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在部队的哪些日子
师驻地营门前如同养猪场一般，各团新兵被老士官们揪着耳朵踹着屁股赶下车，然后又用了10分钟时间让如同鸭子群一般的新兵站好队带到校场，等候师领导们的训话。
不久一名大腹便便的大校走了出来，喘着粗气爬上了高台。“同志们好！”下面一片小声议论，“同志们好！”下面继续乱成一团，当大校同志第三遍说同志们好的时候，在一名下士的带领下终于响起了稀稀拉拉的“首长好！”“再说一遍！”“首长好！”“我听不到”“首长好！”这回如山呼一般响彻了整个校场。“军队，就是一个大学，要么从里面毕业，要么从里面滚蛋，想学我一样训别人？行！等你什么时候爬到我这个位置，随便你怎么训！同志们，欢迎你们来到部队，你们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么我不想看见谁哭着鼻子被送回去！话不多，就这些。各团新兵带回，解散！”
我随着大部队缓缓前进，又像罐头一样被装上车，向着那不知道在何处的新兵训练基地驶去。

“韩霜!韩霜！叫你呢，”身边的同班战友碰了碰我的胳膊，“哦哦。”“到！”“出列，向左转！十五公里武装越野，出发!”我从指导员身边拿过装满空弹壳的弹匣，背上了塞满砖头的背包和携行具，跟着前方那几道飘渺的身影，向前奔去。
我们师是野战部队，我们团也是一支快速反应部队，训练科目、强度也要比其他部队要多得多。在新兵连的时候，我的成绩虽然说不是最优秀的，也好歹能列入前十，或许是因为我和几个战友作弄过我们的连长，在他撒尿时向他敬礼，无一例外，都被他安排到了各部的养猪班、炊事班之类的地方。

新兵下连之后，我沮丧过、失望过、迷茫过，后来也打算随遇而安。本以为炊事班是个很轻松的地方，不用训练，不用早操，每天有吃有喝，日子舒坦无比。显然，我错了，在我们班，除了班长，其他人都必须参加野战步兵的操练大纲，还得抽时间准备全连的伙食，最忙碌的就是我们！至于班长，我们都怀疑他要是跟着我们操练一次，会不会直接被送到卫生队去。
班长很瘦，个子不高，脱下军装就是个活脱脱的老农民，脸上充满了被岁月刮过的痕迹，看着班长我总是想起我的爷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又一年的打理着他的地，黄土里生，黄土里长，最后，也回归了黄土。
作为连里资格最老等级最高的士官，连里上下，包括就算是师部的人来了都对班长显得格外的尊重，这也与班长一手好菜饭是分不开的。听连里的老兵说过，班长似乎参加过当年的南疆保卫战，战争结束后就一直留在了部队，至今单身一个人过。

“小韩，来来来！去看看锅里的鱼好了没有，别煮烂了。”我连忙放下手里的土豆和刀，跑到了锅前，拿起锅盖香气迎面扑鼻而来。“班长，鱼好了，我端出去了！”我把这一大锅的水煮鱼分了五盆，四盆留在食堂，其中一盆让同班的小刘给值班室送去。
“班长？”“嗯？”“给我讲讲呗，你们以前是怎么跟哪些猴子打的？”“就是这么打的！”班长一刀下去，排骨分成了两块。“班长，讲讲呗！”“讲什么讲，没什么好讲的,连里不是都组织过人讲过么？怎么？没用心听？”“哪那成啊，都是千篇一律的，不是我军炮火把敌军打成了灰，就是某英雄一个人端了一个地洞的敌人。来点别的嘛！”我继续纠缠着班长。“真要听？”“真要听！”“去问连长去！”我灰溜溜的从厨房跑了出来，谁敢去问连长啊，成天黑着个连，像是谁欠他钱似的，连里除了班长和连指导员，其他干部都很凶，新兵蛋子们都不敢去惹这个霉头。

洗完饭后的碗筷，我溜了出来，一路小跑到营部的军人服务社，“嫂子，来两包烟。”“什么烟”“白沙，五元收好了，”我递过了五元给了嫂子，嫂子的丈夫以前是连里的一个排长，九八年抗洪救灾，他冲锋在前，撤退在后，带着一个班的战士四处充当“救火员”最后成功的保下一个重要的堤坝，但他因为劳累过度，刚回到部队驻地那天就突然晕倒，经过医院抢救无效后宣布牺牲！他牺牲后，嫂子带着两个孩子就失去了家里唯一的顶梁柱，考虑到嫂子文化水平不高，没有工作，丈夫又是抢险救灾英雄模范，于是就让她在她丈夫生前所在部队开了个军人服务社，里面的商品都是汽车连回来的时候帮忙带回来的。“嘿，那个新蛋子，过来过来。”一旁，几个第二年兵突然喊了起来，“烟拿出来，你一个新兵居然敢来买烟？”部队里有规矩，一般军人服务社都不会向新兵提供商品，除非关系熟点的，因为我是炊事班的，经常来这里买食盐酱油等东西，所以认识嫂子。“凭什么？你是宪兵,还是连长？有那个资格管我？”“嘿!还是个刺头？走，练练！”一个光头脱下了衣服，显然认为我的行为让他在“新战友”，面前丢了脸面，一把抓住了我的领子，想把我提起来，我两手搭在他双臂上，狠狠向下一压，然后头向前一撞，光头惨叫一声，捂着脸倒在了地上，人身上的鼻子如果收到伤害，对神经的刺激最大，能让人瞬间丧失战斗力，这些都是班长教我的。“MNGBD，居然敢先动手，小赤佬，耍涨了，”剩下的几个二年兵一拥而上，我撒腿就跑，围着军人服务社跑了足足有两个五公里，他们居然还不放，咬着屁股追，这时闻讯赶来的值班排长大喊起来，“都TM干什么！都给我站住！过来站好！！！”我慢慢的放缓了速度，看着后面的几个二年兵停了下来便也向那排长跑去，“怎么回事,皮痒痒了？刚出来又想再关几天才舒服？”那排长显然认识这几个人，其中那光头嬉笑着“这新蛋子不听话，我们教育教育，帮新同志改正改正，”

“哦，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要是让营部知道了，你们几个就等着处分吧！”“还有你！刚来就敢打老兵？看来在新兵连也是个刺头！刺头好啊，我最喜欢整刺头了，”说罢那排长突然一脚就踹了过来，我完全没有料到，硬受了这一脚，部队的军靴，靴头包钢，车子都压不烂，这一脚下去可想而知，我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了位，身上冷汗直冒，半跪在了地上，那排长似乎还想再踹一脚的时候，突然一道黑影串了过来，嘭的一声，那排长我目测至少飞出去了有五米远，抬头一看，居然是班长！班长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力气了？莫非是潜能爆发？“干什么，干什么，敢打军官？”几个二年兵看见自己的排长倒飞了出去，瞬时开始起哄起来，当他们看见班长肩上的军衔，顿时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冷气，有你的戏份），六级士官！这别说是排长，就算营长被打也得老老实实的受着，听说营里这唯一的一名六级士官和师团长们关系还不一般，经常能看见他们来找他。那排长挣扎起来，拔出来92式手枪，正准备对着班长的时候，似乎也看清了这是谁，瞬间如同被夹了尾巴的耗子，脸色垮了下去，“滚！” 那排长带着几个兵痞，以比平常训练都要快一倍的速度跑出了军人服务社。“怎么样？”“没事”“回去！”我一瘸一拐的被班长扶着，向食堂挪去。
回到班里，战友们纷纷围了上来，“咋滴？怎么伤成这样，这TM谁干的！”“敢找我们班的麻烦，这是想以后每顿吃泡菜吧。”“都滚回去！睡觉！”战友们瞬间做了鸟兽散，滚回去睡觉。
“还疼么？”“没什么大碍了，班长，今天真是。。。。”“你是我的兵!没什么也滚回去睡觉！”班长说罢，打着电筒一瘸一拐的走出了食堂，向着连长的宿舍走去，“班长那一脚....应该自己也伤了吧。唉！”

第二天一大早，团里对我和班长还有那几个人都做出了通告，我与班长记大过，那个排长被撤职调他处，几个二年兵也没什么好果子吃。中午吃过饭，连里派人通知，连长让班长带着我去找他。
“老刘来呐？快！快！坐坐坐！小韩，你也坐着！”连指导也在，热情的招呼起了我们，班长的名字叫刘福生，很普通的一个名字。但谁又知道这个名字的主人有着不普通的经历。 连长还是铁着个脸，闷头写着文件，“老刘啊，昨晚这事你做得也不对啊，怎么能动手打人呢，你也是军龄最老的老兵了，跟着个小伙子较什么劲。”指导员率先开火，班长搓了搓手，脸上充满了无奈，张口想说什么，还是没说出口。这时，连长抬起来头，“你想说什么我也清楚，我昨晚也想了半宿，计划还是不变，让小韩去！”“真的？”“比真金还真!”“好！”我此时完全摸不着头脑，这什么计划还要我一个炊事兵去，别是给什么大领导当私人厨师吧，我可不干！此时，指导员又发话了“小寒子，去了集训队，别给我们连丢人，全团就3个名额，连长死命抢了一个，被你们班长给要去了！你说说你一个养猪做饭的，要是按照规矩能轮的上你？，去了自个努力，如果不给咱们连丢人，就等于直接给其他部队一个大耳刮子！”啊！！“我一个炊事兵，能成么，指导员这不合规矩，名额还是让给别人吧！”“怎么不合规矩了？你在新兵连那点破事我们都知道，要不是你们新兵连长，你现在早就进了师属侦察营，来到炊事班以后，你们班长就从来没有放松过对你们的训练，你去，准成！”“小韩！”班长来到我的身前，“我知道你心高气傲，也知道你有一身的本事，现在在炊事班，你已经是一把打磨后合格的菜刀了，去吧，别给连里丢人！”连长看了看手表，随后跟着说道：“现在是9点，1个钟头后把东西收拾好，在门口等我”“是！”

说来也很可笑，当时的我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连长、指导员、班长这么器重我就认为全团我绝对能排进前三，屁颠屁颠的跟着连长去了集训队，在集训队里，我的成绩也确实没让他们失望，所有科目我都能排进前五，100M和400M射击更是全队第一!
后来偶尔的一次机会，军区特种作战旅西南猎鹰给了我们集训队三个考核名额,并且我们13集团军提高了数倍此次集训的强度，以前集训的科目，对现在来说，就像是在玩泥巴，队员们都在为那三个名额榨干身上每一滴汗水，每一份潜力。一种说不出来的气氛，就在集训队里悄悄展开。
集训队教给了我们各种战斗技能与机动技能、侦查谍报技能等等，唯独没有传授我们渗透等科目技能，教官是从集团军最精锐的侦查分队抽调的，教官认为我们还没有那个资格学习，只能先过了敲门砖才算入了门！

训练强度一上来，我就从前十的位置滑了出去，这时候我才明白我的可笑，真正的高手，引而不发。我以前的成绩在和他们比起来 太微不足道了。
单说800米障碍，我进两分钟没有一点问题，但1分半内跑完对我来说就是个奢望。他们做到了！我做不到！枪法再好，体能跟不上只能白搭，特种兵，体能是基础。
最后的考核我没有参加，那是前十才有的资格，曾经我也有，现在没有。灰溜溜的跟着出来采购汽车连班长，顺道回到了连里。门口的哨兵是三班的班副，他看见我似乎感觉到很惊讶，刚想开口说什么被后面的新兵拉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他不说，我也乐得去问，悠哉悠哉的走进了连里。

到食堂转了一圈，没看见班里的人，估计是下去收菜了，当时我就直接去了连长办公室，全团三名额，我算是最“光荣”的一个，找连长申请完处罚就老老实实的在炊事班呆到退伍吧。
推门进去，就连长一个在埋头写着什么，刷刷刷的写字声，完了半响才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 “集训的事我都知道了，也不怪你，你有几分料，老子一清二楚。”“连长，我....” “你们班的人都去卫生站了，你也去看看！”连长抬起头，扔给我了出行证，“别问那么多，去了你就知道了” “是”敬完礼，给连长带上门，我直奔汽车连，卫生站离我们这里还有段距离，走过去可不行，太耽搁了。

卫生站门前班里的几个弟兄都在，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议论着什么，刘班副隔着老远就看见了我，缓步走了过来，等快要走进了，突然一把抓住了我，带着哭腔“小韩啊”眼圈一红，眼泪就留了下来，此时我才意识到不对劲，“班长呢？我班长呢？班长怎么了？”“哇！”旁边同班的小李突然蹲在了地上，双手捧着脸，放声大哭“班长癌症复发，医生说怕是挺不过今晚了。以前都好好的，咋说这样就这样了” 当时的我，就像被一颗手雷炸懵了的感觉，耳朵嗡嗡作响，天好像在闪，眼前一片发黑，当场瘫软到地上。班长身体一向不错，也没听谁说过班长有这毛病？ 我转过头盯着刘班副，“刘哥，到底怎么回事！班长怎么会是癌症复发，以前怎么没有犯过，偏偏现在就不行了！”“我也是才知道，医生说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大概是身上以前的暗伤一起发作了，导致现在这样。”

闻言，我跌跌撞撞的冲进了卫生站，班长病房门前，指导员站在那里不停的抽烟，看见了我，半响都没说话，“指导员，真的？”“进去吧，今晚送他最后一程，以军人的身份，而不是痛死在床上”指导员吸了一口烟，看着烟雾缭绕，双眼迷离，“人呐，指不定什么时候说没就没了.老刘一样，我们一样，当年连里的兄弟们也一样。”“快进去吧”

我推门而入，看见班长紧闭着双眼，拳头握着紧紧的，似乎在用尽身上最后一丝力量，要打破注定的命运。也许是感觉到我进了，老班长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眼里充满了血丝，头发也全白了，全身就像是个贴着皮肉的骷髅一样，“小韩来呐，来，坐。”班长的声音，说不出的虚弱感，当初在操场上保护的我的那个班长，似乎已经远去了。我咽哽着，没有说话。“哭什么哭，生老病死，人之常伦，当年在南疆保卫战，我就该下去的，苟活到现在，也差不多去见那帮兄弟了” “班长！”“小韩呐，这次去集训队怎么样了？听说有西南猎鹰的名额，拿到了没有？没拿到也没关系，你几分本事我这个当班长的比你还清楚。”“班长，我给您丢人了”“能在猛将如云的集训队拿到前十，你没给我丢人！”“我知道我大概是挺不过今晚了，这狗日的癌症一番起来真是疼啊，当年被子弹咬都没这么痛过，简直是活生生的抽我的骨头”班长这么个硬汉，此时居然也被病魔折腾成这样。“去，把小子们都叫来”我随即出去喊了刘班副和其他战友进来，“你们以前不是都想听故事么？咳咳！咳咳！”班长被刘班副附了起来半躺在床上，“我这次就给你们讲故事，再不讲，就带到坟墓里去咯！我死了没什么.”“但得让他们继续活着！！” 班长望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缓缓说道。
“记得那时候好像是79年的初春，我们团经过大量补充兵员后，从成都出发奉命集结于中越边境 准备参对越自卫反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