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线】
第七十六章
水月抬眼与展昭对视,那双瞳中凝着坚决与离别,难道这最后一战真的有如此险象环生,竟逼得他这勇武之人端出一副慷慨赴死的架势?
展昭见水月不动弹,连忙将其引至来时的密道口:“这里结束后,我会去与你会合,听话。”
水月一把甩开他的手:“我拒绝。”
“你…听我的,这里真的不宜久留,这些黑泥会伤到你!”展昭加了把力气握上水月胳膊,企图将她拎走。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会走,即使你把我扔出去,我也还会回来!”水月倔强道。“我是你的主人,理当与你并肩作战,作为术师,我无颜躲在你身后一辈子受你保护!区区黑泥而已,别小瞧你的徒弟。”
黑色的触角猛然戳过来,展昭挥剑劈,斩水月亦抬手甩出石柱将其击散。水月自信道:“你专心对付战狂,其他的杂碎交给我罢。”
两句话的工夫,黑泥中又冒出数条粗大触手,它们盘虬着向上生长。
周围霎时变了漆黑,戾气森森的空间内,战狂沉重的脚步迅速逼近,黑泥筑成的触手也开始四下搜寻猎物。
“水月!这是战狂的结界!当心暗器!”展昭躲开暗器并抗住战狂第一击,遂朝身后的水月大声提醒。此时结界展开,他再想把水月弄出去已是不可能,除了相信水月别无他法,这黑黢黢的环境中,视觉极度受限,他迎敌同时再无法兼顾水月,不由替她捏了把汗。
水月用石柱最大限度地护住周身,四面八方时不时射来的冷箭令她胆寒,到底是何方妖魔竟能设计出如此骇人的机关销器!而这样的机关竟被运用于结界术法,真是狠毒之极!“哎哟……”她胳膊冷不防被一只暗镖划破,所幸未伤要害。“什么都看不见,好糟糕……”她心中怨念,毕竟自己夜视功夫全然不到家。“离坤晋!”
顷刻间,结界被火光照亮,光度持续变强,周围情景一览无余,连黑触手上滴落的黏液都看得一清二楚。“给我上!”水月高声发话,想到自己的术法能为作战提供便利,此刻的她情绪高昂。
展昭二话不说,提剑便砍,战狂虽暴露了行迹但亦不示弱,黑红两道身影在火术法支撑的照明下奋力厮杀。
二十回合将近,光芒渐熄,以水月的能力,维持这些时间已是极限,她额上开始渗出汗珠,边照明边应付周围不断涌出的触手和难缠的暗箭令她气喘吁吁,果然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实战。眼看周围再次陷入晦暗,她咬牙祭起石柱:“离坤晋!”
同样的术法再次令结界火光通明,与战狂的恶战还在继续,展昭挺剑刺向战狂躯体死角,五剑连击,凌厉异常,却无一不被其灵活地避开,看似疯癫的战狂身手实在了得。展昭仔细观其剑法战术,已确认为白玉堂无疑,自己这招疾风斩只有他能成功破解,而破解套路也同当年一般无二。
战狂双腿发力腾空跃起,一脚飞踢直奔展昭耳门,这一记来的迅猛,展昭猝不及防,忙侧头抬臂硬生生挨了那一踢。臂骨吃痛,展昭咬牙挡开战狂,反手一剑挑入战狂肋下,然而这并未给他造成实质性伤害,黑泥很快渗入伤处填补缺损,战狂只晃了晃身子,浑然不觉。
“……”展昭蹙眉盯着对手,对方已非昔日并肩作战的搭档,恐怕这污秽不堪的黑泥就是使他狂暴的罪魁祸首,黑泥不除,他就不会恢复正常。
水月觉得腿软无力,这是她第四次使用晋卦,毕竟还是个新手,术法效果及持续时间一次比一次减弱,此术主阴性,反复使用令她体内阴阳失衡,再持续下去,虚脱甚至昏厥皆是早晚的事。“呼、呼、呼、呼……”她靠着石柱气喘吁吁,冷汗早已透遍全身。她不想打扰展昭分神,只想在展昭的后方默默支持他,正如她一直被展昭呵护那样,“才干了这点活就不行了,水月啊,坚持住啊……”她反复提醒自己打起精神,所幸战狂的暗器稀松下来,否则她定要吃亏。
展昭调集术法朝战狂反攻,“剑风飞斩!”这是持有剑侠能力的他所能使出的最强剑法,他必须打破结界、打破战狂布下的机关陷阱,哪怕用尽全部储备,因为他背后还有个正为他坚持战斗的水月,只要战狂结界存在,水月就无法使用结界自保。疾风缭绕的剑刃几乎将整个时空豁开个口子,扫过战狂胸膛的瞬间,展昭迟滞了,这短暂的犹豫使战狂得以逃出生天。
四周围恢复了原本石室的样貌,结界解除。
“结界终于破解了……”水月松了口气侧头观察情况,却见黑色的触手也变得老实。“怎么感觉不对劲啊……”她隐隐觉得战狂在酝酿着阴谋。“他要使坏!”水月扯开嗓子大喊。
尖锐的嗓音刚落,战狂便在触手的掩护下杀了过来,仿佛水月的那声呐喊是他行动的指令。展昭反应敏锐即刻跳开两步,触手们扑了个空,但攻击力极强的战狂已奔袭至面前。“吼吼吼吼——”战狂粗声长啸,裹了他满身的黑泥与展昭只有尺寸距离。
展昭难过地看着战狂覆着黑泥只露出一小角下颌的脸:“白兄,你怎么变成这般模样!”
水月在另一端听得真切,不由心惊:“什么?!战狂是白玉堂?!怎么会这样!”此刻,她终于明白展昭为何如此手下留情。
触手缠住展昭脚踝,战狂猛兽般的獠牙咬入展昭未来得及回避的身体,充满黑泥的长剑贯入展昭体内!
“唔——”展昭忍痛稳住身形,赶在战狂拔剑之前,劈头还了对方一剑,可这一剑与方才一样,如石沉大海,对方毫发无损。
战狂毫不留情地飞踹开展昭,利剑随之拔出,血液顿时喷洒四溅。
展昭噗通跌倒在泥地,水月闻声赶来,战狂不依不饶地凌空跃起,准备再补上一剑。
“给我滚开!”水月使出最后的力气派出全部的石柱保护展昭。
伴随轰隆巨响,战狂被撞得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而水月的石柱尽数碎裂。
“你没事吧!要不要紧!”水月帮展昭压住伤处,看着那些模糊的血肉,她忍不住快哭了出来。
“别担心,很快会治愈。”展昭抿唇发动治愈术法,很快止了血并抵消了黑泥对血肉的侵蚀。“你没受伤吧。”他打量过水月,确认她没有大碍方才安心。
战狂撑起身体,并发出噗哧噗哧的挑衅声音,显然他没有休战的打算。
“白玉堂!”水月瞪着战狂黑乎乎的脸怒不可遏地尖声大骂:“你是个混蛋!你想害死你兄弟吗!”事到如今她管不了许多,就算是死也要把这些话骂出来解气。“他不忍心伤害你!你瞎了吗!看不到吗!你还算是个人吗!你的江湖义气呢!金仲圭是王八蛋难道你也是王八蛋吗!”她越骂越气,索性一股脑抖露出来,省得淤在心里憋得难受。
展昭听得心塞,连连拉住水月:“别骂他了,我没事了。”
水月的嗓门很尖很亮,这样歇斯底里的怒骂如利剑般穿过空气直贯听者耳道。战狂呆呆立在原地,顿时没了噗哧声,他好像听懂了水月的话一般撒手扔了武器。
战狂右手捂着面部一阵哀鸣,仿佛在恸哭。黑泥没有朝展昭水月进攻,而是调头袭卷,恶狠狠抽在战狂身上,好像在惩处他此时的软弱。
“他在自残……”眼前的景象令水月震惊,战狂正死命捶打自己的头,黑血不断从他头部、口中大股流出……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展昭难过地朝他喊道:“泽琰,别伤害自己!”他上前按住战狂白玉堂的手臂,不让他继续做傻事。战狂大力挣扎了一会,猛然吐出口黑血,一同呕出的还有若干肉乎乎的褐色虫子……
筋疲力尽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展昭身下的那滩黑泥中传来:“猫……”
“……你终于记起来了……”展昭用力抱住他,百年久别、重逢不易,道不尽的激动全部凝聚在胸膛和双臂,他要把身前之人永远揽在怀中,再不让他离自己而去。
“嗯,托这女子的福,想起来了……”吐意渐渐褪去,白玉堂平缓了气息,他看了看自己沾满黑泥肮脏的手,终是忍住了触碰久别兄弟的念头。他轻轻从展昭的环抱中缩身撤出:“放…放开罢……”即便再割舍不得,也必须狠下心来,“别碰这些黑东西,它们是创始术法残余物,已被恶意利用,污秽不堪,它们会吞噬亡灵,甚至人类,继而产出术法之力……”他捂着胸口,似是又要吐血,“猫,白爷能再见你一眼,跟你说个话…就满足了……”几声剧烈咳嗽后,他又吐出些尚在蠕动的肉虫。
展昭蹙眉心疼地看着这位久别重逢的故交,心中感慨丛生,自那日分别,有关白玉堂的经历,他知道的太少,仅能凭既有结果做出少许推断,作为兄弟,他亏欠他太多。“为什么…你也变成了亡灵……上天是存心捉弄我们吗……泽琰,苦了你了……”展昭太清楚,以白玉堂桀骜不驯的脾性,根本不可能与任何术师合得来,也不可能听任其吆喝使唤,而术师会使用各种手段对付不听指令的亡灵,直至其驯服……
“没事了,吐出来就好了。”原本被控制的身体松快自由了许多,白玉堂抹掉脸上的黑泥,露出本来面目,他摆出一副讨嫌的笑脸指着水月问道:“猫,这是你主人?还是老婆?长得蛮好,跟你挺般配,你这迟钝猫终于开窍了。”他打量着此时一脸羞涩的水月,当年那轻浮的神情浮现于面部。
“白玉堂!你……”怎么当了亡灵被折磨成这副模样还这般没羞没臊口无遮拦……展昭摇头苦笑,他看着白玉堂苍白瘦削的脸颊,心知对方是在变着法的转移话题安慰他……
水月在一边涨红了脸默默听着:“这白玉堂说话还挺中听的……就是太直白……”
“你们倒还挺有心情在这打情骂俏啊。”阴寒的声音令刚刚缓和的气氛再度降至冰冷。
“是那混蛋,你们小心,都离我远些!”白玉堂一个激灵跳开,体内肉虫未完全除尽,他怕自己把持不住而再次伤害最珍惜的人。
“泽琰!”展昭欲上前拉住他,却被白玉堂止住。
“猫,无论如何,你都必须赢,不要因为是我就手软!”他紧捂胸口,脸色发黑。
“你这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不用链子拴着,就只会反叛!果然啊,你还是更适合去死……”金仲圭面无表情地出现在距他们头顶数尺高的石壁上,他咯咯捏紧拳头,被斗篷遮住的脸部朝三人方向俯视。
白玉堂不断抽搐,周围黑泥袭上其身躯,很快,他便被黑泥紧缚,身体一横,躺倒在地上,活像条黑色的蠕虫。
“住手!!”展昭一道剑风向金仲圭挥去,却只击中凌空抬起的黑泥触角。
此时,白玉堂已然站起身,一脸阴沉的他仿佛变了个人一样提剑向展昭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