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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长君安康。”岸边的少年加上艨艟舟上七八个汉子整齐划一向陆楚作揖问好。
陆楚背着手朝众人道,“不用多礼。”
“谢陆长君。”
陆楚看着一堆人自言自语道:“小猴子送个人怎么送到现在还不见人影呢。”
陆白站在他身边,听着这话好奇:“长青送谁去了?”
陆楚偏着头觑他:“没有他的话小白你就真的见不到哥哥我了。”
“阿兄吉人自有天相。”陆白轻笑。
陆楚朝岸边少年抬抬下巴,“有没有吃的,我很饿了。”
景行并未抬头:“唯,已准备妥当。”
一簠炙雉,一豆肉葄,两张飵饼,两簋白米粥糊,外加三四小碟爽口酱菜。
艨艟舟上空间有限。两人净完手,只能相对而坐共用一张案。
“为何无酒?”陆楚扫了一眼朱漆案上,顿时有些不高兴。
陆白拿起一张飵饼开始撕:“被我喝完了。”
“我才不信。”陆楚哼哼:“跑船至少带十来坛,你一个人哪喝的完这么多。”
“还有归九前辈。”陆白想,飵饼撕成巴掌大最好了。
“你怎么遇上了这个老酒虫! ”
“归九前辈也就喝了四坛,不多的。”一层飵饼一层肉葄,还要再加一点酱菜。
陆楚大喜,“所以还剩了对不?”
陆白笑眯眯的慢慢摇头:“不对,剩下的几坛分给儿郎们行船时喝了。”
再把肉葄卷成筒装就可以吃了,大功告成。
陆白继续笑眯眯的把卷好的飵饼递给陆楚“来,阿兄吃饼子。”
飵饼在铁板上摊煎成形,出锅时在皮面上撒上一层炒熟了的芝麻,又薄又脆喷香可口,吃的时候再加上肉糜和盐浸过的菜蔬一起,绝对是风味上佳且回味无穷。可陆楚心情不好,咬着饼生无可恋:“太干了点儿。”
陆白闻言立刻给他盛了一碗白米粥糊,递到他手边:“和着粥糊一起吃就不干了。”
陆楚舀了两勺塞嘴里,还想说话,被陆白打断:“阿兄你说过的,食不言寝不语。”
于是在兄友弟恭的安静氛围下两人愉快的享受完一顿大食。
“啊,小猴子怎么还不回来。”陆楚继续念叨谢珏。
景行把饭食撤下,另换了花汤来,陆白端起杯盏吹气,“长青回去了。”
陆楚用没有受伤的手支起下巴,“怎么?你见过他了?”
陆白放下杯盏,直视陆楚:“难道不是阿兄算计好的么?”
“哦?此话怎讲?”陆楚眼睛滴流一转,狡黠笑道:“我一个重伤之人,哪里有精力算计这些。”
“因为太巧了,麒麟顺着印记去找凤凰,本以为能找到阿兄你,到头来到了梧栖之地。梧栖之地机关重重,却有人捷足先登,等走尽了,发现是长青。”
陆楚:“只有小猴子?”
“不……小小黑也在。”
“那……”陆楚撑着下巴一脸严肃,“二狗子和小小黑没有打起来??”
“……二狗子是谁?”陆白疑惑,然后反应过来无奈道,“牠小名叫二哈不叫二狗子。”
陆楚把脑袋从手上移开,再摆摆手道,“一样一样。”
陆白继续无奈:“牠俩没打,我和长青打起来了。”
这下疑惑的是陆楚了,他十分不解问:“你和小猴子打什么?”
“是我和长青一起和后边跟来的羯人打起来了。”
陆楚慢慢坐直了身子,问:“昆仑神宫?”
“是。”
陆楚缓声道:“他们来的,可真够快。”
陆白道:“阿兄,氐族苻健践伪称帝了。”
陆楚冷笑:“他称帝迟早的事,我还知道他接下来要干什么。”
陆白问:“南渡还是东进?”
南渡则伐晋,东进则攻羯赵。羯赵,由五胡羯人建立的政权,国号赵,前国主石虎,石虎当政极其凶狠残暴,连年征战耗尽国力。
陆楚只是问:“你觉得呢?”
陆白道:“羯赵国力已是强弩之末,石虎死后众子互相残杀,如今羯赵内部虽以冉闵势大,但终究是断掌豺狼,不足为惧。”
“的确,他们接下来就想要去趁火打劫吞掉羯赵这块肥肉。”
陆楚轻笑:“不过呢他们想的也太简单了。冉闵此人,一世枭雄,并没有氐人想的那么好对付。”
陆白听出端倪:“阿兄对冉闵很熟悉?”
“同榻而寝算不算熟悉呢?”陆楚又是一副懒散的模样了,“说起来我北上见到的第一个合得来的人就是他,满地胡人胡狗,难得见到一个汉人,简直一见如故就差相拥而泣了。”
不着四六的话听得陆白直皱眉,“阿兄又说混话了。”
“哪有,冉闵本就是汉人。”
“他出身魏郡内黄,祖先曾任汉朝黎阳骑都督,家族世代担任牙门将。后赵的石勒老儿击败陈午,俘获冉良,当时冉良十二岁,石勒命石虎收他为养子,并改名为石瞻。冉良勇猛多力,攻战无敌。历任左积射将军,封西华侯。冉良就是冉闵的亲生父亲。”
陆楚又道:“冉家父子这么多年韬光养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夺回汉家故地,可惜冉闵他老子冉良死的早,见不到这天。”
陆白:“这么说的话,此番羯赵大乱,还有冉闵的一份功劳?”
陆楚眨眨眼:“也许有,也许没有,若小白你很是好奇的话,不妨亲自去看看。”
陆白嘴角轻勾,温良如玉:“若阿兄不加阻拦,白求之不得。”
“我自不拦你。”陆楚伸个懒腰,“可是在此之前,你最好先去拜访一下桓司马。”
“很多事情我这里也没有答案,你想知道,要去找他。”
“父君的那些事情?”
“对,还有他和玄府明公。”
“若如此。”陆白道:“送阿兄回武陵之后,我再折返回来拜访桓司马。”
“不可。”陆楚十分干脆拒绝,“我不会回武陵。”
陆白不解:“为何呢?”
陆楚端起杯盏一饮而尽,“不回就是不回。”
陆白皱眉道:“你这伤势拖不得了,必须回武陵给神医看看。”
“这幅皮囊拖了这么些年,我比你有数,不用去找秋雨。”
陆白针锋相对:“你有数便不会搞成这样。”
“那——”陆楚扔下空杯盏,直勾勾盯着幼弟道:“我与你回武陵,你同我入台府见一见她可好?”
陆白缓缓抬起头,温润清浅的眸子里似有什么不可名状的情绪在酝酿,默然半晌,他方对着兄长缓缓吐出两字:“休想。”
嘁,陆楚心下冷哼,你自己都放不下的事情却要我放下,这事情太不公平。
“我不回武陵,若你不放心,大可跟着我去一趟建康,那里一样可以找到桓司马——”陆楚想了想又道,“还有王谢大族世家气度,这当今天下所推崇风流逸事啊,你都一定要去亲眼看看。”
陆楚振袖拢襟展颜而笑,神色骄傲正是鲜衣怒马飞扬跋扈的五陵年少。
拍案击节,启唇轻唱——
“末世多轻薄,骄代好浮华。志意既放逸,赀财亦丰奢。被服极纤丽,肴膳尽柔嘉。僮仆余粱肉,婢妾蹈绫罗。文轩树羽盖,乘马鸣玉珂。横簪刻玳瑁,长鞭错象牙。足下金鑮履,手中双莫邪。耳热眼中花。盘案互交错,坐席咸喧哗。簪珥或堕落,冠冕皆倾斜。酣饮终日夜,明灯继朝霞。绝缨尚不尤,安能复顾他?”
或曰:
蒲萄四时芳醇,
夜饮舞迟销魂。
——何其雅致,又何其颓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