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盛烟柳满城之时,就又是春天了。
肚子咕噜噜的叫唤,我无精打采的趴在桌上:“我讨厌春天。最讨厌了。”
身边那只茶壶很是鄙夷地留给我一个白眼:“又饿了?”
我从善如流的点头,肚子配合着又叫了一声:“是啊,饿惨了。春天啊,万物生长的季节,连花妖都是成双成对的,眼睛都快瞎了,麻烦透了。哪还有故事可以吃。”
“那是你口味太挑。只找那痴男怨女不得圆满的故事吃是什么心态。哪有你这么自虐的。”茶壶没有对我表示丝毫同情,转过头去冲刷她那套朱砂紫的茶具。
“这哪是自虐啊,明明是因为好吃才吃的。”这是原则问题,即使拼着所剩无几的体力来动嘴皮子也要反驳,“你不知道,不得圆满的才有味道。像那些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甜的都发腻了。”
于是那只名叫紫砂的茶壶精给了我很不友好的笑声:“呵呵。”一块抹布就从她手里飞了出来,糊在了我脑袋上,“活该你饿肚子。”
太过分了!把那块湿哒哒刚刚擦过茶水的抹布从头上甩下来后,我愤恨地指控这只为老不尊的茶壶:“喂!你怎么能这么对待我!即使我是一个树洞,那也是有尊严的!”
没错,我是一个树洞。准确来说,是树洞精。
人间有这么一个传统,每当心里有什么难以启齿、憋着又会难受的秘密时,就会找一个树洞一吐为快。作为一个原本很普通的树洞,我坚持着树洞的职业操守,这些年不知道听了多少人心底最隐秘的话。花前月下的山盟海誓也好,爱而不得的戚戚切切也罢,最恶毒的诅咒、最美好的祝愿,统统见识过。就当我以为我会像其余千千万万的树洞一样这么过活下去时,事情却发生了转机——我成精了。
怪只怪这片地方风水太好灵气太足,花妖草妖早就成群结队的遍地跑了,终于轮到了我。
五感全开之后的我第一感觉是饿,饿到无力走动。在尝试了人与妖所需要的各色食物后仍然不见有饱腹感后,我在苦寻的半路上遇见一个茶摊,茶摊的顾客们谈论着他们的各色见闻,我抱着曾经作为树洞而培养下的职业素养听了一听,最后竟奇迹般地饱了。有了这一次成功的经历,我决定蹲守在这个茶摊,靠吃故事为生,还没两天呢,就在某天的收摊之时,隐匿在角落中的我被一只手拎着领子提了起来。
“偷了吾辈的故事,还真以为吾辈发现不了啊,太天真了。”摊主一双茶色的眸子盯上了我的眼,然后挥了挥手里账簿一样的小册子,“吾辈的故事可都是记录在案的。”
我被捉拿现形,很是郁结,又不免想到前些时日饿肚子的委屈,两者结合,眼圈便很不争气的红了:“我……我饿啊……”
她把我放到了地上,看了两眼,最终轻飘飘道:“偷了吾辈东西,总是要还债的。不如你在这里帮着吾辈端茶倒水搜罗故事,吾辈就不和你计较什么了。”
我终于还是忍着吐槽这破摊子哪需要人帮忙的冲动,成了那只性情捉摸不定的茶壶精的跟班。她给我提供饭(就是许许多多的故事)和破茶,除此以外再没什么工钱。我于是也就跟着她流动的茶摊东走西窜,倒是不需要担心温饱问题——当然,自从挑食越来越严重之后,又开始经常挨饿了。
此时此刻,我只能又一次翻开茶壶精记故事的账簿本子,试图从中找到几个可以勉强下咽的故事。正当我有气无力的翻页顺带着诅咒这该死的闪瞎妖眼的春天时,一个年轻的声音在身前不远处响起。
“请问,你们有没有看到过一个蓝衣白发的剑仙?”
抬起头后,我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红衣热烈,梳着包包头,说话的时候,包包头上垂下的两个黄色的穗子跟着一晃一晃,有些眼晕。她的身形略微透明——是个鬼。
再往旁边瞥了瞥,我的债主化回了原型,十分逼真地冒着热气,装得分外像一只普通紫砂茶壶的样子。
我恶狠狠地瞪了茶壶一眼,然后没精打采的回答眼前的女鬼:“抱歉,我们这里是说书搜集故事的地方。要想找人的话,一直向前走去问支摊的江湖百晓生。”
“哦?”语调微微上扬,她挑了挑眉——这副表情让我十分有即视感,简直和旁边那只茶壶一模一样——然后她问,“说书的现在能来一段吗?”
我拿指节敲了敲茶壶的肚子,她仍然不为所动,大有一副“任尔东西南北风,吾辈就是一茶壶”的架势。于是我也只能没好气地接话,“现在不行。说书的喝茶呛死了。”
“……”她语塞了一下,才继续问,“那,收集故事又是干什么?”
“你想忘掉的事情,只要对了我们老板的胃口,就可以收下。然后就能忘得渣都不剩了。”
“这么霸道啊。”红衣人这么感慨了一句,也不知道是纯赞叹还是讽刺。随即笑了笑,表情生动至极,与我之前所见的那些满腹怨气的女鬼截然不同,“非得是想忘掉的事情才能讲吗?”
我觉得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不想忘掉,那卖给我们干嘛呢?……反正最后一定会记不起来的。”
“这事啊,就说来话长了。”她很自然地坐下,把正在装普通茶壶的紫砂拎了过来,“讲故事的话,茶是随便喝吧?”得到了我的肯定之后,先是灌了一杯下肚,然后托着下巴道:“慢慢给你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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