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是我在叶府待的第二个早晨，醒来的时候大少爷已经梳洗完毕，要出门子去了。他替我把被子掖了掖，我才迷迷糊糊反应过来。他前脚出去，董四平后脚进来，她将我被子一掀，掐着腰站在床边儿，活像一个夜叉。我从她的阴影里冲出去找水喝，桌儿上只有少爷剩下的半盏，兑了蜂蜜，有点儿泛青的颜色，我没喝。
董四平哼着曲儿收拾床铺，我就坐在妆台前儿从镜子里看她。她就是这样，对我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却将我所有事儿都打理的井井有条。我喜欢她，也喜欢她对我吹鼻子瞪眼睛，那是疼我，又不是害我。她顺手替我静脸匀面，穿衣梳头，还给嘴唇儿上点了胭脂。她说我才起来，脸色不好。
老爷太太关爱，留我用了饭才放我回去。董四平不大痛快，她得一直防范着我说错话。一顿饭捱下来，要死的心都有了。才进屋儿没一阵儿，外头就传话来，说沈福晋要来问安。董四平备了果子，叫我到外间坐着。）
请沈福晋进来。
（董四平教我说。）I

（她这样一幅恭顺的样子更叫我难受，索性连给我发脾气的机会都抢夺了去，让我没法儿不接受她。我怨恨起我的小叔叔来，不知道受了所烧好处竟然把我送到狼窝里头，家里兄弟多不说，又有不好相处的妯娌。明里尊我一句嫂子，可从眼神儿里就能看出谁也不是心悦诚服，就因为我年纪小呗。在家里也是父母罩着，兄嫂宠着，凭什么到了他叶家要生这份儿闲气。如今太太掌事儿，年长的媳妇帮衬，也用不着我，我犯不着同她们，同沈氏闹脾气。我大概的想明白这件事儿，沈氏已经跪到地上去了。）
我的好姐姐，何苦要行这般大礼？我既不是主子，也不是什么神灵，拜我是没什么用的。
（看热闹似的等她行完礼节，又说了这么一句。董四平已经按耐不住上前来，恶狠狠的剜了我一眼。我没觉得怎么过分，心里讪讪的。接了她举过头顶的奶茶，掀开盖儿闻了一闻，做样子抿了一口。果然搁的时间太久，不好喝了。董四平早把沈氏扶起来坐好，再一次警告我好好说话。眉心儿拧起来一瞬，立刻换上一副热络的笑脸儿，从脑子里搜出几句正经的人话来。）
沈姐姐的心意我都明白，坏一次规矩何妨？守得孩子平安，才是对老爷太太，对大少爷，对我，最好的回报了。
（沈氏总扳着一张脸，即便要笑也是扯扯嘴角勉强的摆一个出来。若不让屋里两个人都冰霜似的表情，只好由本姑娘屈尊。我已经不大恼她了，小姑娘的心思就是变换的这么快。但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她，因为她太本分，不活泛，跟我玩儿不到一块儿去。就算董四平一会儿拿尺子抽我，我也得把自己的立场摆明。）
我说真的，你用不着常上我这儿来。

（我们俩终于达成了协议，这下谁也不用嫌谁了。我自个儿犯浑挨收拾不要紧，也不怕连累娘家，只是担心大少爷在太太那儿抬不起头来。董四平也急急的使了眼色，看那架势，都想替我接出下半句了。）
青衣姐姐也别担心，什么东西缺了短了，尽管叫人来回我。我还听说每月初九都有大夫上门儿，少爷兴许没工功夫，可我总是闲着的，下月开始，我就同大夫一块儿去看你。
（妆模作样的一番话完毕，得意的朝董四平一笑。这些话都是前一天晚上现学的，说的时候又在脑子里回忆着生母奶奶的样子，自觉有个七八分像。我以为谈话要告一段落，沈氏又带了东西给我。董四平托着盘子在我眼前停了一下，而后搁在桌子上走了。最显眼的是两双绣鞋，一双绣的是鸳鸯并蒂莲，一双是石榴打籽，都是再妙不过的意象。我不知道董四平干什么去了，也没什么话可说，只好象征性的取来一个荷包，喜鹊鸟儿栩栩如生。）
青衣姐姐手巧，这鸟儿跟真的一样。
（剩下的来不及细看，董四平就捧着一个黄檀木盒子回来，又是在我眼前晃一下，端到沈氏跟前。我这才反应过来是什么事儿，赶紧开了口。）
这一柄白玉如意，是给青衣姐姐安胎养神用的。我已经叫少爷寻匠人去打几对长命锁，等孩子出生直接给他，你看如何？
（沈氏的丫头受了，沈氏也说了几句道谢的话，已经进不到我的脑子里了。许是昨儿没有睡好，许是说话太费心思，外头太阳一照更加迷糊起来。我打了个哈欠，眼睛也红了一圈儿。我起来要往卧室走，末了还占了董四平一把便宜。）
我着实有些困，就叫董丫头送沈福晋回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