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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拾肆、
包正发誓，那个叫林芜添的女人把手里看着像薄石板的东西拿出来时，他差点以为走错了地方。
石板的一面平滑如镜，照清楚脸后展现截然不同的全新影像。读书时代的包正文理科都不错，他相信科学，猜测眼前一幕也许只是什么社团的快闪活动，不似林芜添陈述的那般神叨。因此包正仅仅在原地逗留了一分钟，随即委婉提出自己有事必须离去。
“你真不想看看？”林芜添半举石镜指了指其中正不断变换的画面，“我觉得很有意思。”
人总归有好奇心，况且对面那位直挺挺立在跟前毫无让路之意，包正或主动或被动地瞥了瞥，出乎意料得竟一时移不开眼。
连续闪动的场景内有三人，他们的衣饰宽袍广袖，身侧陈设描摹古朴。位于左下角着官服的年轻男子近乎是紧扼双拳才控制住难以压抑的愤怒，他向前迈出两步，冲背对自己的另一名华服男人说道：“陛下，根据线报，能够确定进贡珍宝失窃、赈灾药材大批劣质、以及赵侍郎家幼子被害的幕后指使全部是孔雀侯。他费劲心机，置受难百姓和无辜小儿性命罔顾，定还有隐瞒众人的秘密，恳请陛下明……”
“放肆！”官袍男子的话尚未讲完便被站于台阶上的王者喝止。他回转身一甩袖，指着旁边被批责却仍神色镇静的中年男人一字一句回答：“孔雀侯乃朕的亲叔父，怎会做出如此离经叛道之事。不为人知的秘密？哼，如你所言，朕还是皇子时就愿为了冤案而竭力奔走的王叔难不成是要密谋造反、弑君篡位不成！”
“但，陛下……”
“够了！公孙，你莫要觉得自己是辅国将军，兄长又在十三年抵御蛮夷一役中战死，就好这般因丁点不明朗的线索胡乱猜测。你可知若为诬告，朕立即能革你的职罢你的官！”
“十三年？呵，是徽元十一年呐，陛下。”怒气冲冠的年轻将军忽地放缓语速，叙述浸染回忆到后来也成了微不可闻的喃喃，“那年死了太多人。大哥的队伍因细作陷害全数覆灭，寻到尸身时各处伤口多达几十处，连脸都险些认不出了。”
同言语不尽相同的凌厉眼锋一一扫过面前的王族贵胄，官袍男人从怀里掏出某物反手掷在地上，坚硬的物件咯哒反弹几下落在王者脚边：“从此刻起，我不再是辅国将军。”说罢遂扭头离去，竟无丝毫犹豫。
“嗳，公孙将军……”
本就有些不快的帝王见状更是表情阴郁：“王叔，您看看他这样子！成何体统！”许是真的盛怒，他抬手重重砸向斜前方案桌，旋即将其上摆放的纸砚茶盏统统拂了开去。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伴随孔雀侯的宽慰，瓷杯砸得粉碎，茶水墨汁混合一起四处飞溅，沾在那块被丢弃的金属令牌表面。那是代表公孙辅国将军身份及任何时候均可自由出入宫围的钦赐令牌，他扔掉令牌，放弃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官位权利，同时也摒舍了与曾经的师门友人、现今的一国之君间的最后一分情谊。
远去的和兀自怨忿的人皆没能看到，即为当局者又站于一旁淡眼旁观的孔雀侯默不作声地抚了抚衣袂，继而勾出半许意味不明的冷笑。
－－－－－－
夏茹悦自松树下跑过。她的脑子在几瞬思考后总算于不甚熟悉的德师地图里决定出一条就近路线，到了交叉口左转，逐鬼师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信息楼后门台阶，以最快速度穿越底楼大厅，预备从前门出去好继续向西进入不远处的小广场。
尽管线路规划流畅，实施起来却不见得顺利。夏茹悦跑到最后两格台阶时鞋跟不知怎的一下踏空，重心前移整个人扑了出去。突发的摔跤猝不及防，她左手胡乱抓了几圈只勉强扯到旁边装饰花盆里的草叶，接着便离水泥地越来越近，直至接触了什么稳住身形。
逐鬼师没想象中跌得那样惨，确切的说她几乎完好无损地坐在地上，除了一头长发披落肩头，坐相稍许狼狈，外加几粒碎石陷进掌心。
夏茹悦立马站起，拍掉手里压出痕迹的石子，重新调整了背包肩带，并将右手拿着的食物画筒换到左手。她原就有点心神不宁，冲击后更是心跳加快，那一跤在逐鬼师看来绝非吉兆，她目光复杂地望了眼小广场西南角的凉亭，甚至忘记感谢刚帮助自己免受不少皮肉之苦的施救者，打算继续赶路。
“嗳，小夏？”
公孙泽平稳的招呼声愣是叫夏茹悦打了个激灵。那时她正背过身，更为敏锐的听觉线索让逐鬼师回想起之前忽略的视觉线索——托自己一把的影子仅有模糊的轮廓，呼喊也有别于一般人声，虚虚实实传不太远又消散得快。
“你怎么在这？”夏茹悦定定神，观察着四周问。
“今天是月初，这片校区有许多属阴植物，我来……”哪知他话才讲了半句，逐鬼师竟直接跳开一步，口中念念有词，“月初，今天是月初。”
“怎么了？”公孙泽觉得奇怪。
“快离开。”夏茹悦并无解答之意，嘱咐的同时又往西移动好几米，“最近都别再来，切记！”话音未落，也不等公孙泽有所回应，逐鬼师已完全迈开步伐，只一会儿就消失在还没摸清状况的幽魂跟前。
“小夏。”逐鬼师越是形色匆忙，公孙泽反倒越难心安，若非发觉地上掉了什么，可能早立时追了过去。
公孙泽瞧见的东西是支约长十八公分的木制女式簪子，簪身造型简单，通体匀润光洁，除了扁圆簪头处镂刻了些他看太不明白的类似符字的花纹外别无装饰。公孙泽隐隐记得纹样边的徽印像是夏茹悦随身背包上的那种图案，犹豫片刻，他拾起发簪，同样向西而去。
包正发誓，那个叫林芜添的女人把手里看着像薄石板的东西拿出来时，他差点以为走错了地方。
石板的一面平滑如镜，照清楚脸后展现截然不同的全新影像。读书时代的包正文理科都不错，他相信科学，猜测眼前一幕也许只是什么社团的快闪活动，不似林芜添陈述的那般神叨。因此包正仅仅在原地逗留了一分钟，随即委婉提出自己有事必须离去。
“你真不想看看？”林芜添半举石镜指了指其中正不断变换的画面，“我觉得很有意思。”
人总归有好奇心，况且对面那位直挺挺立在跟前毫无让路之意，包正或主动或被动地瞥了瞥，出乎意料得竟一时移不开眼。
连续闪动的场景内有三人，他们的衣饰宽袍广袖，身侧陈设描摹古朴。位于左下角着官服的年轻男子近乎是紧扼双拳才控制住难以压抑的愤怒，他向前迈出两步，冲背对自己的另一名华服男人说道：“陛下，根据线报，能够确定进贡珍宝失窃、赈灾药材大批劣质、以及赵侍郎家幼子被害的幕后指使全部是孔雀侯。他费劲心机，置受难百姓和无辜小儿性命罔顾，定还有隐瞒众人的秘密，恳请陛下明……”
“放肆！”官袍男子的话尚未讲完便被站于台阶上的王者喝止。他回转身一甩袖，指着旁边被批责却仍神色镇静的中年男人一字一句回答：“孔雀侯乃朕的亲叔父，怎会做出如此离经叛道之事。不为人知的秘密？哼，如你所言，朕还是皇子时就愿为了冤案而竭力奔走的王叔难不成是要密谋造反、弑君篡位不成！”
“但，陛下……”
“够了！公孙，你莫要觉得自己是辅国将军，兄长又在十三年抵御蛮夷一役中战死，就好这般因丁点不明朗的线索胡乱猜测。你可知若为诬告，朕立即能革你的职罢你的官！”
“十三年？呵，是徽元十一年呐，陛下。”怒气冲冠的年轻将军忽地放缓语速，叙述浸染回忆到后来也成了微不可闻的喃喃，“那年死了太多人。大哥的队伍因细作陷害全数覆灭，寻到尸身时各处伤口多达几十处，连脸都险些认不出了。”
同言语不尽相同的凌厉眼锋一一扫过面前的王族贵胄，官袍男人从怀里掏出某物反手掷在地上，坚硬的物件咯哒反弹几下落在王者脚边：“从此刻起，我不再是辅国将军。”说罢遂扭头离去，竟无丝毫犹豫。
“嗳，公孙将军……”
本就有些不快的帝王见状更是表情阴郁：“王叔，您看看他这样子！成何体统！”许是真的盛怒，他抬手重重砸向斜前方案桌，旋即将其上摆放的纸砚茶盏统统拂了开去。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伴随孔雀侯的宽慰，瓷杯砸得粉碎，茶水墨汁混合一起四处飞溅，沾在那块被丢弃的金属令牌表面。那是代表公孙辅国将军身份及任何时候均可自由出入宫围的钦赐令牌，他扔掉令牌，放弃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官位权利，同时也摒舍了与曾经的师门友人、现今的一国之君间的最后一分情谊。
远去的和兀自怨忿的人皆没能看到，即为当局者又站于一旁淡眼旁观的孔雀侯默不作声地抚了抚衣袂，继而勾出半许意味不明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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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茹悦自松树下跑过。她的脑子在几瞬思考后总算于不甚熟悉的德师地图里决定出一条就近路线，到了交叉口左转，逐鬼师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信息楼后门台阶，以最快速度穿越底楼大厅，预备从前门出去好继续向西进入不远处的小广场。
尽管线路规划流畅，实施起来却不见得顺利。夏茹悦跑到最后两格台阶时鞋跟不知怎的一下踏空，重心前移整个人扑了出去。突发的摔跤猝不及防，她左手胡乱抓了几圈只勉强扯到旁边装饰花盆里的草叶，接着便离水泥地越来越近，直至接触了什么稳住身形。
逐鬼师没想象中跌得那样惨，确切的说她几乎完好无损地坐在地上，除了一头长发披落肩头，坐相稍许狼狈，外加几粒碎石陷进掌心。
夏茹悦立马站起，拍掉手里压出痕迹的石子，重新调整了背包肩带，并将右手拿着的食物画筒换到左手。她原就有点心神不宁，冲击后更是心跳加快，那一跤在逐鬼师看来绝非吉兆，她目光复杂地望了眼小广场西南角的凉亭，甚至忘记感谢刚帮助自己免受不少皮肉之苦的施救者，打算继续赶路。
“嗳，小夏？”
公孙泽平稳的招呼声愣是叫夏茹悦打了个激灵。那时她正背过身，更为敏锐的听觉线索让逐鬼师回想起之前忽略的视觉线索——托自己一把的影子仅有模糊的轮廓，呼喊也有别于一般人声，虚虚实实传不太远又消散得快。
“你怎么在这？”夏茹悦定定神，观察着四周问。
“今天是月初，这片校区有许多属阴植物，我来……”哪知他话才讲了半句，逐鬼师竟直接跳开一步，口中念念有词，“月初，今天是月初。”
“怎么了？”公孙泽觉得奇怪。
“快离开。”夏茹悦并无解答之意，嘱咐的同时又往西移动好几米，“最近都别再来，切记！”话音未落，也不等公孙泽有所回应，逐鬼师已完全迈开步伐，只一会儿就消失在还没摸清状况的幽魂跟前。
“小夏。”逐鬼师越是形色匆忙，公孙泽反倒越难心安，若非发觉地上掉了什么，可能早立时追了过去。
公孙泽瞧见的东西是支约长十八公分的木制女式簪子，簪身造型简单，通体匀润光洁，除了扁圆簪头处镂刻了些他看太不明白的类似符字的花纹外别无装饰。公孙泽隐隐记得纹样边的徽印像是夏茹悦随身背包上的那种图案，犹豫片刻，他拾起发簪，同样向西而去。
壹拾伍、
夏茹悦觉得要是再没人喊她，自己便要灵魂出窍了。当然，这只是种夸张的说法，作为德城夏氏一脉传人，逐鬼师清楚知道灵魂出窍的过程十分复杂，也极其痛苦，寻常人不到特定情况是绝难碰上的。
不过，发现是公孙泽叫她后，夏茹悦的惊诧有增无减，甚至还多了一丝丝慌乱。
公孙泽赶来是为了归还夏茹悦遗落的簪子。那发簪确是逐鬼师的，制作材料和之前摔断的手串来自同块紫檀原木，且刻有与手串生风符相辅相成的定风咒，故而夏茹悦一握到手里，正迎风舞动的裙摆便瞬时服贴垂顺下来。
那手串发簪原是夏逊之亲手制作送给茹悦母亲的物件，夏母见她欢喜，遂在其十六岁那年传给了女儿，后一直被逐鬼师视若珍宝。这会儿失而复得理当开心，夏茹悦却完全没功夫高兴，收下簪子只仓促塞回背包，就接连示意公孙泽快些离开。
但逐鬼师不愿让对方发现的仍是被公孙泽见到了。他死去两年，在阳界徘徊两年，如今阴气渐重，视力听觉都比生前精进不少——何况夏茹悦所站之处离信息楼西侧小广场最多十五米，公孙泽觉得即使自己活到老眼昏花也不定会认错。
他看见了包正。
“小夏。”孤魂叫了声这片区域里唯一晓得他存在的人。
逐鬼师目光牢牢锁住凉亭里灰衣长发的女人，自言自语：“她果然选了那里。”
“选？”公孙泽双眉颦蹙，心底腾起股不好的预感，追问，“她是谁，为什么选？”
夏茹悦勾着画筒的左手稍许轻颤，被医生宣布基本痊愈的伤处恍惚又开始发作：“她叫林芜添。选那儿是因为，小广场是德师寒气最盛的地方。”
“那周围植被不算茂密，空间又开阔，怎么会？”
“德师五栋教学楼的方位根本就是在地面立了个巨大的法阵。”夏茹悦视线暂时从凉亭移开转向不远的另一幢建筑，拽了拽外套袖管，“要不是信息楼建得过高改变了格局，大概会更冷。”
公孙泽不懂夏茹悦讲的，相比，他更关注凉亭里的两人：“林芜添计划做什么？”那衣着沉暗的女人，浑身分明透着极度危险的气息，公孙泽有一刻想直接过去，哪怕弄出点不恰时宜的响动给予包正提醒。可他很快察觉自己无法做到，他又一次被空气中某道看不见的屏障阻挡了方向。
“不清楚。”逐鬼师实话实说，“这里现在很危险，你应该离开。”见公孙泽脸上明显不同意，放下打包袋的时候只好一指信息楼，“至少退到楼里，待会儿打起来，运气不赖的话，或许逃得掉。”夏茹悦说着扭开尚挽在肘部的画筒，抽出里面墨绿绒布包裹的忻魂，那是逐鬼师身边最有价值的，也是眼下绝对可依靠的，“如果呆着不动，那两株树还能遮挡孔雀魇视野，一旦我试图攻破结界，一切就毫无转圜余地了。”
“有把握么？”公孙泽是没有身体的魂魄，论移动速度自然比夏茹悦快上数倍，但问他对付所谓“同类”的方法，他游荡人间两年却仍是个门外汉。
逐鬼师解开绿绒布，再次确认周遭环境，呲啦一下拔出宝剑：“不知道。另外，假如我脱不开身，你可以去德城一中，找三（5）班的邵泠，她是我表妹，也能看见你。”
－－－－－－
烛火灼灼，人影飘摇。
还是那座筑建素雅又不失威严的殿宇，只不过目所能及处，杯碟四散，帷幔倾覆，灯柱翻倒，就连面对面站立的两人也都衣裳破损鬓发凌乱，视野里一片狼藉。
穿简洁常服的年轻男子眯眼紧盯距离半丈远的长者，他的王叔此刻正拎了口寒光凛凛的短刀对准自己，刀尖滴着粘稠泛黑的液体。这血属于他的护卫们，半个时辰前，据称有密奏要禀的孔雀侯单独进宫，却在步入偏殿后不久将几名侍从全数斩杀。即使拼尽全力，百里挑一的死士也没能有人逃脱报信，就连查阅书简的君王也在对峙间被坠落的琉璃灯盏磕伤额角。
“正儿。”孔雀侯用一种久违的称谓唤自家侄儿，“你大约是想不到吧。”
年轻的王未立即接话，他下意识向外看了看，沉重的宫门口似有抹黑影迅速掠过：“二叔深夜造访，不知所谓何事。”
众人印象里素来慈厚无争的孔雀侯难得露出丝控制一切般的得意笑容：“陛下，没人能为你送信了。”想必是觉得胜券在握，往后再无机会，孔雀侯重新称他为陛下，“即便有，待南边护城军赶到，发现的也是本侯很快攻克此地的亲部，以及，你的尸体。”
短刀最终与突然闪出的某把长剑发生了激烈碰撞。
殿内的叔侄均认识这柄利器。那是先王赐予已故天策上将公孙亮的宝物，剑身极薄而狭长，出鞘无声，削铁如泥。
四更的时候偏殿安静下来。实则这里侍卫皆已死绝，守夜小斯估计正搂着灯笼在别处瞌睡，他们就算打破天去恐也难有人察觉。
“你受伤了。”君王搬开孔雀侯斗败后瘫软的身躯，同时撕下内衫一角想给对方包扎。
“不必。”哪知辅国将军摇头，他胸前伤口不深，面色却愈发惨淡苍白。
“怎么了？”感到不对劲欲伸手搀扶，可辅国将军早无力支撑，颓然倒坐于地。
“公孙！”
重伤之人喘了喘气，虚弱地解释：“孔雀侯的刀上涂了剧毒，所幸陛下仅是衣服被划破。”
“朕去请张司药。”
“来不及的。”将军一把牵住主君的衣袖，尽管他的外袍样式普通，但用料剪裁均十分考究，若非被刀剑割裂又沾染污迹，兴许还能穿许久。
“偏殿离后宫不远，我们去找王后。”须臾，君王想出个新法子，“你忘了，朕的那些医理皮毛都是雪莉教……”
“陛下，末将有一事相求。”公孙努力咽下险些溢出嘴角的腥血，转开话题。
“……你讲。”
“外面情势现应被小展控制。他跟随末将多年，有时虽仍冲动冒进，近段日子倒也沉稳不少，望陛下……”
“朕知道了。”君王连连应着，为了不使对方摔倒，他让辅国将军靠住自己肩膀，“你少说话。算起来，他也是朕的师弟。”
耳廓里流出残血沿脖颈滑下，公孙苦笑：“这世间，末将牵挂之人甚少，此一去，最放心不了的便是安安 ④ 。末将明白那丫头与小展情投意合，他们的婚事，还请陛下做主……”话到此时，辅国将军的声音极其微弱，满目殷红，是毒已入骨的征兆。
君王扶着公孙，艰难颔首：“好，我答应你。”
辅国将军面上隐忍痛楚的神色渐次凝固。君王在他慢慢涣散的瞳孔里几乎找不到自身影子，就连臂弯中的分量似也一下子轻了许多。良久，他听见挚友生前说的最后几个字。
“谢谢你。”
夏茹悦觉得要是再没人喊她，自己便要灵魂出窍了。当然，这只是种夸张的说法，作为德城夏氏一脉传人，逐鬼师清楚知道灵魂出窍的过程十分复杂，也极其痛苦，寻常人不到特定情况是绝难碰上的。
不过，发现是公孙泽叫她后，夏茹悦的惊诧有增无减，甚至还多了一丝丝慌乱。
公孙泽赶来是为了归还夏茹悦遗落的簪子。那发簪确是逐鬼师的，制作材料和之前摔断的手串来自同块紫檀原木，且刻有与手串生风符相辅相成的定风咒，故而夏茹悦一握到手里，正迎风舞动的裙摆便瞬时服贴垂顺下来。
那手串发簪原是夏逊之亲手制作送给茹悦母亲的物件，夏母见她欢喜，遂在其十六岁那年传给了女儿，后一直被逐鬼师视若珍宝。这会儿失而复得理当开心，夏茹悦却完全没功夫高兴，收下簪子只仓促塞回背包，就接连示意公孙泽快些离开。
但逐鬼师不愿让对方发现的仍是被公孙泽见到了。他死去两年，在阳界徘徊两年，如今阴气渐重，视力听觉都比生前精进不少——何况夏茹悦所站之处离信息楼西侧小广场最多十五米，公孙泽觉得即使自己活到老眼昏花也不定会认错。
他看见了包正。
“小夏。”孤魂叫了声这片区域里唯一晓得他存在的人。
逐鬼师目光牢牢锁住凉亭里灰衣长发的女人，自言自语：“她果然选了那里。”
“选？”公孙泽双眉颦蹙，心底腾起股不好的预感，追问，“她是谁，为什么选？”
夏茹悦勾着画筒的左手稍许轻颤，被医生宣布基本痊愈的伤处恍惚又开始发作：“她叫林芜添。选那儿是因为，小广场是德师寒气最盛的地方。”
“那周围植被不算茂密，空间又开阔，怎么会？”
“德师五栋教学楼的方位根本就是在地面立了个巨大的法阵。”夏茹悦视线暂时从凉亭移开转向不远的另一幢建筑，拽了拽外套袖管，“要不是信息楼建得过高改变了格局，大概会更冷。”
公孙泽不懂夏茹悦讲的，相比，他更关注凉亭里的两人：“林芜添计划做什么？”那衣着沉暗的女人，浑身分明透着极度危险的气息，公孙泽有一刻想直接过去，哪怕弄出点不恰时宜的响动给予包正提醒。可他很快察觉自己无法做到，他又一次被空气中某道看不见的屏障阻挡了方向。
“不清楚。”逐鬼师实话实说，“这里现在很危险，你应该离开。”见公孙泽脸上明显不同意，放下打包袋的时候只好一指信息楼，“至少退到楼里，待会儿打起来，运气不赖的话，或许逃得掉。”夏茹悦说着扭开尚挽在肘部的画筒，抽出里面墨绿绒布包裹的忻魂，那是逐鬼师身边最有价值的，也是眼下绝对可依靠的，“如果呆着不动，那两株树还能遮挡孔雀魇视野，一旦我试图攻破结界，一切就毫无转圜余地了。”
“有把握么？”公孙泽是没有身体的魂魄，论移动速度自然比夏茹悦快上数倍，但问他对付所谓“同类”的方法，他游荡人间两年却仍是个门外汉。
逐鬼师解开绿绒布，再次确认周遭环境，呲啦一下拔出宝剑：“不知道。另外，假如我脱不开身，你可以去德城一中，找三（5）班的邵泠，她是我表妹，也能看见你。”
－－－－－－
烛火灼灼，人影飘摇。
还是那座筑建素雅又不失威严的殿宇，只不过目所能及处，杯碟四散，帷幔倾覆，灯柱翻倒，就连面对面站立的两人也都衣裳破损鬓发凌乱，视野里一片狼藉。
穿简洁常服的年轻男子眯眼紧盯距离半丈远的长者，他的王叔此刻正拎了口寒光凛凛的短刀对准自己，刀尖滴着粘稠泛黑的液体。这血属于他的护卫们，半个时辰前，据称有密奏要禀的孔雀侯单独进宫，却在步入偏殿后不久将几名侍从全数斩杀。即使拼尽全力，百里挑一的死士也没能有人逃脱报信，就连查阅书简的君王也在对峙间被坠落的琉璃灯盏磕伤额角。
“正儿。”孔雀侯用一种久违的称谓唤自家侄儿，“你大约是想不到吧。”
年轻的王未立即接话，他下意识向外看了看，沉重的宫门口似有抹黑影迅速掠过：“二叔深夜造访，不知所谓何事。”
众人印象里素来慈厚无争的孔雀侯难得露出丝控制一切般的得意笑容：“陛下，没人能为你送信了。”想必是觉得胜券在握，往后再无机会，孔雀侯重新称他为陛下，“即便有，待南边护城军赶到，发现的也是本侯很快攻克此地的亲部，以及，你的尸体。”
短刀最终与突然闪出的某把长剑发生了激烈碰撞。
殿内的叔侄均认识这柄利器。那是先王赐予已故天策上将公孙亮的宝物，剑身极薄而狭长，出鞘无声，削铁如泥。
四更的时候偏殿安静下来。实则这里侍卫皆已死绝，守夜小斯估计正搂着灯笼在别处瞌睡，他们就算打破天去恐也难有人察觉。
“你受伤了。”君王搬开孔雀侯斗败后瘫软的身躯，同时撕下内衫一角想给对方包扎。
“不必。”哪知辅国将军摇头，他胸前伤口不深，面色却愈发惨淡苍白。
“怎么了？”感到不对劲欲伸手搀扶，可辅国将军早无力支撑，颓然倒坐于地。
“公孙！”
重伤之人喘了喘气，虚弱地解释：“孔雀侯的刀上涂了剧毒，所幸陛下仅是衣服被划破。”
“朕去请张司药。”
“来不及的。”将军一把牵住主君的衣袖，尽管他的外袍样式普通，但用料剪裁均十分考究，若非被刀剑割裂又沾染污迹，兴许还能穿许久。
“偏殿离后宫不远，我们去找王后。”须臾，君王想出个新法子，“你忘了，朕的那些医理皮毛都是雪莉教……”
“陛下，末将有一事相求。”公孙努力咽下险些溢出嘴角的腥血，转开话题。
“……你讲。”
“外面情势现应被小展控制。他跟随末将多年，有时虽仍冲动冒进，近段日子倒也沉稳不少，望陛下……”
“朕知道了。”君王连连应着，为了不使对方摔倒，他让辅国将军靠住自己肩膀，“你少说话。算起来，他也是朕的师弟。”
耳廓里流出残血沿脖颈滑下，公孙苦笑：“这世间，末将牵挂之人甚少，此一去，最放心不了的便是安安 ④ 。末将明白那丫头与小展情投意合，他们的婚事，还请陛下做主……”话到此时，辅国将军的声音极其微弱，满目殷红，是毒已入骨的征兆。
君王扶着公孙，艰难颔首：“好，我答应你。”
辅国将军面上隐忍痛楚的神色渐次凝固。君王在他慢慢涣散的瞳孔里几乎找不到自身影子，就连臂弯中的分量似也一下子轻了许多。良久，他听见挚友生前说的最后几个字。
“谢谢你。”
壹拾陆、
“这、这是……”包正盯着石镜上还在不断变化的影像，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也没听说最近推出什么新电子产品啊。
林芜添额间长发仍挡住半边脸，她绕有深意地一指镜面：“莫急，继续往下看。”
这次包正瞥到的不再为巍峨恢宏的宫殿，取而代之的是些老式矮层建筑，还有老式电话机，老式电轨车，街边有喊号外的报童和扎麻花穿布衣正卖香烟的小姑娘。
场景中出现最多的是一对青年搭档。身材偏瘦的那个总是穿挺括西服配颜色漂亮的丝巾，另一位皮肤较黑的则多披深色风衣，从二人行为举止看，应该是当时的警探，枪林弹雨、深夜合捕、斗智斗勇、九死一生。
“这其中一个可是你哦。”林芜添稍稍按住飞到耳畔的发丝，轻声说道。
“什么？”包正一脸疑惑，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方目光流转，望向他，唇角划出条似有若无的弧度：“本是将死之人，如今却好好活着，你注定要与一般人不同了。”
包正对眼前陌生女人的言辞完全理不出头绪，但见她样子又不像开玩笑，前后思索着，注意力基本已转移到林芜添讲得话上，所以并未发现对方看他的眼神已和初见面时大不相同。
林芜添的面部表情依然平静，但她被头发遮挡少许的双目却迸射出雀跃明亮的光，好像凶狠又饥饿的猛兽找到了梦寐以求的猎物。
包正不知道，此时若不是刚好有人冲过来，孔雀魇拢在衣袖里骨瘦如柴的双手就会刺穿他的胸膛，拧断他的脖子，甚至扭下他的头颅。
“啊，对不起，借过，借过！”女学生手中的红豆粥和打包餐盒在拎着的塑料袋里剧烈抖动，尽管她经过凉亭时极力提醒避让，不过由于奔跑速度实在太快，最终还是撞到包正右肩，人也因为失去平衡摔坐在地，“哎呦喂。”
“没事吧。”包正上前搀扶起女生，待看清她脸后，不由一楞，“夏、夏同学？”
“嗯？”夏茹悦拉了拉裙摆，吃痛地揉着膝盖，“哦，是你，陈煌的朋友。真不好意思，我上课要迟了，还把你的包撞地上。”她边说边先去捡公文袋里落出的文件，好在食物包装密封性不错，虽然震荡得在杯盒中颠来覆去，倒也没撒出来，只夏茹悦的画筒掉下时盖子弹开，露出里面绿丝绒布一角。也不知故意亦或无心，女生单单搜集地面四散的纸片还给包正，对自己的东西却并不理睬。
忻魂剑尚未入鞘，仅由绒布包裹着和剑鞘分开放在黑色画筒中。剑上充沛的灵气正不断外溢，普通人难以觉察，但受过特殊训练的逐鬼师知道，当然，天生被此股灵力压制的邪物也知道。
有风吹来，夏茹悦递还的纸质信封在风里纹丝不动。画筒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屏气凝神，余光游移，自始至终观察一旁的灰色影子。
林芜添悄然离去时，逐鬼师拾了吃的盖上画筒掸掉胸前灰尘站起。怀中宝剑已渐趋稳定，她整理完几样东西，手臂酸痛，暗自松了口气——孔雀魇的结界十分特殊，夏茹悦为攻克它几乎用尽全力，剑虽充满灵气，但此刻的她实则已无法再驾驭自如。不得已，逐鬼师只好赌一把，用类似对付小M时的手法，要是唬住对方她周末便去烧高香，唬不住遂直接硬拼，所幸忻魂单独摆着就对孔雀魇造成不小的威慑，林芜添竟选择撤离，他们暂且是安全了。
“咦，她怎么不见了。”包正也发现林芜添走开了。
夏茹悦假装不知他所指：“谁？”
“一个灰衣女人。”包正答，“她给我看了些录像，非常奇怪，我好像都没看清她的长相。”
“嗳，你不知道？”夏茹悦脑中飞快闪现通知橱窗里的大幅海报，“德师的‘JULY话剧社’好像排了新剧，大概是在宣传吧。”
“这样。”对方点头，倒不怀疑。
感觉孔雀魇确实走远，夏茹悦稍微放松，站得也不比刚才笔直。这时她看到最后归还的信封署名：“刘丽华，你认识刘老师？我上上学期选过她的课，客座教授的课最不好抢了。”
“对，我今天来给她送婚贴。”
“你的吗，恭喜恭喜。”夏茹悦说着抬手对表，“只有两分钟了，我得去教室，Bye bye。”
包正报以微笑：“回见。”
－－－－－－
“小正，该醒了。”刘丽华拿起用废弃演算纸叠的纸马，敲敲办公桌，叫了声趴在上头睡着的人。
正是晚上前两小节课结束后的休息时间，走廊里没什么走动的学生，办公室内安静，加上包正本睡得浅，刘丽华手刚收回他就醒过来：“哦，刘阿姨，下课啦。”
“还有一节。”刘丽华从橱柜翻出只新茶杯，到饮水机旁倒满，放在包正眼前，“今天怎么想起到学校看我了？”
包正指向刘丽华桌面那枚精美的信封：“您明知故问呐，我妈一定提前打过电话。”
刘丽华拆开信封，从中抽出张描绘工致的卡片，细细看两眼其上文字和配图：“蓝燕燕。真漂亮。这么多年，终于有女孩子把你收了？”
“您别取笑我。”包正喝口水，摸一摸鼻梁，难得露出与平素截然相反的不自然表情。
刘丽华不以为意，追问：“认识多久了？”
包正短暂沉默，接着回答：“三年多。”
“唔，不错，谁先追的谁。”将卡片塞回原处，刘丽华把请柬夹进一本预备带回家的书里。
“刘阿姨。”包正后仰靠住椅背，作无奈扶眉状，“您什么时候也开始和我妈一样八卦。”
“年纪大了，或许会变的嘛。”刘丽华展开毫不掩饰的笑意，“这***妈总该放心。不过说起来，新娘子的名字我怎么有些耳熟。”
“您再问下去，我都要逃了。”包正边说边站起，好像真要往门边去。
“好啦，喜帖我收下，婚礼那天会准时来的。”刘丽华倒不留包正，对自己从小看大的孩儿挥挥手，“快打铃了，你也早些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嗳，那我不多打搅。”包正心里确惦记着TO DO LIST的条目，再与刘丽华客套几句便礼貌地道别离去，而刘丽华也开始整理教案，见时候差不多同样推门而出，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
晚上第三节课开始的时间已然不早，楼道里没安灯之处有些昏暗，但今夜月色上佳，靠近窗口的地方还算明亮，如果有人路过，玻璃反光会映出身形。
二人走后，办公室的后门似发出记极轻极弱的响动。有一瞬间，窗户上甚至照出个迅捷闪过的模糊轮廓，可惜速度很快，一般人即使在旁也不会发现。而按说人若经过，或多或少该留下痕迹，但走道内不仅空荡无物，到后来就连一丝声音也听不见了。
“这、这是……”包正盯着石镜上还在不断变化的影像，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也没听说最近推出什么新电子产品啊。
林芜添额间长发仍挡住半边脸，她绕有深意地一指镜面：“莫急，继续往下看。”
这次包正瞥到的不再为巍峨恢宏的宫殿，取而代之的是些老式矮层建筑，还有老式电话机，老式电轨车，街边有喊号外的报童和扎麻花穿布衣正卖香烟的小姑娘。
场景中出现最多的是一对青年搭档。身材偏瘦的那个总是穿挺括西服配颜色漂亮的丝巾，另一位皮肤较黑的则多披深色风衣，从二人行为举止看，应该是当时的警探，枪林弹雨、深夜合捕、斗智斗勇、九死一生。
“这其中一个可是你哦。”林芜添稍稍按住飞到耳畔的发丝，轻声说道。
“什么？”包正一脸疑惑，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方目光流转，望向他，唇角划出条似有若无的弧度：“本是将死之人，如今却好好活着，你注定要与一般人不同了。”
包正对眼前陌生女人的言辞完全理不出头绪，但见她样子又不像开玩笑，前后思索着，注意力基本已转移到林芜添讲得话上，所以并未发现对方看他的眼神已和初见面时大不相同。
林芜添的面部表情依然平静，但她被头发遮挡少许的双目却迸射出雀跃明亮的光，好像凶狠又饥饿的猛兽找到了梦寐以求的猎物。
包正不知道，此时若不是刚好有人冲过来，孔雀魇拢在衣袖里骨瘦如柴的双手就会刺穿他的胸膛，拧断他的脖子，甚至扭下他的头颅。
“啊，对不起，借过，借过！”女学生手中的红豆粥和打包餐盒在拎着的塑料袋里剧烈抖动，尽管她经过凉亭时极力提醒避让，不过由于奔跑速度实在太快，最终还是撞到包正右肩，人也因为失去平衡摔坐在地，“哎呦喂。”
“没事吧。”包正上前搀扶起女生，待看清她脸后，不由一楞，“夏、夏同学？”
“嗯？”夏茹悦拉了拉裙摆，吃痛地揉着膝盖，“哦，是你，陈煌的朋友。真不好意思，我上课要迟了，还把你的包撞地上。”她边说边先去捡公文袋里落出的文件，好在食物包装密封性不错，虽然震荡得在杯盒中颠来覆去，倒也没撒出来，只夏茹悦的画筒掉下时盖子弹开，露出里面绿丝绒布一角。也不知故意亦或无心，女生单单搜集地面四散的纸片还给包正，对自己的东西却并不理睬。
忻魂剑尚未入鞘，仅由绒布包裹着和剑鞘分开放在黑色画筒中。剑上充沛的灵气正不断外溢，普通人难以觉察，但受过特殊训练的逐鬼师知道，当然，天生被此股灵力压制的邪物也知道。
有风吹来，夏茹悦递还的纸质信封在风里纹丝不动。画筒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屏气凝神，余光游移，自始至终观察一旁的灰色影子。
林芜添悄然离去时，逐鬼师拾了吃的盖上画筒掸掉胸前灰尘站起。怀中宝剑已渐趋稳定，她整理完几样东西，手臂酸痛，暗自松了口气——孔雀魇的结界十分特殊，夏茹悦为攻克它几乎用尽全力，剑虽充满灵气，但此刻的她实则已无法再驾驭自如。不得已，逐鬼师只好赌一把，用类似对付小M时的手法，要是唬住对方她周末便去烧高香，唬不住遂直接硬拼，所幸忻魂单独摆着就对孔雀魇造成不小的威慑，林芜添竟选择撤离，他们暂且是安全了。
“咦，她怎么不见了。”包正也发现林芜添走开了。
夏茹悦假装不知他所指：“谁？”
“一个灰衣女人。”包正答，“她给我看了些录像，非常奇怪，我好像都没看清她的长相。”
“嗳，你不知道？”夏茹悦脑中飞快闪现通知橱窗里的大幅海报，“德师的‘JULY话剧社’好像排了新剧，大概是在宣传吧。”
“这样。”对方点头，倒不怀疑。
感觉孔雀魇确实走远，夏茹悦稍微放松，站得也不比刚才笔直。这时她看到最后归还的信封署名：“刘丽华，你认识刘老师？我上上学期选过她的课，客座教授的课最不好抢了。”
“对，我今天来给她送婚贴。”
“你的吗，恭喜恭喜。”夏茹悦说着抬手对表，“只有两分钟了，我得去教室，Bye bye。”
包正报以微笑：“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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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正，该醒了。”刘丽华拿起用废弃演算纸叠的纸马，敲敲办公桌，叫了声趴在上头睡着的人。
正是晚上前两小节课结束后的休息时间，走廊里没什么走动的学生，办公室内安静，加上包正本睡得浅，刘丽华手刚收回他就醒过来：“哦，刘阿姨，下课啦。”
“还有一节。”刘丽华从橱柜翻出只新茶杯，到饮水机旁倒满，放在包正眼前，“今天怎么想起到学校看我了？”
包正指向刘丽华桌面那枚精美的信封：“您明知故问呐，我妈一定提前打过电话。”
刘丽华拆开信封，从中抽出张描绘工致的卡片，细细看两眼其上文字和配图：“蓝燕燕。真漂亮。这么多年，终于有女孩子把你收了？”
“您别取笑我。”包正喝口水，摸一摸鼻梁，难得露出与平素截然相反的不自然表情。
刘丽华不以为意，追问：“认识多久了？”
包正短暂沉默，接着回答：“三年多。”
“唔，不错，谁先追的谁。”将卡片塞回原处，刘丽华把请柬夹进一本预备带回家的书里。
“刘阿姨。”包正后仰靠住椅背，作无奈扶眉状，“您什么时候也开始和我妈一样八卦。”
“年纪大了，或许会变的嘛。”刘丽华展开毫不掩饰的笑意，“这***妈总该放心。不过说起来，新娘子的名字我怎么有些耳熟。”
“您再问下去，我都要逃了。”包正边说边站起，好像真要往门边去。
“好啦，喜帖我收下，婚礼那天会准时来的。”刘丽华倒不留包正，对自己从小看大的孩儿挥挥手，“快打铃了，你也早些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嗳，那我不多打搅。”包正心里确惦记着TO DO LIST的条目，再与刘丽华客套几句便礼貌地道别离去，而刘丽华也开始整理教案，见时候差不多同样推门而出，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
晚上第三节课开始的时间已然不早，楼道里没安灯之处有些昏暗，但今夜月色上佳，靠近窗口的地方还算明亮，如果有人路过，玻璃反光会映出身形。
二人走后，办公室的后门似发出记极轻极弱的响动。有一瞬间，窗户上甚至照出个迅捷闪过的模糊轮廓，可惜速度很快，一般人即使在旁也不会发现。而按说人若经过，或多或少该留下痕迹，但走道内不仅空荡无物，到后来就连一丝声音也听不见了。
壹拾柒、
周末，秋意渐深，窗外残余的桂花香气一阵阵飘进公寓小房间，虽不如前几天那般浓郁，却也清晰可闻。
时值饭点，夏茹悦对着笔记本电脑盘腿坐在床上，揉了揉眼睛，点开手机应用叫了份外卖鸭腿饭。她今天明明起得不算晚，一上午却不晓得做了些什么。
先是清晨就来拜访的陈煌。也不知城隍老爷生了哪门子雅兴，抱着一大堆旧书经文叫她抄写，可怜逐鬼师那会儿没彻底睡醒，糊里糊涂竟地答应下来，等弄清楚怎么回事时已不好反悔。
“养心静气。”她想想城隍离开前说的就哭笑不得，免费劳动力才差不多。
随意翻出个苹果对付了早餐，写完高数作业，又做了篇综英阅读，逐鬼师刚准备抄些经文，邵泠来了。
尚不算特别冰寒的天气，泠表妹就穿上厚实保暖的套头卫衣。对此，夏茹悦并不惊奇，毕竟那姑娘从小身子骨弱，不似自己能跑能跳，她也觉得邵泠该多穿几件，注意保养。
学校附近有一片环境清丽、设施齐全、开发适度的景区，邵泠是和伙伴们去郊游的。约定汇合前她绕路来看看表姐，顺带捎了罐自己煮的冰糖枣梨茶。
由于时间有限，夏茹悦只来得及同她浅聊几句。除了喝茶时表妹讲起糖分安全无毒莫名手抖险些打翻杯子外，倒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小插曲。
待送别邵泠，逐鬼师也没多余心思抄经，搬了电脑窝到床上刷新网页。开启通讯软件，运气还不错，显示她想找的人先后上线。
夏茹悦鼠标在同时打开的两个对话框间切换，十指飞速敲击键盘。
与夏逊之的对话一如既往的简洁明了，两代逐鬼师的讨论内容无非是一些近期遭遇、应敌技巧之类。按夏父的讲法，夏茹悦身上寒气沉重是玉坠碎裂、常接触阴魂加上被孔雀魇所伤的共同结果，自行调理即不会有大碍，而当她想再探听些有关孔雀魇的详细情况，夏逊之却以要和她母亲出门为由，匆匆交代两句便下线了。
相比之下，钟睿这边一来二去耗费的时间就更多点。逐鬼师在孔雀魇那儿吃过苦头，知道林芜添不好应对，所以尽管她私底下想了无数种言辞准备与驱魔师绝交，真联系上对方时，关注的又全非原来的东西。
驱魔师知道的其实也极其有限。从他的调查结果分析，林芜添应身怀灭门仇恨，然那究竟在多远的过去、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又是如何化魇的、今后将归往哪里通通不得而知。钟睿随她换了好几个城市，虽屡次制止孔雀魇继续伤人，但似乎也到了所能做的极限。
“多加小心。”对话框中弹出行字，用被驱魔师预先设置过的鲜红色仿宋字体清楚显示，“之前她去别的地方，逗留时间都不会超五天，德城或许有某人某物让林芜添关注。”
“明白。”逐鬼师想不出其他能回的，勉强在输入区敲下两个字。此时正有人拍门，夏茹悦只当是外卖送到，结束聊天关掉窗口，合上笔记本后跳下床，穿好拖鞋抓起钱包冲公寓大门跑去。
－－－－－－
公孙泽离开时已过下午五点半，天空早不是两三时光景的明亮透彻，由灰暗暗的一片取而代之。纵使天色仍显澄霁，夜却终究要覆盖下来，仿佛拉上一道横无际涯的幕布，宣告着白日的结束。
夏茹悦撑着太阳穴坐在写字桌旁。桌面右上角支着面双手大小的化妆镜，镜子的角度经过调节，能够看见房门外对墙上的装饰油画，画框安了透明玻璃，如果光线充足，就可映射出另一堵墙边的忻魂剑柄。
逐鬼师定定神，视线自镜面移开，在桌上晃一圈，掠过为准备抄经寻出的钢笔和短锋小楷，最后停在了书桌正中的一枚木盒上。
小盒为紫光檀制，甚至没夏茹悦的手机大 ，看上去很轻很扁，也无繁琐修饰。那是她刚读高中时学期末通宵聚会结束后到鬼市买的。鬼市的名字听起来略微瘆人，实际只是德城远郊附近的古玩交易市场，那里确有些夏茹悦喜欢且实用的玩意儿，不过因为仅在凌晨三点到六点对外开放，所以她未去过太多次。
就像这枚木盒，从买下的第一日到今天，统共才使用了为数不多的那么几次。
木盒此刻已经空了。它是逐鬼师代为保管存放路引的地方，而最近一回有新路引摆进去，还得追溯到两年前——鬼卒拿着公孙泽的路引交予自己，与她之前所见别无二致，黄标纸、上端阎罗画像、下端朱红印章。
现今路引物归原主，亡人可凭借它穿越阳界并找到特殊入口，自此踏上接引之路，去往幽冥之殿。
夏茹悦把一支寸长的钥匙放在盒内。
“你，决定了？”逐鬼师最开始是吃惊的。
“对。”对方回答坚定。
“好奇怪。你不是有放心不下的人吗。”夏茹悦目不转晴地凝视对面，想通过游魂偏白而透明的脸庞发现点什么。
公孙泽坐姿端正：“总会到能放下的时候。”他说得表情自然，“现在是时候了。”
“呐，其实我有其他办法。”逐鬼师却怎么也觉得对方眉宇间不该是那样的眼神，恻隐间竟给出了几乎越轨的提示，“可以让你，不，是让包正看见你的方法。”
“小夏。”公孙泽唤她一声，摇头，“不需要了，这样是很好的结束。”
“那你还有话留给他吗，也许我可以帮忙带到。”
想了想，公孙泽微一迟疑，还是道：“没有。请告诉我接下来要如何做。”
夏茹悦拉了抽屉取出木盒，打开，将其中折叠着的东西展示给游魂：“这是你的路引。拿好它，去德城市中心地铁站附近，会有鬼卒为你引路，离开人界。”
“嗳，这是？”夏茹悦才说明完，只见公孙泽手掌里多出支钥匙递过来。
“出事时正巧带在身上，修好的书柜钥匙。”像是想起什么，游魂唇边终于绽开抹明显的弧度，“以前，我和他的书装满两个橱柜。”不过很快那笑意又散去，“可惜再也用不着了，就把它送给你作为纪念，感谢你两年来帮助我多次。”
大约没料到公孙泽有如此举动，夏茹悦拿路引的动作不太连贯，接下钥匙后更是略略震惊，暗自舒气，“幸亏你想通了。”
“嗯？”
“没什么。”逐鬼师赶紧转开话锋，“既然做出选择，就别再拖延，尽快启程。还有你的钥匙，谢谢。”夏茹悦未说出全部内心所想，从虚虚搀自己一把到完全自如得控制阳间物体，如果公孙泽真执意不去投生，无论是落个无法超生的结局还是演变为难以预估的祸患，都是她不愿看见的。
亡魂握住暗黄色路引，站起，退到公寓门旁：“再见了，小夏。”
夏茹悦僵硬地张了张口，但没讲一个字，最后只反复摇着手，目送公孙泽离开。
她明白，他们是绝无机会再见的。
周末，秋意渐深，窗外残余的桂花香气一阵阵飘进公寓小房间，虽不如前几天那般浓郁，却也清晰可闻。
时值饭点，夏茹悦对着笔记本电脑盘腿坐在床上，揉了揉眼睛，点开手机应用叫了份外卖鸭腿饭。她今天明明起得不算晚，一上午却不晓得做了些什么。
先是清晨就来拜访的陈煌。也不知城隍老爷生了哪门子雅兴，抱着一大堆旧书经文叫她抄写，可怜逐鬼师那会儿没彻底睡醒，糊里糊涂竟地答应下来，等弄清楚怎么回事时已不好反悔。
“养心静气。”她想想城隍离开前说的就哭笑不得，免费劳动力才差不多。
随意翻出个苹果对付了早餐，写完高数作业，又做了篇综英阅读，逐鬼师刚准备抄些经文，邵泠来了。
尚不算特别冰寒的天气，泠表妹就穿上厚实保暖的套头卫衣。对此，夏茹悦并不惊奇，毕竟那姑娘从小身子骨弱，不似自己能跑能跳，她也觉得邵泠该多穿几件，注意保养。
学校附近有一片环境清丽、设施齐全、开发适度的景区，邵泠是和伙伴们去郊游的。约定汇合前她绕路来看看表姐，顺带捎了罐自己煮的冰糖枣梨茶。
由于时间有限，夏茹悦只来得及同她浅聊几句。除了喝茶时表妹讲起糖分安全无毒莫名手抖险些打翻杯子外，倒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小插曲。
待送别邵泠，逐鬼师也没多余心思抄经，搬了电脑窝到床上刷新网页。开启通讯软件，运气还不错，显示她想找的人先后上线。
夏茹悦鼠标在同时打开的两个对话框间切换，十指飞速敲击键盘。
与夏逊之的对话一如既往的简洁明了，两代逐鬼师的讨论内容无非是一些近期遭遇、应敌技巧之类。按夏父的讲法，夏茹悦身上寒气沉重是玉坠碎裂、常接触阴魂加上被孔雀魇所伤的共同结果，自行调理即不会有大碍，而当她想再探听些有关孔雀魇的详细情况，夏逊之却以要和她母亲出门为由，匆匆交代两句便下线了。
相比之下，钟睿这边一来二去耗费的时间就更多点。逐鬼师在孔雀魇那儿吃过苦头，知道林芜添不好应对，所以尽管她私底下想了无数种言辞准备与驱魔师绝交，真联系上对方时，关注的又全非原来的东西。
驱魔师知道的其实也极其有限。从他的调查结果分析，林芜添应身怀灭门仇恨，然那究竟在多远的过去、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又是如何化魇的、今后将归往哪里通通不得而知。钟睿随她换了好几个城市，虽屡次制止孔雀魇继续伤人，但似乎也到了所能做的极限。
“多加小心。”对话框中弹出行字，用被驱魔师预先设置过的鲜红色仿宋字体清楚显示，“之前她去别的地方，逗留时间都不会超五天，德城或许有某人某物让林芜添关注。”
“明白。”逐鬼师想不出其他能回的，勉强在输入区敲下两个字。此时正有人拍门，夏茹悦只当是外卖送到，结束聊天关掉窗口，合上笔记本后跳下床，穿好拖鞋抓起钱包冲公寓大门跑去。
－－－－－－
公孙泽离开时已过下午五点半，天空早不是两三时光景的明亮透彻，由灰暗暗的一片取而代之。纵使天色仍显澄霁，夜却终究要覆盖下来，仿佛拉上一道横无际涯的幕布，宣告着白日的结束。
夏茹悦撑着太阳穴坐在写字桌旁。桌面右上角支着面双手大小的化妆镜，镜子的角度经过调节，能够看见房门外对墙上的装饰油画，画框安了透明玻璃，如果光线充足，就可映射出另一堵墙边的忻魂剑柄。
逐鬼师定定神，视线自镜面移开，在桌上晃一圈，掠过为准备抄经寻出的钢笔和短锋小楷，最后停在了书桌正中的一枚木盒上。
小盒为紫光檀制，甚至没夏茹悦的手机大 ，看上去很轻很扁，也无繁琐修饰。那是她刚读高中时学期末通宵聚会结束后到鬼市买的。鬼市的名字听起来略微瘆人，实际只是德城远郊附近的古玩交易市场，那里确有些夏茹悦喜欢且实用的玩意儿，不过因为仅在凌晨三点到六点对外开放，所以她未去过太多次。
就像这枚木盒，从买下的第一日到今天，统共才使用了为数不多的那么几次。
木盒此刻已经空了。它是逐鬼师代为保管存放路引的地方，而最近一回有新路引摆进去，还得追溯到两年前——鬼卒拿着公孙泽的路引交予自己，与她之前所见别无二致，黄标纸、上端阎罗画像、下端朱红印章。
现今路引物归原主，亡人可凭借它穿越阳界并找到特殊入口，自此踏上接引之路，去往幽冥之殿。
夏茹悦把一支寸长的钥匙放在盒内。
“你，决定了？”逐鬼师最开始是吃惊的。
“对。”对方回答坚定。
“好奇怪。你不是有放心不下的人吗。”夏茹悦目不转晴地凝视对面，想通过游魂偏白而透明的脸庞发现点什么。
公孙泽坐姿端正：“总会到能放下的时候。”他说得表情自然，“现在是时候了。”
“呐，其实我有其他办法。”逐鬼师却怎么也觉得对方眉宇间不该是那样的眼神，恻隐间竟给出了几乎越轨的提示，“可以让你，不，是让包正看见你的方法。”
“小夏。”公孙泽唤她一声，摇头，“不需要了，这样是很好的结束。”
“那你还有话留给他吗，也许我可以帮忙带到。”
想了想，公孙泽微一迟疑，还是道：“没有。请告诉我接下来要如何做。”
夏茹悦拉了抽屉取出木盒，打开，将其中折叠着的东西展示给游魂：“这是你的路引。拿好它，去德城市中心地铁站附近，会有鬼卒为你引路，离开人界。”
“嗳，这是？”夏茹悦才说明完，只见公孙泽手掌里多出支钥匙递过来。
“出事时正巧带在身上，修好的书柜钥匙。”像是想起什么，游魂唇边终于绽开抹明显的弧度，“以前，我和他的书装满两个橱柜。”不过很快那笑意又散去，“可惜再也用不着了，就把它送给你作为纪念，感谢你两年来帮助我多次。”
大约没料到公孙泽有如此举动，夏茹悦拿路引的动作不太连贯，接下钥匙后更是略略震惊，暗自舒气，“幸亏你想通了。”
“嗯？”
“没什么。”逐鬼师赶紧转开话锋，“既然做出选择，就别再拖延，尽快启程。还有你的钥匙，谢谢。”夏茹悦未说出全部内心所想，从虚虚搀自己一把到完全自如得控制阳间物体，如果公孙泽真执意不去投生，无论是落个无法超生的结局还是演变为难以预估的祸患，都是她不愿看见的。
亡魂握住暗黄色路引，站起，退到公寓门旁：“再见了，小夏。”
夏茹悦僵硬地张了张口，但没讲一个字，最后只反复摇着手，目送公孙泽离开。
她明白，他们是绝无机会再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