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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文】不记来时路(良颜向,也可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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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ID @汝昜 汝昜即是我 我即是汝昜


IP属地:湖北1楼2014-09-23 09:34回复
    卷一 此身天地一蘧庐
    章一
    正月廿四,傍晚,空中灰霾一片,街上行人过着厚重夹袄匆匆往来,买炊饼的老头儿也早早收了炉子推回家,路上偶有一两人凑过来掏出几枚刀币换几个炊饼。西风凛凛,天黑之前恐有大雪,酒肆茶馆也早早关了门,只留一面蒙了霜的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相府的高门大院中,张相国在自己书房中烹茶读简,相国夫人此时正与婢女围着火炉,为两月后将出世的孩子缝制两件小袄。炉火让人身上暖融融,又有几分昏昏欲睡,夫人停了手上针线,抬头看了看窗纸上枝叶被风卷落的残影,向婢女道,“映月,外面该下雪了,你把柜子里那件狐裘拿去给老爷。”婢女应声去了。才推开门,冷风吹进屋来,还有神色略不奈的张相国,婢女一时愣住,才向里屋道,“夫人,老爷来了。”
    张平走到妻子身边,笑道,“夫人,王上传我进殿,未知何事,今日不能陪你用晚膳了。”
    秦氏扶了张平探过来的手,只道,“我无事,老爷自可去忙。”
    张平走出房门之前吩咐映月,“好生看顾夫人。”
    映月低头应了,并把狐裘举向张平。
    张平策马往韩王宫邸,路上几无行人,风霜似箭,张平不由紧了紧身上狐裘。
    至韩王宫,已入夜,韩王只在平日自己批简休憩处煮了酒待他,道,“晚来天将雪,于是想与爱卿手谈几局。”
    张平此时面对笑吟吟的韩王,自己气未喘匀,只无奈道,“平领命。”
    其实张平如何不知,此刻受韩王召见,必是有大事烦扰王心,是以召他相商,而当此局势,大将军兵权在握,姬无夜为人刚愎自用残忍暴虐,韩王坐立不安也属常事。
    翌日辰时,韩王方才让张平回返,宫外已是覆满白雪,月色早已冰凉淡去,张平委实倦了,只想回家睡个回笼觉。眼皮沉重,一时无意竟被马一个趔趄差点摔到雪地上。张平下马查看,发现马蹄被一块墨石所伤,那是一块乌墨却似软玉的石块,形若梅花,张平心头一动,将石块收入怀中,竟不觉冷。
    张平回到府上,只见府内婢女仆人忙成一团,管家从中院出来见了他如见到神佛一般,道,“大人可算回来了,昨夜五更时,夫人便开始腹痛,我急忙去请了大夫和稳婆,夫人此时还未、大人,大人,您。。。”
    张平没继续听管家说的,只往内宅奔去,还未至门前,一仗疾风掠过院中,两棵槐树枝上积雪尽数落下,直砸了张平一头一脸。映月此时推门出来,见着他喜出望外,道,“老爷,夫人生了个小公子,好看的紧呢!”
    当日,张平高兴得睡意全无,第二日便将那墨玉石雕成一方梅花砚,想以此当作儿子的见礼,因那白雪墨玉,张平心情甚佳,给儿子取名为良。一年后,张良周岁晏上,得到了这枚玉砚,却从未以其盛墨,只藏在自己书房一处。与这墨玉砚同时得到的,还有父亲的赐字,子房。
    张良幼时个性精怪,聪敏通慧,又长得一张极秀气精致的小脸,尤其一双黑瞳清亮,其父张平不舍责骂,虽常闯祸,下人们都极袒护自家小公子,对外也直夸他聪敏可爱。是以,张良颇有几分骄傲藏在心中。
    张良七岁时,胞弟出生,其弟周岁后,张平顾念韩国局势日趋混乱,将张良托给暗骑卫庄,护送张良携书至齐鲁交界的桑海小圣贤庄。
    至桑海城中,接到张平传信的韩非在一家有些脏乱的客栈与卫庄碰面。嘈杂的厅堂,有许多人往来,住店的,吃饭的,小二与旅客的交谈声交错在四月有些燥热的空气里。韩非与卫庄只说了短短几句话,卫庄便离开了,走之前,他回头看了年幼的张良一眼。
    那是张良第一次见到韩非,卫庄带他一路策马赶路,本极疲累,入城之后,道路两侧桃花艳灼,街市人声鼎沸,张良便来了精神,四处张望。卫庄寡言,只偶与他讲过几句话。此时,在嘈杂人声里晃神的张良方才抬头看了看韩非,只觉这人眉眼之间方正之气令自己困意散了。
    “你渴了吧。来,喝点茶。”韩非笑道,“你父亲让我带你去见荀夫子。我们歇会儿就走。”
    张良眨了眨眼,道,“你是我父亲的朋友吗?”
    “算是吧。”
    儒家小圣贤庄,出于桑海一座山腰之上,张良小小年纪,赶了许久的路,已是支撑不住,韩非于是背起张良,走在盘桓山路上,山间植了许多翠竹,风习习而过,韩非暗忖,以张平信中所述的张良,荀夫子应当头疼了。
    韩非背着张良,从侧门进了小圣贤庄,张良伏在韩非背上,早已睡着了。穿过几座屋舍,只见一粟发少年正坐于石阶上专注看着简书,韩非笑意更浓,走近了道,“子路,天气未至炎夏,时辰尚早,阶上凉,回屋看书吧。”
    少年适才抬起头,略讶道,“韩非师兄回来了,这是?”
    “呵,是新来的弟子,”韩非望着少年清澈如水的眼眸,“也是贵客。”
    他仍是背着张良继续往里走,粟发少年起身跟上他。只听韩非道,“我的住处久未收拾,先带他到你那里休息吧。赶了三天三夜的路,这孩子也着实累坏了。”
    少年望着伏在韩非背上的小小身影,带着几分好奇应了声,“是,师兄。”
    将张良安置好后,韩非与少年在屋外小声说话。
    “子路,我先去向师尊禀明,在着人去客栈取寄存的行李,你且先帮我看顾好他。”
    “知道了,师兄先去忙吧,子路会小心照看。”
    韩非走远之后,揉了揉后背肩胛,不知这孩子揣了何物,甚是硌人。心想荀夫子此刻尚不知小圣贤庄来了个小人物,正和师叔喝茶对弈吧。


    IP属地:湖北2楼2014-09-23 0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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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良醒来时天色已暗,他坐在床边揉了揉眼睛,看了一圈这屋子的陈设。浅木的书桌书拢,枣木笔挂,石砚,桌上摊开一卷书简,显是看了一半的。又干净又简单的屋子,不知是何人住在这,屋内还萦着一丝半缕不知什么花的香气,像是路上闻到过,此时又想不起。正好奇,却听见有人推门,一个粟发少年提着食盒进来了,那少年见张良光着脚站在屋里,笑道,“你醒了,怎么不把鞋穿上。”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脚丫,张良不以为意,只问道,“你是谁?”
      “我叫颜路,是荀夫子的学生,你叫我师兄便可。”少年将食盒放于桌上,点了一支蜡烛。他回头一看,张良还站在原地,不由叹了口气,拉了他到床边坐下,帮他穿上鞋子。颜路那里知道,张良在家都是衣来伸手,从未自己穿过衣服。他见张良雪砌也似的小脸,一双漆黑眸子甚是灵动,心中便有几分了解韩非所言。这孩子必是身份不凡,许是贵族之后。他打开食盒,将几碟小菜,两个馒头摆在张良,又给他倒了杯水。“来,先喝点水吃点东西,饿坏了吧。”
      这不提吃的还好,此刻闻见馒头菜香,张良顿觉肚饿,坐到桌边,抓起一个馒头啃起来。
      颜路见他这吃馒头的小模样甚是可怜,不由心中莞尔。
      屋外明月升起时,韩非来将张良行李带到颜路处,并将两人带往荀夫子的住处。
      荀夫子正端坐屋中,一锦带墨衣的青年侧立于前。
      张良见韩非和颜路向荀夫子行礼,也学道,“学生张良见过荀夫子。”他人小却十分正色的语气略显奇怪。荀夫子看了眼张良,只道,“我座下弟子已多,你便拜在我师弟孔周门下吧。明日去拜见他即可。过了端阳节,再同其他弟子一同上学。”“是。”张良礼道。
      墨衣青年瞪了眼睛瞅了瞅这小小的孩子,孔周师叔多年未曾收过弟子,只偶尔在六艺馆教授乐理,其学识无可质疑,但性情极淡,师尊竟私自便决定了。
      “老师如此安排甚好。”韩非笑道,“子房来见过你这两位师兄,这是你伏念师兄,这是颜路师兄。”
      墨衣青年望他略笑了笑,张良一回头,发现颜路眉目含笑,只道,“这些都不急,子房,你刚到此地,今后尚有时日。”又向荀夫子礼,“师尊,我先带子房回去休息,韩非师兄,伏念师兄,你们也早些休息。”
      荀夫子淡淡阖了眼又慢慢睁开,“你且去吧。”
      望着两人离去后,韩非向荀夫子道,“老师一切均安,我亦可放心了,子房年纪尚小,还望老师多多照拂。师兄约我明日一同觐见秦王,韩非此刻该去师兄府上了。”
      荀夫子起身至韩非身前,皱眉道,“为师之言,你总也不愿听,罢了,你且好自为之。万事小心。”
      “老师多虑了。师兄待韩非十分亲厚。若得空,端阳节之日再来打扰老师。”韩非一笑,“老师保重。”
      “伏念,送你师兄出门。”“是,师尊。”
      送至下山路口,韩非少不得又交代一番,伏念皆应了。两人各返归处。此时月朗风清,夏虫啁啾,尚不扰人,韩非的身影渐渐在这夜月竹林中隐去。
      是夜,颜路给八岁的张良沐浴换衣时,发现张良怀中收藏了一方墨玉梅花砚,不由好奇问,“子房,这砚颇重,为何一直带在身上?”
      “只是怕路上颠簸失落才带在身上的。”张良浸在热水里道,“这是父亲送我的,我亦十分喜爱。”
      颜路笑,末了帮他把梅花砚收好。
      夜里,张良很快便睡着了,只是他一直搂着颜路的腰,颜路不得翻身,反而睡不着了。他无奈叹了口气,看了看身旁的孩子,闭起眼睛的张良,只剩下孩子的安静,鼻子小巧挺拔,嘴小唇薄,即使在这幽幽月光下看来,亦是灵气逼人。真是个好看的孩子。颜路替张良把被子重新盖好,默默睡去。


      IP属地:湖北3楼2014-09-23 0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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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早晨,颜路醒来时,张良未醒,却仍是抱着颜路的腰。颜路小心拨开那小手,起身。待他梳洗过,去给学生们上过早课,带了早饭回房时,张良居然还未起床。颜路不禁长叹了口气,坐到床边,拂去张良脸上乱发,“子房,该起床了,不早了。”
        张良皱了皱眉,终于半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师兄,”他眨了眨眼,“我好饿。”
        颜路一笑,“饿了就快起来。”
        张良这才推开被子,站在床上,望着颜路。
        两人这样看了一会,颜路终于明白,张良还不会穿衣服。
        吃过早饭,颜路带张良来到师叔的雅舍,童子进去通报了出来说,先生正在焚香礼琴,请稍待。
        两人在庭中望着门口站了半天,张良不耐正要往旁边小路窜去,那童子推门出来说,“先生在厅中,请二位随我来。”
        孔周虽为荀子师弟,年纪却比荀子小许多,张良心中惊讶,却不忘行礼,“弟子张良拜见师尊。”却是行的跪礼。
        孔周立于案前,须发皆黑,忙道,“好孩子,快起来吧。”
        颜路上前道,“见过师叔。”
        孔周颔首笑道,“我已多年不曾收徒,只愿我尚未忘记为师之道。未知子房想学些什么?”
        张良张口欲言,却又默了默,道,“我想学用兵之术,运筹之法,相国之道。”
        孔周却只笑了笑,然后道,“孩子,这里是小圣贤庄,今日起你便是儒家张良,此话勿要再提。”
        此时童子进来煮茶,孔周笑道,“子路既来,为我抚琴一曲如何。前次听你奏琴已是半年前了。”
        颜路微低首道,“子路惭愧,拙技能入师叔之耳,变为师叔抚一曲。”
        张良吃着茶,忽然道,“桑海之地怎会有韩国的雾山白茶?”
        孔周讶道,“子房小小年纪,竟通茶道。这茶是韩非三月前送来的,未知他如何得来。”
        童子抱了琴来,颜路略整衣衫,跪坐案前,只望张良一笑,起手抚琴。五月初的晨光里,鸟鸣声不绝,颜路的琴声清逸淡然,使人心静,几只鸟儿停在窗棂上静静听着。案边的香炉中升起一缕烟随琴声婉转萦绕。
        曲毕,孔周抚手道,“子路作的曲子总是别有韵味,改日将这曲谱送与我吧。”
        颜路道,“师叔谬赞,子路从命。”
        两人回来路上,张良一言不发。颜路觉察出异样,放缓了脚步,张良失神似的自顾自往前走着,颜路只跟在他后面几步,看着这孩子瘦小的背影,他竟觉得心口微堵,有种不明来由的压抑,让人难受。他上前几步,轻按张良肩头,唤了声,“子房。”
        张良似有所觉,却只停下脚步,并为应他。
        颜路转到张良面前,蹲下身,“子房,你怎么了?是哪里不适吗?”
        “没有,”张良这才回过神来,“师兄,我,我有点饿。”
        “是吗,那我们这就回去。”颜路却并为起身,只望着张良无甚光彩的眸子道,“子房,过几日便是端阳节,你想看城中的端阳节庆典吗?”
        “到时会有赛龙舟吗?还是祭祀舞?可以喝酒吗?”
        “子房年纪尚小,不宜饮酒。不过祭祀舞,子房想看的话,也许会有喔。”颜路一点张良的小鼻子,“既然子房饿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嗯。”张良毕竟还是孩子,此刻已回复雀跃模样。
        颜路牵了张良往居处走去。


        IP属地:湖北4楼2014-09-23 0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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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日,伏念每见颜路到哪身边都会跟着张良,好奇那个眼神清高骄傲的小子怎会喜欢粘着颜路。不过诸多事务都需他过问安排,倒也没多少闲心来想这个。明天就是端阳节了,小圣贤庄内需备的菖蒲艾草都已着人送来了,至于粽子,当日会由有间客栈的掌柜送来。昨天,颜路突然跟他说,端阳节当日应当举行一个略像样的祭祀仪式,比如说祭祀舞之类。伏念当时惊讶得瞪大了眼,他想颜路以前最不喜这种节日喧闹的,怎么今次却如此有兴致。这是颜路初回向他提意,伏念当然应允,却不知该如何排布,平时鲜少主事的颜路却说此时他一力应承,伏念只好任他忙去,也着实叫人好奇。
          莫说伏念奇怪,张良更想知道颜路这三天在忙些什么,他让自己在庄内随处晃悠,却不知跑去哪,只有晚上天黑之时才回来,且不忘带一点精致糕点。
          端阳节当日早晨,张良醒时,颜路已不在房中,桌上是盛了早饭的食盒。张良推开门,只见门边斜倚着一捆艾草,旁边堆着些菖蒲,草木气息扑面而来,消退了一丝暑热。张良又往观涛阁走去,那里的露台能看见整片海面,他常去听涛声,夜里能闻见海风湿咸味。晨辉洒在广阔海域上,幽蓝海面也泛着金色光芒,时有海鸟掠过。他正奇怪今日海风中怎会携着一缕花香,却听到人声,“子房你果然在这儿,这么喜欢看海。”
          张良一回头,对上颜路满是笑意的双眼,那粟色头发迎着阳光竟像微微发着光,玉般的面容也比平时更暖。张良一时呆了,“。。。师兄”
          “子房,来,我带你去看些有意思的事物。”颜路牵了子房离开观涛阁。
          “师兄,我们要去哪里?”张良抬头望着颜路。
          “到了便知。”颜路一笑。
          “可是,这是下山的路。”
          “正是要下山。”
          张良不再作声,两人不停走着,石阶一级连着一级蜿蜒向下,时有转弯处,颜路侧过头来看一眼,只见张良并不察觉,目中似有些欣然与期待,不由莞尔,稍稍握紧了张良的小手。两人穿过竹林,经过溪涧之上的小石桥,渐渐离城中心近了。入了街市,便十分热闹了,因今日过节,百姓纷纷上街采买些节日所需的物什,蒿艾、面具、荷包,老远就闻到酒肆中传出雄黄酒的香味。张良回头看了那酒肆门口的旗子,仍跟着颜路往前走去。直到颜路拉住他在一家客栈门口站定,张良才抬头去看门上挂着的匾,只见一方黑漆沉木匾上用篆书刻着“有间客栈”四个大字,与四进大门一衬之下,倒也颇为气派。
          两人刚踏进店门,店主人便上前揖道,“哎呀,颜二先生来了,在下真是蓬荜生,那什么!”张良听罢扑哧一笑。颜路回礼道,“丁掌柜客气了。”丁掌柜一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笑眯眯望着张良,“这位便是颜二先生的师弟吧,当真长得好生精致好看,比我做的糕点还好看。”这回换颜路笑出声来,张良只把小嘴一撇,“丁掌柜也长得很可观呢。”那丁胖子听了,一时语塞,只好跟张良大眼瞪小眼。颜路轻道,“子房。”
          丁掌柜凑到颜路耳边,小声道,“您吩咐的东西都已布置妥当,只等人到齐就行。”颜路淡淡笑了笑。
          张良这才看到大厅里搭了个不大不小的台子,颜路带张良在台前一张桌边坐下,两人喝着茶,丁掌柜端上来一碟点心,看起来玲珑剔透,渗着丝丝甜香,张良拿起一枚咬了一口,居然是冰镇过的。颜路看了,忍住笑,帮他抹去嘴角沾的砂糖粉末。
          约莫一炷香之后,陆续有小圣贤庄的弟子赶到,其间,荀夫子同伏念也来了。他四人与丁掌柜坐一处,不多时来了一群比张良稍大的孩子,皆戴着面具。张良这才明白,颜路带大家来看戏的。他一直好奇,但在相府,父亲从不带他上街,更不用说看戏了。
          荀夫子今日,面上甚是和蔼,跟弟子喝茶,却并不多说话。张良第一次看戏,什么也没看明白。那群孩子演完后,张良正想问,却发现颜路已不在座位上。这时响起一阵琴声,如深山裂谷中流淌的溪涧,厅中顿时一片宁静,琴声由激越转而缓沉,令人心思潜沉下来。只见一人出现在台上,白衣广袖,面上覆着金色狐狸面具,面具上眼睛的地方不知嵌了何种晶石,看去竟一片沉黑,倒真像极了狐狸的眼眸。那人朝荀夫子处先行一礼,足尖一点退至台中央,随悠悠琴声挥起双袖,他身形颀长,素腰削肩,舞来当真翩然若仙。琴音古雅,舞姿绝世。张良一双如墨黑瞳瞬也不瞬地看着那人,不知为何,他隐约感觉那金面具下的人在望着他笑。
          一曲舞罢,众人皆抚掌而叹,不论琴声还是这一舞,都不若人间能闻见。
          张良看着周围的人说笑,桌上茶与糕点的香气在厅中萦绕,琴弦余音驻于脑海,连同那白衣金面具后的笑容。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个永远难以忘记的节日。


          IP属地:湖北5楼2014-09-23 1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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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间,伏念让人带了他俩到院中闲谈。月悬如钩,海潮声在不远处起伏,草木间聒噪着虫鸣。
            “子房,这些时日在庄内可还习惯?”伏念捏着茶杯问道。
            “伏念师兄,我已然十分习惯了。”
            “子路,我已着人收拾了一间稍大的房间,你们明日便可搬进去了。这次端阳节一切排布,辛苦你了。”
            “师兄言重了,平日操烦这些事务的都是你一人,我只是分担了万分之一罢了。”
            “只不过,我尚有一事不解。”伏念望向颜路。
            “何事?”
            “今日琴声不若世间凡音,若非你所奏,那是何人?”
            “呵,”颜路一笑,“师兄过誉,今日琴音,便是我也奏不出如此玄音。是孔周师叔,他虽未露面,却是我费了好大气力才请动的。”
            两人说着话,张良脸上露出困意。颜路于是道,“夜深了,师兄早些休息。我且带子房先回了。”
            是夜子时,孔周尚在荀夫子院中与他对饮雄黄酒。
            荀夫子道,“你既不喜下山,为何又要去有间客栈?”
            孔周眼神清亮,但笑不语。两人看了会云后的月光,孔周忽问,“我新作的曲子,可还堪听?”
            “你写的曲子,总是很特别的。”荀夫子答。
            “在这山中,似乎真能忘却许多事。”孔周默默饮了杯酒,又道,“子房当为不世之才,足可教也。”
            “这是我第一次听你如此夸门下弟子。”
            “呵,我那会这般吝啬?我也常夸韩非他们三人。”
            “可子房那孩子尚不足十岁,今后的事,如何能知?”
            “子卿,你,”孔周似有所思,轻轻一叹,“还是喝酒吧。”
            空中有风穿流,云将月掩住,外面愈加昏暗。
            张良今夜并未做梦,只有几幅画面不时从脑海中闪过,是那个金色的狐狸面具和白衣少年雍雅的舞姿。他看见面具后面露出的粟色头发,他知道那是谁。颜路被张良的小手搂着腰,不一会儿也睡着了。八岁起修习坐忘心法,他已能够心无杂念地每日似乎按部就班。他并不去想张良来到小圣贤庄的初衷与意义,因为那是张良的人生,不是他的。十二岁起,荀夫子带他到城中医馆帮忙看诊,已经小有名气;十四岁开始,他已在小圣贤庄中授课。最近几月,荀夫子在城中认识的私塾先生偶尔也请他去授课,教小孩子乐理与琴技。这样的日子,颜路已经习惯了。他待每个人都如暖玉一般,看起来温和亲近,却未与任何人太接近。
            这一年,张良来到小圣贤庄,伏念廿二岁,颜路十六岁,张良八岁。韩非偶尔到庄内,也只与荀夫子见面,那个把他送到桑海城的白发少年,张良并未忘记,也不曾询问。他小小年纪,已甚得孔周喜爱。每逢朔月和望月两天,孔周会召张良前去,考问他近来所学。张良过目成诵,出口成章,所读之书,均能贯通,见解独到,连荀夫子也常夸奖子房进步神速。于是早课迟到,不时偷溜出去,上课偶尔睡着,这些让伏念颇头疼的毛病,也未给张良带来多少麻烦。张良每天往藏书楼钻,常废寝忘食,总是颜路带了点心来寻他,有几次张良就在书堆中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枕着颜路的腿,身上盖着颜路的袍子。


            IP属地:湖北7楼2014-09-23 1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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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边气候温和,山中四季更替,日月轮转,一年又半载一晃而过。
              进腊月之后,山中颇冷,早晨的路上全结着霜,说话也呵出白气来,午后围炉烤手暖意总让人发困。
              傍晚,夕阳斜照在石阶上,颜路从私塾授课归来,怀中揣着张良爱吃的糕点,忆起早晨离开时,张良毫无血色的脸和有点发红的眼,心中竟有些焦躁。
              他赶回住处,却不见张良,又匆忙向藏书楼去。这孩子,天寒地冻的,却还呆在那冰窖一般的阁楼上,不知如何了。快步爬上阁楼,只见满地书简,张良背靠着书架侧卧于书简之上,墨发掩了半张脸,似乎只是睡着了。颜路拿开张良右手所握书简,只觉他手冷如冰,拂了脸上散发,只见张良面上绯红,触之灼热,额头更烫。颜路再也顾不得其他,抱了张良就往住处走去。路见弟子子沾,忙让子沾去请荀夫子,又找人帮着打了半桶水来。
              将张良安置在床上,盖了两床被,颜路试着唤了几声却并未将他唤醒,张良似是昏厥了。颜路一时着了慌,荀夫子尚未至,他只好用帕子沾了凉水覆于张良额上,他试着给张良切脉,发现张良肺脏之火颇重,不敢随意找药去。这时荀夫子赶至,身边童子提了些冰来,颜路忙起身,让荀夫子给张良细看,自己去一边将冰捣碎,用帕子裹了,重又拿来轻贴着张良双颊。
              荀夫子指按张良右腕,闭着眼听脉,半晌才睁眼道,“子房此趟病势凶猛,只因是旧疾复发。他这病看来是自小便有,每到寒冬更易发作,若是不着意疗愈,只怕会一次险过一次。”
              “究竟是何症?”颜路小心问道。
              “是常发于单弱幼童的喘症,本无大碍,许是他早年发病时未用对药材,致使留下病根,况且子房确较他人单薄些,受不得寒气侵袭。”荀夫子随手拿笔在简上书下一列药材附上用量,递与颜路,“你去我那药室取了这些来,这方子连服半月,应可驱除此疾。只是要完全疗愈,却非一时能奏效,尚需他后天自行补足。眼下先将他救醒方是紧要。”
              颜路望着床上闭着双眼的那张小脸,心中一阵发紧。他出了房门,一径向药室走去。此时天色已全暗下来,苍白的圆月升起,无风亦无云。
              这间药室他来过无数次了,最初是跟随荀夫子研习药理,后来是装药箱下山看诊。只不过,这回,是为了子房。子房年纪尚小,竟有旧疾,那样莹洁若雪的面容,狡黠灵动的眼,的确不似凡间所能见,但他既为名门之后,身份尊贵,何以要如此受苦。颜路强迫自己不再思索这问题,怕失神弄错药的份量。
              回到荀子处,燃炉、煮药、灌药等事都费时不少。荀夫子已回竹居,却遣童子送来食盒,颜路并无半分胃口,只坐在床前看着张良发呆。他见张良面上绯红退去,恢复平常颜色,只有唇色仍惨白,心中松了半分。
              半夜,张良醒来,他睁开眼就看见颜路趴在床边睡着了,房内萦着药香,胸中梗着刺一般疼,便知自己是病了。他并不叫醒颜路,却自己爬起来。哪知颜路并未睡熟,他才一动,颜路就醒了,见他只着白色中衣坐在床上,大惊,一面把他塞回被窝,道,“子房,你醒了。”张良应了,才发现自己喉咙嘶哑,难以发声,却又要坐起来。颜路只好取了件大衣披在他身上。
              “师兄,我好饿。”
              颜路闻言一笑,就手倒了杯热水递于他。
              “先喝水,”颜路轻声道,忽伸手入怀,拿出一个裹了东西的净帕,“这个,不知还能不能吃。”他将帕子在手中打开,只见几块莹白酥糕已被压得不成样子,“呵,都压烂了,还是别吃了。”正要收起,却被张良拉住了手。他此时看向张良,只觉那双眼睛出奇的亮,似未曾生病一般。
              张良就手抓了碎的糕点塞进嘴里,颜路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平日里虽常调皮,大半时候却像长者一般有礼从容,不禁心中一暖。
              吃过糕点,又喝了杯水,张良一时又犯困了,他拉颜路躺在一边,盖好被子,什么也没说,闭上一双眼。颜路不敢睡着,静待了一会,小心探手抚上张良额头,又轻抚了他半边脸颊,皆是微微发凉,想来烧已退,这才安心。
              天已发白,颜路方敢睡着,不多时,却又惊醒。他起身换好衣服,去打了水来烧,又去药室取了几天的药来,回来天已大亮。腊月中旬,庄内许多弟子已回家准备过节,也有些留下来的,一起筹备新年。这些已被颜路尽数忘了,这两年他学术医术都精进不少,人也长高许多,伏念在他面前似也不若从前那般高大了,张良在他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却也常跟他说笑,他已习惯了每日早晨帮张良系礼节,不知为何,张良始终学不会系这礼节。


              IP属地:湖北8楼2014-09-23 1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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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数日,张良不曾出屋,颜路帮他从藏书楼抱回一堆书简,让他坐在火炉边看书。伏念也来看过几次。荀夫子第二次来看张良,只说再服三日药,就可停了,若是今冬过完,不再发作,大概以后也不会再发了。
                想起荀夫子的话,颜路面上含笑,今日他刚帮伏念写好三十副对联,挑了两副送去给荀夫子。走在落满枯叶的竹林间,忽而下起雪来,细细砸在竹叶上,簌簌作响,颜路听着落雪声,心中只觉一丝凛风回荡。前面传来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迎面走来两个人,一人身形高大,雪中看不甚清,另一人似乎是个孩子,那裹在狐裘中的脸,却是张良。三人皆未撑伞,任雪纷纷扬扬落在头上身上。颜路一时呆立。
                “子房,你,”他见张良手中拿着包袱,一惊,“你要走?”
                “师兄,我回家一趟,不多日便会返回。”张良笑道。
                另一人此时上前,颜路才发现是韩非。
                “子路不必担心,我带子房回韩国,事毕自当返还。”
                “韩非师兄言重了,只是子房病刚好。”
                “师兄,我已经好了,我会顾好自己的。”
                “那,”颜路看了张良眼睛,只觉深不见底,明明只是个孩子,他有些说不出话来,“保重。”
                “师兄,雪下大了,你早些回去。韩非师兄,我们走吧。”
                颜路木然往前走了一段,回过身来,看着雪中那个模糊的小小背影,竟忘了自己是来送对联的。雪飞进眼中,融在眶中,似有什么滴进心里。他在那呆立了片刻,被童子发现,带到荀夫子处,颜路将对联承给荀子,才发现联上字迹已被雪浸湿,糊成一片。荀夫子并未责怪。
                颜路回到房中,屋内有残余药香,想起张良的药还未喝完,心中惴惴。
                韩非向守卫出示了令牌,带张良出了城门,策马而奔。鹅毛大雪落在马和人身上,渐渐看不清那奔驰的马,他们的身影,全都湮没在雪中。马蹄深深,向故国踏去,天色蒙灰,亦如人的心。
                章一 完


                IP属地:湖北9楼2014-09-23 1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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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一
                  章二
                  桑海城西七十里外,一眼望去竟无人家,只有一间小小的驿站。雪住了,天已黑,韩非在驿站外勒住马,即刻有个年轻伙计出来热情地昂了头道,“哟,这位爷,您是要歇脚换马吗?”“嗯。”韩非跳下马来,斗篷帽子遮住他的脸,看不清表情,他将张良抱下马,向那伙计沉声道,“准备一匹最快的马,明日一早便要。”
                  韩非带张良进了驿站,厅堂不大,被火炉照得明亮温暖,两人在一张桌前坐下。一位中年伙计端上来一壶茶两只碗,韩非拿出一袋沉甸甸的刀币搁到桌上,倒出一半在伙计的托盘里,道,“给我们准备些吃的。”那伙计眉开眼笑,连声应了。韩非看了看张良冻得通红的鼻子和两只眼睛,几无生息叹了口气,倒了碗热茶送到张良手中,道,“子房,喝点茶,暖和些。”张良两手捧着冒着热气的茶碗,并不作声,他手已冻僵,微微发抖,面上更是毫无知觉,作不出任何表情,堂中暖和的空气让他眼睛有些模糊。
                  此时,那小伙计慌慌忙忙跑进来,找到韩非只低了头道,“大爷,您的马,马,死了!”韩非瞪他一眼,那伙计急道,“大爷,我什么也没干,我才刚把马牵到门口,它,它就倒下了,没两下就不喘气儿了,我,我,”韩非叹了口气,给了那伙计些钱,道,“帮我把它埋了,这些钱给你。。”伙计懵了,“啊?”哪有人葬马的,只要不是病死的,还不都割肉吃了。韩非疑道,“少了吗?”伙计忙收了钱,“没,不少。小的这就去办。”
                  张良看那伙计颠颠地跑出门去,猜他未必就去埋了那马,一面低头啜茶。韩非自倒了碗茶饮了,只望着门口挂的帘子被冷风吹得扬起又落下。中年伙计端了两碟馒头几碟小菜上来,两人赶了大半天路,早已饿了,无心再多想其他,专心吃馒头。张良忽听他缓缓开口,“明日应是晴好天气。子房,你累了吧。”张良看着韩非青色的眼圈,摇了摇头。韩非轻道,“为赶在节前带你回国,我也累了,今日先休息吧。天亮时我会叫醒你。”
                  火炉旁堆着些旧褥子,是给平常驿站过夜的人使用,并不干净。韩非脱了斗篷覆在褥子上,让张良睡了,自己在旁盘腿坐了,似在冥思。张良靠近炉火,裹着狐裘,不多时便睡着了。他梦见故乡颖川城父镇上,春日里相府中的槐树都生出一片新绿,他跟府上仆人玩闹至院中,只见父亲张平靠坐在槐树下读一卷简书,见着他不免带了笑抬手道,“良儿,过来。”这时忽而下起雨来,他站在阶上廊下,隔着雨只能模糊看到父亲起身将简书收进怀中,却再听不见父亲说了什么,只有雨声倾盆响彻耳边。
                  张良猛一睁开眼,炉火已熄,不见韩非,天尚未大亮,他坐起身来揉了揉眼。此时韩非提着一个包袱进来,笑道,“子房醒了,来吃点东西,我们便接着赶路。”他从包袱里拿出一个馒头递与张良,“外间天已放晴,只要这两日不在下雪,路边好走许多。”张良直觉莫名怅然,心想,再有三日便可到家了。
                  又两日,韩非二人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天黑时才至韩国边境,勒马在一处高坡上,能看见一片灯火就在不远处。是日雪已化尽,将近家门,心生暖意,张良竟不感疲惫,反而更急切想见到家中双亲。
                  至相府门前,韩非脱了斗篷,门口的仆人一啊一年认出他,两人均行礼道,“公子驾到,小人这就去禀告。”一人窜进门去,另一人帮韩非拿了斗篷,见了马上的张良,喜道,“哥儿回来了,夫人该高兴了!”张良看了他只问,“阿福,我父亲还好吗?”阿福挠了挠脑袋,“大人这几日都在书房看书,我没见着。”张良看了看韩非,道,“我们先去见父亲。”“好。”韩非沉声道。
                  进了大门,走在廊上,张良只觉府中十分安静,不似往日临近过节的热闹。书房前静立着一人,着玄色衣衫,腰上挂一柄长剑,一头雪发很扎眼,他此时向韩非走来,并为行礼,却语带关切,“大人。”韩非以问询的眼神望了他,他暗暗摇了摇头。韩非默默攥了拳头,正欲向张良言,这时候映月到了,直跪了道,“映月见过公子,夫人喊哥儿过去。”韩非咬了牙道,“起来吧。子房,你且先去见你母亲,我与相国大人有事相商。”张良有些疑惑,还是跟着映月前去。与玄衣少年擦身而过时,只听他轻道,“子房,你长高了。”待映月二人走远,韩非道,“小庄,随我进去。”
                  书房的门被卫庄小心关上,房中留有安息香的余味混着残余的噬魂香味道。韩非皱了皱眉问,“无月呢?”卫庄答,“今早天未亮时,已经离开了。”韩非直望着空空的桌案椅子站了半刻,走进里间,噬魂香的味道更浓了。里间的床上躺着一人,被子直蒙到额上,韩非直觉心头一滞,呼吸沉重,道,“终究还是迟了。”他伸手掀开那被子,出现的面容令他动弹不得。那是张平的脸,充血而微肿,颊上经脉毕现,双眼紧闭,嘴微张,颈部经络爆裂,看似十分痛苦。韩非问道,“是什么时候?”“今日寅时二刻。”韩非重又将被子蒙回去,刚起身一个踉跄,卫庄忙扶住他,道,“大人,您已多日未曾休息,先回府上吧。”韩非脑中一片混沌,又似搅作一团将要爆开,他扶了额痛苦地闭眼,“我要如何,如何向子房告知一切,他还那么小。”


                  IP属地:湖北12楼2014-10-17 1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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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非着实不忍看张良,走出外间,卫庄仍然立在案旁,他叮嘱了句,“小庄,你在此守着子房,我去去便来。”
                    他关上书房的门,屋外冰冷的空气让脑中焦灼的思绪稍稍冷静了。偌大的相府,失了主人的宅邸,透着冷寂之感。韩非仔细听了,书房内很安静,静得他心中那抹黑影愈加浓重,他用力攥了拳头,又缓缓松开,一步步向回廊深处走去。张可和映月在屋外小池边喂鲤鱼,几只红鲤中游着一只金色的,甚是扎眼。两人未察觉有人经过。韩非行至回廊尽处,便是秦氏居处,他在门上敲了几下,道,“夫人,韩非前来探望。”秦氏道,“公子,请进。”韩非推开门,在厅内站定,秦氏于里间隔了屏风道,“有劳公子为我家事奔走,未及表达谢意。公子亲见家中变故,老爷一生为国效命,今日亡故,”至此却无言。韩非正色道,“夫人,还请节哀。先生于韩非有半师之恩,先生家中五代为相,父王定会善待先生之后。请夫人宽心,万勿悲思太过。今日起,子房之事,便是韩非之事。韩非断不会使先生之子蒙尘。”秦氏道,“公子恩情,张氏铭记于心。公子奔忙多日,早些回府歇息吧。”“夫人珍重,韩非告辞。”“恕不能远送。”
                    韩非径直出了相府,他在一条巷子口停下,掏出一支极短的精致铜笛,吹出一段奇异旋律。片刻,黑衣雪发的少年携剑出现在巷口。“大人。”
                    “子房如何?”
                    “他,没有哭。”
                    韩非叹了口气,“我回宫一趟。小庄,这两日,你留在相府,别让他们出事。”
                    “大人,您面色不佳,还是先回府休息吧。”
                    “无妨。”韩非苦笑,左手一拍卫庄右肩,转身离去。
                    韩非在殿外站了半个时辰,天色渐暗,宫中纷纷点着门前的灯,来了人传他进去。韩王披了厚重的袍子立在灯前,背对着他。
                    韩非上前礼道,“儿臣参见父王。”
                    韩王冷哼一声,“你眼中当真有过父王?张平一事已令群臣蚁躁。你招的那些奇人异士,也该收敛些,别让姬无夜盯上你。”
                    韩非道,“儿臣前来,正是想问张平身死一事缘由。至于他们,也只是儿臣门下之客,并无特异。”
                    韩王冷冷道,“能为将死之人延命,会是寻常门客?张平染急症而亡,谈何缘由?”
                    “父王,张平死因儿臣已然知晓,只想问父王,究竟和人所为?”
                    “你是在质问寡人,还是在怀疑你的父王?”
                    “儿臣从未怀疑父王,只想问您一句,到底是不是他?”
                    “是又如何?寡人并无证据,即便是有,又要如何定罪?他手握重兵,大韩疆土是他在护卫!”
                    “父王,”韩非只觉头疼欲裂,“儿臣定会想出对策。”
                    “安心吧。他虽跋扈,却并无谋反之意。”韩王一顿,叹了气道,“上次为寡人施针的人,明日寻来。”
                    “父王头痛症又发作了?无月近日在闭关研药,待她得空,儿臣便带进宫来。”
                    “可。你面色很差,回去歇着吧。”
                    “儿臣告退。”
                    韩非行至后殿,只觉头疼更甚,眼前渐看不清,他随意坐在廊上。此时一红衣小女孩奔至眼前,孩子七八岁摸样,纤眉清目,甚是乖巧。她见了韩非,雀跃道,“王长兄,你回来啦!”韩非定神一望,笑道,“蕊儿,天已黑,怎无人随侍?”蕊儿道,“我不会迷路呀!他们跟着太麻烦。”“哦。为兄倦极,去你那歇会儿成么?”“好呀!王长兄随我来吧!”
                    小公主寝殿并无恢弘之感,却十分清雅舒适。
                    韩非就势躺倒柔软卧榻之上,比上眼,再懒于动弹。“蕊儿,唱支歌儿吧。好久未听见你唱歌了。”
                    “嗯。”蕊儿细细软软的声音唱道:
                    卿云烂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明明上天。烂然星陈。日月光华,弘于一人。
                    日月有常,星辰有行。四时从经,万姓允诚。
                    於予论乐。配天之灵。迁于贤圣。莫不咸听。
                    鼚乎鼓之,轩乎舞之。
                    歌未毕,韩非已沉沉睡去。蕊儿命人从房中抱出两床被子给韩非盖上。
                    冬日夜半,雨至,未及落在地上,便已成冰。
                    韩非榻边燃着一个小火炉,他睡得很沉,梦中再无大雪,也没有倒下的马,只余半缕安息香燃尽的味道,冷淡幽长。


                    IP属地:湖北14楼2014-10-17 1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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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相张平逝,韩王令,以国丧之礼葬之。
                      大殓当日,韩王并未亲至,韩非与平日同张平交好的几位大臣一同至相府。相府上下全都披挂了白布,家仆与众门客哀号之声让人心头压抑。灵堂之上伏倒一大片,均是哭号的张氏亲族,张良跪在最前,他听着身后的痛哭,却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而哭。张良没有流泪,他至今仍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事情何以至此。眼前天虽然亮着,在他看来却好像一直是黑的。秦氏在一旁默默饮泪,张可见母亲落泪,伸了小手去抹,还道,“娘亲不哭。”可是秦氏眼泪反而更汹了,后来张可也哭了。张良看着抱着哭的母亲和弟弟,他告诉自己,张良没有权利哭,再也没有。
                      韩非在堂中念了悼词拜谒亡者,便陪同张良待在一边,他身旁站的,还有蕊儿。蕊儿是韩王最小的女儿,各兄长均比她年长许多,三年前张可的满月酒,韩非待她来过。蕊儿只记得张良活泼爱笑的模样,如今面前的张良眼神颇冷,很安静,韩非与他讲话,他也只是摇头。虽然他比三年前长大许多,眉目也更深了,却是少了些记忆里的亲切。
                      过了晌午,客都散了,蕊儿在庭中池边喂鲤鱼,韩非在相府门口送那些张氏亲友,秦氏哄了张可睡着,张良仍在堂中跪着。此时,韩非进来在张良身旁蹲下,道,“子房,来吃点东西吧,你一日未饮食了。”
                      张良看了看韩非,想站起来,却发现腿已没了知觉,韩非扶着他到一旁座上坐了,帮他伸直双腿。韩非直起身来,“我帮你倒杯水来。”
                      张良看着他背影,忽道,“韩非,师兄。”
                      韩非回头,“何事?”
                      “多谢。”
                      韩非转至他面前,“子房,我,若你不弃,今日起,韩非既是你之兄长。”
                      张良抬头看他,“与王族论兄弟,于礼法不合,子房不敢冒此不韪。”
                      韩非一笑,挨着他坐下,“不能兄弟相称,便以朋友相交。此刻之后,子房可直接称我名姓。”
                      张良略讶道,“天地之大,张良不过一介平民,公子身份尊贵,又比我年长许多。我虽与公子为同门师兄弟,却仍是不才不肖,我,”他侧过头来看一眼,只见韩非眼中带了一丝不解,却有十分坚定,“今日公子盛情,子房恭敬不如从命。我张良此生愿与韩非为至交莫逆。”
                      “好!”韩非又从张良眼中见到初遇时的光彩,心中稍慰,哈哈一笑,走出门去。
                      张良双腿仍然很麻,他揉了揉腿,脑中似不再如前两日般沉重了。
                      门口走来一个白衣白袍的小女孩,比张良年纪略小,白衣衬得她好似一朵清涟花苞。她朝张良跑过来,笑道,“子房哥哥!”
                      她声音软而甜,张良却好像不认得她。
                      小女孩失望地垂了眼,“子房哥哥,我是蕊儿啊,你不记得我了?”
                      “红莲殿下,家父刚过世,子房有些恍惚,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我,”蕊儿撅了嘴,说不出话来。张良的冷淡与她记忆中的开朗精怪大相径庭。她只记得三年前自己任性与张良赌棋,却每一盘都是平局,直到后来听王长兄说起同张良下棋,每每输得惨烈,她才明白那是这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在捉弄她。不甘之中多了些许钦佩。
                      韩非端了碗茶进来,他将茶递与张良。见蕊儿闷闷的便道,“蕊儿,饿了吧?一会儿去吃东西。”
                      “好呀。”蕊儿看一眼低头喝茶的张良。
                      张良同韩非蕊儿在厅中用膳,韩非道,“子房你难得回来,待相国大人满七之后,在韩多待两月,我便让小庄接你回桑海。”
                      “公子费心,子房明白。”
                      蕊儿一时又雀跃起来,“子房哥哥要在这儿待很久吗?那蕊儿要再找你下棋,好吗?”
                      “并无不可,只是红莲殿下,您还未赢过子房呢。”张良浅浅一笑。
                      “子房哥哥,你以前都叫我蕊儿的。这儿又不是宫中,那些烦人的礼节我们就不要管了吧。”
                      韩非笑道,“蕊儿,吃饭。”
                      大殓之后,出柩,做七,繁琐之事反而让人无暇悲伤,也全无心情过这个新年。


                      IP属地:湖北20楼2014-10-24 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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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在桑海的小圣贤庄中,节日气氛甚浓。
                        除夕之夜,荀夫子与伏念颜路同留在庄内的弟子一块吃过年夜饭,弟子们一道留在堂中守岁,闲话聊夜。
                        荀夫子正遣了童子取了陈茶来煮,每年的这一日,他与伏念三人是通宵不眠的,偶尔孔周也来作陪。
                        颜路问道,“今日之晏,何以未见孔周师叔?”
                        荀子掠他一眼道,“他向来不喜人多之处,去年是因子房初到,为了陪他。近日,他正研习韩非新送的棋谱,你们勿去打扰。”
                        颜路应了,啜了口茶。
                        伏念却道,“新年将至,师尊为何每让童子取陈茶来煮,不若新茶味甘。”
                        荀子慢慢道,“新茶虽好,提神醒脑之力却稍欠。”
                        荀子抬眼看了看,弟子中已有人伏于案上睡着了,子时将近,他起身道,“你二人在此守岁,我乏了,先回。”
                        伏念惊讶地看着荀子走出大厅,颜路笑道,“大约是闲得发闷,找师叔下棋去了。”
                        童子提灯在前,荀子走在回竹居的山道上,快到时却改了主意,送童子回了竹居,自己提灯出来,往北面的雅舍而去。
                        荀子在门上敲了几下,等了片刻才见小童开门道,“夫子来了,先生说,这会已经休息了。”
                        荀子心道,这个不会说谎又偏要说谎的小童,真是被孔周教歪了。他拿出一个金线绣的红麻封包塞到童子手中,笑道,“云儿,半刻之后便是新年,压岁钱拿好。守完岁便去休息吧。”
                        “夫子,”小童看了看手中的压岁钱,又看看荀子,眨了眨眼,才打开门道,“请进。”
                        荀子将灯笼递给小童,自己走了进去。院中的桃树李树均是突兀的立在两旁,他微皱了皱眉,向孔周书房走去。
                        只见书房之上匾额已经换过,却是孔周亲写的“蟪蛄”二字。荀子只管笑了,一边在门上又敲了几下,一边咳了两下。孔周声音从门内悠悠传来,“新年未过,子卿请回吧。”
                        荀子笑道,“还有不足一盏茶便是新年,你又何必计较。”顿了顿,“《诗含神雾》有云,‘违山十里。蟪蛄之声。犹尚在耳。’新匾不错。”
                        荀子似听见房内一声叹息,孔周并未说话,他于是轻道,“阿霝,我进来了。”
                        门被缓缓推开,房中有熟悉的蕲苓香味,竟未点灯,荀子拿火折子点了房中四角烛台,回身见孔周正以桌上一张兽皮书卷掩了面,忽而敛了嘴角笑意。
                        “阿霝,你知在我面前,是不必忌讳的。”荀子伸手取了那张兽皮,明亮烛火之下,只见孔周面上手上与颈部露出的部分,布满了细小错杂的纹理,有如陶瓷上的冰裂纹。
                        “这样子,很可怕吧?”孔周缓缓睁开眼道。
                        “无论何时,在我眼中,你总是最好看的。”荀子望着他道,“所以每过十年,你都有两月对我避而不见,这就是原因。”
                        孔周讶道,“你何时得知?”
                        荀子托了他左掌道,“你这样子,我并非第一次见。那是许多年前了,我已记不大清,只记得你全身皮肤破溃。一定很疼。”
                        “近两次已经没有以往那样厉害。”
                        “十年一次的肌肤皲蜕之苦,为何瞒我?”
                        “无解之事,提它何益。”孔周侧过身,并不看他,“何况这副皮相破碎之状,我都不愿看见,不想吓着你。”
                        “阿霝,我帮你束发吧。不出门,就连头发也不梳,倒越发有几分神仙意味了。”荀子伸手捋了他身后的一缕黑发叹道,“只是我已垂垂老矣,再过几年,只怕眉毛都要白了。”
                        孔周未回头看他,却道,“子卿,我只愿能和你一同,”又改口道,“同你一样。”
                        荀子暗暗笑了。此时屋外传来远处的爆竹声,很是热闹。荀子道,“阿霝,来,去看月亮。”
                        两人并排站在院中,爆竹之声不绝于耳,给这冰冷的冬夜添了些许欢喜之气。
                        “新年到了。对着月亮许个愿,虽不一定能实现,却也是个好兆头。”荀子望着孔周道,“快啊。”
                        孔周抬头看一眼天上的月牙,还是闭了眼。他察觉一只温热的手握住自己左手,生平第一次,他没有拂开,而是用力握了回去。


                        IP属地:湖北21楼2014-10-24 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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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念颜路二人在厅中,看着年纪小的弟子于外间燃爆竹嬉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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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念道,“在自己家中,当是无事。不过他走得匆忙,竟未知会于我。”
                          颜路握着茶碗,忽感心头一滞,背后灼烧之感蓦地又袭来,一时撒了些茶。他强自镇定,缓缓将茶放置案上。
                          伏念见状,讶道,“怎么了?”
                          “没事,只是有点恍惚。”颜路不着痕迹地一笑。
                          “我最近一直觉得,你脸色不太好。若是不适,就回房歇息。”
                          “除夕之夜,怎可置师兄一人于此?”
                          “呵,”伏念望着堂外道,“回去歇着吧。岁也守了,这些孩子也玩累了,我自会将他们送回。”
                          “那,我先回了。弟子们就劳烦师兄。”
                          伏念冲他一点头。看着颜路走出大厅,他略有不安。
                          独自行在长长的回廊之上,颜路脚步愈加不稳,月光很黯淡,照不亮脚下。终于到自己屋外,他扶着墙站了会,推门进去,关上门。在黑暗中,点燃桌上蜡烛,又见到那枚玉砚,子房的墨玉梅花砚。三日前,不知为何,他翻出这玉砚看了,发现其上现出赤色斑驳痕迹,怎么擦也擦不掉。也正是那时,他感觉背上有一处似乎烧着一般灼痛,且向四周蔓延。但夜间沐浴时,他见自己背上什么也没有,之后灼痛感也并未再来,便没有在意。只是这次发作更甚以往。他曾疑心自己练功走火,但记忆完整,并无缺漏,是以不会。静坐了一刻,待得稍觉好些,便安心睡了。
                          第二日一早,伏念在外间等他一道去给荀子拜年。
                          见了颜路,伏念细看了两眼,道,“气色不错,看来的确无事。”
                          颜路笑道,“师兄挂心了。”
                          两人一同去竹居,却被童子告知,荀子在孔周处。到了雅舍,小童云儿却无论如何不肯放两人入内。
                          伏念正与云儿大眼瞪小眼,这时荀子推门出来,给他一堆金线绣的红封包,道,“这是压岁钱,分给庄内弟子。不是说过不许来这儿吗?都回吧。哦,这三个是你们的,不一样那个是子房的。”他将另三个封包塞到颜路手中,便转身回去了。
                          小童回去关上门,留他二人抱了一堆红包站在那。
                          颜路道,“师尊这性子,竟有几分像子房了。”
                          伏念看他一眼,“回去用早膳吧。大过年的,奇事真多。”
                          颜路笑着跟在他身后。
                          又七日之后,颜路早晨推门一看,廊外院中,瓦上树顶,全积着白雪,不由心情大好,抱了琴至水边亭中,试了前日作的新曲。不远处晨起练剑的伏念听见琴声,来至亭中寻了他道,“雪中一人练剑很是无趣,不如以你琴声辅之。”颜路淡淡一笑,“若师兄不弃,我便随意抚一曲。”
                          琴声起,枝上雪簌簌而落,不知是有感于琴音,还是为剑风所震慑。曲尽萧瑟之意,却是岁莫冻水歌。
                          岁已莫矣。而禾不获。忽忽兮若之何。
                          岁已寒矣。而役不罢。惙惙兮如之何。
                          冻水洗我若之何。太上靡散我若之何。
                          穗乎不得获。秋风至兮殚零落。
                          风雨之弗杀也。太上之靡弊也。
                          曲方止,只听噌一声,羽弦崩断。
                          伏念收了剑势,瞥见颜路倒在琴上,忙奔至亭中,将剑放下,去看颜路。颜路浑身颤抖,额上沁着一层薄汗。伏念惊道,“你怎么了?”一面去扶他,右手抵住他的背,却感到颜路整个人一震,“怎么回事?”颜路却说不出话来,只暗暗咬了下唇。伏念见他脸全白了,顾不得其他,“我先扶你回去。”
                          却听见颜路咬了牙小声说了句,“琴。”
                          “你,”伏念心中叹气,回身又抱了琴。
                          至颜路房中,伏念刚将琴放回案上,只觉身边颜路身子一软,忙侧身去扶。颜路攥了他袖子,仍然向下滑去,“师兄,我,我背上好痛。”
                          “我帮你看看。”伏念被颜路的反应吓到。他小心将颜路扶到床上,将他袍子褪了,解开几件衣服,又解了里衣翻到背后,一看之下,大惊。只见颜路背心之处纠结着一片紫色根块物,似植物根茎纤细错杂,又似微微发着光,像是从他白玉般的背上钻出,与身躯融为一体。“这是,什么?中毒?”
                          颜路右手掰过左肩,想自己去看,却看不清。他出了一身冷汗,此时微微发抖,只觉背上皮肉似被穿透一般灼痛难忍。
                          “你先穿好衣服,”伏念见他脸色白得吓人,道,“我去请师尊。”
                          正要起身,袖子却被颜路拽在手中。
                          “师兄,别去。”颜路抬头望了他道,“也许,过一会儿便会好了。不要惊动师尊。”
                          伏念见他半个肩膀露着,衣服落在一边,仍然发抖,帮他一件件穿好衣服,“无繇,此症我毫无头绪,唯有请师尊来看。”
                          “此非病痛,亦非中毒。我虽不能解,却略知一二。大概再过半刻便可缓解。”
                          伏念叹气,“何时你也如此任性了?”
                          伏念从颜路住处回来不久,子沾来找,承上一柄剑。正是今早练剑所持之剑,竟被自己忘在脑后。
                          “多谢。”伏念道。
                          “师尊,”子沾支吾道,“新年,愿师尊万事顺遂,身体康健。”
                          “嗯,你也是。”伏念有些意外,揉了揉子沾的脑袋,笑道,“回去吧。”
                          子沾雀跃离去。
                          想起颜路苍白虚弱的面容,伏念皱了眉,他决定去向荀子告知此事。
                          章二 完


                          IP属地:湖北22楼2014-10-24 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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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无月推门而出,外间晨光正好,无风亦无雪,远远看见一只麻雀冻僵在银杏树枝头,再看时树下立着一人,雪发黑衣携一柄长剑。转眼,那人已行至面前。
                            “时辰尚早,”卫庄道,“大人吩咐,过午时出发即可。”
                            无月看他一眼,又抬起头看那只麻雀。卫庄见状,跃上枝头将麻雀一手抓住,送到她面前。无月双手捧了冻僵的雀儿,道,“多谢。”转身又回屋。
                            是日未时三刻,韩非并未与无月一同入宫,而是早在韩王处等候,无月下了马车,跟随宫人进入重重宫门。在殿外碰上身着常服的大将军。姬无夜闪身拦住她,道,“没想到再看见你,是在这里。”
                            无月面不改色,“久见了,大将军,别来无恙。”
                            “自是无恙,”姬无夜冷哼一声,“既然回来了,总要拜祭父亲一回吧,小月。”
                            “让开。”无月眼色一寒。
                            “多年不见,你倒收敛许多,当日杀死父亲的气魄去哪了?”
                            无月左掌凝气欲发,却见卫庄突然出现,无声按住她,摇头以示不可。卫庄浅笑道,“大将军,先生应召进宫,王上正在殿中等待先生,望大将军体谅。”
                            姬无夜看他一眼,“你们走吧,”领路宫人被三人的肃杀之气吓得直哆嗦,得此赦令忙抱稳医箱,低头走过。未走远,无月听得他又道,“小月,今日正是父亲忌日,你应未忘记,父亲葬在城外山麓。”
                            无月站住片刻,并未应答,仍向大殿走去。
                            韩王患头痛症已多年,严重时夜不能寐,无月已多次为韩王下针医治,近两年方才好转。落针毕,又开了些舒神宁心的药方,照方煎了药来,韩王见无月喝了,半个时辰后,才放她出宫。
                            韩非回到公子府,天色已暗,书简在案上摆开,他却无心再看,书童进来点灯。推开书简,韩非站在窗前,见外面雨至,心中愈加不安。
                            城外山腰处种有一片梨树,最老那棵树下立着一座石碑,却并不见坟墓。雨沥沥而下,打湿了石碑,碑旁立着一人,一身劲装,黎色长袍,雨中看来十分寥寥。满月升起时,林中缓缓走来一人,白衣白裙,撑一把竹伞,另一手提灯,风雨虽狂,女子却是发丝不乱,衣摆未沾。
                            立于碑侧之人一抽长剑右手一挥,剑身刺入脚边地上,沉声道,“你果然来了。”
                            无月手一松,竹伞落在地上溅起水花,只见她双手一叠又一张,无数紫色萤光四散飞去,照亮树林中心。此时方才望向带剑之人,清泠泠道,“大哥。”
                            “喔?十年来你第一次叫我大哥。我真是,”姬无夜以手按上剑柄,“又感动,又后怕。”
                            无月左手翻转,凝雨为剑,剑身紫光流转,顺势刺向对面之人。姬无夜毫不讶异,横剑一挡,剑身相击发出金石之声,他邪魅一笑,“不出全力可伤不了我,小月,你依然这么心软。”未及无月开口,他忽感右手一麻,长剑竟脱手落地,无月笑道,“是吗?大哥。”她收了手上剑气,见姬无夜已动弹不得,走近两步又道,“要杀你,不过在顷刻之间,我不打算花太多力气。”
                            “呵,”姬无夜双腿一软向下倒去,被无月以剑鞘格住直撞向石碑,“是韩非要你来杀我?”
                            “你多虑了,”无月如雪一般冰寒的眼色盯着他道,“当日帮父亲欺瞒于我,带走无繇,你就不再是我的兄长。无繇只是个孩子,你死,也无法偿清他所受苦楚。”仍以右手握住剑鞘将他抵在石碑上,雨水打在两人面上流进眼中,又顺着脸侧淌下。无月左手一张,地上的剑旋入她手中。
                            姬无夜只觉全身筋脉正受万蚁啮噬,剧痛难当,仍苦笑道,“小月,那孩子,没有死。”
                            无月一惊,剑鞘脱手,姬无夜摔坐地上,无月摇头,“父亲曾亲口告知我,他已经......”
                            “这些都是他一手安排。当年之事,张平也知,那孩子便是他亲自送走的。”
                            “送去那里?”无月以剑指他咽喉问道。
                            “哈,哈哈,”姬无夜大笑,“韩非未曾告诉过你?便是齐鲁之地,桑海之城。他在小圣贤庄求学多年,竟会不知此事。比起父亲和我,你更应该质问一下韩非?”
                            “桑海,”无月默念,目光流转,左手执剑斜刺而下,擦过姬无夜眉梢,削断了他一缕散发,剑身锵一声刺入石碑之中。
                            无月提起琉璃灯,看似极慢地行了三两步,身影已消失在林中。
                            姬无夜靠于石碑之侧,沉沉吸了口气,雨势渐微。蓦地自梨木深处闪出一人,雪发飞扬,那人以长剑剑身发力往他心口一拍,震得他头壳一麻,顿时昏厥在地。雪发少年低身拾起地上竹伞收好,迅疾走远了。
                            入夜,韩非独自立在书房外廊阶之上,看雨慢慢住了,门上灯烛之光轻晃了晃,雪发少年现身于台阶之下,半低着头,“大人。”
                            “如何?”韩非问道。
                            “姬无夜为先生所伤,现在城外山腰树林之中。”
                            “无月呢?”
                            “先生无事,已回别苑。”
                            韩非沉默片刻,道,“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
                            雪发少年退出两步,转眼已从韩非面前失了形迹。
                            子夜,雨晴风减,空中云层稀薄,星辰之芒乍现。无月进了密室,就手以结界封住门口,仍然如往常一般坐于琉璃像身侧。她闭上眼,却无法不想起那张稚嫩的孩童面庞,一双花目天真烂漫,已多年不曾触碰的记忆此刻全都汹涌而至。
                            那孩子,仍活着。
                            湿了面上,滴落手背的,是泪。心中却是暖的,好似被这灼手的泪浸透了。
                            头顶星云光芒更甚,院中的紫阳花在这冬夜凄风冷雨袭卷过后,竟也开得愈盛。


                            IP属地:湖北24楼2014-12-22 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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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月半,姬无夜称病未朝见韩王。韩非数次来到别苑,却都未曾见到无月,但见苑内盛放的一簇簇紫阳花,也稍能安心。
                              一日天刚亮,无月推门而出,见门边倚着把竹伞。屋外晴好,树上鸟雀已开始聒噪,她行至银杏树下站立片刻,可以听见有人在不远处练剑。察觉她半晌未动,那人提了剑走来,正是卫庄。
                              “先生可还无恙?”卫庄语带关切。
                              “我很好,”无月道,“多谢你。那天......那件事,你也知?”
                              “先生与大人相识多年,我不过是半年前加入流沙。若有疑问,先生何不亲口问大人?”
                              清晨阳光铺洒而来,轮廓如削的少年此刻看来也多了一分柔和神色。少年面前的女子眉目如画,肤若冰雪,不辨年岁,唯有眼中清绝之色不似年少之人能有。
                              被阳光刺到,无月一眨眼,“烦你请大人前来一谈,”手入袖中取出布帛裹着的一物递于他,“此物也一并带去。”
                              卫庄见到韩非时,是在张良住处,两人正在书房下棋。
                              韩非右手支住颐,目光注视着盘上棋子,张良正左顾右盼,忽见窗外立着一人,扭头细看。韩非才抬头一瞥,向张良道,“子房稍待,我片刻就来。”张良眨眼以应。
                              韩非两人立于水池边,卫庄道出来意。此时张良甚觉无趣,趴在窗边看树上鸟雀吵嘴,望见卫庄取出布帛递给韩非,韩非顿时一愣,接过来打开,只见内中是一块刻字紫玉。张良未知玉上所刻何物,只觉此时的韩非看来失神又失望,转瞬又似十分紧张。心知这盘棋已不必下了,他回到棋盘边坐好。这时韩非回转已是面色如常,向他道,“子房,今日先到此,韩非改日再来。”
                              张良起身送韩非出书房,韩非笑道,“告辞,不送。”同卫庄二人离开了。
                              当日,韩非独自去了别苑,他回到公子府已是暮色渐浓,卫庄抱了剑站在门外等他。韩非令道,“五日后,让人封了别苑,任何人不得入内。”忽又道,“不,你亲自去。”
                              清夜月明,风流云涌。卫庄趁夜到别苑外走了一趟,苑内草木药物香气盈逸,并无异状。只是在屋外,他拣到一物。当夜思来想去,卫庄无法得知无月同韩非的谈话究竟如何,韩非的命令使他十分不解。
                              之后每日早晨,卫庄都在别苑外的银杏树林中练剑。第四日,他发现别苑之中只有紫阳花的香气,草药味道已然消失,他推开那间饲虫的小屋,其中空无一物,门上也未上锁。
                              无月离开了。
                              第七日夜,张良在书房时,窗外又出现卫庄身影。他推门出来,卫庄与之前所见略有不同,似乎眼神之中多了一丝寥落。
                              “有一样东西,我想了许久,以为也许该交给你。”卫庄取出一方小木匣。
                              “这是何物?”张良接过匣子。
                              “你拿回去,看过便知。”卫庄看着张良未脱稚气的脸,“子房,你相信韩非吗?”
                              “自是相信。”
                              “大人一直在保护你。总有一日,你我都可为他做些什么。”
                              那是张良第一次见卫庄笑,转瞬就失了他踪影,以至于,张良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他拿着木匣回书房,打开匣子,里面是一些碎片,将其倒在桌案上,张良试着将碎片拼合。似乎是被人用力掷在地上,张良费了点功夫才拼好,细看之下,正是那天卫庄交给韩非的紫玉,正面刻着篆体非字。是时张良年纪尚小,未识得此物乃流沙一派中象征最高权位的紫玉令,见令如晤,流沙之中任何人不得违令。
                              棋盘之上,黑子与白子错落,韩非未再来找他下棋,却是卫庄有时会来书房外同他说两句话或告知韩非近况。冬天积雪消融,绵绵春雨在池上激起无数涟漪,每天傍晚,张良会坐在池边的石头上给池中鲤鱼洒些食料。呆在家久了,张可越来越粘他,这个弟弟亦是聪慧非常,三月内已学会数百字。春日过半时,韩非来找他,带来一堆简书,说是新著的几部,暂存他处。此时韩非正要动身前往邯郸拜访慎到,临行前特别交代卫庄看顾好张良,若有不妥,则带他回桑海。


                              IP属地:湖北25楼2014-12-22 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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