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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盛夏光年概念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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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07-07-05 18:06回复
    第二章「二零零五年六月三日。」 ,二零零五。
    余守恒
    我起了个早,真的很早的那种。
    今天是二零零五年六月三日,不是一个多么特别的日子。
    我起了个早,连预定的闹钟都还没响,我再重复一次「我起了个早。」,原因是在我高中毕业来到台北读大学之后,我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清醒过。
    凌晨四点四十八分,天都还没翻起鱼肚白,只是偶尔听见几声窗外送早报的呼啸而过。
    今天本来要补拍几场戏的,但是我跟导演请了假。
    打开电视机,重播了不知道几次的新闻里,占满了纷乱嘈杂的政治版面,不过其中夹杂的其中一项新闻,吸引了我的目光。就是王菲,她宣布了决定享受居家生活,暂退歌坛,这个举动引发了歌迷们激烈的反应。
    她说过,如果她有一天不唱歌了,请大家忘了她。
    我敢赌定她的复出之路,绝对会比我们想像中的还要遥远。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感觉到愤怒,一个选择离开的人,凭什么还可以自私地要求别人忘了自己?
    今天的天气看起来阴阴的,带点忧郁的那种。
    这个夏天才刚准备要开始,我却有种错觉,以为它早就已经结束了。
    我把冰箱里的咖啡粉倒了几匙到咖啡机里,才想到忘了摆上咖啡滤纸,花了点时间清洗,然后重新开始。走进浴室里转开浴缸的水龙头,然后走回卧室,在床边,趴下,双手扶地,做了几次伏地挺身,有一些喘,不过我再多做了几次。
    九八,九九,一百。
    起身,深呼吸,脱下背心,把汗抹去,想走到浴室泡个澡,沿路顺道脱去短裤甩在门口,打开门,里头已经布满水蒸气,我关起水龙头,站在洗手台前抹开镜子上的薄雾。
    左下巴上的疤一直都没有好,本来留着为了遮掩的胡渣却有些长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试着微笑,嘴角却只是皱着。
    踩进了浴缸,温热的感觉从脚底到大腿直冲大脑,这样好,清醒多了。
    我坐在里头,手扶在两侧,闭上眼,深呼吸,潜进水里。
    水里,水里有无限的蓝。
    好久好久没有游泳了。
    有那一秒钟,我想起某个夏天,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了,在一片湛蓝的海水里头,还是游泳池水里?算了。那时侯,我为了紧紧抓住什么,费劲一切心力地往前游着。
    像是害怕自己失去了什么。
    只是,我真的忘了到底是什么。
    我唯一记得的,只是那时候的在水中的感觉,就像现在这样温暖。滑出水面,我站起身,抓了架上的毛巾随意擦干了身体,然后围在下半身。
    窗外的阳光洒了进来,我想还有一点时间,于是转到厨房里头,已经飘散着咖啡香味,我倒了一杯,烫口。
    楞着站在料理台前,远远地,电视那头传来了一首熟悉的歌曲旋律,不过我真的忘了是哪首,我闭上眼,试着仔细听。
    「余守恒。」
    是不是有个人喊了我的名字?
    「余守恒。」
    我转身,那个人就坐在餐桌旁,对我微微笑着,穿着成套合身的黑色西装,一样纤细匀称,他没什么改变,一点都没有,一样的阴沉,我们从国小五年纪就认识,国中,高中,我们同班了整整八年,就像是命中注定一定得当朋友一样。
    我想起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
    算了,那也是很久以前了。
    「你胖了。」他熟悉的眼神像是相当仔细地扫过我全身,对我说。
    我笑了,对,我胖了,一点。
    「太久没打篮球了?」
    「是你太久没来看我打篮球吧。」我反驳。
    「我看腻了。」
    他才说完,看了看手表,接着站起身。
    「你还剩下二十四分钟三十五秒,可以穿好你的衣服。」
    然后他礼貌地让开了走道,让我通过。
    我擦肩经过他的身边,走进房间,打开衣柜,拎出昨天才买的那套西装,摊在床尾。
    我看了他一眼,他很自然地把头偏开,我扯下围着的毛巾,落地窗外的光线透过,我的影子长长地拉着,贴着他的背。
    「我们多久没见了?」我问。
    「很久了。」
    「五年八个月零八天。」才一说完,他自己就笑了。
    我低下头把裤子穿上,还好,没有想像中的贴身。
    「康正行。」我随口喊了他。
    「干嘛?」
    「你多久没回东部?」
    「那天之后这是唯一一次。」
    我也是。
    「一定要回去吗?」
    「换好衣服了吗?」他说。
    我们两个沉默了许久,好像我们之间的距离无限延伸,连贴近的对话都开始有了回音。
    在他之后,我拎着一袋行李,走出门,锁上,往地下室停车场的电梯来了,我突然想到,忘了把餐桌上的那张讣闻带着。


    3楼2007-07-05 1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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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你不喜欢台北吗?」 ,二零零五。
      余守恒
      坐在车里的康正行,口中喊着我的名字,假装很大声的那种。这个无聊的游戏我们曾经玩过。
      我只是对他微笑,然后敲了敲车窗回应他,接着把钱给了加油站的服务人员。
      车子里的他扯扯自己的领带,缓慢呼吸。
      我打开车门,坐上,发动,继续从台湾北,绕到东部去。
      「我最近想开一家摄影工作室。」我说。
      「什么?」
      我把音响的声量转小,虽然我很喜欢收音机里传来的这首歌,王菲的「乘客」,非常适合开着车前往什么地方远行。
      不过我忘了,是谁第一次介绍王菲的专辑给我。
      「我最近想开一家摄影工作室。」我说。
      「摄影?」他的脸上有种刻意表现出质疑的那种扭曲,很搞笑。
      「对,以人物为主的那种。」
      「人物?」
      我看了看照后镜。
      「从一个镜头里看一个人的感觉,他所有的表情和情绪都被放大了,但是却又不那么真实,你没有办法亲手触摸到的那种不真实。」
      「原来你是打算考哲学研究所?」他说。
      「什么意思?」我没听懂。
      「没有。」
      「我们刚才从哪条路来的?」我没有找到来时的那条路。
      「刚才好像是从那条路下高速公路。」
      「哪条?」
      「还是我们回去问加油站那个男生?」
      「你刚才说哪条?」
      「不是这里,应该上一条。」
      「还是左转这条?」我问。
      「我不知道,都可以。」
      「是不是下雨了?」我问。
      「好像没有。」
      「没有吗?」
      「你喜欢下雨吗?」
      「可是我们刚才左手边没有稻田。」我说。
      「好像。」他转头看看我们经过的路。
      「好像什么?」
      「好像有,好像没有。」
      停顿。
      「你会口渴吗?」我问。
      「不会。」
      「我这里有矿泉水。」
      「好。」
      「什么鬼地方?好像不是这条。」
      前面交岔路的指示牌,写着四个我根本听都没听过的地名,我迅速回转。
      「还是这条?」我问。
      「这里景色看起来都一样。」
      「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多绿色植物。」
      「台北真的不适合住人。」我回答他。
      「你不喜欢台北吗?」他问。
      「为什么?」
      「去年我打算在靠后阳台边种几棵植物,我到内湖花市挑了一盆姑婆芋,茎很粗,叶子很大片的那种,买回来的前几个星期,我还会固定照顾。但是半年之后,我才意识到这间房子还有那棵植物,但是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浇水了。我到阳台看看,没想到他还站在,虽然几片叶子已经枯黄,但是它还是站在那里,很孤独的样子,我突然很心虚,想说它一定很渴,于是我拿了一壶水不顾一切就往它身上浇,但是过两天之后的晚上,在我睡着的时候,听到一声什么,我冲到后阳台去看看,我看见,它的茎,从中间折断了,外皮还连在一起,但是就是整根断了。后来我感觉到愧疚,愧疚的原因是,如果我那天没有浇水,它会不会继续站立在那里,它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我就说你打算考哲学研究所。」
      「什么?」我没听懂他的意思。
      「没有。」
      停顿了许久。
      我再把音响声音开大。


      5楼2007-07-05 1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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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你是余守恒最好的好朋友」 ,一九九八。
        康正行
        今天早上的天气依旧炎热,我趴在补习班书桌上,挂在两旁的电风扇嘎嘎地作响,台上理化老师的粉笔灰飘散在空气中,台下的同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得懂?还是用点头来宣示自己的认真?
        还有,真不知道是谁发明「暑期辅导」这种人间炼狱的?
        我偷偷地听着随身听(我省吃俭用,存了一年的零用钱才刚买的。),耳机里传来王菲的「浮躁」,真的想大声跟着哼唱,但我却只敢在参考书上的最后一页边偷听偷写下歌词几行。
        虽然现在不是九月天高,不过炙热的天候的我却相当令人浮躁。
        我看着正坐在前排的那个女生,我并不认识,只是她一头膨松的长发(我突然想起前年我爸去探望住新竹的阿姨,带回来的名产。),老是惹得我鼻子痒,又阻挡视线,我才拨去,她又甩回我的前面,我又挪去,她再甩回来,这样的举动我反复好几次。
        其实,满好玩的。
        有种搞笑的韵律感。
        不可以玩,这样一定会被老师发现。
        不过。
        再玩一次就好了。
        这次搭配音乐的节拍来一遍。
        「康正行!」
        「有!」
        我慌张站起身,耳机线一经拉扯,本来藏在抽屉的随身听摔出,砸在地板发出了匡当的声音,散成四分五裂,所有人倏地转头盯着我,气氛一时凝聚静止,只剩下电池滚在地板上绕着。
        「你在干什么?」老师看似有些愤怒地把手中的粉笔往后一抛,丢进黑板沟槽,我想他认为这样的动作非常帅气,不过一点也没有。
        「你给我站着上课。」
        好我乖乖站着上课。
        本来还想回神认真听讲的,但是后面几排被我挡住视线的同学,不断地发出嫌恶的啧啧声。
        于是我相当识相地,慢慢把身体贴向墙壁,几乎要有些侧身的那种贴着。
        「康正行!」
        「有!」
        「叫你站着上课,你给我站得歪七扭八?」
        喔。
        我担心又会被老师误解我在作怪,所以肩膀以上必须维持直挺,但又担心后几排同学的干醮,所以胸部以下必须尽全力贴近左边墙壁。
        总而言之,我的身体呈现相当扭曲而且搞笑的姿态。
        总而言之,一个上午的理化课就这样过了。
        我把参考书塞进背包,其他的同学从我身旁经过,用一种嘲笑的眼神扫过我,我把头低下,看着已经支离破碎的随身听,想说用胶带粘一粘,看能不能够医好它。
        突然有个人,捡起我的桌子下放王菲的CD,递给我。
        我抬头一望,是刚才那个,我不知道是谁,留着一头蓬松长发的前座女生。
        「康正行。」
        「我认识你吗?」
        「我也有这张专辑耶。」她的右手指头绕着她的发丝转啊转的。
        「喔?」
        「你随身听卖多少?」她换左手手指头转啊转的。
        「超贵的。」
        「可是我最爱的歌是『我愿意』耶。」她两只手手指头都在转啊转的。
        「喔。」她的逻辑我听不懂,我实在找不到话搭腔。
        「吃什么?」
        「什么?」
        「你中午要吃什么?」
        「还没想到。」
        「你知道『赖胡子』吗?」
        「谁?」
        「赖胡子。」
        「不认识。」
        「卖小吃的。」
        「喔。」
        「赖胡子的米粉汤超好吃的。」
        「喔」
        「走吧。」
        「什么?」
        这个我不知道是谁的女生,硬拉住我的手,要我去见另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赖胡子」。
        补习班大楼往左走,经过两条路口,从杂货店旁转进的巷弄,她似乎完全不畏惧别人奇异的目光,领着我绕着,通过小公园旁边小径,进一个死巷子里头。
        果然有一个店家,店门口的A字招牌,用红色颜料绘上的毛笔字,的确就是写着:「赖胡子的米粉汤超好吃的」惊叹号,惊叹号,惊叹号。
        看起来旧旧的,脏脏的。
        我跟着她的脚步往昏暗的店里走去,在这家没有任何菜单的小店里头,老板从厨房不知名的某个角落端出了两碗米粉汤,放在我们的前面。
        我突然意识到这一切有多不自然,我被迫坐在这个神秘的恐怖小吃店,吃着桌上这碗我根本就没胃口的米粉汤,看见眼前这个我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女生,她喝了一口汤之后,对着笑着。
        这种眼神我一定在哪里看过,嗯,这个熟悉的眼神。
        没有错。
        


        6楼2007-07-05 1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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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明就是在「还?珠?格?格」里头,「紫薇」看着「尔康」的眼神。
          不?会?吧?
          「你……为什么要找我吃米粉汤?」我鼓起勇气,脱口问。
          她只是羞涩地把头撇开。
          「你是他的好朋友?」她说。
          「什么?」
          「你是。」
          「我是?」
          「你是。」
          「是什么?」
          「你是他的好朋友。」
          「我不是。」
          「你是余守恒最好的好朋友。」
          她遮住了脸颊,从这个角度,她的眼神好像似曾相识,不只是在「还珠格格」里头。
          对,没错,这个女生,我曾经在,一,跟余守恒在校际篮球比赛的时候,操场旁边的树后躲着的那一个身影。
          二,跟余守恒在从福利社买饮料,经过厕所边,似乎有一阵阴风袭来,有一个神秘的眼神看向我们。
          三,在我们在打扫时间,走到学校后门到垃圾的时候,我也有意识到后面,老是跟着一个提着水桶的女生。
          全都是这个熟悉的眼神,而每一次,都是跟余?守?恒。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却又带点莫名的小小落寞。
          不过我到底是在落寞什么?
          这种感觉就像是,嗯,其实你一点都不喜欢吃波特多,但是如果有个人拿出一袋波特多递到你面前,你还是会想把手伸进去。
          不对,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算了。
          「康正行,谈恋爱。」
          谁?谁?是谁?
          在我们身后,有一个奇怪的家伙,脸上挂着口罩,高大的身体垂着一条分洪色的厨房围裙,有蕾丝的那种,是有蕾丝的那种喔?上头还画了一只被油垢玷污成斑马的白色小狗,头部看起来像是拉布拉多,却有黄金猎犬那种长长的毛。
          他的手上拿着一支拖把,另一只手拎着两个红白馊水袋,蓝白拖鞋踩在脚上。
          「我认识你吗?」我说。
          「你认识他喔?」她说。
          那个人把口罩扯下来。
          「余守恒?」那个我根本就不认识的女生,她正在尖叫。
          余守恒?余守恒?怎么会是他呢?重点是,他穿着那件蕾丝围裙。
          其实,还满搞笑的。
          「你在干嘛?」我问。
          「我来打工啊,这家店是我爸爸他哥哥的侄子开的。」
          「原来你是来打工,赖胡子是你爸爸他哥哥的侄子。」那个我不认识的女生重复余守恒说的。
          「那你在这里干嘛?」他说。
          「对啊,那你在这里干嘛?」她说。
          「你干嘛一直学我说话?」他说。
          「我没有一直学你说话。」她说。
          「她是谁?」他说。
          「我是……」她说,她的手指又开始在发梢上转啊转的。
          「不说算了,帮我拿着。」他说。
          「好。」她说。
          「走吧。」他说。
          「好。」她说。
          「不是你,是你。」他指这我说。
          终于在他们自顾自说完以后,余守恒把手中的那支拖把以及那两袋,丢给那个我不认识的女孩,脱下身上粉红色围裙甩在桌上,拉着我的手往外走。
          「我今天领薪水,我们去吃冰。」
          「可是那个女生?」
          「我不认识她。」
          「我也不认识。」
          「那就去吃冰吧。」
          「好啊。」
          然后我们像是从来没有遇见过那个女生。
          虽然,还是会在哪个角落,偶然会看见像她那样熟悉的眼神。


          7楼2007-07-05 1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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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你不会觉得,算数学是很奇怪的事吗?」 ,一九九八。
            康正行
            我把他书桌上的东西先搬开,然后从书包里头拿出我的数学参考书和笔记。
            天是暑假每个星期一三五下午例行的「到余守恒家假装陪他一起读书日。」
            是余守恒要求的,第一,为了让他妈安心,第二,他可以顺便抄写我的暑假作业,怎么说,都是对他有利。
            不过反正我们从国小就有这个习惯了,我也没当一回事。
            他刚才打完篮球,现在楼下正在冲澡。
            他的房间是在他妈妈所开的一家理发院的阁楼上,理发院小小旧旧的,但是几乎这条街上的每个妈妈都会来这里光顾,无论是大小喜事,都会来这里改头换面。
            虽然余妈妈的发型设计永远都是同一套,「妈妈级」蓬松大波浪,但是每个妈妈都会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走出理发院,像是这条街上今天她最美。
            我想我会乐意来陪余守恒念书还有个原因,就是余妈妈的精湛厨艺(绝对比她的发型设计强太多。)每次她都会留我下来吃晚餐,虽然余守恒总是抱怨,只有我来的时候才有这些菜色,但是他还是会一碗接着一碗。
            余守恒的房间里头,除了一只老旧的电风扇立在木板地上嘎嘎地转着,还有一张单人床靠墙,墙上老是贴着一些黑人篮球员惯篮,或者跳跃的海报,不过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些外国人,虽然每次他都会指着海报跟我说那个谁谁谁特别神勇,那个谁谁谁的三分球超准之类的。
            而他每次一回到房间都把脱掉的衣裤往床上丢,然后咚咚咚地跑来跑去,像是体力永远不会用尽一般。
            我很早以前就在怀疑,他应该是个过动儿,没有错。
            他只穿着一条四角内裤从楼梯转上房间,拿着浴巾擦着他的三分头,然后走到我身旁,看着我算着数学公式。
            然后他把浴巾丢在床边,又拿起篮球,开始甩来甩去。
            「要开始写作业了吗?」我问。
            「我们去台北玩好不好?」他说。
            「我明天还要补习。」
            「没有说明天,我是说找一天。」
            「哪一天?」
            「你没有补习那天。」
            「你要不要先写作业?」
            「等一下。」
            我也不想理他,只是把参考书上的题目算了又算。
            「还是我们去垦丁冲浪?」
            「你会冲浪吗?」
            「学一下就会了。」
            我还是不想理他,继续在笔记本上写下重点整理。
            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坐在床上,然后躺下,玩着手上的篮球。
            「你不会觉得,算数学是很奇怪的事吗?」他说。
            「什么意思?」
            「就是数字也就只有零到九,怎么写都是零到九,排来排去。」
            我听不懂,我转头看看他。
            「一直看到同样零到九的数字,很无聊。」他补充。
            我觉得不对,但是一时也想不到什么话反驳。
            「如果你算累了,可以先睡一下午觉。」他说。
            「你要不要开始写作业?」
            「等一下。」
            我继续翻开我的英文课本,打算背几个单字。
            他也没有再说话。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想再问问他,是不是打算要写作业了。
            但是他睡着了,躺在床上,手还抱着那个篮球。
            我看着他,本来想叫醒他,后来想想就算了。
            我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帮他把手中的篮球拿起来,他翻了个身,侧躺着。
            他像个小孩一样窝着。
            呼吸很沉。
            我想,我应该,也是有点累了。
            他刚才好像说,如果我累了,可以先睡一下午觉。
            对。
            我累了。单字待会在背好了。
            我缓缓地在他身旁跟着侧身躺下。
            他睡觉的时候会微笑。
            我闻到了他身上那股香皂的味道,很好闻。
            所以我把脸靠近点。
            再近一点。
            我可以感觉到他热热的体温。
            那再近一点吗?
            是他深深的鼻息,缓慢的呼气。
            如果再近一点的话呢?
            「正行!守恒!吃饭了!」
            我坐起身假装伸伸懒腰,然后拍拍余守恒的肩,叫他起床。


            8楼2007-07-05 1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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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我们一定要回东部去吗?」 ,二零零五。
              余守行
              「我以为你命中注定当个篮球选手或什么的。」他说。
              我又把音响声量转小。
              「什么?」
              「要不就是做个游泳选手。」
              「为什么」
              「还是其实你想当体操选手?」
              「为什么?」
              「我以为你唯一的强项只有运动。」
              他逗乐了我。
              「那,为什么我不能变成动作巨星,打功夫那种?」
              「打功夫?」
              「李小龙或成龙的那种。」
              「你想演这种戏?」
              「我的经纪人只会要我演一些亲来亲去的爱情戏。」
              「你不是最喜欢这种?」
              「那你呢?」我问。
              「你什么时候开始学摄影的?」他问。
              「还没开始。」
              「还没开始?」
              「果然我还是太相信你了,你说的话没有几次当真。」他笑着。
              「我非常认真,不久之后我要开始学电影,拍电影,然后拿个奖,国外的。」
              停顿。
              「好像不是这条。」我问。
              「还是我们回去问问看那个加油站的男生。」
              停顿。
              「你还记得铁达尼号吗?」他问。
              「好古老的电影。」
              「还好,高二的时候,我们是一起看的吗?」
              「其实我很讨厌这部电影,干嘛最后没有完美结局?」
              「明明你就哭得死去活来。」他嘲笑我。
              「我没有。」
              「你有。」
              「那我不是跟你一起看的。」我说。
              「因为你看了五遍。」
              「屁。」
              「第一遍是跟第一个女友,一个学妹,不过长得像福利社的廖阿姨。」
              「屁。」我笑了。
              「第二遍是跟第二个女友,就叫做萧慧珠好了。」
              「屁。」
              「第三遍是你自己看的,爱翘课。」
              「屁。」
              「第四遍是跟我看的,后座的女生在吃香鸡排,整间电影院都是盐酥鸡的味道。」
              「屁。」不过我被他逗得很乐。
              「第五遍是,第五遍是……」
              「掰不出来了吗?」我刻意嘲笑他。
              「第五遍是,第五遍是,我似乎只听见我的呼吸,一个深深的呼吸,我看不见我自己,在回忆里头,我想我再也想不起,一种,陪在你身旁可以懦弱的感觉了。」
              什么?他刚才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我问。
              「什么?」
              「再说一次你说的那些话。」我的手心冒着,不知道为什么冒出的汗。
              「我们一定要回到东部去吗?」他说。
              「不是,你刚才说的。」
              「什么意思?」
              「再说一次你刚才说的。」
              我突然感觉到愤怒,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是一种不明所以的忿怒,尤其是他脸上的毫不在乎。
              他永远不把话说清楚,从小学到国中到高中到现在,都是。
              他要的?他不要的?他喜欢的?他讨厌的?他想吃什么?去不去厕所?敢不敢翘课?他想干嘛?他到底想要干嘛?
              「你给我再说一次。」我大声对他说。
              「我们回得去吗?」他说。
              「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我越来越激动。
              「什么?」他说。
              「不要再跟我说『什么』。」
              「那你要我说什么?」他说。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不要再胡扯了!」
              「胡扯什么?」他在装傻,这些招数我早就见识过。
              「早知道就不找你一起来,我根本就不想再看到你。」我转身对他怒吼。
              然后我一时没有注意前方有个弯,方向盘来不及拐,直接撞进了前方的稻田。
              我想起曾经在哪个夜里,看过天空划过的那颗彗星。


              9楼2007-07-05 1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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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我不是打算写一个关于我的故事。」 ,一九九八。
                杜慧嘉
                这个女人从冰箱里头拿出了花了一整个下午准备好的蛋糕,她自己烤的,里头是从市场里买来挑过的进口樱桃,上头撒满了杏仁片,按照烹饪书上头的步骤,搅拌面粉,加糖几匙,烤多久,再抹上多少鲜奶油,放进冰箱里头保存多久,她反复反复确认自己是否有遗漏任何一个环节。
                没有。
                她很满意自己眼前的作品,这个她送给自己十八岁生日的礼物。她点上了十八根蜡烛,细细小小的蜡烛插满了整个蛋糕。她关上房间的灯,看着床头的闹钟倒数,她曾经不断想像自己二十岁的未来,十八岁,由于自己终于可以被称为「女人」,而莫名地兴奋,女人,女人代表的是什么她还不清楚,不过她细心地思索衣橱里头该怎么重新规划?在电话薄里头删去哪些朋友不再联络?翻阅杂志搜寻该到哪家理容院去改头换面?
                不过,她现在注视着这个蛋糕,等到时针跨越十二的那一刻,她闭上了眼,缓缓地唱着,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
                突然她楞了一会,张开眼,然后把蛋糕上头的蜡烛拿起三四根,点了点上头的数目,然后继续阖上眼,微微笑,把生日快乐这首歌唱完。
                这个开头有点矫情,不过我想还可以再修饰。
                太早到达机场了,隔夜没睡,今天的天气晴朗,飘着几朵云,我想爸爸现在应该已经在到处打电话给我的朋友询问我的踪影,不,他根本就不会发现我早就拎着行李坐上计程车,而现在的我,坐在成田机场的侯机室里头,拿出笔胡乱写些什么连我自己都看不太懂的文字。
                我想,我是打算写一本小说,或者是一篇故事,但是关于什么的呢?关于?我想是关于一个十七岁的女孩,离开了自己在东京的家,离开自己的亲生父亲,想回到台湾去,去寻找什么?新生母亲,对,她住在东部一个小乡镇,我们已经有五年没见面了。
                三年前,女孩的父亲把她从台湾带到了陌生的日本,住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就连打开电视都是陌生的语言。当然,还有一个陌生的新妈妈。
                不,这不是我的故事,我不是打算写一个关于我的故事。
                我站在登机闸门边,撕去了那张我刚写的开头,丢进垃圾桶。
                我突然想到忘了带个礼物给陌生的旧妈妈,算了,反正五年没见过。
                反正我也没收到过她送给我什么,除了第一年收过她一张生日卡片,上头写了几个祝贺的字,我把它收在铁盒里头,藏在床底。本来以为我会让铁盒塞满所有,关于我妈的回忆,或者我对台湾的任何纪念。
                结果没有。
                除了那封卡片之外什么都没有。
                我试着回过两三封信,照着卡片上头的地址,第一封没有回音,我以为是地址写错了,我马上又重写了一封,照着卡片上的地址一笔一笔地描上去,反复对了好几次,投进邮筒,然后回家继续等待。
                等到铁盒都锈了,等到卡片上头的字迹都已经糊了。
                就在去年底,我拿着铁盒,走到河边,塞满石头,用力丢,然后看着它往河底沉下。
                那为什么我要回台湾?我不确定,反正就是想回去了。
                不是因为我跟我爸没有什么交集,因为我们的陌生,本来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也不是因为我跟我新妈妈有什么纠葛,反正我们永远就只是陌生人了。当然也不会是因为我不适应东京的学校生活,因为我翘课的时间就是比上课多。
                那么我为什么要回台湾?我真的不知道。
                所以我写的不是我的故事,因为连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在想什么。
                也许我唯一了解自己的部分,只有,我的名字叫做杜慧嘉,彗星的彗,即将满十八岁,目前打算一个人回台湾,完成我的高中最后一年,最近准备写一本不是关于我的小说。


                10楼2007-07-05 1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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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那不是节奏,那是一台车驶过的声音。」 ,二零零五。
                  余守恒
                  我站在路中央看看两边是不是有来车,空旷无际,远方还有几座山,传来好久没听到的蝉鸣声,本来想说打电话给谁来救我们的,只是连手机也都泡在水沟里头用都不能用,Spyder我就先停在那块田上,反正现在怎么发都发不动。
                  我深深地觉得我们两个的行为和处境,只有在搞笑电影里头才会出现的愚蠢。
                  他坐在路旁先休息一会,我把西装外套和衬衫脱了下来,本来炙热的天气快到日正当中,我差点有了海市蜃楼的幻觉。
                  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连个路牌都没有,早知道刚才就去问问那家加油站员,这里是宜兰,还是基隆?算了,反正看来看去都差不多。
                  刚从撞车的地点走来这里,越走越是杳无人烟。
                  「我们会迟到吗?」
                  我没有回答他。
                  「我口渴了。」
                  我还是没有回答他。
                  「好,你可以怪我没关系,反正都是我的错,全部都是我的错,可以了吧?」
                  「我没有要怪你,你不要自以为是。」我回答他。
                  他把头撇开,没再说话。
                  我突然想要再跟他说些什么道歉的话,但是我说不出口,我只是静静在路旁坐下来。
                  我抬头看看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有微微的风吹过,当然,最棒的就是阳光温暖怀抱。
                  这些这些,我好像许久没有感受过了。
                  我闭上眼,听着蝉鸣声,听着树叶飕飕响。
                  我想起了一首歌,但是我忘记怎么哼了,没有关系,只要我闭上眼,循环呼吸吐气,微笑,我就会想起那首歌曲。
                  我吸气,吐气,静下心。
                  等了一会。
                  的确,似乎有了什么节奏传来。
                  我仔细听。
                  到底那是哪首歌呢?
                  那是?
                  那不是音乐的节奏。
                  那是一台车驶过的声音。
                  我张开眼四周看看,在远远的路的那端,的确有一台车,像是载农作物的小货车。
                  我马上往那台车的方向冲去,大力地挥着手,像是在孤岛中看到船驶过的那种求救。


                  14楼2007-07-05 1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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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那不是节奏,那是一台车驶过的声音。」 ,二零零五。
                    余守恒
                    我站在路中央看看两边是不是有来车,空旷无际,远方还有几座山,传来好久没听到的蝉鸣声,本来想说打电话给谁来救我们的,只是连手机也都泡在水沟里头用都不能用,Spyder我就先停在那块田上,反正现在怎么发都发不动。
                    我深深地觉得我们两个的行为和处境,只有在搞笑电影里头才会出现的愚蠢。
                    他坐在路旁先休息一会,我把西装外套和衬衫脱了下来,本来炙热的天气快到日正当中,我差点有了海市蜃楼的幻觉。
                    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连个路牌都没有,早知道刚才就去问问那家加油站员,这里是宜兰,还是基隆?算了,反正看来看去都差不多。
                    刚从撞车的地点走来这里,越走越是杳无人烟。
                    「我们会迟到吗?」
                    我没有回答他。
                    「我口渴了。」
                    我还是没有回答他。
                    「好,你可以怪我没关系,反正都是我的错,全部都是我的错,可以了吧?」
                    「我没有要怪你,你不要自以为是。」我回答他。
                    他把头撇开,没再说话。
                    我突然想要再跟他说些什么道歉的话,但是我说不出口,我只是静静在路旁坐下来。
                    我抬头看看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有微微的风吹过,当然,最棒的就是阳光温暖怀抱。
                    这些这些,我好像许久没有感受过了。
                    我闭上眼,听着蝉鸣声,听着树叶飕飕响。
                    我想起了一首歌,但是我忘记怎么哼了,没有关系,只要我闭上眼,循环呼吸吐气,微笑,我就会想起那首歌曲。
                    我吸气,吐气,静下心。
                    等了一会。
                    的确,似乎有了什么节奏传来。
                    我仔细听。
                    到底那是哪首歌呢?
                    那是?
                    那不是音乐的节奏。
                    那是一台车驶过的声音。
                    我张开眼四周看看,在远远的路的那端,的确有一台车,像是载农作物的小货车。
                    我马上往那台车的方向冲去,大力地挥着手,像是在孤岛中看到船驶过的那种求救。


                    15楼2007-07-05 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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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米奇和米妮。」 ,一九九八。
                      康正行
                      我把地图折好,收进书包里头,我想应该用得上。
                      九百二十八块钱,大概够吧?这已经是我多跟我妈预支下个星期的零用钱了。
                      火车时刻表有了,矿泉水两瓶,对了,还得去福利社买几包零食。
                      天啊,我在想什么,又不是要参加国小的远足旅游?
                      还有我的便衣,对,这件是我唯一一件看起来最流行的Tshirt,上面有米奇和米妮牵手,还有这一件淡蓝的反折牛仔裤。
                      我的随身听用胶带粘好盒盖裂开的地方,还好,我试过了还可以用。
                      嗯,应该够了。
                      今天是星期六,星期二的时候,杜慧嘉跟我说,要找我到台北玩,就在这个星期六中午一下课的时候。
                      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起去,她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一个秘密,不准跟任何人说,所以我跟我爸说我得到同学家温习,晚一点才回家,而且就连余守恒刚才问我下课要不要留下来陪他练球,我都找个借口推辞。
                      对,去台北,我唯一记得我去过台北那次,是在我两岁,两岁的时候……
                      算了,我根本就不记得,是我爸跟我说两岁他带我去台北找亲戚的,我对台北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印象。
                      不过我想,台北应该是非常热闹的,就像电视机里头常播的画面一样,到处都是霓虹灯,每个男男女女都很会打扮,房子都很巨大,到处都是人潮,还有很多唱片行,可以选购很多新发行的专辑,不像我们这里只有唯一一家叫做「大地震唱片行」(就在街上那家廖妈妈水饺隔壁。),里头唯一齐全的应该就是凤飞飞全集,后者邓丽君演歌精选。
                      下课铃早就响了,但是补课的理化老师一直都没宣布下课,还在絮絮叨叨,交代一堆的作业。
                      糟糕,我跟杜慧嘉约在火车站前面的槟榔摊,她一定早就在那里等我了,如果她等不到我会不会自己坐火车先走?差八分火车就开了。
                      我的左手早就把书包拎好,然后等到老师转身一走出教室,我马上就以极快的速度(或许这是我这辈子跑过最快的一次。)狂奔到火车站。
                      还好,我看到杜慧嘉手上已经拿着帮我买好的火车票,我冲进了月台,一步就跨上火车,好险,刚好,火车在我踏上之后马上就开了,而我只是拼命喘息。
                      「我还以为你放我鸽子。」她说。
                      差点。
                      我们马上到车厢的厕所,我换上了我的米奇和米妮,她换了一件淡蓝色的裙装,我们去找了最后一节车厢的位置,坐好。
                      看着经过的景色。
                      为什么我对于去台北这么期待,这么兴奋呢?
                      我不知道,又或许,等我到了台北之后,我就会了解。


                      16楼2007-07-05 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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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天空。」 ,一九九八。
                        杜慧嘉
                        康正行从他书包里头,把随身听拿了出来。上头用交代粘住,我问他为什么,他只说不小心摔坏了。
                        然后他把耳机的左耳给我,按下播放按键,我听着,是一个女歌手的歌曲,不过我没有听过,这些年离开台湾,很少有机会可以听到国语的流行音乐。
                        我再仔细听着。
                        起初是个很轻柔的声音,很简单的弦乐,她好像唱着:
                        「我的天空,为何挂满湿的泪,我的天空,为何总,灰的脸。」
                        然后突如其来一个清脆的鼓声。
                        那个鼓声,像是勾动了我的心跳。
                        我楞住,用手遮住自己的嘴,暂时凝止住了呼吸。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首歌会有这样的魔力。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首歌的词经过这个女生的声音,像是一只温暖的手穿透了我的身体,而我变得如此透明,是一种被理解的感觉,而我的眼眶有些湿湿的,但是没有关系,那是一种被理解的眼泪。
                        他跟我说这张专辑,是王菲还是王靖雯的时候出的「天空」,这首歌,就是同名单曲「天空。」
                        我跟他说我要反复听着「天空」这首歌曲,然后乘着火车上台北去。


                        17楼2007-07-05 1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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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会怪我吧?」他说。
                          「不要不说话啦,我也排了三天耶,眼睛都花了。」他说。
                          「不过我想我还是错了,因为如果我把我的床底板送给你,一定会被我妈揍死,所以我只好带你来看。」他说。
                          我没有办法说话,一句话都没有办法说。
                          我只是楞着看着那些星星,他为我排了三天的星星。
                          或许,这是唯一一次,我们谈心。
                          我跟杜慧嘉又绕回了西门町,发现天色早就已经昏暗,我看了看手表,十点十五分,十点十五分?完蛋了!这么晚了?现在搭车回去至少还要花几个小时,回到家我一定会被我爸杀死,我?一?定?会?被?我?爸?杀?死。
                          「我们,今天就住台北好了?」她说。
                          「什么?」
                          「我们可以挑一间比较便宜的旅馆。」
                          「什么?」
                          「反正明天星期天放假。」
                          「也对。」
                          不对啊,我怎么可以因为明天不用上课而松了一口气,而欣喜?
                          重点不是明天上不上课,而是我根本就没有在外头过夜的经验,更何况没有跟我爸告知过,而且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台北,最可怕的,还是跟一个,女?生。
                          「这间好了,你觉得呢?」
                          她指着一间外头闪着霓虹灯管,叫做「合欢居」这种奇怪名字的小旅馆,里头的光线是荧光粉红。
                          「过夜九百九喔,我这里还有七百,你有两百九吗?」
                          「我还有五百,五百二十三。」我掏出了口袋的钱数了数。
                          「那够,反正车票我买了来回。」她说。
                          「那就好。」
                          好什么?我怎么会回答说「那就好。」?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我们走进了那家叫作「合欢居」的小旅馆,跟柜台要了一间房间,只剩下二楼最后一间。我们走上楼梯,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整个旅社异常昏暗,只有走廊旁边的一排贝壳灯亮着。
                          我跟她往我们的房间方向快步走去,用锁匙打开了门,转开灯,房间相当狭小,床是圆的,我看了看厕所,还算干净,但是为什么只有一块雾面的玻璃挡着?
                          她说她想要先冲个澡,我只是应声好,然后跟她说,我必须到楼下的公用电话打通电话,跟家里的人说一声,然后转身打开门就走。
                          我随意投了十几块,拨了我家的电话,我爸接起,我马上反应故意装疲累,说我在余守恒家,陪他算数学,是今天老师新教的,但是下个礼拜要考,他不懂,我也不懂,我们都不懂,所以一起研究,今晚说不定会睡在他家不回去了。
                          我不知道我爸是不是发现了我的心虚,我的心虚是因为,其实我根本就在异地跟一个女生一起过夜的心虚,还有,我出卖了余守恒。
                          我匆匆地挂上电话,异常局促,但是我还是打定主意,步上了二楼,一样长长的走廊,一样昏暗的贝壳灯,只是其他的房间里,好似传出奇怪的喊叫声音,女生的声音,一种反复而且嘶吼的那种声音。我遮住耳朵,走到我们的房间前,敲了敲房门。
                          杜慧嘉打开了门,她只有围着浴巾。
                          为什么她只有围着浴巾?头发还湿湿的?她不会想裸着,围着浴巾,就这样睡吧?
                          我跟她说我跟家人交代过了,好,我说我也想冲个澡。
                          她把门关上,把锁链扣上。
                          我步进浴室,脱了上衣,想让自己冷静一点,于是开了冷水龙头,突然我意识到,刚才我看那面墙根本本来透明的,但是为什么现在我从浴室这边根本就没有办法看穿,我贴近那面墙,然后疑惑地摸索整座墙。
                          原来,这是单面透视的墙面,糟糕她应该在房间里面把我看光,还嘲笑我在浴室里的一举一动。
                          我的天啊,这简直是耻辱。
                          我假装冷静地穿上我的衣服,用浴巾擦干头发,走出房间,还刻意发出一声洗完热水澡的一种大口呼气,而她正在看着电视,手持着电视遥控器。
                          她应该没有注意到吧?我安慰着自己。
                          「你比我想像中还要瘦。」她突然转头说。
                          「什么?」该不会?
                          「我家里以后一定也要装这种玻璃镜子,好好玩。」她说。
                          「对啊。」
                          我到底在对啊什么?我真的被自己打败。
                          她开着电视,然后我们两个就这样躺在床上,一直都没说话。
                          她问我还想看电视吗?我说随便都可以。
                          然后她把电视关了,说想睡了,我还是说随便,都可以。
                          然后她扯着床单,问我想睡了吗,我照样说随便,都可以。
                          然后她关了灯,然后侧身躺在我的身旁。
                          然后我一直都没睡。
                          然后我知道她也没睡。
                          然后她突然张开了眼睛,我们对看。
                          然后她对我说,「可以亲你吗?」我说,随便,都可以。
                          然后她就亲了我。她的嘴唇很软,湿湿的。
                          然后她的手伸过来绕过我的肩膀。
                          然后我的双手也抱住她的腰,她的腰很纤细,就算是隔着浴巾,我也可以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或者我自己的温度开始升高,心跳也跟着加快。
                          然后她脱下我的Tshirt,然后亲吻我的脖子,然后她把浴巾扯下,然后她的舌头划过我的耳垂,到我的唇边,我也跟着把舌头伸进她的嘴,然后她抓着我的手放在她的胸部上,然后她扯开我的牛仔裤的裤头纽扣。
                          我突然用力把她推开,她楞在床边,我自己也被这样的举动吓到。我感觉到无比的羞愧,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在做什么,我只是转身冲到厕所,躲在里头,虽然我知道她根本就可以看得见我的一举一动,但是我只是想躲着,只要我身边没有任何人就够了。
                          然后我哭了,那一股羞愧的感觉像是从我的胃里慢慢往喉头扩散,我怎么呕也吐不出来。
                          然后我一整夜都没有睡,一早,我出了厕所,拍了拍她的肩,她醒来,换好衣服,退房,坐了很早很早的那班火车,准备回家。
                          在火车上,我累了,把头靠在她的肩上,打了瞌睡,而她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掠过的风景,然后反复听着王菲的「天空」。


                          19楼2007-07-05 1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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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他是余守恒,她是杜慧嘉。」 ,一九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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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女孩,看着窗户反射的自己,慢慢扭曲,她以为这就是「成长」的过程,哪天,当自己长大了之后,一定就会认不得自己了。
                            她想到一个男孩,她曾经以为自己爱上了的那一个男孩。
                            那个男孩是在她最需要人在身旁的时候出现的。
                            她告诉自己,应该要拥有那个男孩,她应该想吻他,她想他应该是爱着她的,所以她也必须爱着他。
                            但是她唯一能做的,却只是用「秘密」,来交换「友情」。
                            一个谁都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他是余守恒,她是杜慧嘉。」
                            我坐在「小歇」靠窗的位置等他,康正行带了另一个男生来,他说是他很久的好朋友。
                            那个叫作余守恒的男孩,身型看起来比康正行高大许多,但是从他稚气的脸以及举动看来,反倒像是个幼稚的小孩,被康正行照顾着。
                            「她是你的女朋友?」他说。
                            「什么?」康正行诧异。
                            「你是要介绍你的女朋友给我认识吗?」他没有看我一眼。
                            「不是,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康正行倒是看了我一眼。
                            「她不是上次陪你去台北玩的那个吗?」
                            「对啊。」
                            「那你还说她不是你的女朋友。」
                            「我们是好朋友。」
                            「那干嘛明明去台北玩还要骗我?」
                            「我跟你承认了啊?」
                            「那你也承认她是你女朋友?」
                            「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说什么女朋友女朋友的。」康正行有点动怒。
                            那个男生对我有敌意,我不知道哪里来的敌意,就是一种小孩子的玩具被抢走的那种。
                            「我们一起在校刊社认识的。」
                            康正行说谎,明明就是我们先认识,我才进校刊社的,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心虚。
                            「可是我是篮球社的。」他说,我听不懂余守恒的意思,不过我想,大概就是,他不喜欢我。
                            「那我要去练球了,下个月有全国赛,康正行你一定要来。」
                            非常好,一句话都没有对我说,他只是站起身,连送来的那杯绿茶都没喝,转身就走出「小歇」。
                            「对不起。」康正行低下头说。
                            「干嘛说对不起?」
                            「他平常自以为是惯了。」
                            「看得出来。」我笑了。
                            看来「交换秘密」这件事情是很危险的,因为当你开始跟人交换之后,就会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懂得保守自己的秘密。
                            之后有几次放学,我会陪康正行到球场看余守恒练球。
                            只是每次,余守恒都会在球场上,意识到场边康正行的左右,有另一个人,我的存在。
                            他瞄着我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一个正在挑衅他的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不,我大概知道为什么。
                            「就跟你说你要早点来,你早点来我就不会输了。」
                            「干嘛输球还要怪我?我不是早就跟你说我今天要开校刊会议。」
                            「我哪有输球?」
                            「你自己刚才说你输了啊!」
                            「谁叫你没有早点来?」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
                            我想替他们打个圆场,到投币机投了一罐矿泉水,想递给余守恒,不过他根本就没有理会我。
                            「你根本就不是去开什么校刊会,不想来以后就不要来。」
                            「我哪有说我不想来?」
                            「那你干嘛不自己一个人来?」
                            康正行没有再说话。
                            余守恒倒是一把抓住自己的背包,转身离开,
                            我只好把手中的矿泉水转给康正行,但是他没有拿。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从他的背影,我似乎看到一种心痛的感觉,一种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心痛的感觉。


                            20楼2007-07-05 1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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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停顿。」 ,二零零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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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刚从老伯的货车下来,然后跟他说了声谢谢。
                              老伯说,这里是最近的小火车站,本来以为庆幸的,但是下一班往东部开的火车,是一个小时之后才会抵达。
                              我们两个人就坐在杳无人烟的火车站月台旁的椅子上,什么话也没说,就像是一场「冷战」,我知道这种熟悉的感觉。
                              停顿。
                              「那里有一个公用电话。」他说。
                              「我刚打过了,是坏的。」我说。
                              停顿。
                              「我口渴了。」他说。
                              「我不会。」我说。
                              停顿。
                              「你还记得有一首歌吗?」他说。
                              「我不记得。」我说。
                              停顿。
                              停顿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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