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H
“他们都说学校的贴吧里出了个很火的帖子,你看了没?”
“什么帖子?”我连忙起身给带着篮球和一身汗气回来的同桌让出位置。
“我也没看,听说里面有一堆铅笔的图片,很受小女生喜欢。”他顿了顿,赶在上课铃打响前透露了最后一点儿消息,“据说贴名也很怪,什么雨天的。下午半天假,你自己去看吧。”
雨天。铅笔。
毫无疑问,这是个与我有关的帖子,发帖的人,一定是她。
七月将尽,热度还没有减退的意思。我坐在电脑前,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或许每个故事后面都潜藏着一个秘密。
铅笔女巫,你的秘密是什么呢?
我很容易找到了那个名为“狼狈雨天里之你于我的遭遇”的贴子,迟疑着点开——
亲爱的小丫头,
我知道你一定正在嘲笑我起的这个帖子名有多酸多矫情,管它呢,能引起你的注意就好。
我走得急,想留封信给你,却发现连你的名字都没有问过,只记得你校服上印的校名,只好把没来得及说的话留在这里。
你不是喜欢翻着纸条猜测陈年往事吗?我就讲一段过往给你听吧。
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种说法:十二岁时许下的梦想最容易成真。我猜我的老师一定是听说过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孩子十二岁时都清晰规划过自己的人生,我只知道,那年的我在纸上用铅笔郑重地写下——冰上舞者。你见过冰刀在冰面上旋转或是急速驰行的场面吗?冰花四溅,明明很坚硬很很清冷,我却觉得那么柔软,像是......像是把铅芯缓缓推进自动铅笔时纷纷扬扬落下的铅屑。
老师问我为什么用铅笔写,是因为底气不足吗?我知道冰上这个原因,可究竟是为什么,我也说不清。
17岁时,我找到了原因:当纸上的字迹模糊时,未来已然成真,昔年写下的梦想不必再凭借痕迹去铭记。
据说,那个“十二岁预言”的说法是有科学依据的,经过了多年的跟踪实验考证。我就是那小概率的失败者中的一员——我有先天性的轻度肢体不协调,它不影响正常生活,但足以让我对自己的梦想绝望。
然后是18岁,跨进大学校园念新闻专业。我觉得新闻就恍若我写的那沓铅笔小纸条,不断地有新闻成为旧事。不同的是,老去的新闻会成为历史,而淡去的字迹却再也辨不出当年的分毫。
大学毕业,我进了报社,日夜不停地书写着明日的历史,同时执念于搜罗各式各样的自动铅笔,用它们在纸条上随手写下每一个瞬间,再看着它们淡去。铅笔于我,与其说是记录的工具,不如说是见证梦想变为现实的一种信物。虽然,这里面有过一段失败的记忆。
两年前报社决定做一个长期专题,我作为新手之一被派遣下来做调查。我没有办法夜夜把自己关在旅店里对着电脑整理材料,于是每到一个地方就租下就租下个看得顺眼的门面,摆上我那几箱子铅笔,权且冒充文具店。这里是我停留的第四个地方,也是待得最久的。店面落锁的时候很多,毕竟我还有任务要完成,这也是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这里有一家店的原因。所以能遇见你,的确是个惊喜。
借工作之便,我接触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仍然没能遇见一个对铅笔有着与我相同认知的人。或许是我苛求了,这世上哪那么容易遇到知音。
我给最初的梦判了死刑,我把最好的年华已经交给了新闻。其实算不得遗憾,在这个领域里,我慢慢卸去了等待的姿态,需要一刻不在追逐,这大概是另一种报偿。也许可以说,你拿走了那支湖蓝色的铅笔,某种程度上彻底结束了我的等待,不在等待神灵降临,替我改写过去。
任务结束,到了我离开的时候。
亲爱的小丫头,我不知道你还有没有继续用铅笔写字,我想告诉你的是,那些被磨去的你曾最珍惜的棱角,总有一天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你身边。就是再不回来又怎么样呢,那些字迹在淡去之前,毕竟曾经鲜亮过。有过曾经,便已足够。
祝好
向下拖动鼠标,我看到了那些令很多人惊叹的图片——
铅笔,铺天盖地而来的全是铅笔。没有人知道这些完整的色系曾经是被她杂乱无章地摆放在陈旧货架上以灰尘蔽体的东西。照片的清晰度很高,我注意到那些细小的灰尘已被拭去,自年少时就落入她世界里的灰暗,也该就此终结了吧。
我找来那支湖蓝色的铅笔,弄出里面残存的断芯,重新选了一根铅芯缓缓推进,铅屑下落,恍若冰刀驰过溅起的冰花,那么坚硬那么冰冷,却又那么柔软。
帖子的最后,是一支铅笔的特写。我猜不到这是她曾经放在货架最里面的笔,还是她从某个城市逼仄的角落里新淘来的宝贝。还是蓝色,这一次,却是明亮的快要燃烧起来的,宝石蓝。
我记得,在她那个小盒子里的某张字迹尚还清晰的字条上,我读到过——宝石蓝的寓意,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