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大捷
斛律光将军一反素日沉着冷静,焦急起来——周军将金墉城团团围住,而邙山高峻,两军对抗于我方不利,况且我方无法联络,再拖下去,城内粮草断绝,必定不攻自破。三位统领和诸将会聚帐内,一个个眉头紧锁。兰陵王望着邙山上密布如麻的周军出神,忽然,一向少言寡语的他转身打破安静——
“让我率领五百骑精兵解救金墉城!”
一语即出,激起千层浪——
“殿下,现在就算我们三军压上也没有胜算,五百精兵?当是天兵神将!”
“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各位将领本来就心焦,听到兰陵王惊人之语,不约而同的奚落起来。一来兰陵王相貌清丽柔和,若美丽女子,如果不是在战场上,那股摄人之气就会退的无影无踪,二来他确是第一次带兵,没有显赫战绩,说话自然难以服众。
“住口!!你们也太放肆了!殿下,请把话说完。”
斛律将军声如洪钟,这才镇住吵嚷声,也提醒了他们,兰陵王那容易被淡忘的皇族身份。
兰陵王向斛律将军微微颔首,
“诸位将军,长恭年少,蒙天恩第一次带兵出征,愿誓死捍卫我齐国领土。长恭所言并非轻率,我以为,三军压敌,必定伤亡惨重,而周军战事拖延太久,也已兵顿锐挫,力竭势屈,且宇文邕过于自信,敌军将领也已倦怠,以为金墉城已如笼中之鸟,他们又占居高地,我们必不敢出兵。不如由我趁其不备带兵突破敌阵,至金墉城下,使内城齐军接应我们,里应外合夹击敌军,必能形成破竹之势!”
将领们此时已是目瞪口呆。
“好计!殿下,看来目前只有此法可以一试,但决不能让你涉险!”
斛律将军已大步迈到兰陵王面前,双目迥然的看着兰陵王白瓷般精致的面孔,素闻兰陵王武艺高超,没料到的是他的心思缜密,更不敢相信的是,这个平日在朝堂上的风姿高洁的身影,能吸引人的却不仅仅是他的外表,他竟有这等胆魄!
“将军不必担心,这次非长恭去不可,而将军要镇守谷水一带,挡住敌军的退路。人马太多恐怕会打草惊蛇。”
“可是,殿下你——”
斛律将军看到兰陵王眼中的倔强和自信,便不再坚持——
“来人啊,马上挑选五百骑精锐人马,整甲待命!”
帐外寒风凌冽,兰陵王身着厚甲,手持长戟,迎风伫立,表情出奇的平静。五百骑精兵早已列队营前,日出前就将在他的带领下冲入敌军的千军万马,或是杀出一条血路,或是血流成河。他紧了紧袖口,束起飘扬的长发,忽然跃身上马。
“殿下,一切小心——”
诸将领连忙跟上前来,人人脸上都仍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
兰陵王抱拳一揖——
“各位将军请放心,长恭一定不负众望。”
他的声音清越纯和而掷地有声,像是会从山谷传来回音。说完,便戴上了假面,他的美丽面孔立即隐在狰狞的鬼面之后。冷厉的风翻动着他的紫色战袍,哗哗作响,激扬而悲壮。他再次向大家颔首告别,已看不见他的表情。高头战马上的兰陵王,如同映入了满天的银河,照进所有人的视线。未尽的夜色里,万象皆宾。他望了望渐渐沉入西山的下弦月,高举长戟,将士们立刻整齐的跃上马背。他猛然一夹马腹,策动马鞭——
“将士们,出发!!”
只听骏马嘶鸣,他长袍飞起,箭一般冲出营地。马蹄声在山谷中回荡着,人们望着兰陵王飞驰而过的背影,那背影夺走了一切视线,冻结了一切惊叹。
“英雄出少年啊——”
过了许久,斛律将军才叹出声来,感慨那常人无法企及的潇洒。
“不好了!有人袭营!!”
天还没亮,上坡上就满是周军的叫嚷声,号角声,兵械碰撞声,乱作一团。宇文邕闻声,立刻走出营帐,看到不远的前方,一队明甲亮盔飞驰而来,速度很快,但威武有序,杀气腾腾,显然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精锐人马。
“好个孤军深入!”
宇文邕难以置信,是谁这么不要性命,如死士般出此险招!他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对方人马不多,但足以搅乱军心,仿佛起伏的山丘都要被那对铁骑踏出热浪。正在这时,一轮妖红的太阳由地平线升起,映得那队人马摄人心魄。最为醒目的是最前面的那位将军,他的脸上竟戴着一副鬼面,看上去张狂,骠悍,令人胆战心惊。他丝毫不理会周军的长矛短枪,挥动着手中的长戟,血光横洒,金光交错。顿时,马鸣声,咆哮声,惨叫声响彻天际。
被他们杀了个措手不及,宇文邕大怒,立刻跨身翻上他的高头战马,率人策马夹击他,没料到,他面目怖人,但身形轻捷,在战马上亦能翻动自如,腾挪躲闪,竟无法伤及他。他冲过层层屏障,疾驰而来,他身后的百骑铁骑受到他的激励,亦是斗志昂扬,英勇无畏,锐不可当。交战不到一个时辰就直冲金墉城下。
那位鬼面将军豪气万丈,刚勇冷傲,他在城下,一边与层层包围上来的敌军周旋,一边示意城楼上的将士打开城门。将士们此时已如惊弓之鸟,怎么也不相信会有这种事发生,担心其中有诈,迟迟不开城门。这百骑精兵面对围上来的千军万马已是汗如雨下,将军周围更是人影翻动——
“我乃齐兰陵王高长恭,速开城门,下来援助!!”
他的声音清亮无比,向城上官兵大声仰呼。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难以置信。
“将军能否让我们看看你的脸?”
鬼面将军闻言奋力挡开围上来的周军,找准时机,一纵身,便如云雀般飞腾而起,跳出圈外,低头拿掉面具,抬头的一霎那,震慑了每一个人,周军顿时鸦雀无声,齐军随即呼声震天。
宇文邕从未听说齐国竟有这么一位将军,刚才那凶残,野蛮,武艺高超的假面将军,竟是一位年岁不及双十的美少年!他肤白如玉,眉长入鬓,眼眸乌黑湛亮,如匣中宝石,看上去竟是温和清雅,俊秀无双!
宇文邕心下意乱,惊愕间,那将军腰身扭转,竟从靴筒中抽出一架短弩,目似寒星,箭如闪电,带着呼啸之音向他发来,宇文邕回神过来已是躲闪不及,箭光如虹,正中宇文邕左边肩窝,险些一击致命。这一箭带来的强烈痛楚,令宇文邕从晃动的世界清醒过来,他的野心,自信,傲慢,以及急功近利被这一箭击地粉碎,他还从未承受过这么惨痛的失败。宇文邕捂着伤处奔流而出的鲜血,努力敛了敛神,锐利如鹰的眼睛一刻未离开那个赐予他如此大的代价和深刻教训的人,此时,兰陵王正薄唇含笑,已包含胜利的意味,朗声发令道——
“弓弩手,准备!”
很快,城门大开,几百个弓弩手由城楼缒下,齐军由城内倾泻而出,城楼上鼓号齐鸣,战旗飘荡。山下三军立刻响应,呐喊声响彻山谷,齐军军心大振。周将尉迟迥早已慌了手脚,无心恋战,保护着受伤的宇文邕撤围遁逃。山上齐军一扫颓态,倾城而出,越杀越勇。山下斛律光,斛律光率军分头迎击堵截。铁蹄铮铮,几乎踏破整座邙山;黄沙漫天,已不见太阳的光辉。
宇文邕只得由尉迟迥和宇文宪护着尽力脱身,周军没有了统帅,更是丢兵弃械,狼狈逃窜。来时踌躇满志,去时如此狼狈,宇文邕心中已是说不出的滋味:兰陵王啊兰陵王,我们后会有期了!
段韶将军将周军诱入山谷,埋伏的齐军奋力杀敌。周军锐气荡然无存,自邙山至谷水三百里,兵械盖满川泽,周军伤毙无数,被俘虏的约有五千人,两千多匹战马及军用物资也全部被缴获。斛律光将军更是性情刚猛,乘胜追击几百里,亲自射杀了周国大将叱雄,齐国大获全胜。
捷报传来,举国欢腾。邙山大捷中,兰陵王一战成名,他这如同不存在的郡王,也一夕之间跃入了所有人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