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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德维希在午后回到庄园。
说来有些奇怪,他在下车走回房间的途中,便觉得有些不对劲。直到他打开房间门,看见他的大哥藏在床头柜旁,他才证实了那些预感来自哪里。
那个时候他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他发誓。
“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路德维希低喊,一边伸手去锁住了门。
基尔伯特站起来,几步到他的跟前,几乎是强迫式地扶住他的肩膀,告诉他:“走,路德维希,跟我去美国,现在就离开。”接着他从怀里掏出路德维希的护照,坚定地看着他,“你去美国上高中,之后都不要再回柏林。我能保证你在那边好好地生活——”
“你在说什么?”路德维希用力握住哥哥的手腕,“哥哥,你疯了吗?你突然出现在德国,”他语无伦次,“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疯子一般的话?”
基尔伯特觉得自己就要到极限了。面前的路德维希紧紧盯着他,像是完全不理解他的想法和行为。
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发生:他和路德维希各执一词。要命的是,他知道路德维希是个执着无比的孩子,就算是他,说服他的可能性也很小。
没有时间了。在这个屋子里耗得越久,路德维希越不可能离开。
他好像是一个垂死的人那样用力吸了口气到胸腔中,双手也耷拉下来。
“路德,听我的。你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吗?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你生活的尽头呢?”
路德维希的惊吓和恐慌在一瞬间停止了。
他感觉自己的思绪离开了这个房间,飞到了花园还是其他什么地方去,总之他找不到它了。
在今天哥哥突然出现之前,他并不觉得自己过的每一天有什么应该斥责的地方。不管是作为家族的继承人还是学生,他得到的评价一直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满意。那位路德维希生前从不吝啬对他的表扬,在中学他尽管行事低调,但优秀的成绩和体育染他一直都受到其他人的尊敬——说起来,他从不缺乏追随者,但却少有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他确实十分挂念在北美的哥哥。但是他也非常明白,他和哥哥已经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他的人生更像是被设定了,而哥哥有更广阔的未来。
什么都锁不住哥哥。
有些时候——真的只是有些时候,路德维希在心里暗暗忌妒哥哥。因为他总是生活得那么自在,什么都难不倒他。即便他对于家族来说像个不存在的人,他也是那样的羡慕着他。
在他还没开始上中学前,哥哥曾经在花园里,跟小小的他面对面坐着,像是大人与大人之间在对话——他知道,哥哥一直把他当作是一个成熟的大人。所以他那时候知道了那只伟大的鹰时,立刻就认定了哥哥就是那只鹰的化身。
虽然这个想法他没有说出口。
Bundesadler,德意志联邦之鹰,他们的国徽。
“我们的花园看得到鹰吗?”他那时候这么问哥哥。
哥哥笑起来,轻轻揉着他的头。
“路德,鹰飞得可比我们看到的其他鸟高多了。如果你想看到鹰,你必须要到更高的地方去。”
眼见路德维希呆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基尔伯特决定再接再厉地鼓舞他。
“路德,你知道那个混蛋死了,现在是最好的机会逃走。如果你参加了那个继承仪式,那座教堂就是你的坟墓。”他无可奈何地看着路德维希,“天知道我多想把你一拳打晕,直接带上飞机……”
“走吧。”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当他抬起头,看到路德维希的眼神时,立刻就确信了,那是路德维希的愿望。
他的弟弟,仍是一个高中学生,现在却要跟着他漂洋过海了。
基尔伯特深吸一口气,将护照交到路德维希的手上。
“你的驾驶证明和中学的毕业证书都在我这里。”他指了指外套的口袋,“去了美国,我们必须在你的逗留期结束之前更改你的签证类型。在这之前,我会帮你在纽约找一所高中。”
路德维希点点头,“我们从窗口爬出去不现实,”他接着说,“现在外面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基尔伯特拿手指摩挲着下巴,“我们先去屋顶。再从屋顶爬下来,庄园的背面没有什么人在看守。”
决定了计划,兄弟俩便开始行动。路德维希先打开房门,探出头,往下看过去。大多数的人集中在一楼,三楼看上去只有他们俩。
“走!”路德维希低吼。
他们轻轻带上房门,路德维希甚至来不及多看那些他永远不会再看到的东西一眼。
他有些时候烦闷不堪,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夜空;考试前他总会开着亮黄的台灯,直到深夜;还有他当作宝贝一样放在床头的,他小时候和哥哥的合照。
那时候他尽管才八岁,却一副严肃的表情,哥哥已经十四岁了,却还是对着镜头笑得肆意无比,就像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他从有自己的意识以来,就只能从家族其他大人的口中知道自己有一个“令人失望”的哥哥。即便他在六岁之前都没有见过哥哥,他却非常的确定:他有一个最好的哥哥,他的哥哥必定也非常想念他。
然后,又过了漫长的两年,哥哥终于不再是信上的字、仅仅存在于其他人的口中了。
已经是一个少年的基尔伯特,来到了路德维希的面前。
重聚的那一刻,他幼稚地想道,等他长大,一定会成为像哥哥那样的人。
尽管他们有着迥然不同的面容:他不明白为什么哥哥的头发和瞳孔与自己完全不同,但他觉得那是最棒的两种颜色。
每当他坐在哥哥的肩上,小心地触碰那些银色的像柔软的青草一样的发丝;每当他跟哥哥面对面地说话,那双红色的眼睛总是温和地看着他,跟他说着他在匈牙利的故事……
那一切都随着旧时代结束了。
奔跑着要逃离这幢老旧庄园的,是他们,但又不是过去那两个受尽摆布的孩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