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故地重游
熟睡的水月一直觉得有个爬藤样的东西缠着胳膊不放,任凭自己如何甩都甩不掉,情急中狠狠一扭身体……“唔…唔……”水月蹙着眉迷迷糊糊地睁眼,原来是圣者在轻摇自己的胳膊,试图叫醒自己。
见水月醒来,蹲在一旁的圣者放开手,一脸轻松地笑吟吟道:“您总算醒了。”他一直纠结叫醒睡得一塌糊涂的水月的办法,得体且有效是必须考虑的问题。
“还早嘛…出什么事了吗…”水月揉了揉眼睛,望了眼隔着茅草零星透过的橘色曙光。
“四更天时西北方向的山里出现了些密集的术法对抗,虽然有些微弱,但可以认定是亡灵与术师间的对战,断断续续约摸一个时辰,虽是距我们有些距离,但还是小心为上。在下估计,山下的术师也定会因此而搜山,以获取情报,我等落脚的地方恐怕不安全了。”圣者看着一脸疑惑的水月淡然答道,若方才叫不醒她,他已经考虑直接将其背走。
关于圣者所说的术法对抗之类的骚乱水月丝毫没有感觉到,或许真的是睡得太踏实了,此刻的她已经从关于爬藤的睡梦中渐渐清醒过来。“的确需要转移了,不知道这山里有没有更隐蔽的地方。”水月起身走出草屋,呼吸过山中清新透彻的空气,脑中一片清明的她朝山下的方向寻着什么:“哥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若到时找不到我们,可就麻烦了……”
跟在其身后的圣者淡笑道:“水云大人的事请尽管放心,他与在下有契约相连接,主仆之间可以通过感知契约而确定彼此间的方位。”说着,圣者向水月出示了左腕内侧隐约可见的契约纹路,那纹路无论是颜色还是样式,皆与水云左臂上的一般无二。“山下恐怕不再安全,目前我们只能向林子深处隐蔽。”
水月与圣者麻利地收拾了东西,清理了篝火和可能被看破身份的痕迹便启程撤离。二人行了没多久,便闻见原本藏身的方向有些骚动,圣者边走边用眼角余光瞟着身后那几处被拨动得有些摇曳的树枝,沉声低语道“看来是追兵到了,我们得抓紧了。”
“果然被你说中了,这帮人到得也真快,我们再晚走一会恐怕就要被发现了。”水月踮脚望着昨日辛苦搭建的草屋。“我们的踪迹不会已经暴露了吧?”她忽然问道。
“不会,如果一早便暴露的话,他们趁夜下手岂不是更方便,怎会留我们到今日。”圣者见树枝的骚动渐渐集中在草屋周围,淡淡道:“他们这一行大约六至七人,最多不超过八人,应是偶然发现草屋,估计现在正在进行术法检验吧,我们昨晚没动用任何术法,他们查不出任何结果,很快便会继续深入。我们走吧。”说着,他略微加快了脚步。
“你是如何知道他们不超过八人的。”水月依旧回头望着,山下满目的绿油油,除了些声响外,根本连个人头都瞧不见。
圣者微笑道:“他们应是以一字纵阵行进,这样的能保证行进速度且及时掌控周围动向,但在林子里却也极易被高处的敌人辨出位置。一般来讲,密林中行进时为了避免掉队,前后两人的距离不会超过两步,你注意观察那些树枝的摇动,大概可以估计出队伍的长度和大致的人数。”
“原来如此,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手啊。”
“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经验罢了。”圣者淡笑着应答,但心中却不免忧虑。按理说,纵阵是快速行进的优良阵型,并不适合搜索,这小队人马采用这样的阵型在山林中出现,若排除对方缺乏搜索经验的可能性,便必是有目标地行动,而且草屋或许不是他们的最终目标。圣者思索着,同时暗自吃惊对方竟能不靠大规模搜山便摸到了水云与他精心选择的隐蔽点……这样想来,能行动得如此嚣张的,也只有十分熟悉这片山林的地头蛇了……
二人继续前往林子深处,并尽量每一步都踏在野草之上,以便藏匿足迹。
不觉间,周围的枝杈渐渐稀了,圣者与水月已是浸身一片竹海。圣者担心水月不堪长途跋涉,便让她暂做休息,自己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水月摩挲着清凉的竹身,转头瞟着圣者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言道:“看你轻车熟路的,这里恐怕不是第一次来吧。”见圣者一脸无辜地望着自己,水月抿嘴一笑:“可别跟我说是你昨天寻柴火时顺便探的路。”
应是自觉被揭穿,圣者低头笑了笑,心道水月这丫头还挺聪明的:“在下确实不是第一次来。”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又道:“第一次的时候在下还在汴京当差,此次算是第二次罢。”
“是来这办案吗?”水月觉得圣者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
“不,是来找人。
“找谁?”
“我的兄弟……”
“那…找到了?”
“找到了,但也没找到……”圣者肃穆地望着竹海的尽头,没有任何表情。
……
竹浪声中沉静了许久的圣者缓缓开口道:“穿过这竹林,应有一溪涧,山底还有些溶洞,本是适合藏身的,这么多年了,也不知还在不在,先去看看情况罢。”
圣者的话语是轻松而坦荡的,而听过那些话的水月却无法轻松下来,“找到了,但也没找到……”直觉告诉她,百年前的这里埋藏着圣者的回忆,而且是无法抹去的回忆。
“圣者,你的故乡是哪里?”穿过竹林,坐在溪边休息的水月似乎想起了什么。
“常州。”圣者边给水囊添水边答道。
水月大悟道:“哦,原来如此,原来书中所谓的‘召唤出与降灵地有缘的亡灵’是这个意思!你生前到过此地,即使是出身于更远的外地,也可以被视为与此地有缘。”
“原来您在研究这个啊。”圣者原本还有些奇怪,听了水月的结论后,他不由无奈着笑道:“不过很遗憾,不是您得出的那个解释。确切来讲,应是按照召唤地在当前所属的区划来判别亡灵与此地的有缘程度的。”圣者知道自己说得有些绕,便详细解释道:“如您所知,亡灵是在生前的时代极具名望或是创造出足以称之为英雄事迹的人们,其中一些人的事迹甚至被后人以各种形式广为流传。而获取并承载这名望或事迹的那片土地便被视为那个亡灵的有缘之地。而且,似乎同一位亡灵的有缘地可以不止一个。”
“那…当前所属区划是指……”
“如你所知,每次战争前,创始术法都会指定一片区域供各家术师选作降灵地,并将其作为未来的战场。据在下了解,本次的战场应该是陕西行省与河南江北行省交界的这一小块区域。”说话间,圣者已经装好了水囊,将它们背回肩上。
“所以,我们这次参战的人召唤的全部是与陕西行省或河南江北行省有关联的亡灵?”水月惊奇道。
“是的。”圣者轻轻点头,“如果降灵各方面条件充分的话,似乎可以更精确地召唤到与该降灵地最具缘分的亡灵,这样的亡灵占着比天时更宝贵的地利,往往实力强劲。”
水月托腮道:“这样的话,你到底属于哪边呢,毕竟我们是在两省交界召唤你的。”
“的确,这里是两省三路交界之地,但荆子口毕竟是隶属南阳府,还是算在河南江北的辖区的。边境召唤或许会有更多的选择,但成功几率并不是很大。创始术法大多会选择几个行政区域的交界地,其目的是为了给各家术师更多的选择,同时也加大辨别亡灵身份的难度。”
“那么,你的有缘地是哪里?”对于圣者的过往,水月依旧是不死心的。
圣者叹道:“其实…在下也不甚清楚,可能是开封或是襄阳罢……”他知道,亡灵的起源是濒死前的执念,可以是期冀,也可以是失落、不甘甚至诅咒,它们被创始术法搜集起来,成为那些创造了不朽功绩的逝去之人以亡灵身份再次现世的条件,这些执念驱使着他们,令他们重回世间,弥补曾经的遗憾。
许是看出了水月心思,圣者将思绪拉回了天圣九年的那个晚秋。
“那年刚入秋的时候,我在汝州办差时不小心伤了胸肺,我养伤这段时间,府中的差事便都落在了我那兄弟身上,就连汝州的案子也都被他强行抢了去。大约过了半个多月,我的伤势逐渐好转,待我翻查卷宗时才发现,汝州那个案子已经与其他的一些案件合并且牵涉甚广,而他本人则不知所踪。府中的同僚受他所托,一直对我瞒着此事,是我一再追问才知道他已去查商州的水运了,因此,我连夜赶路到了这里。那时我便是走的这青龙山东麓的山路到达的荆子口,加之途中遇到了对方的‘夹道欢迎’,因而我对这里还是比较熟悉的。”
“夹道欢迎?”水月听得入神,不时发起疑问。
“嗯,应是在下的突然到访引起了这对方主人的不满,所以便在这林子里遭了埋伏。”圣者解释道。“不过在下此行以隐蔽为重,不想太过张扬,且当时旧伤未愈,尚不宜与之正面对抗,所以过了几招便一路撤向林子深处。而后便偶然在这溪涧附近见到了那些溶洞。”圣者抬手指了指远处溪流转角的地方,仔细望去,那里确实有洞穴存在。“在下便冒险将他们引入溶洞,这溶洞虽不如传闻般错综复杂,但足以令在下隐在暗处将其逐一格杀,守在外面的人没了人数优势便都散去了。”格杀的过程被圣者省之又省,或许在他看来,独自躲在充满积水的湿滑溶洞内手刃二十来个经验老道的杀手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后来在下到了荆子口,几经寻查才勉强跟上他的足迹,他已经察觉这里的水运有问题,便顺流而下往襄阳去了。”说到这里,圣者的面上似乎笼了层乌云。
“后来呢?你们会合了?”虽然水月有些不好的预感,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
“嗯,虽然是经历了些波折,但到底是会合了。我从他那里得到了足以钉死罪魁祸首的关键性证据,加上连月来在丹水沿岸一带搜集的辅证,可谓是铁证如山了,当然,我们的对手很快察觉了这个状况,于是……”
“他们来抢夺证据、杀人灭口?”水月接道。
圣者点头,继续道:“是的。他们耳目广泛,消息灵通,这便是在下一踏入襄阳路地界便不断遭遇各种追杀的原因。当然,他们终究过于自信,只顾将目光集中在在下的身上,却忽略了另外两路悄然潜入的人马,在下手中的情报和证据,早已秘密转移给他们了。”
听到这里,水月松了口气:“太好了,任务完成,这样你便可以全身而退了!”
而圣者却笑着摇了摇头,睁着深不见底的眼眸沉声道:“不,在下必须留在这里,真正的任务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