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侯历史】明清之际粤东北地区的民间信仰与社会变迁

近几十年来，中外学者对广东、福建、台湾、香港新界等地的一系列历史人类学研究表明，在南中国，乡村庙宇往往是社会地缘关系的最重要标志和象征。① 同时，也是地方社会认同国家的重要象征场所。如刘志伟认为珠江三角洲北帝崇拜既是标准化神明信仰地方化的过程，也是地域社会在文化上进一步整合到大传统中的过程，两者相互渗透。② 陈春声认为宋代至清代双忠公信仰在潮州出现和流播的历史，与潮州地区农村社会逐步融入“国家”体制的过程是相一致的。这个过程，又可能被当地士绅作为培养民众对王朝和国家的认同感的机会。③本文以粤东大埔县白堠村为例，探讨明清之际民间信仰的变化与地域社会变迁的关系。考察这一时期白堠民间信仰变化过程中，发现地方社会与国家认同之间关系密切。当地的五显大帝、三山国王等神明的崇拜与祭祀，与该社区的发展有密切的联系。在明末清初士绅阶层崛起后，④ 士绅对传统以来的神明进行整合和重新解释，从而使民间信仰呈现明显的儒家化和正统化倾向。

一、白堠的主要庙宇
国家以神道设教，将其视为建立统治、教化乡民的重要手段。“圣王成民而致力于神，祭法所陈，皆设教之微旨也。屈原放废，爰著《九歌》。其民间之祠祭乎，然名义已稍殊矣。自孝武立仙观以祈年，孝明得妙门于西竺，教濅广，徒亦濅众。栋宇连云，缁黄宅之。国家因而不废，将以资清净，祈福祥，昭灵贶，犹是为民之意焉耳。” ⑤ 官府允许民间设庙祀神，其目的在于“资清净、祈福祥、昭灵贶” ，满足百姓各种社会和心理的需要。
以合符官府的标准，嘉靖年间白堠登录于官方文献《大埔县志》“祀典”的有两座佛教寺庙。“端平寺，在白堠村溪北，今为乡约会所。万寿寺，在白堠村溪南。” ⑥ 后人考证，端平寺也在溪南。⑦

二、神明的地方化与正统性
白堠人普遍信奉的三山国王、五显大帝，“即清远从古崇祀之福神也” ，⑦ 民间社会认为是自古以来所信奉的神明。
所谓三山国王信仰，源自隋朝以来粤东揭阳淋田巾山的山神崇拜。“肇迹于隋，灵显于唐，受封于宋。” ⑧ 元至顺壬申（１３３２ ）七月，潮州路总管王元恭请前翰林国史院编修官兼经延检讨庐陵齐希孟所撰《潮州路贶三山国王庙记》称：“潮州路三山之神之祀，历代不惑。盖以有功于国，弘庇于民，式克至于今日⋯ ⋯ 元时，民实阴受神赐。潮之三邑，梅惠二州，在在有祠。远近人士，岁时走集，莫敢遑宁。” ⑨至元朝时，三山国王成为粤东潮梅地区普遍信奉的神明。据陈春声的研究，三山国王信仰在潮州地区具有特别的地位，尽管明清时期三山国王未曾被王朝正式承认，但历次“毁淫祠”中，也未见有冲击三山国王庙的记载。

五显神据说起于唐代，但宋代始见于记载，洪迈《夷坚志》中记载神迹颇多。五显神信仰流行于江西德兴、婺源一带，是兄弟五人为神。至南宋时，已经跨越地界，影响至京师临安以及整个东南沿海地区，成为宋代重要的跨地区的民众供奉的神明。据《夷坚志》记录的一些故事，早期的神迹主要是施药治病、预测仕进、助人生财等，并没有什么特殊。因屡显灵异，每闻于朝，都得褒封，至宋末被封为王。宋人又将五显与佛教的华光如来五显灵官大帝混为一谈，因而五显又称为五显华光大帝。至于其姓氏，则有不同说法。《新搜神记》称为宋人萧永福的五个儿子，《铸鼎余闻》则称为南齐柴姓五兄弟，《清嘉录》则称“姓顾，陈黄门侍郎野王之五子” 。后来综合各种传说而成的佛教故事《南游记》，认为五显为佛教神，后投胎于南京徽州府婺源县萧家庄萧永富家，因而姓肖。① 至明代洪武年间，朱元璋规定每岁四月八日与九月二十八日官祭五显，从而将五显纳入祀典。
白堠杨氏三世祖杨敬宗等，于宣德元年（１４２６）捐资修建兰砂甲大埔角西泉寺（位于今大埔县枫朗大埔角） 。② 据调查，其主神即是五显大帝。白堠村中所崇信的五显大帝，可能就是这个寺庙的分香。
但很明显，这些神明都不在大埔官府的祀典之内，“然已庙食其土，或实能为民御灾捍患，未可知也。”虽然官府对其合法性持怀疑态度，但还是默认了。而于乡村士绅而言，则要时时受到考量和质疑。因而士绅在重新建构传统以来民间所信奉的神明系统时，有意地将其与本地历史结合在一起，使之经历了一个地方化与正统化的过程。
在调查中发现，有一些神明被当作家神祭祀的现象。如肖姓人认为五显大帝也姓肖，并认为是祖宗入乡定居时带来的，因而将五显大帝作为祖先神来看待；丘姓将李都衙作为家神；而杨姓一些房族，将惭愧祖师、观音等供于家中，与祖先共聚一堂，成为家神。据科大卫教授分析，这可能是为避免被认为是“淫祀” ，有意将自己所崇信的神明作为祖宗带来的家神，因而与崇拜祖宗一样具有合法性。③
关于村中神明的来历和传说，少有文字记载。不过多有“灵异”的传说，成为村民信奉的合法性依据。如上洋宫的三山国王，在崇祯三年抗击“流寇” 时，被士绅作为号召乡人抗敌的标志：
恭迎明贶三山国王主盟，即清远从古崇祀之福神也。义旗一竖，荷戈者云集。祝神祈剿，三告皆吉。勗起等歃血誓师，握筹运饷，特立赏格，载约簿，条款森然，人争奋勇．．．．．．夫二次杀贼，皆未时授首擒渠，信有之。山凹对垒，贼见我乡兵中有绯衣长髯、张黄盖、提大刀以当先者，此必三山国王之神威灵赫奕故。么麽小丑，俱于白堠地方剿灭，从征乡兵，不损一丁，则神力显佑，为不诬。④
作为自古以来被奉为一方“福神”的三山国王，在社会动乱过程中成为团聚乡人抵御外敌的象征，为保卫白堠作出了贡献。

白堠人崇拜观音，相传也是因为观音有功于白堠人。观音庙位于村落水口地方，乡人俗称为“把水观音” ，或“水口观音” 。白堠人称倭寇为“红毛” ，相传当年“红毛”来到白堠时，水口观音“显灵” ，让白堠人到高礤避难，因而白堠人没有受到很大损失。当“红毛”沿清远河到达南山村时，相传南山的杨林太公也“显灵” ，突然出现浓雾，使“红毛”看不见南山村落，因而一直沿河往大产过福建去了，也没有受到损失。⑤

追溯历史，“倭寇”确实来过处于山区的大埔。在张琏授意下，嘉靖三十九年五月，海阳“贼首”王伯宣“入海道倭犯潮” 。⑥ “三十九年夏六月倭奴入境，知县马俶芳败之。后再入寇，至冬十一月乃退。初倭奴数百由县境大黄坑抵双坑，屯扎四月（日） 。趋湖寮，攻破河头，屯扎十日，大肆杀毁。知县马俶芳动调产坑抚民关相、沐教抚民陈村等，抵河头，分左右翼夹击，贼大败。斩首数十级，余党奔窜出境。至八月，又有二千余贼复大举入寇，初屯三河月余。进屯湖寮古城月余，趋莒村、双坑，抵枫朗，共屯月余。至十一月始迤逦出境。凡经屯劫之地，横尸遍野，掳掠子女、焚毁民居无算，惨不可言，亦埔地之一大劫运也。” ⑦ “倭寇”由韩江溯河而上至大埔三河、寮湖等到地，使当地人损失惨重。依地理路线而言，倭寇由双坑至枫朗须经过白堠，而且确实进了白堠，并造成了一定损失。如堠南下村后来成为六世杨玉（１４８８ － １５２４）专祠的孝庆堂，相传建于明代，下堂就被倭寇拆毁。“孝庆堂为我六世祖沈笃公专祠，推祀五世祖裕后公，诒谋宏远，垂裕后昆。明季倭寇拆去
下堂。” ⑧

无疑，以上传说将神明与地方历史结合在一起，成为士绅将神明正统化的重要依据。士绅以儒家伦理整合乡中寺庙，使之趋于正统化，始于明末。堠北秀才肖端吉（１５６０ － １６４５） ，“承父支分业，力为规划，遂至巨万。气概端方，度量闳廓，乐善好施，济困扶
危，绰有长者风。” 家产丰厚，“捐望楼下地一块，为社坛。” ① 于堠北望楼下地方，建立了社坛，奉五显大帝为社神作福，成为一乡祈福之所。族中老成肖学诗（１５５２ － １６２３） ，“勤学励操修，怜恤贫寡，解忿息争。喜闻己过，亦好规谏人，多导人以善。”于明末“倡起福会，买置田租，以供新正朔五日坛福祀。后人德之，书名配享。” ② 为使乡中每年举办的祈福活动正规化，组织了福会，由士绅主持，并捐资置产，以每年所收租谷作为祈福活动的主要经费，从而使村民的祈福活动纳入到正统化的范畴之内。堠北肖氏以五显大帝为主神举行的福会活动，至今仍在举行。

至康熙年间，随着白堠经济文化的发展，乡中士绅对传统以来的民间信仰活动进行了大规模的整合，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担任乡约正的堠南贡生杨凤来：
乡有宋代江濂夫妇旧遗屋地，世为侯南公业。凤来就其地，建约亭三椽，以祀其夫妇。时集子弟讲约其中，正襟危坐，凛然不可犯。③
乡俗正月迎神，四月田会，五月龙舟，轮值福首者，苦于无费。公鸠众置买青坑田租，所入铢积寸累，建江公祠，而孤魂之香火有托。他如修葺桥道，神庙古刹，不可胜纪。④
杨凤来倡捐置产，为乡中的神明活动置买田产，所收租谷为每年正月的迎神赛会、四月的田会，五月的龙舟会等神明祭祀活动提供经费，对传统的神庙古刹进行修整，从而使村中的民间信仰活动得以正常化和制度化。

在进士杨之徐于康熙年间主持祈福活动所撰写的祈福文中，将白堠民众传统信仰的三山国王和五显大帝当作掌管地方的社神，从而具有合法性和正统性。如在康熙五十七年（１７１８ ）秋季的《方社会祈秋福疏》文中称：
食毛践土，明神之诒。春有祈也，秋则报之。堠之南里，伊谁是司？ 三山五显，无择人斯。⑤
这种观念，在其子进士杨缵绪乾隆二十六年所撰的《募修五显大帝三山国王双庙簿序》中有更明确的表达：
按《礼》，天子为群姓立社曰大社，其自为社曰王社；诸侯为百姓立社曰国社，其自为社曰侯社；大夫以下，成群立社曰置社，即今所谓里社也。白堠一乡，居民数百户，例得立社。而历代相沿崇祀者，有两宫福主，一曰五显大帝，一曰明贶三山国王。其名号与社异，而水旱祈祷、秋冬报赛之举，咸在于是，其制与社同。明季沧桑，伏莽之戎，所在抢攘，屡显神威，保障一方。殆祭法所谓“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者乎？！⑥
杨缵绪从儒家经典《礼记》中寻找依据，认为白堠一乡数百户，按例应该设立社庙。村中历代所崇祀的五显大帝和明贶三山国王，名号虽不是社神，但“其制与社同。”而且庙内都附有五谷神，从而使三山国王与五显大帝都具有社神的色彩。它们在明末动乱之际，“屡显神威，保障一方” ，为保家卫乡、保护一方百姓作出了突出贡献，承担起了“捍患御灾”的角色，应当受到村民的祭祀。
通过杨之徐等士绅的塑造，传统以来所信奉的地方福神三山国王和五显大帝，成为国家祀典所认可的乡村社神，从而具有了合法性和正统性。因而三山国王、五显大帝成为村中作福、打醮等迎神赛会等活动的主神，被村民世代所祀奉。

三、蔡仙人：塑造神明合法性的个案
士绅以其社会地位和影响，以儒家伦理塑造本乡神明的社会形象，对传统神明重新解释，寻求其合法性，改造传统乡村文化，充当了重要角色。下以蔡仙人作为个案，试作分析。
白堠蔡仙圳，是堠北的重要灌溉水渠，但数百年来，村人不知道开圳的原委。对于这一神奇的水圳，在乡中流传着许多传奇故事，历来有不同的版本，大致可分为民众和士绅两类。
一般百姓口耳相传，蔡仙人开挖这条大水圳，有两种传说。一说原来堠北地势高爽，无水灌溉。蔡仙人怜悯堠北人苦旱，在一个晚上用“仙杖”划地，开成一条大水圳。一说一位姓蔡的老人，为了解决苦旱，攀藤附葛，寻找水源，带领大家开大水圳。在水圳即将竣工时，蔡公受伤而死，村人为纪念蔡公，在圳头盖了蔡公庙。后来，人们传说蔡公为民造福，已成为神仙，因而叫蔡仙人。⑦

当然，堠北有灌溉水圳，为何一水之隔的堠南就没有呢？ 因此又产生了相互比对的故事。
堠南东山车头坝为大埔县三大旱坝之一（另两处是溪背坪和黎家坪） ，村民所种多是望天田，靠池塘蓄水灌溉的不足百亩。小旱则减产，大旱则失收。望着从村旁流过的清远河水，当地人也有蔡仙人开水圳但未成功的传说。相传蔡仙人用仙杖为堠北人开了一条大圳，引松柏坑、旧寨流出来的水，灌溉堠北的田园后，决定为苦旱的东山人再开一条大圳，引清远河水灌田。他在夜深人静后，从横乾柳枝潭口的鲤腹滩开始测插标记。被东山河边庙里的公王看见，怕圳开成后没有人再来祭拜求雨，便暗地里把标记移低。蔡仙人没有觉察，照标记用仙杖开圳，但却很快听到东山村鸡鸣喔喔，便匆匆回天庭去了。原来是那公王装鸡啼，使蔡仙人开不成圳。公王还上天向玉帝奏事，诬告蔡仙人。玉帝紧锁天门，蔡仙人没有机会再为东山人开圳了。在横乾村柳潭旁的溪背山脚下及渡口西边，至今留有许多凿石沟。①其实那是村人为引河水灌田而凿的，但因测量技术不高，圳低田高，没有成功。这多处石圳沟，演化了蔡仙人东山开圳的神话故事。

还有一个说法是：相传赖伯公与蔡仙人打赌斗法，一在堠南，一在堠北，看谁能在一夜之间把水圳开好。赖伯公开至东山村车头时，蔡仙人装鸡叫。赖伯公听到后就停工回家睡觉了，因此堠南的水圳只开到车头，未至堠南，没有开成。而蔡仙人在堠北则一直从村头开到村尾，从上村到下村，长约七八里，水圳开成了。②
从这些民间传说来看，蔡仙人为男子，且有法力，甚至是天上的神仙，因而能开成堠北水圳。而堠南水圳未开成，一是当地公王担心利益受损而搞破坏，一是赖伯公上当受骗。
而官方文献记载，也认为是由蔡仙人所捐资修建的：“蔡仙圳，宋开禧元年蔡仙人捐资雇工开凿，经七八里，溉田三千余亩。自题有诗，镌在圳头礤石壁上。” ③在当地的士绅眼中，则认为前人没有记载，关于蔡仙圳有一个“发现”的过程。雍正年间堠南明通进士杨缵烈以《蔡仙圳》为题，详细记载了这个“发现”的过程：
白堠甲溪北，有溉田水道一条，约七八里，俗呼蔡仙圳。其发源处，石壁巉险陡峻，人力难施，类鬼斧神工然。旁有崖穴，筑小祠以祀蔡仙，塑女道士像，历数百年于兹矣，鲜有知其原委者。雍正七年，里人职监萧彝章，重修水道。
巡功憩息祠下，谛视祠后石壁，黝黑如漆，中间苔藓蔓延，凹凸独异，心疑之。命工人取长梯铁具，划治苔藓，重加洗涮，得镌字数行，急用纸拓出。其文云：
“余生甲申，至年四十有二，始开此圳。志曰：白堠洞里号神仙，一带江山几百年；余今开垦乾坤老，永为鬼祭蔡花田。开禧元年乙丑，钱公勒珉。”
凡五十五字，自此人方知开圳年岁，及蔡仙之为妇人。淹没已久，忽然豁露，倘亦仙灵之启其衷哉。彝章注“鬼祭”云：“江南有竹山地二顷，不生树木，惟长茅茨，岁清明祭而燎之，以卜丰歉。”注“花田”云：“广州治城之西，平田弥望，皆种素馨花，伪刘时美人多葬此。” ④
由雍正七年肖彝章的拓本及注释可知，蔡仙人为妇人，水圳开于南宋开禧元年（１２０５） 。后来杨缵烈在编著乾隆《大埔县志》时，把这段话放进了县志中。淹没已久的关于蔡仙圳的历史，就这样被当地士绅们“建构”出来了。

蔡仙圳对于白堠尤其是堠北人相当重要，当地的主要粮食就是由这条水圳灌溉的田地所生产的。但当时当地人对蔡仙人相当冷漠，“未尝立庙，仅依废洞，立像祀焉。入其庙，藤绳满室，鸟雀与居。”对于以儒家伦理指导社会生活而重视酬报的士绅们看来，这是不道德的。因此，堠南进士杨文振特意撰写了《建蔡十娘庙序》，对蔡仙人的故事进行重新解释，号召乡人捐资为蔡仙人建庙：

凡人有旷世而相感者，必其人足以系思而兴怀不已也。尤为其人之行事，足以动情而欣道勿绝也。间尝凭吊吾乡堠北往事，辄叹十娘之明德远而食报薄也。十娘固贤哉妇也，堠北
水利，人知始自十娘，不知堠北疆里，尤辟自十娘也。我堠北自开禧前，高者崇林蓊郁，卑者茂草芊绵，不可耕也。蔡氏十娘，于开禧之元年攘林木，斩荆棘，始事疆里焉。堑山谷，凿石涧，而水利于是开焉。俾尔后人，服先畴而粒食者无艰，功诚大矣，宜乎崇德报功，享祀匪懈哉！ 原其始，未尝立庙，仅依废洞，立像祀焉。入其庙，藤绳满室，鸟雀与居，石貌香炉，惟闻水声潺潺然。乡之人，凡遇旱潦，无不相率而问诸十娘。凡遇丰凶，亦无不相率而问诸十娘。即岁时伏腊，有求必祷，有叩必应焉。
呜呼，十娘之明德远而食报薄也。缅昔涑澈著芳，芍陂流徽，碓成而富蜀，径穿而饶秦。
况乎引泽润邻，竖纷沃坂，诸君皆承乏岩疆，居官奏绩，虽代不数人，而史不绝书。数百年后，犹得述其事而崇祀之。今兹之畋尔田、宅尔宅者，果谁氏之赐哉。十娘非有承乏之命，社稷之寄，生民之托，乃捐其金资，竭其身力，将为斯土计长久。一人为之，千百人资之，一日营之，千百年赖之，彼姝者子，深识大力，为人之所不能为，诚贤哉妇也。使圣天子在上，贤有司采以上闻，当有温纶奖誉，宠命褒嘉。
噫，其适南迁之后乎，使庙食百世，享祀匪懈，谁曰不宜，乃竟阙如也。意宋时此地，旧辖海阳，土属僻壤，民人鲜少，文教未兴，土风朴略，以故史不及书，志有遗载，其功其德，淹没不彰。十娘一事，遗憾者久，一日亲履其岩，访求轶事，但见四壁苍苍，神像废坏，洗而视之，见有十娘自咏数句，按开禧乙丑，乃宋宁宗改元之元年也，至今数百余载，仰其德者如山高，承其泽者如水长，庙祀之举，岂可一日或缓？ 后之蒙业而相安，与慕义而共襄斯典，亦见报德之情，虽百世而犹然也，神其慰诸，为书数言以弁。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