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UR-
门开了一条缝，光线凹进水池中去，在水面上依旧笔直，像是在表明这个房间毫无生气。
亚瑟吃惊地抬起眼。他张惶地愣在原地，错愕的目光望着强烈光线中的黑影。影子渐渐掩上门，光被黑暗包裹得所剩无几。回归的视线让他看清了面前人的样子，不对，仅仅是看那个剪影就足够让他明白是谁，他空洞地张了张嘴，听见自己气息的声响。
自他被囚禁的十五天来他再也没有见到阿尔弗雷德。
他不断地问进来的研究所人员阿尔弗雷德在哪里，看着一张张默不作声的脸几乎发疯——他疯狂地拉扯铁链直到手铐将腕刮出一层银白色的鲜血，他怒吼着阿尔弗雷德的名字让声音不断被墙壁阻挡弹回，震得水波开始荡漾，然而隔音墙外是一片寂静。他声嘶力竭地沉进三米深的池底。亚瑟扯下那个银饰，脖子上勒出惨白的刮痕。他扬起手把它朝摄像头扔去，让它狠狠撞击玻璃弹回水中。他猜测阿尔弗雷德是不是就在那个镜头后面，望着他说“再给他一管镇定剂，我们马上就把他交出去——”，在镇定剂的效力下他无力地伏在岸边，他记得阿尔弗雷德的唇吻上他的耳垂，面颊，鼻尖，然后是嘴唇。他们开始互相撕咬，他深知对方喜欢直白，横冲进自己的口腔，面对他灵活着朝前侵略的舌自己只有节节败退，上腭感受到对方的舌苔。他的手，他的手伸进自己扎好却被拉开的衬衣下摆，水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被丢到一边，阿尔弗雷德低下头，开始舔舐他的脖颈。在原本是腮的地方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吻痕——他呻吟着接受火焰般的炽热，即使双腿并非真实但他也清楚地记着——
知道镇定剂刷白了他的脑海。四周不再是仲夏被晒得温热的海水，他看着眼泪流尽，把珍珠一颗颗吞下，在寂静和冰冷中失去意识。
“亚瑟……？”
他看着阿尔弗雷德站在那里，十五天的黑暗让他清楚地看见了对方的表情。那是手足无措，是愕然。亚瑟心里一紧，他感觉到无声的恐惧正在从心底蔓延上来——
那一天下午他的魔力再也支撑不住，长时间没有海水的包裹，他感到无法忍耐的干燥。在研究所的单间里他的双腿渐渐变成了长长的鱼尾，他抓着玻璃杯倒在地板上喘息，望着地上的一滩积水，嘴唇开始不住地干裂。然后他听见了脚步声，慌乱地抬头看到了一样的表情。
“……怪物。”乔希惊恐地轻声道。“不对……人鱼。”
阿尔弗雷德朝自己轻轻迈了步子。
忽然，他拔腿冲了过来。
巨大沉重的脚步声让亚瑟有些耳鸣，还没回过神自己便从水中被拉扯起来。他感觉到了一个干燥温暖的拥抱。他被人类死死按在怀里，听得见对方颤抖的呼吸声。
“你这混蛋。”他嘶哑着嗓子静静地说。“他妈的放开我。”
阿尔弗雷德反而收紧了双臂。亚瑟察觉到自己身上的水珠正在浸湿他的衣服，对方却丝毫不在意这冰凉得令人寒战的水温和体温。他呆滞地盯着白色的血液一点一滴汩汩淌着，惊恐得说不出话。对镇定剂过于敏感的身体让他感觉不到痛觉。深绿色的瞳孔极大限度地放开——
这是不是幻觉?
“阿尔……阿尔弗雷德？你在吗？”
“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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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击中了什么。亚瑟深吸了口气，微微侧过身，抹着开始滑落的泪水。他企图把珍珠藏到一边，却听见了它们击打地面的声音。“碎片”落在地上，他看见银白的血液和着珍珠晕在积水里，肩膀开始抽搐颤抖。
他为了这个人类用尾换了一双活动不便的腿上岸，追上阿尔弗雷德的脚步。那比人鱼更加温暖的身躯走过了朝阳与夕阳归属的天空下，却依旧处于远方的地平线。他追上了这个人类，在被拥住的一刹那失足掉下了悬崖。醒来时他发现，他离那片海已经太远了。他开始绝望，据说在绝望的那一刻忽然得到慰藉会让人陷入极度的悲伤。
“别哭了……亚瑟。”他听见阿尔弗雷德的声音变得小心翼翼。
“我没有哭。”
他嘶哑的声音令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语。
“我……我知道你们会把我送走。以前有同胞警告过我让我不要接近你们。”他组织着完整的句子。“在我被关起来的那阵子我真的以为……我一生都不会再见到你了。”
当这句话完整地被说出来时，他害怕着它真的变成现实。
“我不会把你送走的。”
亚瑟怔了怔。他抬起头去，看见阿尔弗雷德尽力扯出的一个笑容，以及被眼泪沾湿的蓝色，在黑暗中闪烁着仿佛钻石般的光辉。
他曾一直置身在冰冷、阴森、潮湿的海底。他游过狂躁的海草，望着潜伏在黑暗深处的巨大章鱼或另一些人类不知晓的生物。他在阴天的码头听见海盗对岸上居民的大吼与劫掠，在暴风雨中看着失事轮船上的人吐着仅剩的空气，在水中痛苦地尖叫，呐喊，挣扎，沉入恐怖的黑色。
他一直生活在这样的黑色里，这个笑是唯一打破黑暗与冰冷的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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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RO我仔细想了一下。做世界的HERO机会有很多。但是做你一个人的HERO机会只有这么一次…”
他扳过眼泪已经溃不成军的那张脸，用嘴唇贴住对方毫无色彩的唇瓣。亚瑟忍着放声大哭的欲望咬紧牙，只剩下抽气的哽咽和涨的煞白的脸。阿尔弗雷德轻轻摩挲着他那颤抖不止的唇，伸出舌滑过紧咬的牙关把它们挑开，再掠过人鱼冰凉的口腔。他按住亚瑟的后脑和光滑的脊背慢慢啃噬，并把自己的热度传递到那没有温度的口中。
“哪怕——哪怕之后你回到了你的海里，我们再也无法见到彼此。”他轻轻地拍着伏在自己肩头哭泣的人鱼后背，这是他所能想出最好的安慰方式了。他感觉到有珍珠从衣领滑进衣内，它们贴着皮肤滚落而下。“但是……我爱你。”
缩在他怀里的人鱼死死拽紧了他的衣服，绷紧的身子在不住地颤抖。亚瑟还是不愿哭出声，它却像针尖般刺得阿尔弗雷德眼眶通红。
“所以我想做你一个人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