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百侯历史】明清之际粤东北地区的民间信仰与社会变迁

从序文中可知，杨文振把蔡仙人进一步定名为蔡十娘。认为她不仅开挖了水圳，而且是堠北大片土地的拓荒者，为白堠的开发作出了卓越贡献，“功诚大矣。”而且“乡之人，凡遇旱潦，无不相率而问诸十娘。凡遇丰凶，亦无不相率而问诸十娘。”蔡十娘有求必应，为乡人解决各种疑难问题。但仅依废洞，未得庙食，“十娘之明德远而食报薄也” ，杨文振认为这是不应该的，从而为乡人崇拜祭祀蔡仙人寻找到合法性的依据。因此在乾隆初年，号召乡人捐资建庙。乡人响应杨文振的号召，很快就建起了蔡十娘庙。不过所奉祀的就不再是女道士，而是蔡十娘了，和一般的俗神无异，乡人俗称之为蔡仙人姑婆。

关于士绅从文字上获得的说法和老百姓口头留传的说法，存在着明显的差异。经肖彝章的发现，杨缵烈、杨文振的“建构” ，一个几百年来只存于传说、未受重视的蔡仙人，建立了庙宇，得到了合法性，成为村人崇祀的对象。每年乡人作福，都要请入神坛，享受全村人春祈秋报的祭祀。当然，其“建构”过程的“缺陷” ，后来学者温廷敬多有指正。

温廷敬是白堠白罗人，民国时期著名的文史专家和金石学家。为修撰《大埔县志》，对当时认为是大埔最早石刻的蔡仙圳碑文重新进行比照考究，发现对蔡仙圳的传统理解有许多失误：
钱公超石刻：余甲申年四十有二，因开此圳，缪言四句：白堠洞里号神仙，一带江山数百年；余今开垦乾坤地，永与鬼为祭祀田。开启元年乙丑仲春，开山钱公超刻石。
．．．．．．
（乾隆）蔺志所纪，洪志及府周志皆本之，改入《古迹附茔墓》一门。今据拓本，“余”下无“生”字，“年”上无“至”字。周、洪二志亦无“至”字。“圳”字下尚有四字，审视为“谬言四句” ，竟妄作“志曰”二字，“乾坤”下明为“地”字，妄改“老”字，“永”字下审系“与”字，误作“为” ，“鬼”字下“为”字误作“祭” ，“田”字上明系“祭祀”二字，妄作“蔡花” ，盖欲以附会蔡仙，遂致文义不通。“开”字上无“宋”字，系妄增。“乙丑”下尚有“仲春开山”四字，“钱公”下有“超”字，笔画甚明，俱被漏去。“刻石”二字亦尚可辨，乃妄作“勒珉” ．．．．．．开禧“禧”字石刻初作“启” ，后似欲改“禧”字而不成，盖初改元时，山僻，传闻未真，故有此讹。乙丑“丑”字初似误作“卯” ，后铲去左半，将右半改作“丑”字，亦不甚成字。查甲申至乙丑，恰四十二年。盖公超生于甲申，至乙丑四十二岁时开此圳。其文朴略，故须注乃明，然遂混为正文，则不可矣。②
根据温廷敬的分析，认为“圳乃钱公超所开，非出蔡仙。或当时久祀蔡仙，公超开此圳为蔡仙祀田，亦未可知，后人遂讹为蔡仙所开。”同时还指出肖彝章附会的不当之过，“已得石刻，不能辨正，乃反为臆改附会，可谓陋矣。” ③认为当时肖彝章等人为了附会世俗的说法，因蔡仙是女姓而篡改文字，附会解释。
正如温廷敬所言，肖彝章等人确有附会之嫌疑。
但他们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要揭示真相，而是为了给予村民一直崇信的蔡仙人以合法性与正统性。同时在清初白堠人口不断增长的背景下，粮食问题成为乡中士绅关注的大事，这条水圳因而变得相当重要，寻找一位受人尊崇的守护神以保证水源不受破坏，亦成为顺理成章之事。因此，肖彝章等士绅的行为是可以理解的。

１ ．作福
乡人为求祥邀福，纠合神明，供奉斋荤，行大礼，上疏表，并举行迎神赛会，娱神娱人，俗称“作福” 。

潮州各县迎神赛会，非常热闹，但所赛之神各不相同，各有特色。“九邑皆事迎神赛神。海阳有双忠会，以庆张巡、许远。届三年小会、五年大会，小会数百金以上，大会数千金以上。潮阳有土地会，揭阳有三山国王会。”而大埔的特色是各里社的春秋二会，《潮州府志》的编者认为这是全潮州中最合古意者。
“大埔春秋二仲月，里社各宰牲设讌，犹古者春祈秋报之意。” ①
在潮州各地最盛行的迎神赛会中，大埔以最合古意的春祈秋报活动显得特别引人注目。这种春祈秋报活动的形成与发展，士绅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明嘉靖年间，大埔乡村即有春秋两社的祈报活动。“春社，乡落椎牛，醴酒，作会祈谷。” “秋社，乡落作会报神，如春社仪。” ②至康熙年间，祈报仪式依然。③

对于乡村传统的神明祭祀活动，士绅们为了避免“淫祀”的嫌疑，力图将其置于儒家伦理的范畴之内。如白堠的杨之徐，去职回乡后，曾在家族中组织了一个“方社会”的组织，定期举行春秋祈报活动。杨之徐的“方社会” ，创立于康熙四十年代。每年组织会员进行春祈秋报活动。其活动情况最早见于康熙四十八年的祈春福。关于作福的具体情形，下以康熙五十七年（１７１８）秋季的作福为例。这一年他６０ 岁，照例，祈求神明保佑信众的奏疏由他撰写。在他的《编年录》中收集了这一年他所作的《方社会祈秋福疏》，其具体内容如下：
食毛践土，明神之诒。春有祈也，秋则报之。堠之南里，伊谁是司？ 三山五显，无择人斯。会名方社，告虔惟时。家凡十四，久仰福绥。岁逢戊戌，孟秋届期。金风淅淅，新稻荐禧。醇酒冽冽，醵赀陈牲。既报丰泽，更祝新厘。驾云驭鹤兮，神之来思。醉饱无疆兮，神之歆思。跪而宣读兮，情见乎辞。锡福降康兮，俾我罄宜。老幼恬适兮，物类蕃滋。长厥子孙兮，仁寿咸熙。险恶不撄兮，各惬其私。洋洋如在兮，而俯鉴兹。
十四家：瑨字子斗，嗣英字子育，絅字子锦，景琳字子遂，鲲云号沧腾，甡字并生，凤来号仪廷，之徐号慎斋，和弓字协威，烋字乃臧，燮字和宰，炯如号浚垣，永祚乳尔祉，琼字子奎。④这次活动由方社组织，时间是水稻收割后的八月，所请的神明有“三山五显” ，即村中上洋宫的三山国王和下洋宫的五显大帝，他们被认为是主管堠南地方的社神。在春季播种期已向社神祈求保佑，至秋收时获得丰收，因而在收获之际奉上丰盛的供品，向社神汇报今年的年成，各家的人丁变化，感谢神明一年的保佑。同时祈求他们继续保佑，“既报丰泽，更祝新厘。”

该会由杨氏下五房所参加，其中多为十三世有功名身份者。一房有冠带乡宾絅、庠生和弓２ 家，二房有进士之徐、贡生鲲云、副贡凤来、恩拔寿官嗣英和景琳５ 家，三房有禀生瑨、禀生炯如、监生琼、监生燮、庠生存礼子永祚５ 家，五房有寿官冠带甡和庠生烋２ 家。四房没有人参加。
以其内容而言，完全是春祈秋报的儒家伦理规范。以其范围而言，似乎很小。但以杨之徐的身份和地位，其所主持的方社会的春祈秋报活动，无疑在村民中具有示范作用。

而杨之徐之兄杨凤来不仅参与发起的方社会，而且对白堠的神庙乡社等多有举措。他于康熙三十一年游泮，三十二年援例充贡，以训导职衔居籍候选。他为人“赋性刚方，见族党有不平事辄义形于色，扶弱抑强，拯厄济困，其素志也。生平一介不苟取，自奉甚俭，而缩简所余，悉以行利济事。”是一个利人济物的士绅。注意以自己的声望与地位，对传统以来乡间民间信仰进行整合，出力尤多（详前） 。
他信奉因果之说，同时与其弟之徐最相契合，因而对民间信仰活动的整合，也以儒家伦理为指导，在白堠民间信仰活动建立起系统的儒家正统化仪式。

２ ．打醮
士绅以儒家伦理为价值观，对于佛、道教的观念并不一定信服。如杨之徐对寺庙庵堂就不以为然：“尝读梓橦帝君阴临文，种种善行，未易一二殚述。余窃谓如拜佛念经，修创寺院诸事，可以诱愚顽而不可以动贤哲，稍有识者，鲜不识之笑之。” ②认为佛家、道家的主张和行为只能骗骗普通百姓。但当自然灾害发生、并对乡村社会产生较大冲击而无其他缓和措施时，亦不得不依从传统习俗，组织打醮。请来和尚道士，设立道场，以驱灾祈福。

雍正三年八月十五晚，白堠“陡发大水，至次日午时方退，漂圮铺户民房不计其数。”不仅冲跨了店铺、房屋，还淹死了不少人。第二年，因春旱而大饥。
“兼值时疫，有患即殒。民之流亡死丧者，不计其数。”五年，大饥。“民之饿病死者、流散者不可胜记，计开邑以来，未有此二年之惨。” ③接连三年，白堠遭受严重灾难，死人不少。为安抚孤魂野鬼，也为安慰生者，在灾情减缓、经济渐次恢复后，于雍正六年起，连续请和尚道士做道场，超度亡灵，打醮三年。雍正六年九月初一日开始的打醮，七十岁的杨之徐亲自参加，“起坛建醮，七日乃止。”还为此特意赋诗一首《建醮有感》，以表达自己的感受：“食素非吾愿，神临不敢违；洁身勤澡浴，思过慎机枢。经声和磬钹，果核杂粢薇；醮终神藉荫，俗敝道谁依。” ④认为打醮是弊俗，但又不得不为。在接下来的两年中又连续打了两次醮。

３ ．耕作的信仰习俗
清初人口增长，经济发展，社会习俗亦随之发生了一些根本性变化。为求得生产丰收，人们形成了求助神明的习俗。
肖应奎为清中叶堠北梅树滩人，在村中为塾师。“岁暮天寒，课蒙功简，童子偷闲，学唱山歌。因戏作四时耕田歌，故为鄙俚，使习之，不较愈山歌乎？”见学生忙里偷闲，学唱山歌，便依山歌格式，以村中生产习俗为背景，作《四时耕田歌》。其内容反映了当时白堠乡中的生产生活习俗：

为求神明保佑生产活动的顺利举行，清初以来还形成了一些地方性的祈福活动。其中较为典型的有堠西的敬牛节和曲滩的牛福。
每年正月初五，堠东过敬牛节——— 举行隆重的牛头福。于村口的小溪边有一座公王庙，敬奉的神明为康葛公王，传说是古代的农民头——— 善于放牧的人。活动由福头牵头组织，福头由养牛户轮流担任。各家用纸剪成牛样，名为牛头纸。家中有两头牛就要剪两副牛头纸。若是一头母牛一头小牛，就要扎一头母牛一头小牛。扎好后把牛头纸挂在带有竹叶的竹竿上，意思是让牛吃青竹叶。到选定的吉时后，“福头”燃放单响的“泥炮” ，村民们便从四面八方向祝福地点汇集。大人挑着或提着供品，牧童举着牛头纸，兴高采烈。供品除了猪肉、鱼、鸡外，主要是用米、面、木薯、芋做的食品。一竿竿的牛头纸，插在公王庙左右两边。
仪式由福头主持，有一整套礼仪。其中最关键的是向神明上疏文，主要内容是祈求唐葛公王保佑牛健壮，驱走瘟疫。
最后一项礼仪最热闹。牧童各自把牛头纸压到燃烧着纸钱的熊熊大火堆中，鞭炮声混合着青竹的爆炸声，响彻云霄。就在这时，牧童们将竹竿从火堆中抽出浸入水潭中，高叫着“牛饮水罗！”在祝福礼仪之余，人们交流着养牛的经验，使牛的技巧，挑选耕牛的秘诀。②据文献记载，唐葛公王实为唐宏、葛雍，加上周武，号称三将军，是古时侯驱鬼逐疫的傩神。③同时又被道教奉为“天门三将军” 。④而在白堠，则被村民奉为驱除牛瘟保护耕牛的主神了。

在白堠保护耕牛的神明除唐葛公王外，还有惭愧祖师。惭愧祖师是程乡县（今梅县）丙村灵光寺的开山祖师潘了拳，为唐代和尚，被粤东北山区居民普遍信奉。⑤白堠青仔凹龙安寺，相传为其分香。每年二月初九，白堠曲滩要请惭愧祖师来作牛福。

五、结语
随着国家控制力量的加强和地方士绅的崛起，明清之际的粤东北山区发生了显著的社会变迁，由动乱频繁的“盗窟”发展成为社会稳定的“邹鲁乡” 。
伴随着整体性的社会巨变，民间信仰亦相应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而这种变化的发生与发展，与逐渐控制社会的士绅阶层关系相当密切。
随着士绅阶层在乡村社会影响的深入，士绅以儒家理论为指导，对传统以来的民间信仰活动进行指导，从而使乡村社会的民间信仰活动亦相应发生变化。民间信仰的仪式与内容，既继承了传统以来的形式，又与国家所提供的儒家礼仪基本一致，从而形成既具有地方传统文化特色、又符合国家礼仪制度和儒家伦理的客家民间信仰。与此同时，这些民间信仰具有国家认同的本质，在助于形成乡村居民的国家认同观念。

Folk Beliefs and Local Social Changes in Northeast of Guangdong During Late Ming and Early Qing Dynasties ——— AnExample of Baihe Villagein Dapu County
XIAO Wen‐ping （ H akka Research Institute o f Jiaying University ，Meiz hou ５１４０１５ ，China）

Abstracts ：According tothe study of Cheng Chunsheng ，Tang Lizhongand Hu Xizhuang ，A greatsocial change took place in mountain area of Northeast Guangdong during lateMing and early Qing Dynasties ．The thieves’lair became a country of culture．Being a whole and huge social change ，there were many concrete details and change mechanism todo a further study by
the material lack ．According to civil cultural heritage and dictate data by on － site inspection ，combine the official cultural heritage and personal essays ，this paper concretely study the process of folk beliefschange Baihe village in Dapu county during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Taken the Confucianism ethics as a guide ，country gentries changed folk beliefs ．It made Hakka folk beliefs have local traditionalcultural special features and match the national rite system and Confucianismethic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