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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捌、
17路公交车窗户只开了条狭窄的缝隙，公孙泽坐左侧单人座位，忻魂剑收于鞘内由绒布包好立在脚边。太阳落山后街道间的风变得阴冷，嗖嗖刮过耳畔，如一把薄而锋利的刀片切割皮肤。
车厢摇晃颠簸，公孙泽神情恍惚。脑中能回忆起的全是下午的场景，一幕幕与包正有关的画面排山倒海般在眼前循环播放，挥之不去：自己是如何用完全没使过的剑生生劈裂凶猛变异的蜃妖，如何把酒醉的包正搀扶着带进酒店，如何给他喂水又被发现，直至最后相拥时狠心将人打昏，再拿他的手机编撰一个还算合理的理由联系乔方。
公孙泽靠着椅背望向窗外深吸口气，暗色夜幕笼罩住道路两旁五光十色的商铺门面，他觉得头晕眼花，膝盖酸痛。知道那是夏茹悦口中九天秘符即将失效的预兆，公孙泽伸手拢了拢领口的丝巾。想来这并不真正属于自己的躯体也没留给他多少时间，一切终归是要结束的。
比之孤魂心有不甘的怅然若失，冲澡完从浴室出来的夏茹悦是另一种一个头两个大的负面情绪。取了条干毛巾裹了湿漉漉的长发甩到脑后，她腾出左手抓起书桌上的爽肤水才发现玻璃瓶内早已空空如也，此时笔记本屏幕右下角聊天软件的头像正不断闪烁，是同一小组的同学新发了第二天presentation的要求过来。
夏茹悦边胡乱擦头发边点开对话框下载材料，距鼠标不到三十公分处摆着个圆盒状茉莉香味的空气清新剂——楼上住户心血来潮动起土木，又是电钻又是刷漆的，叫人不禁生了神经衰弱或肺部报废的错觉。
头梳一半文件下载完毕之时手机又咿呀咿呀地唱起来，夏茹悦目光未离开电脑，空出一手摁下免提键继续先前的动作：“喂？”
“小悦悦，许久不见呀。”电话那头的声音与称呼却令逐鬼师握发梳的指尖莫名一紧。彼时她也顾不得护理头发，扔了梳子拿起手机，确认完来电显示的人名后复重新放下，“钟睿，我说你能不能别这样叫？”
“从小就这样，有问题么？”打电话来的正是夏茹悦少时的邻居大哥钟睿，除了有点渗人的称谓外，逐鬼师对那位钟氏一族驱魔师的印象倒还不错，她记得他自十六岁起便离开德城在外游学，平日行踪不定，夏茹悦升了高中后两人的联系更是越发少。
“没问题，小睿睿，太久不见真是感动到泪流满面。”夏茹悦脸色如常的用“小”字回敬实则比自己年长近七岁的钟睿，五指为梳摩挲着发梢接着问，“找我有事。”
闻言也不客气，钟睿开门见山：“我有个目标来德城了，最近赶不回，不如你帮忙盯几天，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夏茹悦仿佛能看见钟睿拍胸脯打包票的样子。对于他提出的优厚条件，逐鬼师不置可否，点开新幻灯片窗口同时将需要的教材翻到某页：“上趟你叫我帮忙是去德城郊外捉鬼，结果鬼没抓住，却碰见了难缠的阴尸。”
“哎呀，那是……”
对方欲辩解的言辞没讲完便被夏茹悦抢了先：“虽然表面只是小孩模样，年龄实则比我俩加起来大三倍还不止吧。”
“上次是意外，这回肯定没问题。”提及糗事钟睿也不气，从听筒里传出的话语反而愈加轻松上扬，“告诉你，抓住它不仅为民除害，奖……”
“咣当——！”钟睿的话仍来不及说出又被一记响声截断。声音从客厅传来，短促沉闷，似是重物掉地，让卧室里的夏茹悦骇了一跳。
“不说了。”逐鬼师机警地望向门口，“可能进贼了，资料发邮箱。”说完她掐断通话，仓促间没有顺手的防身工具，只能抄起旁边上细下宽的爽肤水瓶，也不考虑如果屋外正是持刀歹人那玻璃瓶根本难以应付就猫腰走了出去。
情况比夏茹悦预计的好些，她并未发现什么小偷，倒是看见了死去多时但不肯投生的幽魂。借出去的忻魂剑此刻横倒于地，丝绒布散开一角露出里头剑鞘的别致花纹，大概是公孙泽还没把忻魂放回原处便失去实体，故剑落地发出闷响，而他也被忻魂灵气所震，退到三米之外。
“来了？”夏茹悦捡起剑，察觉公孙泽恢复成亡魂状态，瞥一眼茶几上的闹钟算算时间，“竟然八点半了。怎么样，还顺利吧。”问完她右手握上剑柄，干净利落地拔剑又快速收回，公孙泽双手才能拿稳的忻魂在对方手里仿若轻巧无物，逐鬼师简单检查后将剑挂在客厅东面墙壁，家传之宝如此遂充当起了装饰房间的摆设。
“用你教的方法，一击即中。”
公孙泽的描述并未令夏茹悦感到意外，其实晚饭期间她就已做了下周去找土地讨要对付蜃妖辛苦费的打算。见挂剑的那面墙下堆着父亲夏逊之刚寄回德城的两个纸箱，逐鬼师弯腰打开上头那个，当翻到只藏青塑封袋时她突然问：“你喝酒吗，生前。”
“什么？”公孙泽不明所以。
“我爸捎了些酒心白蜡，据说是他朋友开发的新品，要不要试试？”夏茹悦抓起一个精致的藕荷色纸盒，递过去。
注意力没被洋气包装吸引，游魂并未接逐鬼师推荐的香烛，他沉默几秒，讲：“小夏，那符纸……”
“已经没有了。”如同知道公孙泽想问的，夏茹悦缩回伸出的右手，把盒子重新放进塑料袋，“就算有，也不好再给你。”
“为什么？”话一出口公孙泽就明白过来。九天秘符是何等贵重的东西，逐鬼师怎会轻易拿来供他再三使用，为了自己那点点私人想法。
公孙泽轻轻搓了搓手，心中了然又极为失落，他真是昏了头了。
“八个小时。”夏茹悦见状往下道，“这是九天符第一次使用的时效。由于生成皮囊需要汲取亡人自身三魂七魄，所以，重复使用有效期将不断减半。”
对面的公孙泽听到逐鬼师用前所未有的肃穆音调提问：“你知道，最后会怎样吗？”
亡魂摇头。
这时夏茹悦却噗嗤轻笑起来：“具体我也不晓得。总之，你接触的人都会受到极大影响，放弃这念头吧。”
脱离实际的愿景彻底破灭，公孙泽呆立原地，脸色越加不好。
但他不知的是，逐鬼师的话仅说了一半。九天秘符根据使用者魂魄塑造肉身的次数是有限的，即使只用一两回，造成的伤害也已不小，而有效期降至一小时以内之时，就是亡人魂魄散去、永世不入轮回之时。
17路公交车窗户只开了条狭窄的缝隙，公孙泽坐左侧单人座位，忻魂剑收于鞘内由绒布包好立在脚边。太阳落山后街道间的风变得阴冷，嗖嗖刮过耳畔，如一把薄而锋利的刀片切割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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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之孤魂心有不甘的怅然若失，冲澡完从浴室出来的夏茹悦是另一种一个头两个大的负面情绪。取了条干毛巾裹了湿漉漉的长发甩到脑后，她腾出左手抓起书桌上的爽肤水才发现玻璃瓶内早已空空如也，此时笔记本屏幕右下角聊天软件的头像正不断闪烁，是同一小组的同学新发了第二天presentation的要求过来。
夏茹悦边胡乱擦头发边点开对话框下载材料，距鼠标不到三十公分处摆着个圆盒状茉莉香味的空气清新剂——楼上住户心血来潮动起土木，又是电钻又是刷漆的，叫人不禁生了神经衰弱或肺部报废的错觉。
头梳一半文件下载完毕之时手机又咿呀咿呀地唱起来，夏茹悦目光未离开电脑，空出一手摁下免提键继续先前的动作：“喂？”
“小悦悦，许久不见呀。”电话那头的声音与称呼却令逐鬼师握发梳的指尖莫名一紧。彼时她也顾不得护理头发，扔了梳子拿起手机，确认完来电显示的人名后复重新放下，“钟睿，我说你能不能别这样叫？”
“从小就这样，有问题么？”打电话来的正是夏茹悦少时的邻居大哥钟睿，除了有点渗人的称谓外，逐鬼师对那位钟氏一族驱魔师的印象倒还不错，她记得他自十六岁起便离开德城在外游学，平日行踪不定，夏茹悦升了高中后两人的联系更是越发少。
“没问题，小睿睿，太久不见真是感动到泪流满面。”夏茹悦脸色如常的用“小”字回敬实则比自己年长近七岁的钟睿，五指为梳摩挲着发梢接着问，“找我有事。”
闻言也不客气，钟睿开门见山：“我有个目标来德城了，最近赶不回，不如你帮忙盯几天，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夏茹悦仿佛能看见钟睿拍胸脯打包票的样子。对于他提出的优厚条件，逐鬼师不置可否，点开新幻灯片窗口同时将需要的教材翻到某页：“上趟你叫我帮忙是去德城郊外捉鬼，结果鬼没抓住，却碰见了难缠的阴尸。”
“哎呀，那是……”
对方欲辩解的言辞没讲完便被夏茹悦抢了先：“虽然表面只是小孩模样，年龄实则比我俩加起来大三倍还不止吧。”
“上次是意外，这回肯定没问题。”提及糗事钟睿也不气，从听筒里传出的话语反而愈加轻松上扬，“告诉你，抓住它不仅为民除害，奖……”
“咣当——！”钟睿的话仍来不及说出又被一记响声截断。声音从客厅传来，短促沉闷，似是重物掉地，让卧室里的夏茹悦骇了一跳。
“不说了。”逐鬼师机警地望向门口，“可能进贼了，资料发邮箱。”说完她掐断通话，仓促间没有顺手的防身工具，只能抄起旁边上细下宽的爽肤水瓶，也不考虑如果屋外正是持刀歹人那玻璃瓶根本难以应付就猫腰走了出去。
情况比夏茹悦预计的好些，她并未发现什么小偷，倒是看见了死去多时但不肯投生的幽魂。借出去的忻魂剑此刻横倒于地，丝绒布散开一角露出里头剑鞘的别致花纹，大概是公孙泽还没把忻魂放回原处便失去实体，故剑落地发出闷响，而他也被忻魂灵气所震，退到三米之外。
“来了？”夏茹悦捡起剑，察觉公孙泽恢复成亡魂状态，瞥一眼茶几上的闹钟算算时间，“竟然八点半了。怎么样，还顺利吧。”问完她右手握上剑柄，干净利落地拔剑又快速收回，公孙泽双手才能拿稳的忻魂在对方手里仿若轻巧无物，逐鬼师简单检查后将剑挂在客厅东面墙壁，家传之宝如此遂充当起了装饰房间的摆设。
“用你教的方法，一击即中。”
公孙泽的描述并未令夏茹悦感到意外，其实晚饭期间她就已做了下周去找土地讨要对付蜃妖辛苦费的打算。见挂剑的那面墙下堆着父亲夏逊之刚寄回德城的两个纸箱，逐鬼师弯腰打开上头那个，当翻到只藏青塑封袋时她突然问：“你喝酒吗，生前。”
“什么？”公孙泽不明所以。
“我爸捎了些酒心白蜡，据说是他朋友开发的新品，要不要试试？”夏茹悦抓起一个精致的藕荷色纸盒，递过去。
注意力没被洋气包装吸引，游魂并未接逐鬼师推荐的香烛，他沉默几秒，讲：“小夏，那符纸……”
“已经没有了。”如同知道公孙泽想问的，夏茹悦缩回伸出的右手，把盒子重新放进塑料袋，“就算有，也不好再给你。”
“为什么？”话一出口公孙泽就明白过来。九天秘符是何等贵重的东西，逐鬼师怎会轻易拿来供他再三使用，为了自己那点点私人想法。
公孙泽轻轻搓了搓手，心中了然又极为失落，他真是昏了头了。
“八个小时。”夏茹悦见状往下道，“这是九天符第一次使用的时效。由于生成皮囊需要汲取亡人自身三魂七魄，所以，重复使用有效期将不断减半。”
对面的公孙泽听到逐鬼师用前所未有的肃穆音调提问：“你知道，最后会怎样吗？”
亡魂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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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不知的是，逐鬼师的话仅说了一半。九天秘符根据使用者魂魄塑造肉身的次数是有限的，即使只用一两回，造成的伤害也已不小，而有效期降至一小时以内之时，就是亡人魂魄散去、永世不入轮回之时。
零玖、
挂钟咣咣敲了十一下，包正迷迷糊糊地醒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的五边形吊灯，乳白灯罩，金色镶边。包正扭头，左侧是木制衣橱，右边是配套的床头柜，上面放了两件洗净叠好的衬衫和一条酱紫领带，领带旁有个自带照明功能的电子台历。一切都十分熟稔，这是他的卧室。
他勉强支撑着坐起，却不想抬手时打倒了柜上东西，台历被挥在地面，一记清晰可闻的响声。
这一响惊动了屋外的人，没过多久，宫洁打开门：“哎呦儿子，你醒啦。”
“妈。”包正习惯性地露出嘴角上扬的表情，“我记得……好像在和朋友喝酒，这是……怎么回来的？”
宫洁走进房间倚着门框，“不就是你单位的小徒弟送回来的嘛，那个小方。”
包正拍拍腿：“哦，乔方呀。大概是我喝多了，一点儿都记不得。”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宫洁倒不甚在意那种小事，“我去给你端醒酒茶，喝了快睡吧。”
“嗳，谢谢妈。”
吃完茶，宫洁收拾走碗具。包正目送母亲出去，房门关拢的瞬间，保持的微笑凝结在了唇边。
他没有立即躺下，而是合衣坐着。这么发了会儿呆，包正突地拉开床头柜二层抽屉，从中取出反扣在内的相框，转过来看。
照片里的人很年轻，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极简素色衬衣，袖口随意挽到手肘，搭配休闲牛仔裤，正执了根球杆在打台球。
摄影师估计是个新手，照片的选角、比例、距离都算不得非常完美。不过能在运动过程中拍摄好场景，加之主角本身又生得俊逸挺拔、神采奕奕，那照片总体已是上佳。
至少，它定格了公孙泽最美好灿烂的年华，让包正在光阴逝去、记忆逐渐缺失之时，还能有所依凭。
少时的包正很少有较长远的计划，关注更多的也是怎样过好当下每一天。他几乎不曾想过关于老了以后的事，甚至觉得自己不用考虑——因为脑中金属碎片的缘故，包正分分钟可能在衰老前死去，又何必浪费时间思考。况且，看那些垂暮老者，他们或脊背佝偻，或手腕颤抖，或骨节酸痛，更有人性情大变，忘记了身边最亲近的伴侣，如果真要成这样，他未老先死，似乎也不太糟。
但后来包正经历了一点事，遇见了几个人。虽然仍能坦然面对任何时候降临的死亡，却总多了几分顾虑。
爱人、亲友、已经熟悉的平凡而不平淡的生活、难以割舍的感情。人一旦与外界有了羁绊，就会心有所顾。
反过相框，包正解开背后搭扣，抽出照片。他在那后面写过字，只不过时间一长，油墨挥发，此刻基本已完全看不见。摩挲着模糊不堪的痕迹，包正想回忆下当年写的话，旋即又黯然失笑——他清楚记得刚才酒醉后的梦，和公孙泽相识多年，包正头一次梦见对方，可现今竟无论如何记不起当初究竟写了些什么，他真的忘记了。
大概是祝福的话吧，包正疲倦地阖上眼。照片是Vivian翻旧相机时偶然发现的，好像是高中摄影社的习作，花鸟石虫、人物肖像，那个春季她拍了许多，最后不少都来不及整理。
一找到照片，Vivian就献宝似的拿给包正，那会儿正值公孙泽出差，他便留下底片，专门找了个时间冲印，并配好相架。
他特地选了金属材质的，颜色为干净清爽的浅灰，款式也简约，轻巧不失别致。固定好照片，又挑了只大小匹配的盒子包装，贴上同色装饰纸和丝带，就计划等公孙泽回德城有合适日子“借花献佛”了。
其实圣诞节、生日都是不错的时机。可这份惊喜到底没能送出去，憧憬与未来全都终结在了那个萧飒悲凉的晚秋，空留满目苍夷和永无休止的遗憾。
“咯哒。”照片看了会儿，宫洁再次敲门进来。包正一时收敛不住面上感伤，叫了声人遂低垂眼帘，拉出半压在枕头底的资料，动作自然地将照片夹进去，“妈，还有事？”
“哦，儿子啊，忘了告诉你，我后天要去旅游，和你刘阿姨一道。”宫洁说。
“去几天？玩得开心。”闻言，包正抿了抿唇，“记得多拍些照片。”
“估计三五天，另外我打算再回趟L城。”宫洁接着说，“可能也不会马上回来，这段时间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知道啦。”这时包正咧开个略略夸张的笑，“我又不是小孩子，放心吧。”
宫洁叮嘱完正要关门，顿一顿，扶着把手的动作慢下来：“对了儿子，明天叫燕燕到家吃饭，我烧点你们爱吃的。”
包正听了先是一愣，随后立即答应，同时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好呀，我联系她，谢谢妈。”
宫洁点头，又细碎地嘱咐几条，这才退出去。
起身关门落锁，包正复从资料里取出已露出一角的照片。拆开的相架就摆在床头，他把照片重新嵌入，合上后盖，别掉搭扣，每个动作都清晰而有条理，仿佛是在进行一项虔诚的仪式。
相架放进抽屉，他想了想，还是转动左上角锁孔里的钥匙，锁住床头柜。
包正初到德城居无定所，厚着脸皮赖进部门同事的龙图公寓，期间宫洁也跑来凑热闹，各种乌龙差点没把人家房子拆了，原以为公孙泽必定恼火要将自己赶走，但是他没有。
公孙泽行事严谨，包正刚加入团队时往往同他意见相左，争得不可开交的情况不在少数，有回他提了个几乎全员都不看好的方案，本想着公孙泽肯定也会否决的，但是他没有。
对公孙泽表明心迹的日子选在了某个较为空闲舒适的周末，包正调动所有语言功底，眼看对方神色震惊表情错杂，觉得公孙泽不但不会接受，就连普通朋友也要做不成了，但是他没有。
小轿车内的空调温度适宜，包正坐副驾驶席边翻杂志边盘算晚上和近几天的安排——他家阿泽好不容易公差回来，两人是去端庄复古的西餐厅吃经典法菜，还是到公寓旁新开的酒吧小酌一杯呢。那时的包正只觉得路途短暂，他们可以先休整几日再开展新工作，等自己的病理检测报告有结果，假使运气好，公孙泽有足够长的时间与其相伴，说书段子里描写的携手白头，或许确能成真。
但是他没有。
挂钟咣咣敲了十一下，包正迷迷糊糊地醒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的五边形吊灯，乳白灯罩，金色镶边。包正扭头，左侧是木制衣橱，右边是配套的床头柜，上面放了两件洗净叠好的衬衫和一条酱紫领带，领带旁有个自带照明功能的电子台历。一切都十分熟稔，这是他的卧室。
他勉强支撑着坐起，却不想抬手时打倒了柜上东西，台历被挥在地面，一记清晰可闻的响声。
这一响惊动了屋外的人，没过多久，宫洁打开门：“哎呦儿子，你醒啦。”
“妈。”包正习惯性地露出嘴角上扬的表情，“我记得……好像在和朋友喝酒，这是……怎么回来的？”
宫洁走进房间倚着门框，“不就是你单位的小徒弟送回来的嘛，那个小方。”
包正拍拍腿：“哦，乔方呀。大概是我喝多了，一点儿都记不得。”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宫洁倒不甚在意那种小事，“我去给你端醒酒茶，喝了快睡吧。”
“嗳，谢谢妈。”
吃完茶，宫洁收拾走碗具。包正目送母亲出去，房门关拢的瞬间，保持的微笑凝结在了唇边。
他没有立即躺下，而是合衣坐着。这么发了会儿呆，包正突地拉开床头柜二层抽屉，从中取出反扣在内的相框，转过来看。
照片里的人很年轻，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极简素色衬衣，袖口随意挽到手肘，搭配休闲牛仔裤，正执了根球杆在打台球。
摄影师估计是个新手，照片的选角、比例、距离都算不得非常完美。不过能在运动过程中拍摄好场景，加之主角本身又生得俊逸挺拔、神采奕奕，那照片总体已是上佳。
至少，它定格了公孙泽最美好灿烂的年华，让包正在光阴逝去、记忆逐渐缺失之时，还能有所依凭。
少时的包正很少有较长远的计划，关注更多的也是怎样过好当下每一天。他几乎不曾想过关于老了以后的事，甚至觉得自己不用考虑——因为脑中金属碎片的缘故，包正分分钟可能在衰老前死去，又何必浪费时间思考。况且，看那些垂暮老者，他们或脊背佝偻，或手腕颤抖，或骨节酸痛，更有人性情大变，忘记了身边最亲近的伴侣，如果真要成这样，他未老先死，似乎也不太糟。
但后来包正经历了一点事，遇见了几个人。虽然仍能坦然面对任何时候降临的死亡，却总多了几分顾虑。
爱人、亲友、已经熟悉的平凡而不平淡的生活、难以割舍的感情。人一旦与外界有了羁绊，就会心有所顾。
反过相框，包正解开背后搭扣，抽出照片。他在那后面写过字，只不过时间一长，油墨挥发，此刻基本已完全看不见。摩挲着模糊不堪的痕迹，包正想回忆下当年写的话，旋即又黯然失笑——他清楚记得刚才酒醉后的梦，和公孙泽相识多年，包正头一次梦见对方，可现今竟无论如何记不起当初究竟写了些什么，他真的忘记了。
大概是祝福的话吧，包正疲倦地阖上眼。照片是Vivian翻旧相机时偶然发现的，好像是高中摄影社的习作，花鸟石虫、人物肖像，那个春季她拍了许多，最后不少都来不及整理。
一找到照片，Vivian就献宝似的拿给包正，那会儿正值公孙泽出差，他便留下底片，专门找了个时间冲印，并配好相架。
他特地选了金属材质的，颜色为干净清爽的浅灰，款式也简约，轻巧不失别致。固定好照片，又挑了只大小匹配的盒子包装，贴上同色装饰纸和丝带，就计划等公孙泽回德城有合适日子“借花献佛”了。
其实圣诞节、生日都是不错的时机。可这份惊喜到底没能送出去，憧憬与未来全都终结在了那个萧飒悲凉的晚秋，空留满目苍夷和永无休止的遗憾。
“咯哒。”照片看了会儿，宫洁再次敲门进来。包正一时收敛不住面上感伤，叫了声人遂低垂眼帘，拉出半压在枕头底的资料，动作自然地将照片夹进去，“妈，还有事？”
“哦，儿子啊，忘了告诉你，我后天要去旅游，和你刘阿姨一道。”宫洁说。
“去几天？玩得开心。”闻言，包正抿了抿唇，“记得多拍些照片。”
“估计三五天，另外我打算再回趟L城。”宫洁接着说，“可能也不会马上回来，这段时间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知道啦。”这时包正咧开个略略夸张的笑，“我又不是小孩子，放心吧。”
宫洁叮嘱完正要关门，顿一顿，扶着把手的动作慢下来：“对了儿子，明天叫燕燕到家吃饭，我烧点你们爱吃的。”
包正听了先是一愣，随后立即答应，同时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好呀，我联系她，谢谢妈。”
宫洁点头，又细碎地嘱咐几条，这才退出去。
起身关门落锁，包正复从资料里取出已露出一角的照片。拆开的相架就摆在床头，他把照片重新嵌入，合上后盖，别掉搭扣，每个动作都清晰而有条理，仿佛是在进行一项虔诚的仪式。
相架放进抽屉，他想了想，还是转动左上角锁孔里的钥匙，锁住床头柜。
包正初到德城居无定所，厚着脸皮赖进部门同事的龙图公寓，期间宫洁也跑来凑热闹，各种乌龙差点没把人家房子拆了，原以为公孙泽必定恼火要将自己赶走，但是他没有。
公孙泽行事严谨，包正刚加入团队时往往同他意见相左，争得不可开交的情况不在少数，有回他提了个几乎全员都不看好的方案，本想着公孙泽肯定也会否决的，但是他没有。
对公孙泽表明心迹的日子选在了某个较为空闲舒适的周末，包正调动所有语言功底，眼看对方神色震惊表情错杂，觉得公孙泽不但不会接受，就连普通朋友也要做不成了，但是他没有。
小轿车内的空调温度适宜，包正坐副驾驶席边翻杂志边盘算晚上和近几天的安排——他家阿泽好不容易公差回来，两人是去端庄复古的西餐厅吃经典法菜，还是到公寓旁新开的酒吧小酌一杯呢。那时的包正只觉得路途短暂，他们可以先休整几日再开展新工作，等自己的病理检测报告有结果，假使运气好，公孙泽有足够长的时间与其相伴，说书段子里描写的携手白头，或许确能成真。
但是他没有。
壹拾、
夜里十点三刻。凉风微拂，月光清冷。绕是市区的商圈大厦，到了这个点儿也逐一开始打烊关门。一连爬了几十层阶梯，夏茹悦终于登上楼顶天台。这栋大厦是此片区域的最高建筑，上层为公司租用办公场所，九楼以下则是商铺，地底共四层连通地铁，有一大型停车库和不少小吃店，可谓是出行便利、文娱选择多样的好去处。
夏茹悦一推开通往顶楼的沉重铁制门便瞧见抹浅灰色影子。对此逐鬼师并无惊讶，根据邮件里提供的线索与信息，眼前的目标她已经陆续观察了三天，而今晚，夏茹悦是特地追来的，既然已经应允钟睿，她也不想拖太久，趁着时机合适一举拿下，自己下周还有考试呢。
仿佛是晓得有人前来，看似纤弱的影子动了动，缓缓转过身。
灰色发带，灰色裙裾，灰色薄纱斗篷，灰色金属面具下一双差不多颜色的眼眸。映入夏茹悦视野的全是深深浅浅的灰，而那单薄身姿宛若也要与晦暗的色泽融为一体，不断散发出死气沉沉的气息。
“你是，钟先生的助手？”灰影的声音倒极为悦耳，听上去似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
“助手？”夏茹悦笑了，“我是我，他是他。”
“我叫林芜添。”见逐鬼师如此解释，灰影转而介绍起自己。
“我姓夏。”
“知道这是哪儿吗？”
“德城市区人气很旺的商圈啊，虽然比不上市中心那片热闹，底下就是下沉式广场，旁边还有个酒吧叫……”
“以前这里并没有那么多高楼。”林芜添打断夏茹悦顾自讲道：“不过是几处院落，朱瓦青砖罢了。”
对方一愣，没接话。
“喜欢这里么，你的故乡。”林芜添随手指向远处，那里隐约可见前几年新建的楼宇，直冲云霄的高耸建筑现已成了老少皆知的德城地标，令无数人抬头仰望。
“可我从未曾想过德城有朝一日会变成这般。”或许是发现夏茹悦仍没有回答的意思，林芜添垂下手复瞧她一眼，语调毫无起伏地宣布一个决定，“你并非普通人，便用做首祭吧。”
逐鬼师这回很想纠正一下林芜添。除了某些方面比同龄人知道得多些，夏茹悦从头到脚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普通人，会老会死会生病会怕疼。可惜那些吐槽未能说出口，林芜添声落影到，迫近逐鬼师的速度快到令对方根本无暇讲闲话。
夏茹悦倏地侧身往旁边跳开，同时抽出腰间匕首反手挥下。她的防身工具长虽不及半尺，刀刃却银华闪烁很是锋利，仓促间一击得中，只听嘶啦一响，林芜添的左手衣袖裂开道大口子，迎面扑来的势头顿时一滞，倒也没再向前。
不敢再攻，逐鬼师趁着对方停住的极短一瞬又退了三步。她个子不算太高，腿却不短，那三步比平时迈得都大，此刻与林芜添隔开五米左右，看不真切灰影逐渐阴厉的眼神。
这时的夏茹悦方意识到面前的林芜添并不像钟睿邮件中形容得好对付。既非没有形体的一般妖物，也不像单纯被邪祟缠身的人类，一时连自己也无法看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逐鬼师迅速打量四周，天台唯一的出口位于左前方十多米处，尽管灰影又开始朝她移动，夏茹悦却无心恋战，盘算起撤退计划。
然等林芜添再走近些，夏茹悦的面色渐次变了。
月光下的灰色身形没有影子，被割破的袖口随风翻飞，露出素白手臂上的蜿蜒花纹。深绿黑色的斗形纹路如同来自地狱的眼睛，弥漫着骇人而压抑的恐怖气场，不断环绕布满林芜添的整条胳膊。夏茹悦知道在看不见的地方应该有更多，每一簇均代表难以磨灭的杀戮和无法消散的怨气，逐鬼师大概猜到了先前疑问的答案。
九魔一魇。在极度恐惧愤恨中死去的人因怨力不散化为厉鬼，若死者尸体不风化腐败，凶灵附到自己身上便形成了魇。恶魇乃绝世邪物，跳脱于三界五行，喜食精血，而似林芜添那样因戾气致盛生成斗状纹样遍布全身的，实则还有个挺美妙的名字——
孔雀魇。
－－－－－－
公孙泽就着夏茹悦记事本上的行程安排飘到下沉式广场的时候，逐鬼师正被孔雀魇摁在天台栏杆扶手旁不得动弹。虚无状态的幽魂模模糊糊发觉大厦顶端有一身着黄衫的人影，待他想进一步确认到底是否为夏茹悦，却被一堵看不见的墙拦住去路，无法继续挪动分毫。
十几层高楼上的年轻逐鬼师此刻已在心底将钟睿上下骂了个遍。她下意识地扭动右肩想拿什么，隔了两秒终于记起今日出门并未带忻魂。
林芜添的半张脸近在咫尺，缠斗中她的面具被夏茹悦踢碎小块，从显露出的部分五官来看，那是张很容易淹没于人群的、再平凡不过的面孔。然平凡面容却没有对等的平凡气力，夏茹悦难以描述情形逆转的全过程，一切发生得太快，她反应过来做出判断之时，自己已被逼退到天台边缘，绝无优势可言。
夏茹悦还能动的左手指尖轻轻抬了抬，她记得背包带子内侧夹层还藏了张符纸。可人的速度毕竟不如邪魅，不等她有所行动，孔雀魇枯槁如爪的手突然落下，人类女生的整个身躯被提起双脚悬空，随即左手臂上赫然多一道深可见骨的创口，逐鬼师甚至来不及叫声痛，遂见那手又狠狠抓来，若非关健时分有束明亮的青蓝色光芒穿透林芜添肘部，再多添条致命新伤的怕就是夏茹悦的脖子了。
拜不知从何而来的青光所赐，孔雀魇放弃了即将到手的目标选择逃离。也正由于压迫阻力的消减，已经贴在栏杆上的逐鬼师猛地失去重心摇晃着向后仰倒，竟是翻出栏杆直接从楼顶掉了下去。
尽管夏茹悦在捉鬼收妖的副业上曾经历不少危难，却从未有一次离死亡这么近。坠落间空气加速成风呼啸扫过耳畔变作难以甩开的低鸣，她紧张错愕地忘记喊叫，脑海里乱哄哄地想起半年不见的父母、还没刷完的题库、物流显示快要送达的包裹和几周前与室友约定的艺术展，直至青蓝色的光再次出现照亮眼前视野。
隐灭在逐鬼师身后的光并未令她感到任何不适，相反，那股将人往上抛的力量在减缓她下坠速度的同时也叫夏茹悦清醒起来。离地面不足十米时，逐鬼师终于勉强褪下左手腕被血液浸染的紫檀手串奋力朝下丢去。手串落地后丝线崩断，雕有不同暗纹的几十颗木珠噼里啪啦四处滚落，十分反常地凭空生出另一股转动的气旋，夏茹悦在最后一刻团了团身子抱头跌进气流较为平稳的中心地带，咚得摔在大厦正门前广场宽阔冰凉的砖地上。
就像期末测评的绩点区间划分，仅差一分的八十四与八十五是上下两档的不同区域。檀木手串卷起的风虽未能让逐鬼师完全平安落地，却如那极其重要的高出的一分，生生救了夏茹悦的命。
夜里十点三刻。凉风微拂，月光清冷。绕是市区的商圈大厦，到了这个点儿也逐一开始打烊关门。一连爬了几十层阶梯，夏茹悦终于登上楼顶天台。这栋大厦是此片区域的最高建筑，上层为公司租用办公场所，九楼以下则是商铺，地底共四层连通地铁，有一大型停车库和不少小吃店，可谓是出行便利、文娱选择多样的好去处。
夏茹悦一推开通往顶楼的沉重铁制门便瞧见抹浅灰色影子。对此逐鬼师并无惊讶，根据邮件里提供的线索与信息，眼前的目标她已经陆续观察了三天，而今晚，夏茹悦是特地追来的，既然已经应允钟睿，她也不想拖太久，趁着时机合适一举拿下，自己下周还有考试呢。
仿佛是晓得有人前来，看似纤弱的影子动了动，缓缓转过身。
灰色发带，灰色裙裾，灰色薄纱斗篷，灰色金属面具下一双差不多颜色的眼眸。映入夏茹悦视野的全是深深浅浅的灰，而那单薄身姿宛若也要与晦暗的色泽融为一体，不断散发出死气沉沉的气息。
“你是，钟先生的助手？”灰影的声音倒极为悦耳，听上去似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
“助手？”夏茹悦笑了，“我是我，他是他。”
“我叫林芜添。”见逐鬼师如此解释，灰影转而介绍起自己。
“我姓夏。”
“知道这是哪儿吗？”
“德城市区人气很旺的商圈啊，虽然比不上市中心那片热闹，底下就是下沉式广场，旁边还有个酒吧叫……”
“以前这里并没有那么多高楼。”林芜添打断夏茹悦顾自讲道：“不过是几处院落，朱瓦青砖罢了。”
对方一愣，没接话。
“喜欢这里么，你的故乡。”林芜添随手指向远处，那里隐约可见前几年新建的楼宇，直冲云霄的高耸建筑现已成了老少皆知的德城地标，令无数人抬头仰望。
“可我从未曾想过德城有朝一日会变成这般。”或许是发现夏茹悦仍没有回答的意思，林芜添垂下手复瞧她一眼，语调毫无起伏地宣布一个决定，“你并非普通人，便用做首祭吧。”
逐鬼师这回很想纠正一下林芜添。除了某些方面比同龄人知道得多些，夏茹悦从头到脚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普通人，会老会死会生病会怕疼。可惜那些吐槽未能说出口，林芜添声落影到，迫近逐鬼师的速度快到令对方根本无暇讲闲话。
夏茹悦倏地侧身往旁边跳开，同时抽出腰间匕首反手挥下。她的防身工具长虽不及半尺，刀刃却银华闪烁很是锋利，仓促间一击得中，只听嘶啦一响，林芜添的左手衣袖裂开道大口子，迎面扑来的势头顿时一滞，倒也没再向前。
不敢再攻，逐鬼师趁着对方停住的极短一瞬又退了三步。她个子不算太高，腿却不短，那三步比平时迈得都大，此刻与林芜添隔开五米左右，看不真切灰影逐渐阴厉的眼神。
这时的夏茹悦方意识到面前的林芜添并不像钟睿邮件中形容得好对付。既非没有形体的一般妖物，也不像单纯被邪祟缠身的人类，一时连自己也无法看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逐鬼师迅速打量四周，天台唯一的出口位于左前方十多米处，尽管灰影又开始朝她移动，夏茹悦却无心恋战，盘算起撤退计划。
然等林芜添再走近些，夏茹悦的面色渐次变了。
月光下的灰色身形没有影子，被割破的袖口随风翻飞，露出素白手臂上的蜿蜒花纹。深绿黑色的斗形纹路如同来自地狱的眼睛，弥漫着骇人而压抑的恐怖气场，不断环绕布满林芜添的整条胳膊。夏茹悦知道在看不见的地方应该有更多，每一簇均代表难以磨灭的杀戮和无法消散的怨气，逐鬼师大概猜到了先前疑问的答案。
九魔一魇。在极度恐惧愤恨中死去的人因怨力不散化为厉鬼，若死者尸体不风化腐败，凶灵附到自己身上便形成了魇。恶魇乃绝世邪物，跳脱于三界五行，喜食精血，而似林芜添那样因戾气致盛生成斗状纹样遍布全身的，实则还有个挺美妙的名字——
孔雀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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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泽就着夏茹悦记事本上的行程安排飘到下沉式广场的时候，逐鬼师正被孔雀魇摁在天台栏杆扶手旁不得动弹。虚无状态的幽魂模模糊糊发觉大厦顶端有一身着黄衫的人影，待他想进一步确认到底是否为夏茹悦，却被一堵看不见的墙拦住去路，无法继续挪动分毫。
十几层高楼上的年轻逐鬼师此刻已在心底将钟睿上下骂了个遍。她下意识地扭动右肩想拿什么，隔了两秒终于记起今日出门并未带忻魂。
林芜添的半张脸近在咫尺，缠斗中她的面具被夏茹悦踢碎小块，从显露出的部分五官来看，那是张很容易淹没于人群的、再平凡不过的面孔。然平凡面容却没有对等的平凡气力，夏茹悦难以描述情形逆转的全过程，一切发生得太快，她反应过来做出判断之时，自己已被逼退到天台边缘，绝无优势可言。
夏茹悦还能动的左手指尖轻轻抬了抬，她记得背包带子内侧夹层还藏了张符纸。可人的速度毕竟不如邪魅，不等她有所行动，孔雀魇枯槁如爪的手突然落下，人类女生的整个身躯被提起双脚悬空，随即左手臂上赫然多一道深可见骨的创口，逐鬼师甚至来不及叫声痛，遂见那手又狠狠抓来，若非关健时分有束明亮的青蓝色光芒穿透林芜添肘部，再多添条致命新伤的怕就是夏茹悦的脖子了。
拜不知从何而来的青光所赐，孔雀魇放弃了即将到手的目标选择逃离。也正由于压迫阻力的消减，已经贴在栏杆上的逐鬼师猛地失去重心摇晃着向后仰倒，竟是翻出栏杆直接从楼顶掉了下去。
尽管夏茹悦在捉鬼收妖的副业上曾经历不少危难，却从未有一次离死亡这么近。坠落间空气加速成风呼啸扫过耳畔变作难以甩开的低鸣，她紧张错愕地忘记喊叫，脑海里乱哄哄地想起半年不见的父母、还没刷完的题库、物流显示快要送达的包裹和几周前与室友约定的艺术展，直至青蓝色的光再次出现照亮眼前视野。
隐灭在逐鬼师身后的光并未令她感到任何不适，相反，那股将人往上抛的力量在减缓她下坠速度的同时也叫夏茹悦清醒起来。离地面不足十米时，逐鬼师终于勉强褪下左手腕被血液浸染的紫檀手串奋力朝下丢去。手串落地后丝线崩断，雕有不同暗纹的几十颗木珠噼里啪啦四处滚落，十分反常地凭空生出另一股转动的气旋，夏茹悦在最后一刻团了团身子抱头跌进气流较为平稳的中心地带，咚得摔在大厦正门前广场宽阔冰凉的砖地上。
就像期末测评的绩点区间划分，仅差一分的八十四与八十五是上下两档的不同区域。檀木手串卷起的风虽未能让逐鬼师完全平安落地，却如那极其重要的高出的一分，生生救了夏茹悦的命。
壹拾壹、
有那么会儿公孙泽一度认为夏茹悦难以生还，因为平日伶俐活络的小姑娘在摔下楼后足有一刻钟始终蜷缩在地一动未动。好在他也不是胆小怕事的主，虽不明事情始末，公孙泽还是往前两步查看情况。
“小夏，没事吧？”唤到第五声，逐鬼师总算用没受伤的右手支撑着慢慢坐起。她盘腿在下沉式广场的瓷砖地上又休息了半分钟，这才开始挪动身体边捡拾四散的紫檀串珠边有气无力地回一句：“我……还好。”当然，这句“还好”更像是坠楼者表示自己尚且活着的信号，从近二十层高的大厦顶端直接掉下，究竟好不好恐怕只有当事者本人清楚。
公孙泽生前加死后三十多年来从未见过比今天更诡异的场面，发现半跪着的逐鬼师脸色青白，他皱皱眉多了句嘴：“真的不用去医院？”
“这幅样子，到医院还不被围观。”此刻夏茹悦已差不多收集了所有檀木珠，将珠子塞进背包，自另一侧口袋翻出个黑色细口瓶，扭开瓶盖心一横，便把里头的淡黄色粉末全数倒在左手伤口处。药粉在接触皮肉的瞬间冒出缕缕黑烟，不少暗褐色血水顺着手臂簌簌滴落，逐鬼师疼得连连惊呼，险些咬破嘴唇方使右手颤抖的幅度降到最小，将陷在肉里的衣服碎片一条条挑了开去。
处理完孔雀魇留下的杰作，夏茹悦擦擦额上冷汗长出口气疲惫地换了个姿势，瞧见公孙泽，她反应过来，问：“你怎么在这儿？”
“有些事想问你。”公孙泽答，“我看了你的日程表找到附近，还没弄清具体状况这玉坠就放出了两束光。”他说着递上夏茹悦暂借的灵物，水滴状的坠子安稳卧在公孙泽半透明的掌心，与先前不同的是原本应有的柔和光晕几乎泯灭殆尽，只余一两点微乎其微的光华在徐徐闪烁，而中心内部则多了好几道肉眼可见的裂纹。
“怪不得林芜添会逃。”夏茹悦才摔下来正浑身难受又形容不清到底如何不适，一时倒忘了追问公孙泽准备请教的问题，接过玉坠同药瓶一并收回随身背包，逐鬼师平伸右手稍稍活动关节，又摸了摸自己腰腹部等区域同时自言自语，“爱来不来的结界连忻魂都难以轻易攻破……玉坠灵力也用完了，真是邪门。”
“结界？”夏茹悦的言语又一次让公孙泽在此夜感到了惊诧，在他的记忆中爱来不来仅是商圈一家经营有道的酒吧，口碑很好，特饮味道不赖，万万想不到它会与那些怪谈般的事件存在千丝万缕的关联，“那老布……？”
“老布当然得防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砸他场子啦。所以你，呃，现在的你是没法进去的。”逐鬼师则全然忽略了游魂脸上不太镇定的表情，右手伸展，扩大活动范围检查自己的后背及颈椎，“对了，你刚都看见了什么？”
公孙泽摇头：“只隐约见到抹暗灰的影子。”
听对方如是说，夏茹悦反而略略心安：“没看清也好，目前还需远离……”
“远离什么呀——”话到一半，忽闻第三个声音插进来。夏茹悦公孙泽扭头望去，广场西侧酒吧门口恰先后走出两人，相比靠后那名先生冷淡严肃的神色，在前的那位眯了眯眼露出微笑，语调是轻快愉悦的：“Hi，夏同学，好久不见。”
一人一鬼皆愣在原地。
－－－－－－
如果来人不是包正，公孙泽兴许还有些闲情用点生动活泼的形容词描述下逐鬼师顷刻骤变的面容。可就是那般不凑巧，已经死去的、应该不再有恼心事的魂魄突然思绪如麻，唯一能想到的便是竭力克制，尽管他比谁都明白此刻哪怕是跳起来冲过去，某些人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回应。
不过显然夏茹悦在意的不是这一层，瞬间她忘了伤痛吃惊地抬起左手，举到一半瞥见臂上鲜血淋漓，又临时放下换了右手指向包正斜后方的男人：“城、城……”
“原来夏同学也认识陈煌先生。”说话时包正视线在两人间移动，加之天色昏暗，他并未留意到夏茹悦刻意背在身后的手臂有什么问题。
总算摆好不太异常的表情，逐鬼师调整气息，讲出的解释却有几分要同对方撇清干系的意思：“哦，他是我爸的朋友，我们就见过几次。”
对夏茹悦的说明包正没做任何评价，只笑笑复转向似乎面色不佳的女学生：“现在挺晚了，不回学校？需要送你么。”
逐鬼师自然晓得今夜这番狼狈相不能给他瞧见，刚预备寻个借口搪塞，便听另一边陈煌讲道：“记得你是德大的，我刚好要去南区，不如顺路捎你一程。”
“啊？”夏茹悦没料到仅几面之缘的友人会有如此建议，瞧了瞧陈煌，又接着看包正一眼，迟疑几秒遂答应下来，“好。”
“那我也回了。”闻言包正也不拖拉，爽快与二人道别，走去停车场前还不忘交代先前实则已谈妥的公事，“陈先生，协议书会发你邮箱。”
“没问题。”陈煌朝包正点头，眼梢余光却始终瞟着另一侧夏茹悦所在方位，半刻不曾移开。
假若包正有双通灵者的眼，再过几分钟或许便能目睹下沉式广场内奇异的一幕：三个身形立于不同方位顺次连成狭长的斜三角形，我看着你你盯着他他不知望向何处，晚风越发寒凉吹拂起女孩子的棕色长发，流光穿越云层在地面留下唯一一道影子。
静默的微妙平衡被陈煌率先打破，他往前跨出两步，迈向夏茹悦时仍不断关注逐鬼师身后：“连引渡亡魂这样的小事也做不好，难怪在孔雀魇面前不堪一击，我说你是不是夏逊之亲生的。”
好心护送和冷言调侃的大幅落差险些叫夏茹悦背过气去。要放在平时，单最后半句便足以让她瞪大了眼与对方理论，虽然现在逐鬼师同样如陈煌预料的一般睁大双目，究其根本倒真不是由于有关血亲的假说猜测。“所以，你早就知道孔雀魇到了德城！”夏茹悦被自己的推论惊到，露出极为少见的严正模样，“那为什么放任不管！”
“只要不伤害德城市民，我并不关心她想做什么。”渐次靠近的陈煌轻描淡写般的吐出一句。
逐鬼师难得的较真神情绷不住了，她左手指着陈煌，却不想施力过猛牵动还在流血的地方，瞬间疼得呲牙咧嘴只得重新用右手护住伤口，说话声更没什么力度，语气反比寻常生硬几分：“嘶……我就不是德城市民是吧！”
“你么，管好眼前事就行。”陈煌忽略夏茹悦的申诉继续移动，在他眼中前方的两个身影截然不同，夏茹悦不能算完全的平凡人，但另一个飘忽模糊的影子却是万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
“你、你想干嘛。”刚死里逃生尚心有余悸的逐鬼师此刻猛地意识到什么。夏茹悦清楚知道陈煌有上百种法子可以轻松完成自己两年多都无法办好的事，她同样也了解那其中绝大多数的方式都会令已死去的魂魄再承受痛苦，一时觉得背脊虚汗淋漓，向前走一步挡在公孙泽前面拦住他，“这活我早接了，您应该不会对此等渡灵之事上心吧。”
被夏茹悦阻止，陈煌倒真停下脚步，他脸上依旧保持难以捉摸的表情，视线却仿佛透过来阻拦的小姑娘牢牢锁住其身后的孤魂野鬼：“提醒一声，如果两年前还是时机未到，那当下便不得再拖延。”
“什么意思？”逐鬼师警觉地挑眉，戒备的同时若有所思。她与陈煌近乎剑拔弩张的谈话氛围终于让公孙泽感觉到了不对劲，可直到现在他的大部分精力仍关注着某人离去的方向，公孙泽木然扭头看看两人，并不晓得目前情势对他很不利。
“自行理会。”陈煌没准备解释，顿一会儿也不知是冲谁补充了句，“好自为之。”
至此，夏茹悦明白今夜的交谈行将结束，她一方面要忍受坠楼带来的各种不适，另一方面还在纠结陈煌的话里有话，即使未全部参透对方用意，逐鬼师还是不愿在父亲的这位忘年交前失了气势，便强打起精神回应：“我心中有数，不劳城隍大人费心。”语毕微微颔首，用脚尖勾起地上背包，拒绝之前的提议，对公孙泽递了个眼色遂匆匆撤出下沉式广场。
有那么会儿公孙泽一度认为夏茹悦难以生还，因为平日伶俐活络的小姑娘在摔下楼后足有一刻钟始终蜷缩在地一动未动。好在他也不是胆小怕事的主，虽不明事情始末，公孙泽还是往前两步查看情况。
“小夏，没事吧？”唤到第五声，逐鬼师总算用没受伤的右手支撑着慢慢坐起。她盘腿在下沉式广场的瓷砖地上又休息了半分钟，这才开始挪动身体边捡拾四散的紫檀串珠边有气无力地回一句：“我……还好。”当然，这句“还好”更像是坠楼者表示自己尚且活着的信号，从近二十层高的大厦顶端直接掉下，究竟好不好恐怕只有当事者本人清楚。
公孙泽生前加死后三十多年来从未见过比今天更诡异的场面，发现半跪着的逐鬼师脸色青白，他皱皱眉多了句嘴：“真的不用去医院？”
“这幅样子，到医院还不被围观。”此刻夏茹悦已差不多收集了所有檀木珠，将珠子塞进背包，自另一侧口袋翻出个黑色细口瓶，扭开瓶盖心一横，便把里头的淡黄色粉末全数倒在左手伤口处。药粉在接触皮肉的瞬间冒出缕缕黑烟，不少暗褐色血水顺着手臂簌簌滴落，逐鬼师疼得连连惊呼，险些咬破嘴唇方使右手颤抖的幅度降到最小，将陷在肉里的衣服碎片一条条挑了开去。
处理完孔雀魇留下的杰作，夏茹悦擦擦额上冷汗长出口气疲惫地换了个姿势，瞧见公孙泽，她反应过来，问：“你怎么在这儿？”
“有些事想问你。”公孙泽答，“我看了你的日程表找到附近，还没弄清具体状况这玉坠就放出了两束光。”他说着递上夏茹悦暂借的灵物，水滴状的坠子安稳卧在公孙泽半透明的掌心，与先前不同的是原本应有的柔和光晕几乎泯灭殆尽，只余一两点微乎其微的光华在徐徐闪烁，而中心内部则多了好几道肉眼可见的裂纹。
“怪不得林芜添会逃。”夏茹悦才摔下来正浑身难受又形容不清到底如何不适，一时倒忘了追问公孙泽准备请教的问题，接过玉坠同药瓶一并收回随身背包，逐鬼师平伸右手稍稍活动关节，又摸了摸自己腰腹部等区域同时自言自语，“爱来不来的结界连忻魂都难以轻易攻破……玉坠灵力也用完了，真是邪门。”
“结界？”夏茹悦的言语又一次让公孙泽在此夜感到了惊诧，在他的记忆中爱来不来仅是商圈一家经营有道的酒吧，口碑很好，特饮味道不赖，万万想不到它会与那些怪谈般的事件存在千丝万缕的关联，“那老布……？”
“老布当然得防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砸他场子啦。所以你，呃，现在的你是没法进去的。”逐鬼师则全然忽略了游魂脸上不太镇定的表情，右手伸展，扩大活动范围检查自己的后背及颈椎，“对了，你刚都看见了什么？”
公孙泽摇头：“只隐约见到抹暗灰的影子。”
听对方如是说，夏茹悦反而略略心安：“没看清也好，目前还需远离……”
“远离什么呀——”话到一半，忽闻第三个声音插进来。夏茹悦公孙泽扭头望去，广场西侧酒吧门口恰先后走出两人，相比靠后那名先生冷淡严肃的神色，在前的那位眯了眯眼露出微笑，语调是轻快愉悦的：“Hi，夏同学，好久不见。”
一人一鬼皆愣在原地。
－－－－－－
如果来人不是包正，公孙泽兴许还有些闲情用点生动活泼的形容词描述下逐鬼师顷刻骤变的面容。可就是那般不凑巧，已经死去的、应该不再有恼心事的魂魄突然思绪如麻，唯一能想到的便是竭力克制，尽管他比谁都明白此刻哪怕是跳起来冲过去，某些人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回应。
不过显然夏茹悦在意的不是这一层，瞬间她忘了伤痛吃惊地抬起左手，举到一半瞥见臂上鲜血淋漓，又临时放下换了右手指向包正斜后方的男人：“城、城……”
“原来夏同学也认识陈煌先生。”说话时包正视线在两人间移动，加之天色昏暗，他并未留意到夏茹悦刻意背在身后的手臂有什么问题。
总算摆好不太异常的表情，逐鬼师调整气息，讲出的解释却有几分要同对方撇清干系的意思：“哦，他是我爸的朋友，我们就见过几次。”
对夏茹悦的说明包正没做任何评价，只笑笑复转向似乎面色不佳的女学生：“现在挺晚了，不回学校？需要送你么。”
逐鬼师自然晓得今夜这番狼狈相不能给他瞧见，刚预备寻个借口搪塞，便听另一边陈煌讲道：“记得你是德大的，我刚好要去南区，不如顺路捎你一程。”
“啊？”夏茹悦没料到仅几面之缘的友人会有如此建议，瞧了瞧陈煌，又接着看包正一眼，迟疑几秒遂答应下来，“好。”
“那我也回了。”闻言包正也不拖拉，爽快与二人道别，走去停车场前还不忘交代先前实则已谈妥的公事，“陈先生，协议书会发你邮箱。”
“没问题。”陈煌朝包正点头，眼梢余光却始终瞟着另一侧夏茹悦所在方位，半刻不曾移开。
假若包正有双通灵者的眼，再过几分钟或许便能目睹下沉式广场内奇异的一幕：三个身形立于不同方位顺次连成狭长的斜三角形，我看着你你盯着他他不知望向何处，晚风越发寒凉吹拂起女孩子的棕色长发，流光穿越云层在地面留下唯一一道影子。
静默的微妙平衡被陈煌率先打破，他往前跨出两步，迈向夏茹悦时仍不断关注逐鬼师身后：“连引渡亡魂这样的小事也做不好，难怪在孔雀魇面前不堪一击，我说你是不是夏逊之亲生的。”
好心护送和冷言调侃的大幅落差险些叫夏茹悦背过气去。要放在平时，单最后半句便足以让她瞪大了眼与对方理论，虽然现在逐鬼师同样如陈煌预料的一般睁大双目，究其根本倒真不是由于有关血亲的假说猜测。“所以，你早就知道孔雀魇到了德城！”夏茹悦被自己的推论惊到，露出极为少见的严正模样，“那为什么放任不管！”
“只要不伤害德城市民，我并不关心她想做什么。”渐次靠近的陈煌轻描淡写般的吐出一句。
逐鬼师难得的较真神情绷不住了，她左手指着陈煌，却不想施力过猛牵动还在流血的地方，瞬间疼得呲牙咧嘴只得重新用右手护住伤口，说话声更没什么力度，语气反比寻常生硬几分：“嘶……我就不是德城市民是吧！”
“你么，管好眼前事就行。”陈煌忽略夏茹悦的申诉继续移动，在他眼中前方的两个身影截然不同，夏茹悦不能算完全的平凡人，但另一个飘忽模糊的影子却是万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
“你、你想干嘛。”刚死里逃生尚心有余悸的逐鬼师此刻猛地意识到什么。夏茹悦清楚知道陈煌有上百种法子可以轻松完成自己两年多都无法办好的事，她同样也了解那其中绝大多数的方式都会令已死去的魂魄再承受痛苦，一时觉得背脊虚汗淋漓，向前走一步挡在公孙泽前面拦住他，“这活我早接了，您应该不会对此等渡灵之事上心吧。”
被夏茹悦阻止，陈煌倒真停下脚步，他脸上依旧保持难以捉摸的表情，视线却仿佛透过来阻拦的小姑娘牢牢锁住其身后的孤魂野鬼：“提醒一声，如果两年前还是时机未到，那当下便不得再拖延。”
“什么意思？”逐鬼师警觉地挑眉，戒备的同时若有所思。她与陈煌近乎剑拔弩张的谈话氛围终于让公孙泽感觉到了不对劲，可直到现在他的大部分精力仍关注着某人离去的方向，公孙泽木然扭头看看两人，并不晓得目前情势对他很不利。
“自行理会。”陈煌没准备解释，顿一会儿也不知是冲谁补充了句，“好自为之。”
至此，夏茹悦明白今夜的交谈行将结束，她一方面要忍受坠楼带来的各种不适，另一方面还在纠结陈煌的话里有话，即使未全部参透对方用意，逐鬼师还是不愿在父亲的这位忘年交前失了气势，便强打起精神回应：“我心中有数，不劳城隍大人费心。”语毕微微颔首，用脚尖勾起地上背包，拒绝之前的提议，对公孙泽递了个眼色遂匆匆撤出下沉式广场。
壹拾贰、
电梯开合的刹那，包正看见抱膝蹲在自己公寓门前的年轻女人。入秋时节，女子身着质感垂顺的通勤套装，裙摆拖在走廊大理石地上压出几道褶皱。“回来啦。”许是蹲的时间过长，蓝燕燕站起后脚步虚浮，包正伸手搀住她。
“你来怎么不打个电话，等累了吧。”包正边问边转动钥匙，推门将人往里迎。
“还好。”蓝燕燕笑笑走入屋内，这不是她第一次去包正家，进门后她把手袋挂在衣帽架上，旋即递上份打包食品，“我买了你喜欢的永兴斋素鸭，赶上最后一份。”
对方接过塑料袋：“谢谢。”
“你说他家的秘方究竟是什么？我怎样做都不好吃。”蓝燕燕托腮窝在沙发中，“要不是公孙推荐……”话讲一半猛地停住，意识到失言，她赶忙走向茶几旁倒水的包正，有些惊惶地补救道，“对、对不起。”
包正背对她握紧水杯，顿了几秒回答：“没事。都……过去了。”
还算平稳的语气和迟迟不肯转身的背影让蓝燕燕更觉苦涩。说起来，她与包正相识恰是由于那位已故友人。蓝燕燕本为宫洁介绍给公孙泽的相亲对象，初见那日公孙泽因故未到场，冒名顶替的便是包正，而那时的包正徇着私心近乎把状似不靠谱的形象在她跟前演绎得淋漓尽致，却不想反令对方印象深刻，再以后两人一来二去逐渐熟络，蓝燕燕倒成了他在德城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包正租住的公寓不大可十分整洁，此刻客厅寂静得叫人隐隐发慌。蓝燕燕盯着他后脑愣了会儿。那场车祸颠覆掉一些人的命运，她知道逝者是包正重要的搭档，他清醒后自己同包正的关系好像也变得更加亲近，但那种感觉极其模糊，她在情人节收到礼物，在生日派对手捧鲜花，几乎每个不甚隆重又富有纪念意义的日子均充满惊喜，却总觉得有些事是不晓得的。
蓝燕燕定定心神把滑到额前的一束发丝夹在耳后，轻唤：“包正。”
“嗯？”包正喝口水，他倒的水先盛些热的再添点凉的，温度刚好适宜饮用。
一双手臂带着轻微颤抖缓慢环住他的腰随后渐次收拢，蓝燕燕脸颊半贴包正背脊，不太真切地感受对方的心跳体温，仿佛下了极大决心，她深吸口气抿一抿嘴唇：“我们结婚吧。”
沉夜如水，墙壁挂钟发出滴答声证明时间并未静止。过了良久，正当蓝燕燕堪堪维持的镇定平和化为嘴角边难以掩饰的无奈失落之际，包正温柔牵住她即将松开的手。
“好。”蓝燕燕听见一声短促、肯定的应允。
－－－－－－
德城的秋季十分短暂，夏茹悦三日后再回学校的时候，道路两旁梧桐树叶已落了一地。遇上孔雀魇的当夜她便高烧不退，公孙泽后来去了哪儿也浑然不觉，抱着七巧阁倒在租住的公寓中迷迷糊糊昏睡十几个小时才恢复点体力找到医大外科的高中学姐荣珮。荣学姐是个大胆冷静之人，虽不知她另一重身份，却为因捉鬼挂彩的学妹处理过几次伤口，该给的专业建议列满整张活页纸，对方避讳的也绝不多问。尽管逐鬼师最终痊愈靠的是老爹夏逊之小木箱里的秘药，然到今天夏茹悦就能用左手抱起两本巨厚的专业原版书，荣珮的帮助功不可没。
距上课还有六分钟，夏茹悦捧着课本拎着早饭从教学楼侧门进入，她选了西边的楼梯前往四层教室，正拾级而上，手机响了。
“早呀老布，找我有事？”逐鬼师摁下通话键，“帮忙？我起码得寒假才能帮你刷碗做特饮啦。”
“等你端盘子，爱来不来也甭开了。”老布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夏茹悦好像能看见他叼着雪茄气定神闲的样子，“是法华区的赵区长，他家新生的小娃娃不知什么原因总哭闹不止，有没有兴趣走一趟？”
“婴儿？”夏茹悦撇撇嘴，讲话间转过楼梯，“那该找医生吧。”
“你也知道小孩子最为干净，”老布悠悠在另一头解释，“估摸是遇上不该碰的东西。话说你到底去不去，前天我刚认识个偶经德城的年轻驱魔师，不去就介绍给他了啊，人家赵太太可预备了不少酬金。”
回忆起前夜的惨痛经历，夏茹悦不自觉微蹙双眉：“可别提驱魔师，要是被坑多不好。”
“那快点把最近行程发我，等具体安排。”
“知——道——啦——”逐鬼师拖长尾音，在走进教室前结束通话，此刻离铃响不到三分钟，她一眼发现已在窗边位置占座的室友，换了右手臂抱紧课本，夏茹悦快步过去，“早。”
“早，小悦。”三天未见的长卷发室友朝窗口方向挪一个位子，“怎么样，身体好了吗。”
夏茹悦打着哈欠将专业书扔桌上：“精神多了，就是感觉今天很冷。”
“你不知道？最近有强冷空气，说不准过段日子就入冬了。”另一名室友闻言塞来只装热水的玻璃瓶，“借你捂手，降温记得加衣服。”
“不过悦儿，你是雪人么？”坐下没多久，夏茹悦身旁递水瓶的短发女生冷不丁冒出句奇怪的话。
“啊？”逐鬼师正翻看日历，完全无法明白室友所指为何。
“杯子，我怎么看水快结冰了。”
这会儿夏茹悦方将视线从手机屏幕处移开，仅一瞬她迅速放开取暖的瓶子，松手后约二十秒，原本似蒙上层白霜的瓶壁逐渐恢复透明：“哪有那么夸张。”
“大概我看错了。”室友倒未多想，转转笔摊开记事本，“老师来了。”
交谈短暂停止，预备铃响，学霸们聚精会神，酱油党或睡起回笼觉或掏出手机刷刷游戏，夏茹悦勉强跟着课件记录重点，不时瞟一眼室友的水瓶。
一入秋便手足冰凉是她近年常有的症状，除了自身体质，由于逐鬼驱邪而频繁接触阴寒之物也是主要原因。夏茹悦微微困惑，按理她一直较为小心，身边还备着不少好东西，即使综合种种条件导致寒气侵体，短短几十秒就让热水成冰未也免过于严重了些。
逐鬼师在本该写笔记的空白页面整理这几月情况，列了数条后竟真有两点令她略感焦虑——被钟睿拜托而牵扯上的孔雀魇和城隍关于公孙泽语意不清的说明。
夏茹悦终是无心再研究书上的经典案例，打开聊天软件找到父亲的名字。
电梯开合的刹那，包正看见抱膝蹲在自己公寓门前的年轻女人。入秋时节，女子身着质感垂顺的通勤套装，裙摆拖在走廊大理石地上压出几道褶皱。“回来啦。”许是蹲的时间过长，蓝燕燕站起后脚步虚浮，包正伸手搀住她。
“你来怎么不打个电话，等累了吧。”包正边问边转动钥匙，推门将人往里迎。
“还好。”蓝燕燕笑笑走入屋内，这不是她第一次去包正家，进门后她把手袋挂在衣帽架上，旋即递上份打包食品，“我买了你喜欢的永兴斋素鸭，赶上最后一份。”
对方接过塑料袋：“谢谢。”
“你说他家的秘方究竟是什么？我怎样做都不好吃。”蓝燕燕托腮窝在沙发中，“要不是公孙推荐……”话讲一半猛地停住，意识到失言，她赶忙走向茶几旁倒水的包正，有些惊惶地补救道，“对、对不起。”
包正背对她握紧水杯，顿了几秒回答：“没事。都……过去了。”
还算平稳的语气和迟迟不肯转身的背影让蓝燕燕更觉苦涩。说起来，她与包正相识恰是由于那位已故友人。蓝燕燕本为宫洁介绍给公孙泽的相亲对象，初见那日公孙泽因故未到场，冒名顶替的便是包正，而那时的包正徇着私心近乎把状似不靠谱的形象在她跟前演绎得淋漓尽致，却不想反令对方印象深刻，再以后两人一来二去逐渐熟络，蓝燕燕倒成了他在德城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包正租住的公寓不大可十分整洁，此刻客厅寂静得叫人隐隐发慌。蓝燕燕盯着他后脑愣了会儿。那场车祸颠覆掉一些人的命运，她知道逝者是包正重要的搭档，他清醒后自己同包正的关系好像也变得更加亲近，但那种感觉极其模糊，她在情人节收到礼物，在生日派对手捧鲜花，几乎每个不甚隆重又富有纪念意义的日子均充满惊喜，却总觉得有些事是不晓得的。
蓝燕燕定定心神把滑到额前的一束发丝夹在耳后，轻唤：“包正。”
“嗯？”包正喝口水，他倒的水先盛些热的再添点凉的，温度刚好适宜饮用。
一双手臂带着轻微颤抖缓慢环住他的腰随后渐次收拢，蓝燕燕脸颊半贴包正背脊，不太真切地感受对方的心跳体温，仿佛下了极大决心，她深吸口气抿一抿嘴唇：“我们结婚吧。”
沉夜如水，墙壁挂钟发出滴答声证明时间并未静止。过了良久，正当蓝燕燕堪堪维持的镇定平和化为嘴角边难以掩饰的无奈失落之际，包正温柔牵住她即将松开的手。
“好。”蓝燕燕听见一声短促、肯定的应允。
－－－－－－
德城的秋季十分短暂，夏茹悦三日后再回学校的时候，道路两旁梧桐树叶已落了一地。遇上孔雀魇的当夜她便高烧不退，公孙泽后来去了哪儿也浑然不觉，抱着七巧阁倒在租住的公寓中迷迷糊糊昏睡十几个小时才恢复点体力找到医大外科的高中学姐荣珮。荣学姐是个大胆冷静之人，虽不知她另一重身份，却为因捉鬼挂彩的学妹处理过几次伤口，该给的专业建议列满整张活页纸，对方避讳的也绝不多问。尽管逐鬼师最终痊愈靠的是老爹夏逊之小木箱里的秘药，然到今天夏茹悦就能用左手抱起两本巨厚的专业原版书，荣珮的帮助功不可没。
距上课还有六分钟，夏茹悦捧着课本拎着早饭从教学楼侧门进入，她选了西边的楼梯前往四层教室，正拾级而上，手机响了。
“早呀老布，找我有事？”逐鬼师摁下通话键，“帮忙？我起码得寒假才能帮你刷碗做特饮啦。”
“等你端盘子，爱来不来也甭开了。”老布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夏茹悦好像能看见他叼着雪茄气定神闲的样子，“是法华区的赵区长，他家新生的小娃娃不知什么原因总哭闹不止，有没有兴趣走一趟？”
“婴儿？”夏茹悦撇撇嘴，讲话间转过楼梯，“那该找医生吧。”
“你也知道小孩子最为干净，”老布悠悠在另一头解释，“估摸是遇上不该碰的东西。话说你到底去不去，前天我刚认识个偶经德城的年轻驱魔师，不去就介绍给他了啊，人家赵太太可预备了不少酬金。”
回忆起前夜的惨痛经历，夏茹悦不自觉微蹙双眉：“可别提驱魔师，要是被坑多不好。”
“那快点把最近行程发我，等具体安排。”
“知——道——啦——”逐鬼师拖长尾音，在走进教室前结束通话，此刻离铃响不到三分钟，她一眼发现已在窗边位置占座的室友，换了右手臂抱紧课本，夏茹悦快步过去，“早。”
“早，小悦。”三天未见的长卷发室友朝窗口方向挪一个位子，“怎么样，身体好了吗。”
夏茹悦打着哈欠将专业书扔桌上：“精神多了，就是感觉今天很冷。”
“你不知道？最近有强冷空气，说不准过段日子就入冬了。”另一名室友闻言塞来只装热水的玻璃瓶，“借你捂手，降温记得加衣服。”
“不过悦儿，你是雪人么？”坐下没多久，夏茹悦身旁递水瓶的短发女生冷不丁冒出句奇怪的话。
“啊？”逐鬼师正翻看日历，完全无法明白室友所指为何。
“杯子，我怎么看水快结冰了。”
这会儿夏茹悦方将视线从手机屏幕处移开，仅一瞬她迅速放开取暖的瓶子，松手后约二十秒，原本似蒙上层白霜的瓶壁逐渐恢复透明：“哪有那么夸张。”
“大概我看错了。”室友倒未多想，转转笔摊开记事本，“老师来了。”
交谈短暂停止，预备铃响，学霸们聚精会神，酱油党或睡起回笼觉或掏出手机刷刷游戏，夏茹悦勉强跟着课件记录重点，不时瞟一眼室友的水瓶。
一入秋便手足冰凉是她近年常有的症状，除了自身体质，由于逐鬼驱邪而频繁接触阴寒之物也是主要原因。夏茹悦微微困惑，按理她一直较为小心，身边还备着不少好东西，即使综合种种条件导致寒气侵体，短短几十秒就让热水成冰未也免过于严重了些。
逐鬼师在本该写笔记的空白页面整理这几月情况，列了数条后竟真有两点令她略感焦虑——被钟睿拜托而牵扯上的孔雀魇和城隍关于公孙泽语意不清的说明。
夏茹悦终是无心再研究书上的经典案例，打开聊天软件找到父亲的名字。
壹拾叁、
有一种德城的天气叫作四季无序随机播放。前阵子冷空气过境后，本周气温稍显异常地重新抬升。明明已经入秋，穿着及膝连衣裙外加件纯棉针织开衫，傍晚五点三刻，夏茹悦提了打包的红豆黑米粥和二两刚出炉的鲜肉小笼从区间车下来，并未感到一丝凉意。
车站与德师西大门约有五十米距离，夏茹悦一路哼着热门电视剧主题曲，保持还算轻快的脚步跨过减速带，迈进德城师范大学的校园。
穿过校门的同时，一股不小的风迎面而来。夏茹悦无所谓地甩甩头，她的长发梳理整齐用紫檀木簪固定盘在脑后，鬓边几缕碎发和行走间本该摇曳飘逸的裙摆在风里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晃动。
沿着食堂前宽阔的大道行至第三个岔路口，逐鬼师左拐进入一条载满松柏的幽静小径。此时她终于觉得周围有些阴寒，不过那会儿夏茹悦正沉浸于今日收获颇丰的喜悦中，未在意那与天气预报描述相去甚远的异常触感。反正由于地理位置、楼宇构造等各种因素，德师的校园原就比大学城的其他几所高校冷上几分。
无人的僻静小路通往最东边的西语教学楼，除了晚六点的跨校选修，夏茹悦整个白天都没课。上午她去投递简历的公司面试实习岗位，下午则拜访了赵区长家，所以逐鬼师右臂挎着的类似超长款画筒的容器内不仅塞了好几份有关新兼职的资料，还装了包裹暗绿丝绒布的忻魂剑——经历上回被孔雀魇重伤，夏茹悦对情况未知的赵宅不敢再有松懈，从家族宝剑到伤药灵物，瓶瓶罐罐带了许多，虽然事实是最终什么都没用上。
逐鬼师差不多下午一点三十几分到达的赵家宅邸，区长赵训公务繁忙并不在，开门的是二十七岁的保姆寇珠。客厅沙发旁赵太太向她介绍的内容同老布告诉夏茹悦的基本一致，为了安抚焦虑忧惧的年轻母亲，逐鬼师只能说自己略通风水观测和装修禁忌，避开婴儿房里好不容易哄睡的赵阳，先查看起其他几间屋子。
未发现花园角落的小狸猫前，夏茹悦已在住所上下兜兜转转了半小时却毫无所获。就她分析，复式结构的房屋内部没有任何一处地方存有不妥，这是栋有花有草有人气且阴阳相对平衡的再正常不过的房子，若是由于太正常而将其判别为不正常，那明显超出了夏茹悦全部的常识范围。
但以上推论只适用于观察前期，待被赋予自由移动权的逐鬼师跑进赵家花园，她终于明白整幢楼房究竟算不算不正常了。
毛色灰黑的狸猫正卧在不起眼的草丛边晒太阳。夏茹悦靠近也不立即跳开，只转了转耳朵抬头望她一下，碧沉沉的眸子透出叫人发憷的光。当时阳阳不知何故又突地哭了，赵太太手忙脚乱地去抱孩子，夏茹悦趁机询问寇珠方得知赵家其实不养宠物，若是偶见狸猫也是前年到这片区域的流浪猫。
“太太心善，瞧小猫怪可怜的便经常喂些吃的。有回它伤了眼睛还特地请来兽医，可自太太怀上阳阳起就不怎么见了。”寇珠才说得两句便奔进屋，留下夏茹悦冲狸猫努努嘴，那猫儿似真明白对方想法般的随她朝右侧花坛去了。
走到花坛后面，夏茹悦弯腰撑着膝盖问：“你叫什么？”
起初，黑灰小猫仅重新在阳光照得到的草地躺倒，扭头拒绝看夏。不过等逐鬼师直起身托着下巴意味深长地描述德城特别热情的土地爷和他的朋友们时，那只自称小M、不到七个月便能化为人形的狸猫总算用极其标准的人类语言与夏茹悦交涉了一番。
“我劝你尽快离开。”
“要是我不愿呢。”
夏茹悦背过手，刻意压低嗓门好让这场与狸猫的对话不那么怪异：“我认识一位驱魔师正要回德城，上次在郊外见他，以一己之力降服百年阴尸，手段些许暴力。”逐鬼师小心掌控话语节奏，她的符纸无法克制眼前即将修炼成人形的猫妖，因此适时把画筒扭开露出忻魂剑剑柄往花坛边敲了敲：“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
－－－－－－
熄火、关门，包正将车钥匙塞进公文包里侧口袋徒步走出停车场。落日西沉，天幕被一层瑰丽的紫红色覆盖，楼房旁街灯一盏盏逐渐亮起，晚餐时间的德师校园不比白天人气充沛，除了几条较宽的路上偶有两三名赶往教室的学生，整个校区显得略微冷清。
包正顺着栽满苍松的小径向东前行。他早时查了电子地图，知道往那儿最节省时间，抵达信息楼正门左转，穿过有喷泉长椅和凉亭的小广场，再走上两分钟便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抬手看表，包正加快步速。自己公寓与德师西南校区有一个半小时左右的车程，他打算办完事直接回去，TO DO LIST上尚有个项目还未完成。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刚走至凉亭他就被拦住去路。来者是个纤瘦女人，灰色长袍遮住脚踝隐隐触地，头发用同色发带松松垮垮地系着，落下一簇随风乱舞挡了半张脸。由于装扮奇特，包正无意识地停下，多瞧了对方两眼。
“半个时辰，终于有人来了。”女人按下被风吹散的长发，露出干净却也极其平凡的面容，她凝视包正几秒，又垂头看看左手托着的某物，忽然笑起来，“真好，天助我也。”
“所以说，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语音消息里传出老布故作夸张的感叹，“可以呀小夏。”
“她贪恋人间温暖罢了。不过什么叫不费力气？把忻魂都抬出来了，换你不怕？”夏茹悦按下说话键，“这是晓情动理，小M妖力暴涨会伤害到赵阳，离开段时间对大家都好。”
“我又不是可能为祸世间的邪祟，干嘛怕你的宝剑。”老布轻笑，话锋一转，“不过你的剑卖吗，我这儿可有收购商。”
“行，桃木质地，纯手工打磨，造型独特雕刻精湛，装饰摆设切菜唬人的不二良品。”夏茹悦揉揉眼皮望着空中层次渐变的晚霞，在信息后加了串鬼脸表情，“不说啦，我有电话。”
“小悦悦，在哪儿。”一接通，逐鬼师遂听到个不太常听但也不陌生的称谓。
“学校。钟睿你打来不会只为了确定我的方位吧。”
“德大？应该离德师挺近，想请你帮个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钟姓驱魔师不到三句说清了目的，“我最迟还有两天能到德城，麻烦你帮着再盯下孔雀魇，她目前应该在德师附近活动。”
“德师？”夏茹悦止住步子低头瞥了眼脚下坚固的水泥地，“这么确定？”
“当然有我的办法。”“钟睿……”驱魔师准备显摆的话没讲出口就被夏茹悦截停，逐鬼师回身，视线直指校园中最高的一栋建造精美的金顶建筑，极短的思索间面上神情已在几秒内变了几变，“我们可能闯祸了。”
钟睿来不及追问情况，通话中断。夏茹悦猛地转变方向朝来时之路拔足狂奔，尽管面试时显得美美的小高跟不适合如此激烈运动，逐鬼师不敢有丁点犹豫减速，一个可怕的推论在方才逐渐浮现于脑海，如果她再不跑，恐是真要晚了。
有一种德城的天气叫作四季无序随机播放。前阵子冷空气过境后，本周气温稍显异常地重新抬升。明明已经入秋，穿着及膝连衣裙外加件纯棉针织开衫，傍晚五点三刻，夏茹悦提了打包的红豆黑米粥和二两刚出炉的鲜肉小笼从区间车下来，并未感到一丝凉意。
车站与德师西大门约有五十米距离，夏茹悦一路哼着热门电视剧主题曲，保持还算轻快的脚步跨过减速带，迈进德城师范大学的校园。
穿过校门的同时，一股不小的风迎面而来。夏茹悦无所谓地甩甩头，她的长发梳理整齐用紫檀木簪固定盘在脑后，鬓边几缕碎发和行走间本该摇曳飘逸的裙摆在风里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晃动。
沿着食堂前宽阔的大道行至第三个岔路口，逐鬼师左拐进入一条载满松柏的幽静小径。此时她终于觉得周围有些阴寒，不过那会儿夏茹悦正沉浸于今日收获颇丰的喜悦中，未在意那与天气预报描述相去甚远的异常触感。反正由于地理位置、楼宇构造等各种因素，德师的校园原就比大学城的其他几所高校冷上几分。
无人的僻静小路通往最东边的西语教学楼，除了晚六点的跨校选修，夏茹悦整个白天都没课。上午她去投递简历的公司面试实习岗位，下午则拜访了赵区长家，所以逐鬼师右臂挎着的类似超长款画筒的容器内不仅塞了好几份有关新兼职的资料，还装了包裹暗绿丝绒布的忻魂剑——经历上回被孔雀魇重伤，夏茹悦对情况未知的赵宅不敢再有松懈，从家族宝剑到伤药灵物，瓶瓶罐罐带了许多，虽然事实是最终什么都没用上。
逐鬼师差不多下午一点三十几分到达的赵家宅邸，区长赵训公务繁忙并不在，开门的是二十七岁的保姆寇珠。客厅沙发旁赵太太向她介绍的内容同老布告诉夏茹悦的基本一致，为了安抚焦虑忧惧的年轻母亲，逐鬼师只能说自己略通风水观测和装修禁忌，避开婴儿房里好不容易哄睡的赵阳，先查看起其他几间屋子。
未发现花园角落的小狸猫前，夏茹悦已在住所上下兜兜转转了半小时却毫无所获。就她分析，复式结构的房屋内部没有任何一处地方存有不妥，这是栋有花有草有人气且阴阳相对平衡的再正常不过的房子，若是由于太正常而将其判别为不正常，那明显超出了夏茹悦全部的常识范围。
但以上推论只适用于观察前期，待被赋予自由移动权的逐鬼师跑进赵家花园，她终于明白整幢楼房究竟算不算不正常了。
毛色灰黑的狸猫正卧在不起眼的草丛边晒太阳。夏茹悦靠近也不立即跳开，只转了转耳朵抬头望她一下，碧沉沉的眸子透出叫人发憷的光。当时阳阳不知何故又突地哭了，赵太太手忙脚乱地去抱孩子，夏茹悦趁机询问寇珠方得知赵家其实不养宠物，若是偶见狸猫也是前年到这片区域的流浪猫。
“太太心善，瞧小猫怪可怜的便经常喂些吃的。有回它伤了眼睛还特地请来兽医，可自太太怀上阳阳起就不怎么见了。”寇珠才说得两句便奔进屋，留下夏茹悦冲狸猫努努嘴，那猫儿似真明白对方想法般的随她朝右侧花坛去了。
走到花坛后面，夏茹悦弯腰撑着膝盖问：“你叫什么？”
起初，黑灰小猫仅重新在阳光照得到的草地躺倒，扭头拒绝看夏。不过等逐鬼师直起身托着下巴意味深长地描述德城特别热情的土地爷和他的朋友们时，那只自称小M、不到七个月便能化为人形的狸猫总算用极其标准的人类语言与夏茹悦交涉了一番。
“我劝你尽快离开。”
“要是我不愿呢。”
夏茹悦背过手，刻意压低嗓门好让这场与狸猫的对话不那么怪异：“我认识一位驱魔师正要回德城，上次在郊外见他，以一己之力降服百年阴尸，手段些许暴力。”逐鬼师小心掌控话语节奏，她的符纸无法克制眼前即将修炼成人形的猫妖，因此适时把画筒扭开露出忻魂剑剑柄往花坛边敲了敲：“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
－－－－－－
熄火、关门，包正将车钥匙塞进公文包里侧口袋徒步走出停车场。落日西沉，天幕被一层瑰丽的紫红色覆盖，楼房旁街灯一盏盏逐渐亮起，晚餐时间的德师校园不比白天人气充沛，除了几条较宽的路上偶有两三名赶往教室的学生，整个校区显得略微冷清。
包正顺着栽满苍松的小径向东前行。他早时查了电子地图，知道往那儿最节省时间，抵达信息楼正门左转，穿过有喷泉长椅和凉亭的小广场，再走上两分钟便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抬手看表，包正加快步速。自己公寓与德师西南校区有一个半小时左右的车程，他打算办完事直接回去，TO DO LIST上尚有个项目还未完成。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刚走至凉亭他就被拦住去路。来者是个纤瘦女人，灰色长袍遮住脚踝隐隐触地，头发用同色发带松松垮垮地系着，落下一簇随风乱舞挡了半张脸。由于装扮奇特，包正无意识地停下，多瞧了对方两眼。
“半个时辰，终于有人来了。”女人按下被风吹散的长发，露出干净却也极其平凡的面容，她凝视包正几秒，又垂头看看左手托着的某物，忽然笑起来，“真好，天助我也。”
“所以说，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语音消息里传出老布故作夸张的感叹，“可以呀小夏。”
“她贪恋人间温暖罢了。不过什么叫不费力气？把忻魂都抬出来了，换你不怕？”夏茹悦按下说话键，“这是晓情动理，小M妖力暴涨会伤害到赵阳，离开段时间对大家都好。”
“我又不是可能为祸世间的邪祟，干嘛怕你的宝剑。”老布轻笑，话锋一转，“不过你的剑卖吗，我这儿可有收购商。”
“行，桃木质地，纯手工打磨，造型独特雕刻精湛，装饰摆设切菜唬人的不二良品。”夏茹悦揉揉眼皮望着空中层次渐变的晚霞，在信息后加了串鬼脸表情，“不说啦，我有电话。”
“小悦悦，在哪儿。”一接通，逐鬼师遂听到个不太常听但也不陌生的称谓。
“学校。钟睿你打来不会只为了确定我的方位吧。”
“德大？应该离德师挺近，想请你帮个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钟姓驱魔师不到三句说清了目的，“我最迟还有两天能到德城，麻烦你帮着再盯下孔雀魇，她目前应该在德师附近活动。”
“德师？”夏茹悦止住步子低头瞥了眼脚下坚固的水泥地，“这么确定？”
“当然有我的办法。”“钟睿……”驱魔师准备显摆的话没讲出口就被夏茹悦截停，逐鬼师回身，视线直指校园中最高的一栋建造精美的金顶建筑，极短的思索间面上神情已在几秒内变了几变，“我们可能闯祸了。”
钟睿来不及追问情况，通话中断。夏茹悦猛地转变方向朝来时之路拔足狂奔，尽管面试时显得美美的小高跟不适合如此激烈运动，逐鬼师不敢有丁点犹豫减速，一个可怕的推论在方才逐渐浮现于脑海，如果她再不跑，恐是真要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