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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S】小城之春(怀旧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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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3-08-17 02:16回复

    那些抱怨冬日漫长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春天就带着明晃晃的笑脸来到了桑城。仿佛毫无征兆般的,快进到了温暖的季节里。太阳从容的跃上天际,丝毫不知道自己的金贵般,把万丈光辉挥洒在这城市的各个犄角里。
    这座城市还没有变得寸土寸金起来,所以晨风吹送来的是花木香气,而不是令人慌张的打桩声。朝露半滚不滚的挂在叶梢,鸟雀稀稀疏疏的安于一隅,偶尔响起几声脆啼,也懒洋洋的。似乎一切永远不会迟到,因此我才能不疾不徐的往回家走。
    我所在的桑城小的可怜,在地图上只标注一个小小的黑点,连名字都没有。真可惜,我想,明明它的名字那么动人。街边有两个宿醉的女孩子,她们迷蒙的笑闹着,放声唱歌,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羞耻。她们一定深谙只有在这个年纪,所有的荒唐狼狈才会被原谅,才会被这小城悄悄窝进怀里。女孩子半睁着眼,几乎是羞赧的向我报之一笑,随即又脆生生的唱起了《万水千山总是情》。
    连山水间都能万种柔情,尘世中的我们当然不能免俗。春宵苦短,春光易逝,在一切挥手告别之前,总要以热烈的姿态证明它曾来过。令人伤痛的部分虽然没有过去,却在这春色掩映中,悄悄抽枝发芽,开成了温情的花。
    01
    “您好,302为您服务。”
    这就是我的生活,可以微缩成一段声音,一串数字,一个模糊的概念。我稍微抬高音调,双手在打字机上暗暗匍匐,只等电话那头传达指令。关于接线员的定义,最恰当的解释是几个星期前的一个小姑娘给出的。听筒里传来一声娇怯的问好声,我几乎能想象出一个扎着羊角辫儿的小姑娘踮着脚抱着电话的模样来。小姑娘轻轻笑了笑,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发了问:
    “叔叔,你是不是住在话筒里的人啊?”
    “对啊。”我忍住笑,心想这小女孩儿肯定趁着家里人不在打电话玩了。
    “哦——”小妞思考了一会儿,软软的接着说,“那你寂不寂寞?”
    我调了调耳机,“寂寞啊。”
    每天早上六点钟起床赶早市买菜,七点吃早饭,八点半上班,下午六点整下班,有的时候还要值夜班。我就像支陀螺,被时间无情的抽了一鞭又一鞭,原地打转起来。这样的我也会寂寞吗?
    我不光寂寞,我还感到愤怒,感到不可节制的愤怒。这怒气来势汹汹,足以把人掀翻。可是我没资格发泄它,我得永远背着它——我活该,我要带着它走过下着冷雨的巷子,我要带着它踏过我新公寓的十三级台阶,我要带着它孤独终老,在无法追回的遗憾中痛苦死去。
    “那你不要怕,我会早点过去救你哦。”小姑娘语气轻柔,一本正经的对我承诺着。
    我就是个住在电话里的机器人,尽心尽力的为人与人传达爱意。心酸是爱,嫉妒是爱,故作冷漠是爱,甚至恨得咬牙切齿也是爱。似乎所有的人都是那样的充满爱意,这可真让人有点招架不住。情话说得再直白再肉麻也不怕遭到耻笑,我并没有摆出一副高姿态俯视着这些情感,不知怎么的,一种无法抑制的艳羡陡然而生,让我几乎笑出声来。就算是为了这份一不做二不休,甘愿为你向整个世界挑衅的心情,也该笑一笑了吧。我脑海中勾勒出一个绿发的轮廓,这个人像过曝的相片般充满毛边,然后渐渐清晰,硬朗的五官,肌理的质感,无一不展现在我眼前。
    我记得这个人和我一起奔走在深夜无人的街道,我们像两个疯子一样大声的叫着,笑着,怕什么呢,反正这小城会包容我们小小的任性。到了明天,一切又都是崭新的模样。
    我记得这个人低低的在我耳边喘息,他的话语里有潮湿的秘密,我好想一探究竟。
    我记得这个人出警受了重伤,用血在我嘴角画了个笑脸。
    我当然也记得,在我提出分开时候他的表情,他淡漠的语气,他不容质疑的要我立马回家。他一定明白不管我去了哪里,在什么地方谋生度日,在什么地方休息,都不会是我的家了。我就像条孤魂野鬼拂过空荡荡的城市,无处下脚,无处闪躲。
    年少时总说自己心里空寂,那前提是因为会有双臂膀为自己敞开,把世间万物都包罗进去,包括我无中生有的寂寞。可如今,我才恍然明白寂寞它,到底他妈的是什么滋味。
    寂寞啊。


    2楼2013-08-17 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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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
      整个中学时代都是我们最好的时候。
      在那样的年纪里,所有的过错都会得到原谅。不管是撒谎,逃学,早恋,打架,我们总能找到缘由捍卫自己的行为,让自己的立场更有力坚定。在静谧的夜晚,我们会握着发烫的话机对着星空发呆,愣怔着憧憬未来。偶尔,我们会为着这份难以揣测的艰难感到迷茫,在是与否间徘徊,但是没关系,等到明天的太阳升起来,我们还是会迈向正确的,共同的道路。
      那个时候,我们还年轻,我们还太年轻,不懂得离别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从他人的只言片语中撷取着清浅的愁苦。我们为此流泪,大声嘲笑,嗤之以鼻,转眼间就会把这些无关痛痒抛之脑后,那都因为我们不懂,因为不被了解,反而变得轻松。怕什么,青春不就是欢愉么?每个人都会选择在年少时把感情扼住,憎恶被搁置在两个极点。我和索隆就是这样两个情绪偏激的傻瓜,我们彼此指引,又彼此误导,把自己的情绪摆在截然相反的地方。可是我懂,我只需要把他的情绪全盘翻转,就能还原一个真实的绿藻头了。连泰戈尔那老东西都说过“我医治你所以伤害你,爱你所以惩罚你”不是么?可是我现在不能再次怀着一颗衰老的心试图唤醒那份年轻了,我已经被惩罚了,连带着索隆一起,我们已经被我们残忍的中伤了。
      那个时候我觉得对待爱,就要捆到身上,背着它,巴不得带它走遍天涯海角,看破万丈红尘,好让自己永远不会落单。经历了这些我才发现,比能把感情抓紧更重要的,是松开手啊。要痛苦的解除桎梏,放它走啊。因为爱的前提是自由,失去自由的爱不叫爱,那叫自私。
      那时所谓悠长的时光不过是蒙蔽双眼的假象,青春不过是区区几年,而它给我的,只是短暂的欢愉而已。可是那已经足够了,因为那是我最好的时候。
      人生得意,须尽欢嘛。大抵是把这些欢愉耗得油尽灯枯,眼下才只有痛苦和挣扎。
      那时候通讯工具对学生来说太遥远了,好在我和绿藻头家住的并不远。在一溜低矮的平房里,我们被灰色的砖瓦简易的分隔开。从我家到他家不过十步之遥,至今想来,仍觉得一切都恍若昨日。脚下泥土的新鲜气息,土腥中掺杂着甜丝丝的青草香好像一双手,在步伐间留恋的挽住双脚。也许那是最初的暗示,要我走慢些,再慢些,要我磨蹭着踏上那条分道扬镳的路。
      我从未期待我们会有所重逢,这样的场景我还没来得及预演。我回望着他的眼睛,寻探着他的目光,我也不知道我找的到底是什么。他的目光寂然,那里面都是我,一个故作姿态的我。
      不用看了——我是全身心的寻觅一条退路,每个细胞都奋力鼓动着,做出逃跑的姿态来。我的心脏像个蜂箱,早已把自己蛰得千疮百孔。在一呼一吸间把灵魂挤碎了,消散在漫天云烟中去。
      “过来,”索隆的声音嘶哑,压在心里沉甸甸的,“你给我过来。”
      他的语气失去了一贯的从容坚定,他在发抖,尽管他此刻仍然强硬的向我下着命令。
      “你在害怕什——”
      他向前一步,猛地拽住我的后领往下狠狠一扔。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我躲避不及,结结实实的跪在了他脚边。索隆提起我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走去,他的双手像一对鹰爪般狠狠嵌进我的皮肉。
      那个之前向他指路的门卫正在厕所里吹着口哨,一边淅淅沥沥的行着方便。“滚出去。”索隆杀气腾腾的扫了他一眼。门卫被他吓得不轻,几乎是跌跌撞撞的逃了出去。
      索隆把门反锁好,虽然他知道那只是形同虚设。洗手间里两扇高窗投下惨淡的光线,上面还安着防盗铁条,这让这个空间显得像个监狱——尤其是他还穿着警服。
      他慢条斯理的洗着手,甚至还哼起了不成调的曲子,索隆凝视着镜子里的倒影,无声的笑了。
      我说不好,可我总觉得他不太一样了,眉角的轮廓更加锋利,眼窝深陷,显得目光又狭长又深遂,时间把他打磨的越发成熟英挺。他的脸沉浸在了阴影里,这让他身上的正义感多少带了点儿模棱两可的意思。
      他把警服外套随手一扔,冲我扬了扬眉毛,一拳招呼了过来。我来不及防备,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我捂着肚子——倒不是因为他那一拳打得有多疼,我笑得几乎喘不动气,你以为脱掉制服你就不再是警察,而是原来的那个你了么?你的身份呢?那件无形的大衣披在你的皮囊上,溶进你的骨血里。你是你爸的好儿子,你们局的骄傲,你女朋友的依托,这些你一辈子都摆脱不开。我已经揭开了一层伤疤任人欣赏,它血淋淋的栖在我肩头,我不可能再把它穿起来了。
      “好久不见……绿藻头。”我眯起眼,点燃一支烟。
      “五个月零十八天。”他暴躁的打断我,我知道我快把他逼疯了。
      “有时候我就在想,一个人怎么可能就这么在你眼皮底下消失呢?尤其是在这个屁大点的地方里,可是你做到了。山治,你做的漂亮。……”索隆双眼布满血丝,里面盛放了太多的情绪,我知道,那都是我给的。
      他的话像钢钉,一枚紧接一枚,牢牢地钉在我心上。我的打火机被他捏在手里,划亮,啪,熄灭,啪,划亮。他眼睛里的光明明灭灭的,像是两支即将寿终正寝的烛火。
      “我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我他妈还以为你死了呢?!……我每一天都在找你,我每一次都是这样走向你但是你知道吗?……每一步都很疼。”
      “我迈向你的每一步,都非常疼。”


      4楼2013-08-17 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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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
        “放开我,”我闭上眼,“就当我求你,你滚吧。”
        索隆从来都不是个浪漫的人,哪怕在学生时代,他都相当的乏味可陈。但令人费解的是,仍然有大把的小姑娘瞎眼似的追逐着他,不惜花费大量唇舌美化他。她们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密码锁的日记本,甚至睡梦,统统可以馈赠与他。冷眼旁观这些年,总觉得这些女孩子啊,就像荧荧的白蛾,而索隆只不过是一支冷焰火。他甚至不需要散发热度就能致人死命,而且他根本不在乎你为他付出多少——倒不是他看不到,他只觉得你做这些完全出于自愿,而不是他有所要求,所以压根不会有愧疚在。
        就是这样一个不谙浪漫的人,送给我了一个对讲机。
        “干嘛?”我拨弄着黑色的机器。
        “你等着啊。”绿藻头拧开开关,掉头跑远。
        我望着他的身影越变越小,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然后我手里的对讲机突然传来了声音。
        夹杂着微弱的电流声,但是很清晰,是绿藻头的声音。
        “卷眉毛,能听到吗?”哔——
        “能啊操你妈,能不能别叫那个蠢名字?”哔——
        “以后在家的时候有事就叫我,用这个。”哔——
        我恍然大悟,对讲机的搜寻路程在百米之内,恰好就是我们两家的距离。也许你们今天体会不到联络的艰辛,因为有那么多的方式供你们选择,而在那个匮乏的年代,座机都不够普及。
        “……好。”我把手放在了按钮上,对讲机发出了刺耳的喀拉声。
        毕业那天我们去了个小饭馆,夜幕四合,整条老街都氤氲着热气腾腾的食物蒸气。店面小的可怜,只有三五张桌子,胖老板揩干净手里的油,朝我们笑一笑。其实老板并不胖,准确说是个骨架颇大的中年人,只是油烟气把他笼罩的膨胀起来,这让他富有市井气息,也更亲切。我记得最后我们都喝垮了,绿藻头也一样。他举高手里的杯子,叹了一口气,“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他得意的望着我,像是个踌躇满志的少年剑客似的,只差一副山水背景了。挂在墙角的黑白电视机沙沙作响,硝烟四起,美人暖帐,昏君被株伐,明主得到追捧。“哪有那么好的结局,”绿藻头勾起嘴角,“你说是不是?”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他摇摇晃晃的起身,啪的一声关掉了电视。
        我知道他一定是醉了。
        那天最后,老板和我把他架了出去。绿藻醉醺醺的揽着我的肩膀,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放开。”我没好气的挪了挪他,没动。
        “不。”他的头发乱七八糟的,当真有种怒发冲冠的错觉。
        “抓紧放开。”
        “我不。”
        “你有病啊?抓紧滚边儿去!”我用胳膊捣了他一下,当然是虚晃一招。
        “哦,”他松手跑开几步,又折了回来,“滚回来了。”
        一回头果然还是一副笑呵呵的蠢样,稍一低头就凑了过来。
        我的眼皮突突的跳着,我希望自己睁开眼之后看到的依然是那个索隆,穿着白汗衫,喝醉了大声唱歌,更重要的是,能毫不避忌的绕开我口中的驱逐,大刺刺的说着滚回来了这样的绿藻头。
        “哦,”索隆松开了手,“好。”
        又是好。
        他转头就走,没留一秒空白给我。索隆的背影笔挺的像一棵树,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着,一下一下砸向我。
        我们上了不同的大学,不能像过去那样天天见面,有关不忠的猜测当然有,但那终究是猜测。我一度以为最艰难的岁月都已经熬过去了,其实那仅仅是个开始而已。我们可以不在理想面前低头,不在压力和舆论面前低头,可是却输给了现实。这多么可笑,我当然想和盘托出,然后换他在其中左右为难。让他自己在亲情和感情当中作抉择,但我不能那样,因为不管他的选择是什么,他都必须舍弃一方,不管他舍弃的究竟是谁,他都会被刺痛。他不断的寻找我,只是为了一探究竟,换做是谁都会觉得一头雾水,这道理我懂。但现在他已经没兴趣知道了,他会把这个归结到不需要解答的范畴,那里面还包含【为什么所有的路都造的一个样】【为什么所有的城市都像迷宫】等等,都是没有任何理由的。它们早就存在在那里,错的当然不是他。至于是谁?那不重要。就像黑夜和白昼,即使相差的不过是瞬间,仍然千差万别。你可以一脚从黑夜踩进白天,也能从日头下一头栽进晚上,但这两种时态依然有着本质的区别。就像我们俩,终究还是要在东升西落里各自别过的。
        因为他说得对,哪有那么多好的结局。


        5楼2013-08-17 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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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
          如果生活是一盘磁带,我真想按下快进键,快进到那个我们能坦然相见的未来。
          天空像张阴翳的笑脸,不怀好意的打量着路上的行人。午后的热浪带着肉眼无法捕捉的浓烟滚滚而来,道旁树干上发出刺耳的蝉鸣,整个世界似乎都即将被蒸发,化成一滩水汽。走在这样的路上简直是煎熬,我的视线模糊不堪,有人从背后拍拍我的肩,“老同学——!”亲亲热热的语气,我回头望着那张满脸横肉的脸,热的不想说话了。
          身边总会有这样的人,他们和你相遇在街道,商店,饭局,甚至是厕所里。恨不得把你的手握断,一副省委书记走访乡间,与农民亲切交谈的嘴脸。这样的人似乎总是热情过剩,随时匍匐着准备冲上一线,他们关心你的现状胜过自己,勾着你的膀子就要拉你下馆子去。一上饭桌就往死里给你灌酒,不喝是吧?忒驳哥们儿面子了吧!酒酣胸胆尚开张,这些人会在打酒嗝的间隙把这些年的遭遇侃侃而谈,把别人的遭遇当下酒菜似的,语气泛酸,口出狂言,不屑一顾。一口一个老同学叫的,恨不得亲你两口。往往这种人,在学生时代跟你说过的话不会超过十句。
          果不其然,寒暄不过三句,胖子的脸上就显现出把我拉进饭店的信号了。
          “那谁,咱学校那个叫索隆的,如今可是警长啦。”胖子兴致勃勃的侃着,我眼皮跳了一下。
          “呵……那时见他天天黑着脸哥们儿还想收拾他来着,没想到我们这拨人数他有出息。”
          我没心思听他转述索隆的近况,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附和着。胖子唾沫横飞,压根儿不介意对方有什么反应,“我听说最近他还交上了女朋友……啧啧啧,艳福不浅那。”
          我愣怔了一下,“女……朋友?”
          “对啊,也是咱们学校的,叫……叫,塔斯琪!你还记得她吗?”
          塔斯琪,我当然记得她。
          塔斯琪是那种典型的不出众,但是够特别的女孩儿。即使她混在一堆人里,我依然能毫不费力的把她找出来。她身上总给人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感,这与她柔弱的身躯完全不匹配。那时候我们才十几岁,她的眼睛里就给人一种无声的坚定了,那不该是一个正值花季的小姑娘的眼神。当时我们学校里还有两个复读班,我记得那些留级生们给她起的绰号:雅典娜。总是充满正义感,学习好为人又和善,还不是个花瓶型儿的。那些老油子们整天站在楼梯口朝她吹口哨,结果她实在忍无可忍,一个人单挑了那帮流氓。经过楼梯修理事件使得她“雅典娜”的称号更加稳固,当然这是后话。
          真正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她对索隆的态度。有次我和绿藻头走在走廊里,迎面直冲着她。塔斯琪在走廊尽头的时候就看到了我们,可当和索隆面对面时,她却目光笔直,一瞬也不肯转向他,仿佛他是空气似的,重重的撞着他的肩膀擦身而过。这种刻意的无视,无非是掩藏自己赤裸裸的情感,厌恶,或者仰慕。没办法,人最擅长干的就是口是心非了。恨不得找二尺红绸用一号字体写上“我最讨厌XXX!”穿在身上招摇过市,让自己那点小心思在身体里继续得瑟。闹分裂,闹分歧,闹分手,把一切都针尖对麦芒,才能证明自己生来优越,宠命优渥。对于这样的时刻,绿藻头总会朝我吼着,“二战都他妈结束了/午饭都他妈吃完了/寒假都他妈要过去了,你快抓紧跟我和好算了!!”说得多好。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每天的世界大战,我们永不疲惫,而且乐在其中。
          胖子还要说,一滴水“吧嗒”一声落在他油光闪闪的鼻翅上。
          上帝老人家无情的冲他吐了口口水。
          更多的雨滴密密麻麻的砸向他,胖子把公文包高举过头,做出一个狼狈逃窜的动作,一边儿还不忘了絮叨着下次再联络的话,消失在雨幕里了。
          我抖了抖雨伞,撑开。经历年岁的旧物,连标签都磨没了。它在我头顶上撑开一片黑压压的小帐篷,这种丢在地上都不会被人二次利用的东西,却意外地结实牢固,从学生时代陪我到现在。绿藻头也有一把一模一样的伞,但是在搬家之后离奇的不翼而飞,他皱着眉头在箱子间翻检了很久,最后只好无奈的叹了口气。
          “找不到就算了。”我躺在一堆未开封的箱子中间,累得不想动弹。
          “那不一样。”他揉了把头发,开始犯倔。
          这个守旧的人啊。我感慨着,在冰凉的地板上翻了个身。最后好歹找到了,他冲我咧嘴一笑,举着手里的伞说,“看,一对的。”
          雨势凶猛,我恍恍惚惚的记起来,中学毕业的那个夏天,我也遭遇了这样一场大雨。
          准确的说是绿藻头蓄意谋划了这场雨,他把我们的雨衣都给扔了,我和他只好淋着雨往家里走。
          大雨毫不留情的冲刷着我们的脸,凌厉的感觉像是有人在扇我巴掌。我几乎睁不开眼,只好摸索着往前走。耳边的雨声很大,把我们抽打的丑态毕露。“你过来!!”他朝我喊了一声,我眯着眼,他的头发乱糟糟的黏在脸上,像只被主人遗弃的绿毛狗。
          “你他妈就是来折磨我的吧!!你妈把你生下来就是一个阴谋!你家里人怎么能容忍你活了这么久啊?!”我在雨里哆嗦着骂他,衣服紧紧贴在后背上,冷得我声音打颤。他看着我,雨水顺着他的脸滴下来。时间好像一下子静止了,声音疾驰而去,只剩下我们俩了。
          而在这样狼狈的时刻里,我们接吻了。
          我模糊的记着那场声势浩大的雨,却遗忘了我们之间的所有细节。那是个很糟糕的吻,仿佛出于本能般的,经过一场漫长的找寻,在我们有所意识之前。他的牙齿磕碰在上唇,我们不着要领的互相索取着。我那时满心觉得我们是世界上仅剩的幸存者,必须通过这种匪夷所思才能把命运紧密的结合在一起。可能是因为雨水是冰冷的,所以才那么迫切的渴望着任何温热的东西。而如今我一个人走在这样的瓢泼大雨里,偶尔还会被匆匆驶过的车辆溅一身水,我不想躲。每种自然节气都被赋予了特定的意义,风霜雨雪,电闪雷鸣,日夜交替。现在我身处在暴雨的中心,一种无以言表的悲怆感迎头直上,把我的雨伞敲击的铮铮作响。我想了想,用力的把雨伞摔进脚边的水沟里,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久别重逢的雨终于落下,打在嘴唇上湿漉漉的,像一个吻。


          7楼2013-08-17 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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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
            我做了接线员,唯一的好处就是能让双手工作,继续它们忙碌的状态。很多时候我都在放空自己,我害怕一扭头就看到过去的自己,郑重其事的说自己的双手是用来做料理的。我害怕老头子大声质问我,问我为什么没有做厨师。我害怕回想起米霍克,想起他那个认可我走的眼神。我最害怕的就是在我说不的时候索隆认同,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我是带有侥幸心理的,前后矛盾的希望在我松开手之后他能抓紧我,像往常一样。但我忘了,我们都不再年轻,不适合这样的角力了。不过没关系,只要他过得好,就够了。
            拥有完满固然可贵,但能坦然接受遗憾的,才是生活。
            亚尔丽塔久久的凝视着自己的手机,绿色的屏幕上,那些黑色小方块显得温吞吞的,她把指尖对着那个熟悉的号码,一遍又一遍的描摹着,因为太过用力,屏幕上都变花了。像是一个吃痛的脸,霎时间泛起白来。
            “我要结婚了,你会恭喜我吧。”
            一句话就轻巧的掩过了多少共度的岁月。
            这样重要的时刻我当然不能缺席。可是,你不是说要娶我吗?她想了想删掉了这句,当然会啊。
            那边回复了个小小的笑脸。
            “丽莎,你不太一样了。”对面的男人斯斯文文的,架了副金丝眼镜冲自己笑起来。
            丽莎是她的昵称,他就像情人般亲昵的向她问好,为她拉开席间的高背椅,给她摊开红丝绒的餐布。她沉默的接受这一切,做出一副冷眼旁观的姿态来。她看着他小声嘱咐着侍者不要在鱼汤放芫荽,亚尔丽塔有点惊讶他还能记得。
            她抽出一支烟点上,对上他微微皱着的眉眼。
            “谁让你抽烟的?”他从她唇间抽出烟,指节用力捻灭了它。
            亚尔丽塔没有接话,她自以为已经够镇定了,但是手心里的潮湿已经出卖了主人的紧张与窘迫。
            “对身体多不好啊,以后别这样了。”事到如今他仍然假装柔情的冲她发送指令,亚尔丽塔的火气嗖的一下上来了。
            她的裙子都被自己抓的皱了起来,声音陡然提高,“你做这个样子给谁看啊?”
            男人脸色变了变,压低声音道,“好多人在看我们呢,你别这样。”
            亚尔丽塔冷笑了一下,餐刀投掷到脚下,被地毯无声的接纳着。“我是不一样了,这都归功于你。其实不必特地通知我,我知道你想证明什么,所以你满意了吗?”
            并不是所有的情人都能好聚好散,委屈求全的说出祝福的是爱,但是拒绝说的难道就不了吗?就像亚尔丽塔,她只能借助这份无明业火把自己的软弱逼回去。她原谅他,就算为了那个嘱咐的小动作,她心里的潮水也该退下了。她的爱赤裸的躺在岸上,被烈日蒸腾,被人遗忘,被碾压,被抛弃,反正他不会再视若珍宝的捧回家去了。这个人怎么可能不懂呢?她要的并不是爱,而是他啊。
            亚尔丽塔跟我碰了碰杯。
            她叫我的时候我正在上班,我想了想,没有放着佳人冷落的道理,于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溜了出来。
            “去吧,”主管是个喜欢把头发规矩挽在脑后的中年女士,“反正我们的工作是越来越闲了。”
            她偏头听着稀疏的接线声,重重叹了口气。
            “当然爱过了,”她的尾音略带点沙哑,显得一把声音更加性感,“他喜欢那种清清纯纯的小姑娘,梳着双马尾,在榕树下安静念书的那一种。我为了他绞了齐头门帘,老老实实地穿帆布鞋牛仔裤,每天在他宿舍楼下等着他。”
            “冬天有一回他要我在校门口等他拿课本,我揣着他的书迎着冷风足足站了好几个小时,他到的时候我手都僵了……我从没那么耐心的等一个人。”
            “可是他对我说,说我变得不像自己了,他爱的是从前的我……多可笑啊,改变我的不就是他吗?”
            “曾经那么卑微的爱一个人,把头埋得那么低,但终于免不了要走这一遭。”
            “我是真的累了。”亚尔丽塔低下头,灯光在她头发上打出一圈毛茸茸的光圈。我握住她桌子底下的双手,好像只能借此才能给予她慰藉。
            如果她愿意,她就能成为全场的焦点,因为她的举手投足间都那么闪耀动人,那足以吸引任何一只不知死活的飞蛾。亚尔丽塔沉默的伏在吧台上,整个背影就像一个被豁开的伤口,蜷缩着不为人知的痛。
            “爱一个人太难了,山治,我已经经受不了这样的考验了。”她目光寂寥,“你不会明白。”
            亚尔丽塔小姐,我当然明白了。在这方面你我殊途同归,可说到底我们是一路人,我们一个虚张声势,一个故作平淡,都把这份本该好聚好散的关系彻底粉碎了。
            我还爱你,并没有因为分开而有所冲淡,而是在距离的考验下愈演愈烈。我深受折磨,你不会明白。
            “在想什么?”塔斯琪的声音很柔软,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
            “没什么。”同她说话的人穿着相同的警服,头发在帽子下四仰八叉着,被匆匆扣上一个整齐的假象。
            她没再多话,两只眼在灯光下闪烁着莹润的光,她望着对方的眼睛,那双眼里藏着太多太深的东西,目光照进这样一片浓雾里,她看不透。
            他的视线定格在窗外那一小格蓝汪汪的天空,湛蓝湛蓝的天空像只眼睛,随时都能让人溺毙进深处。他久久的凝视着它,另一只手探进口袋里,那里面的耳坠咯得他掌心泛白。
            “走吧,米霍克先生也该来了。”她适时的唤回他,依旧是恬淡的笑脸,却带有不可抗拒的坚定,“走吧,索隆。”
            “……啊。”再回头时,天空已经被云遮蔽,投下了阴惨暗淡的光。


            8楼2013-08-17 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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