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天好像是暗下来得格外快呢。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继续端庄地坐在屋门前。屋内也已摆好了餐具，精致的饭食升腾着暖暖的热气。
待到对面的庭园里走出了一个人影，绯真露出淡淡的微笑。
“辛苦了，白哉大人，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圣战后的尸魂界迅速地安定下来，就像暴风雨过后渐渐平静的海面，从此再次步入千年一轮回的平安期。
稳定下来后就后渐渐滋生出一些小事来，或惹人厌烦，或令人喜不自禁，诱因或许早早埋下，只等着风平浪静后凭借一点点阳光冒出尖来。朽木家的家主，并担任着护廷六番队队长的朽木白哉伸手捏捏鼻根，借此清理一下思绪。无论是队里的公文，还是族内的家事，一点都不少呢。
“看来今晚需要连夜批改公文了。”饶是如此，一向兢兢业业的朽木白哉大人也是一脸的风轻云淡。以前当然有这样做过，不过这个习惯好像已经戒掉很久了。
思及此，一直都能镇静地持刀握笔的双手突然僵在了。
“夜已经深了白哉大人，还是早点休息吧。”静候在一旁的女子似是倦怠得快要支撑不住了，声音有些轻飘飘的，好似梦中人的呓语。
披着羽织的队长大人因为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工作之中，太过专注以至于只是“嗯”了一声，甚至是完全无意识的忽视掉了旁边始终陪着他的妻子。等到眼皮不堪重负以至于影响到了工作的效率后，朽木白哉微屈着腰撑起身子，视线一扫就看到了那个低着头，像是已经睡着了的人。
无论是多少次，绯真都是一如既往地静静待在白哉身边，在他需要的时候帮他研墨，给他奉茶。直到自己忍不住，开始打起盹来，才用最后的一点清明开口催促着：“早点休息吧，白哉大人。”
每一次每一次都恰到好处，不显突兀，到了后来更是成了自然。虽然白哉顾虑着妻子病弱的躯体，但是绯真出乎意料的韧性竟是一直坚持着，直到两个人都已经慢慢形成了习惯。
轻轻抱起睡熟了的妻子，白哉一边暗暗心疼于怀中身体的轻盈，一边终于开始决定改掉“晚睡”---夫妻两人这一共同的恶习。“所以还是要早早起来为好。”
习惯真的是不好改，它经过了三个星转的反复研磨而深入骨髓、脑海、甚至心肺，感觉就像是患上了某种瘾症。朽木白哉有些克制不住这排山倒海而来的倦意，只能撂下笔，用手支着脑袋。回想着以前，想要改掉熬夜这个习惯似乎并没有费多大的劲儿。反倒是绯真，因为比平时要睡得早，竟是睡不着了。黑暗的卧室内，那双眼睛里好像一直闪烁着水光，通透柔和的紫色的光亮。
不过绯真一直都是善解人意的性格。白哉大人能够早些休息多多少少能令她欣慰，所以即使睡不着，她也会蜷在白哉的怀里，安安静静的等着睡梦浸入脑海。而抱着绯真的白哉，似乎也是因为一份心中的安逸，并没有什么困难的沉进了梦乡。
自从绯真走后，怀中没有了她温软的躯体，早睡也像是成了任务一样不得不去完成，多少还是拜以前养成的习惯所赐呢。
带回来的公文勉勉强强全部看完，但是更加耗神耗力。放下笔下意识的往身旁看去，空空如也，心里空寂得仿若空谷，只剩冷风的回声。躺在床上很快就陷入睡眠，白哉却自那一晚上开始做起了梦，梦里，全都有绯真。
白哉想要熬夜的计划没能实现，白天也就无法避免的把逐渐加大的工作量分发给副官和以下席位。不过哪个队都一样，不得不加班加点的各席体谅着上司的不易，难得的一点牢骚都没有，而且工作效率也都还不低。
这和谐的工作气氛不得不中止，原因是一件大事，一件发生在尸魂界的大喜事——朽木家的养女朽木露琪亚，也就是第十三番队的副队长，要出嫁了。虽然这似乎是加大了工作量，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它为静灵庭内的众人带来了轻松而愉悦的心情。
对于白哉大人来说，看着妹妹出嫁，心里还是有些微妙的。但很快，他吩咐着朽木家的总管尽快忙完结婚嫁娶的各项事宜。露琪亚的终身大事一定下来，朽木白哉突然感觉轻松了一些。大概是因为答应绯真的事情快要完成了吧。
露琪亚画着秀丽的妆容，穿着那一身精美的白无垢，美丽得仿佛瓷娃娃。朽木白哉毫无表情的冷峻脸庞也一日之间化去了几分棱角。
“露琪亚，祝愿你们能够白头偕老。”朽木白哉是个不善于表达情感的人，尤其是在公开场合，他更是内敛矜持的朽木家主，能送上这样一句普普通通的祝福虽然会让普通人感觉有些冷淡，但就知道朽木白哉为人的人来说，这很符合他的性格。可是露琪亚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朽木白哉，听着他平静的祈愿，再低下头来看看自己身上的这雪白嫁衣，她无法克制的想起了自己的姐姐，那个早逝的朽木夫人，兄长大人最爱的妻子。“白头偕老”仅仅是默念了几遍，一直都很坚强的露琪亚却快要哭了出来。
“白头偕老”，这是白哉想要和绯真一起做到的，但已经是无能为力的奢望。现在把它送给了妹妹，只希望你们能一直相伴相守，直到白头。
绯真嫁入朽木家时的婚礼，啊，并没有露琪亚出嫁这么热闹。场面虽然很盛大，但是出席的宾客几乎全部都对这对新人的婚姻夹带着恶意的揣度。身份地位阶级相差过于悬殊，说是云泥之别也毫不为过。
所以当时绯真的嫁衣也是朽木府上准备的。说起来，新婚的前几日，绯真就已经住进了府中，准备着婚礼。朽木白哉坚定不移的态度和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气势堵住了朽木家长老的嘴，直至婚礼结束，也并没有任何岔子。其实出岔子也没有任何关系，白哉迎娶绯真是他认定了的事情，任何人任何事都绝不可能改变，只不过，他不想要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让绯真难堪。
婚姻是幸福的，白哉和绯真的是如此，露琪亚的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朽木白哉依稀感觉累了。其实他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于是他将理由归结到了自身。难道是因为老了？说出去根本不会有人相信。朽木白哉是朽木家族有史以来最为年轻和强大的家主，即使过去几百年，也完全有着不可小觑的实力，更何况那场圣战也为他带来了不小的机遇。外人这么想，朽木白哉自己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是他更明白，问题出在了自己的心上。
最近记起绯真的次数越来越多，多到他甚至要产生了幻觉。回到家，恍惚间又在不远处看到她端庄的姿态和瘦弱的身影，在他出现的瞬间，自屋门前传来的她低回婉转的轻声呼唤。这是心病，但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灵。白哉隐隐约约觉得，他会被这心病拖累致死。

平静的日子轻松且悠远，恍恍惚惚又是几年庭院中的花开花谢。朽木家再次有好事传来——露琪亚有喜了。发现这件事已经有些晚了，但是腹中的胎儿还在健康地成长着。即将要成为人母的露琪亚还依然难摆脱性子中夹杂的稚气，紧张得慌手慌脚，在临产期的前两个月愣是搬回了朽木家。只有在家里，露琪亚才能感觉出足够强大的安全感。
朽木白哉却并没有因为怀孕的妹妹的入住而呆在家里。他与绯真并没有孩子，也不知道如何去关照一位孕妇敏感焦灼的内心——绯真的内心和意志是强大的，性格也更加体贴，即使怀孕，也比起露琪亚来确实更令人省心。既然在家里并帮不上什么忙，白哉就继续保持平时的安排，只是在队里不时就能看到自家副队长那一双幽怨的眼神，和整天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过即使再怎么不显山不露水，白哉也会每天的晚上尽量早归，看一看露琪亚的情况。所幸在这里，露琪亚的情绪一天天稳定了下来。
露琪亚生产的时候正巧赶上了白哉带队剿灭一些零零散散的游荡在流魂街各处的虚。待接到消息赶回来时，等到的是母子平安的消息。白哉不自觉地松了一大口气。
露琪亚生出来的是一对可爱的龙凤双胞胎，只是男孩子更像母亲，黑色的胎发，以及深紫色的眼睛。白哉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先是愣了片刻，然后踟蹰一会儿，对露琪亚说：“我希望能够过继这个孩子作为朽木家的继承人。”
轩然大波，这句话甫一出口，在场的所有人都齐刷刷的呆住了，甚至连孩子的哭声都轻了几分。
“为什么……”露琪亚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了看被白哉抱在怀里的孩子。是啊，兄长大人和姐姐无所出，下一任的家主最好出自离本家血缘最近的自己这一脉，更何况，这个孩子，是下一代朽木家中的长男啊。
“兄长大人没有打算过……”白哉懂她的意思，摇摇头。静默片刻，他转身就要离开。“我的妻子，只有绯真一人。那个孩子……很像她。”
过继这件事情遇到的阻力比想象中要小的多。白哉曾发过誓，不会再违背规则，但是婚娶之事，尤其是二度婚娶，在贵族中也并不是必须的事，长老们也想不出好理由干涉。只是那个孩子并没有朽木家的血统，这件事倒是争执了不短的时间。但是贵族就是这样，有时台面上的东西总要比私下实际看得重，所以白哉就以“孩子的生身母亲是朽木露琪亚，家主的义妹”为由，硬把这些反对意见打压下去。
由此，朽木白哉又比平时多了一项任务：培养他的继承人——名叫朽木空拓的孩子。只是白哉像是陷入了更加矛盾的状态——明明身体上要比平时更累一些，但精神上却像放飞了什么一样，显的更加轻松。啊，还有一点就是，他想到，甚至是看到绯真的时间更多了。大概真的是得病了，而且白哉也确信，已经没有人能够治得好他了。
他对着自己的幻觉轻声喃喃道：“绯真，我累了。”那个淡淡的人影只来得及绽放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便又消失不见了。
露琪亚感觉自己的兄长大人，好像越来越孤独了。可能是因为年岁的增加，发鬓染霜，也可能是因为他愈加沉默，相对应的出神的时间却越来越长。只是这一切都有一种很强烈的违和感，她的兄长大人，不应该就此轻易的老去。
“兄长大人，最近哪里不舒服吗？”露琪亚眉头轻蹙，深蓝的眸中盛满了担忧。白哉瞥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果然是这样啊，露琪亚叹口气，说道：“那么，如果兄长大人哪里不舒服的话，我马上为你去请医生……”
“露琪亚。”
“什么？”
白哉指了指他的心口，闭上眼睛轻叹一声：“这里，很累。”
空拓的功课很好，虽然很小，但已经可以看出温润的眉眼，和倔强的性格。
“这个孩子比起像你，看起来像绯真的地方更多一些啊。”
露琪亚微笑着，没有说什么。大概就是从那一天起，白哉开始在露琪亚面前更多的提起绯真，比之前她的身世揭晓时提起的还要多。“兄长大人说了这么多，或许是不想让我忘记姐姐吧。”
白哉顿了顿，摇头说道：“并不只是这个理由。”目光眺望到庭院，梅树下的少年表情肃穆，一板一眼认真地挥舞着竹刀。“已经很久了，到现在，我天天都能看到你姐姐绯真的幻影。”
露琪亚震惊的抬起头直视白哉的双眼。张张嘴，过了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颤抖的声音，“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我也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够撑这么长时间。毕竟心已经病了很久了。”白哉闭上眼睛，抿了一口杯中的热茶，潮湿的水汽模糊了他的表情。“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个五十年了。”
“露琪亚，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关于你姐姐的事情吗？”露琪亚沉默着低下头，整理着自己的衣袖，只是后背不自觉的挺直了一些。
“一部分原因是当初受到了黑崎一护的影响，被他说服了。而现在想想，还有另一方面的原因……我怕一直埋藏着关于她的记忆，总有一天会将自己逼疯。”
“绯真她，是活生生的人。我不可能隐瞒她的一切，尤其是对你，你是她的至亲，每当看到你，我都会想起绯真。我就这样一直不停地回忆着她，简直是要将自己逼疯。这样太狼狈了。”语气虽然平淡，但是旁人仍可以从中感觉到一阵堪称惊涛骇浪的强烈情感。似乎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失态，白哉再次举起茶杯，却如喝酒一样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兄长大人……”
“我累了，露琪亚。”白哉闭上眼睛。午后并不强烈的阳光斜照入窗间空隙，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朽木白哉病了，病来如山倒，这山崩吓得整个朽木家的人心中惶惶。请的大夫把了脉，开了药，却在私底下苦着一张老脸，对露琪亚说：“家主大人心中郁结，这是心病。”
“我知道。”露琪亚点点头，将大夫送出门去。她知道，她当然很早就知道。而且她还知道，这心病在白哉的心里盘桓了几百年，就到已成顽疾，无药可医。
露琪亚站在走廊处愣愣地出神，不远处的拐角，一个小小的身影向她奔去。
“空拓？”
“小姑姑，父亲大人的病情怎么样了？”孩子瞪大眼睛强装镇定，小手却紧张地死死拽着露琪亚的衣角不放。病倒的，是他从小就引以为傲，并深深敬畏着的父亲大人。无所不能的父亲突然病倒，让这个孩子突然失去了安全感，他比谁都要惶恐。露琪亚明白，她突然悲哀的发现，她什么都知道，但是，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紧紧地抱住孩子，不停地安慰他：“没事的，会没事的，父亲大人不会有事的。空拓，你还有我啊，还有小姑姑一家人呢。”

白哉感觉自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美梦。醒来时外面天色大亮，旁边一直守着的，就是露琪亚。
“我又看见你的姐姐了，露琪亚。”白哉神色虚弱，眼角却因为什么愉快的事儿而熨开了一样，向外舒展。露琪亚没有说话，她只能静静地听。
“自从绯真走后，我已经很久没能这么轻松的睡一觉了啊”
“到现在我还记得绯真她一直守在我旁边，等我结束公事休息的样子。每一次都支撑不住就睡着了。”他淡淡地牵起嘴角，“结果每一次都是在快睡着的时候对我说一声”快去休息吧”，真是……”
露琪亚听着，眼中似乎也染上了几分笑意。
“露琪亚，我想要休息了。”空气似乎都片刻间凝固下来。
“……”露琪亚刹那间收敛了笑容，深蓝色的眼珠因为某种复杂且浓烈的感情颤动着。惊惧、惊怒、不解、失望……白哉耷拉下眼皮，生硬地板着脸。
他说抱歉，我无法承受这回忆的痛苦；
他说对不起，以后朽木家就要拜托你们了；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露琪亚打断了。女子双眼噙着泪水，却对他宽容的笑了。
我知道了，兄长大人，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我不会阻止你的；
所以剩下的请交给我们吧。无论是朽木家，还是尸魂界。
朽木白哉笑了，他只能微微扬起手指，点了点露琪亚放在膝上的手，然后闭上眼睛，就此睡去了……
“白哉大人。”
朽木白哉睁开眼睛，看到她微微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紫眸盈盈的满是笑意。他枕在绯真的膝上，抬起手轻抚着她的脸。
“绯真，一切都结束了。”缓缓地吐出这几个字，白哉感觉这次是真的完全轻松了，就像自己变成了云雾，即将乘风而去。
“辛苦了白哉大人。”面前娇俏的女子温婉美好一如当年，她的手覆上脸庞指节修长的大手，似真似假的触感令白哉眼神恍惚，眼前的画面也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雾，所有的画面和声音正渐渐离他而去。
“请好好休息吧……白哉大人。”

没人看，不开森......难道大家都是像白哉绯真一样含蓄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