
凉折玉转过头看着东方彧卿，心里如同灌了蜜糖。
他对上他灼热的目光，咳了一声，“你真打算和妓女过一辈子？”
凉折玉笑弯的眼忽然拉直，沉声道。“东方彧卿你听着，我这个人一条筋，既然喜欢他，便会一直喜欢她，就想对你，我永远当你是我兄弟！”
“嗯……”他看着凉折玉，只觉得妓女这个行业不大靠谱，尽管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可这一行的状元……咳咳，师父说过，修道之人凡事不可想太多……
“东方。”凉折玉拍了拍他的背，“看那个女子，好看不？”
东方彧卿顺着凉折玉的手指看去，不远处的花摊前，一个长发红衣的女子站在那里，只露了半张脸却勾人心魄，如血的长衣好似剑锋划出的大片血液，张狂而冷艳，黑发如瀑泻下，十足的一个冰雕似的美人。
可是，哪里不对……这凡人的气息，不像啊！
“走，别看了！”他一把拉住凉折玉，脚下加快了步子。
“喂，喂喂！放手……你劫我美色啊！”
他叹口气，一双眼直直盯着他。“凉折玉，那女的不是人，是妖。”
凉折玉白眼一翻，不以为然道。“看见美人，就说是妖，你明摆着不让小爷我多看一眼！”
“人能有那种妖媚？就算有，她的名声估计也不小，可为何从来没见过她？我是道士……尽管是什么都不会，但她有妖气，还有杀气，你想看，我不拦你。”
“哦，说的也是……你跑这么快，是不是打不过她？”
他回过神来，避开刚刚的话题，面不改色道。
“我记得折玉兄方才才说过，只喜欢云裳的……”
东方彧卿迷起眼，嘴角半分笑意。
“男人嘛，我爱美人，也不妨碍我爱云裳。”
他想想又道:“就像春楼的姑娘，和一个人一夜情，也不妨碍和下一个……懂吧？”
“……果然，我知道你为何喜欢她了……”东方彧卿看着河边的柳树，“因为，你们是一类……”

不得不说的是，尽管二人性格大有差异，可一路上却说说闹闹，虽然一般都是凉折玉说，东方彧卿回上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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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春楼到了，位于淮水河畔，风景如画。
东方彧卿上下观望着，美是美，可这里面的心酸无奈，才是正真触目的。
那些女子为了活下去，不惜以自已的身体做为代价，多么可悲却又可怜。
起先凉折玉硬是要拉上东方彧卿去见见云裳，说什么不见后悔一生，可就算在外面也能听见里面“公子公子”地叫着，所以东方彧卿觉得，进去了才是后悔一生。
可后来，从寄春楼里走出一个富家公子，直朝东方彧卿走来，表情很是不屑。
“唉！大哥，这么巧啊？在这春院见到了。”男子转过头对着几个下人说。“大伙都看见了，道士，也趟春院啊！哈哈……大哥，我家里人可都在找你呢，不知道，父亲知道你在这里快活，会怎样？”他将‘我家’二字咬得极重，说罢笑了几声。
凉折玉出恶口骂了几句，他只好赶紧让他上楼找云裳去，家事罢了，他应付的来。
“哦？二弟这话怎么讲，说出去也得父亲信才是。”东方彧卿“哗”的一声张开折扇，面色不改地摇了起来。
“你们都看见了没？”他指问身旁的下人。
“看见了，看见了，我们都看见了！”
东方彧卿轻笑一声，也不回只字片语。
回尚书府的路上，二人无话。
他是尚书府的二子，秦炎，或者说的清楚些，应该算是长子，因为现在尚书府长子东方彧卿有名无实，他是养子，不过是托自己师父对尚书府有大恩，才做上长子之位，荣华富贵尽享，不服的人自然很多，而秦炎更是甚者。
“东方彧卿，你师父来了，干脆这次就跟着你师父滚好了，啊，哈哈！”
东方彧卿将折扇一合，嘴角一勾，笑起来竟有几分像狐狸。
“还请二弟，坐稳现在的位子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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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后，穿过古朴的雕花阁廊，直至后院的品茶处，茶亭近水，亭翼然临于水上。亭中的，是当今尚书大人秦义少，和白衣黑发，翩翩欲仙的一个男子，眉宇间尽是脱俗慵懒之气，如画，如雾。
——正是长留三尊之一，笙箫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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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顶，祝各位新年快乐

“师父他，真的来了……”
东方彧卿看向水亭里的笙箫默，若有所思，他的这个师父，可不会好端端就来这里。
笙萧默拿起酥饼咬了一口，道:“我徒儿他，拜托你照顾了……”
“多双碗筷而已，不必大仙挂心。”秦义少摆摆手。
笙箫默似笑非笑，看着渐渐走近的东方彧卿，他清俊的相貌，恍惚隔着一层雾气，这几百年下来，有无数尘埃被卷入大漠，有无数人在生生死死间辗转，可那一个瞬间，他是忘不了的，异朽君，一个玩戏六界的人，为了一个花千骨，不惜粉身碎骨，世世早夭……
他说骨头，不要看!
他说，就算这个世上没有人爱你，你也要好好爱自己。
爱是可怕的，笙箫默这样认为，就连他的师兄白子画也尝尽了苦果。
所以，笙箫默本是打算自己一个逍遥自在的，爱与不爱太折磨人了，搞不好就是一个灰飞烟灭，还讨不到什么好处。
可是，上天让他遇见了幽若，那个当了几天掌门便叉着腰对自己说“不干了”的女孩。
“你不当，难不成我当？”当时笙箫默一脸的风轻云淡，可后来他就后悔了，因为第二天早上，笙箫默便瞧见自己的床上多了一个人——幽若。
“你……你，你……”
“儒尊，如果你不放我走，便当掌门先生好了!”
笙箫默一头冷汗，第二天早上便当着众仙家的面将掌门宫羽收了回来。
那时，长留山盛传，儒尊笙箫默被旧掌门幽若毒害不浅。

“师父，可是有什么事吗？”东方彧卿拜见完二人便直奔正题。
笙箫默往瓷杯中倒了些茶水，看着茶叶渐渐浮起，如碧水中漂浮的水草，剔透纯粹得不染一丝尘埃，抿一口，隐隐约约含中几分尘世间的味道。
“好茶……”笙箫默悠闲自得地回了一句。“秦大人，这茶还请你再准备一些，带回去……”给幽若尝尝，那姑娘别的不喜欢，对茶倒是情有独钟。
东方彧卿看着自家师父享受的表情，无奈道:“师父。”
“嗯……咳咳，东方啊……”他这才转过头眼神柔和地看着东方彧卿，思量了一会儿，才从袖中取出一个木制渡金的盒子，上面雕着双龙戏珠，活灵活现。
“这个是你……亲生父母给你的遗物，很是珍贵……”笙箫默有的没的乱编了一通。
事实上，这个是绿鞘给他的，说是这里面的东西沉睡了百年，该打开了。
“师父……”
“呃……怎么样？”
“你确定？这里面怎么有个蛋……”东方彧卿看着盒中的纯白色的蛋，比鸡蛋大一些，摸上去还有些温热。一旁的尚书大人也好奇地凑近打量起来。
“活的？”东方彧卿皱眉，“我父母留个蛋是什么意思？”
“具体我也不清楚，你父母不是凡人，这个蛋，估计是灵宠的一种，你好好看护便是，总有一天一会知道的。”
是吗？他摸摸盒子里的蛋，如玉的手指分外好看，师父对他一直很好，除了什么都不给他教之外，可为什么他总放不下他的父母，他想知道他们在哪里，他想知道自己的血液为什么是甜的，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父母本身就不是凡人，可这些事情越去想便越理不清……

咳咳，下一章女主出场，画风可能有些新奇，慎入（楼主正坏着忐忑的心情写女主）

我左思右想总觉得这篇文太复杂，套路太多（尽管只更了一点点）以后会尽量把情节挽救一下（也不知道来不来的急）努力吧！
另外作为一名强迫症患者，总想删了它重写（淡定啊，你都删N遍了好吗？）
所以，哭着更完第一章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