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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能送我一朵夕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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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15-09-02 19:47回复
    (一座好城,总得配一条有风情的河。)
    (北平的永定河,实在是太骄傲;泰晤士河,却离不开伦敦雨。香港足够亲切,阳光充沛,然而香港人的抱负,总是比别人更高——他们断不肯和别人一样,只有河的;须更大、更气派。于是,他们有海。也是张牙舞爪的,映着广告牌红的、橙的影子,色彩喧哗,即便到了水底,也得厮杀一番。)
    (连城的水,才是真正带着烟火气的。旁的河,只流它自己的;它却肯低头,从人家檐下过,也有傍桥偎岸的情致。岸上、桥上的人们专心各自的生计,神色匆匆。有电车跑近了,又远了。桥口卖报的小男孩儿,帽子戴的有点儿歪,却顾不上扶正,只嚷嚷着时局要闻。大家恨不得,即刻游远了,可第二日,依然还是同样的脚程。日复一日,却不觉得单调,桥下不也有水,浊去清来,每日价地流呢!)
    (谁在这儿,都是奔着目的;只有一个无所事事的、足够尴尬的我——唉,谁让小苏,回回都是迟到呢?只有卖白兰花儿的小姑娘,素花儿衣裳,扎两条麻花辫儿,看出了我的为难,怯怯走过来,是要卖与我一串儿作伴的。没待我接受她的好意,有风从中作祟,长出手来。我的帽子便从发顶,就此脱离了束缚,轻飘飘地往桥底下飞了。)
    哎呀!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2楼2015-09-03 0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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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连帽子也向往民主的自由,乘着风,下定决心要做,帽子界里出走的娜娜了。我囿于桥口的栏杆,追不得,只能目送它远行。它却又不走了。升一点儿,再往下落,又落不到底的,往前蹭一点儿。冥冥中,像有命数牵引的一只手,为它的归属早做好了安排。我也不由自主的,带着点儿期待。)
      (事实上,这一会儿,正是旧与新的交替。冬依依不舍,春姗姗来迟;白天的影子藏在余晖里,将走未走,更有极淡的月的轮廓,虽还看不清——它却早已经侯在那儿了。万物皆是蛰伏的,含着期待。然而冬去春来,日升月恒;这期待也是知命认命的,又不肯自暴自弃,是快乐的冥想,很有些痴心的。)
      (我的期待却不同。因为不知根底,便更加兴冲冲的。双手搭在栏杆上,身子往前探。桥底的风,从下往上吹,天鹅绒的斗篷,连带着风帽,一起臌胀起来,像朵翡翠绿的云。在北平,我是断不肯受春风的。风里带着沙子,没头没脑,横冲直撞,像个天真的、造词太过用力的演讲家。连城的风,却是诗人。演讲是站在台上,居高临下的;诗人是虔诚,矮着半身子,仰面恳请的。)
      (于是,演讲家只得听众;诗人却有夜莺、月亮、玫瑰和樱桃树……还有——帽子?)
      (我的帽子,终于尘埃落定,有了归宿。不是云,它未作成一只鸟;也不是水,它没变得一尾鱼。它信誓旦旦地走,招呼也不与我打,却又没走远,就掉在岸边的草坪。黑色的帽檐,还在抖着光,仿佛十分满意——既没躺在电车的轨道,也没有落到束长衫、踢足球的男孩子脚下。它好像早有了规划,选中的人,头发,得是最黑而亮的,要有长而挺拔的身形,还有眼睛——却被挡住了。)
      (我不禁有些着急,实在想看看,帽子底下的眼睛;也不觉得唐突,只在桥上,对桥下的先生问道。)劳驾——
      (他未动,我便声音再大点儿。)我的帽子扰着您,实在对不住。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5楼2015-09-03 2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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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会儿,新旧的交替,已经要开始了。我在桥上站着,水边苍霭的绿是矮松杉,天边堆着雪青的云,树和云一同被风吹着,推推挤挤,东边浓了,西边又散点儿,一会儿涌出乌压压的一团,又一会儿蓬成紫气。天是混沌,水也混沌,连带着我的绿斗篷,都是虚溜溜的。只有夕阳抖落下来,丝丝絮絮的光影子,穿过虚像,凸显出水与天的界限来。最亮的那一捋光,流过他整齐的白牙齿。于是,这一串吐出的话,有些油,却是上了金的,可以直接剖开火炼诚意;让我无话说,却又拒不得。)
        (而他的声音,像春雷,擦着蜡,上着响,极亮堂地往高里飞。桥上的我,却有点儿无措,因衬着他的理所当然,我在无措里,又多了一星怨。也是含羞的,被裹在幽幽的一声叹息里,仿佛这样,能掩盖一下发红的脸,为我们俩的差异,做一个平衡——我是实在很感激,遮住他眼睛的好帽子的。)
        唉,先生…
        (桥下一个,被帽子蒙面、仍逍遥自在的他;上头一个,探头循着的我。天上是影,水里有光。我站的桥头,仿佛不是铁桥,被金光洗礼罢,返璞归真,能露出灰的砖石,成为维罗纳的一角阳台。几百年前,朱丽叶与我一样,也面临着同样的难题:到底是下去,还是不下去呢?)
        (然而这不是情爱的抉择,我们也没有家族横亘的鸿沟。他在太阳最后的影子里,变成一尊像,庄重而严肃,却能说出轻佻的、轻飘飘的话来。这可真是一种奇妙的搭配。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下去了。)
        (毕竟,我今日梳的头发,是一定要戴帽子的——况且,谁能保证,他没长一双深邃的、罗密欧一样的眼睛呢?)
        我只怕这样不够体面,您这样客气,我的帽子却很无礼。
        (极轻地,拾起帽子,我便站在他身后,跟着说道。)
        因为,您实在应该看看,今天最后的云。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10楼2015-09-04 0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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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帽子被我揭开,极轻,又极快;渗进来的余晖,却是慢性子,光的金珠子一颗颗,结在他的睫毛上,伸长了脖子,一定要和他眼里的光比一比,到底是谁,要更亮呢?——却还被手挡着,于是,再不甘心地,顺着鼻梁,溜溜地往下淌。日暮含羞带怯的睇他一眼,藏一半,露一半,不叫尽兴,余味全藏在云里。云里又藏着饕餮。它将好颜色一并吞了,风替它抹一把嘴,嘴角还留着晶晶亮的唾液——是才开始闪的几颗星。)
          (而我,又是含羞的另一个,捏着帽沿的一点边儿,甚至觉得,不过这一会儿功夫,帽子就此生出颗玲珑心,不再是我自己的了。我便不甘心地,又伸出一只手,一并抓着,箍在系斗篷的扣子前。唉,连风也朝着他吹,是而我声儿都不必大。)
          它总是会来,就算迟点儿,又有什么关系呢?先生呢,您是个耐心人吗?
          (但他的确是位,笑也很好看的先生。贴着江面,隐隐有春雷的闷声;而他,分明是属于每个季节,是不止于春的。夏就藏在他的头发丝儿里,自由而炙热的;他的眼睛,是秋里的稻田,风一过,吹起稻子底下的水的青光;至于亮的白牙齿,就一定得是冰雕的杰作了。)
          (他包揽四季,然而每天,都要有黄昏。如今日这个,快要走到底了。我仍扣着帽子,从他身后,轻轻地挪了一小步,在最后的这会儿,便与他一齐在光里,然后极得意地一偏头,也笑道。)
          我不是气象家,也不懂天相,可我总希望有月亮的——唉,您瞧,我这样说,好像真的能做主似的。
          (一顿,仍是笑的。)但我真的想有月亮呀。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12楼2015-09-06 2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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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奇怪。)
            (我们往往为了甚么,总要有漫长的等待;然而事情的发生,却是一瞬的光景。太阳落下去之前,光和影要来设色,风和云也要烘托,所有色彩明暗的铺垫,仿佛全为了这个时刻。然而,太阳说落下,就落下了。咕咚一声儿,沉进河底,头也不回的,说走就走了。)
            (可一切,并没有因为逝去而感到悲切;相反,风、云、光、桥甚至于我,都在兴冲冲的。这不是一个结束,而是新的一段开头,万物都是辞旧迎新的,一点儿悲壮,却是虔诚的;是迎新的先头军,赶在升月前,忐忑而兴奋,到底是为了甚么呢?唉,我也好像忽然,也说不清楚了。)
            (也许是为了,他站起来,果然是一个高个子;又或者,是拍了拍我肩膀的手,实在很好看。兴许更简单,我和他方才,一并站在光里;如今又能一起,落在暗影子里了。那末,这算不算,过了一巡的日升月恒呢?)
            (而他的手拍的很轻,我再往前探下身子,要看时刻,脑后的一条辫子,便像要追随而去似的,落到了身前来。我不及拾掇叛变的辫子,替他先拣下来一片,贴在后背上的树叶子,得胜似的一笑。)
            月亮有没有,我说不好;但您的表,从明儿开始,是一定得拨快一个钟头了。
            (唉,入了春,总是要麻烦的,连天光都来凑热闹。至于月亮,现在还没有出来,也不知今夜里,到底有没有。)
            (我走时,又想了想,到了儿还是决定,把手里的帽子,重新戴了起来。)


            IP属地:上海17楼2015-09-12 0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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