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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转载】七日来复 by玫瑰の十字 (瓶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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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贴吧神器1楼2013-01-24 22:13回复
    引子
    他睁开眼,入目是简陋的天花板,还微微带着水渍的痕迹。往来的喧闹,门吱呀作响,来苏水的气味混合着电话铃声,冻伤与脱水的后遗症来得真切。
    视野边缘人脸在晃动,五官模糊,说话像是水底的鱼,吞吐都是鼓鼓的气泡声;视野正中是沉默的苍白色,这种沉默和疏离如此熟悉,携带的无力感将要把他兜头淹没。
    没有长白山的皑皑雪峰,没有恢弘的青铜门,没有那些洪荒时代才会出现的精魅鬼怪。像是那个世界与他再度隔绝,终不复寻。
    2015年立秋之后,终究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来自贴吧神器2楼2013-01-24 2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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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贴吧神器3楼2013-01-24 2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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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盟』

        王盟年岁也老了,前一阵去医院诊断,说是血糖有些高,叫他控制饮食,多锻炼,并开了些药。老伴认真的听着,听医生的话每日给他测个血糖,絮絮叨叨的说着注意事项。两人慢慢的一路走回来,正是秋天,银杏树叶都黄了。
        他也没什么事,孙子上大学了,偶尔来个电话,是个孝顺的孩子。有空去老板那里坐坐,两个糟老头,念叨念叨家里孩子,说说近来听着的故事,提两句年轻时候的混帐事,再咧着满口假牙笑笑。老板身子骨还硬朗,高瘦,因为年纪大了微微驼着点背,耳朵有点不好使,你要跟他说话得大声些,说慢点儿。
        年纪大喽,年纪大了,嗨。
        也差不多是个这样的日子,清净,安生。他到老板那里走走,两人下了一盘棋,照旧是输得惨。76岁的老头嗬嗬一笑,说王盟你输了,去,买桂花糕去。他摆摆手,老伴管得紧。老板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两手往后一背,道:你不买,我买去。言罢就要去书房拿外套。
        还这脾气,老不正经。
        书房那边咚的一声,他听着不对,问了句:老板?没人应,王盟叹一口气,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一摇一晃的也往那边走。
        王盟后来就想啊,自己怎么就没意识到呢?他哆哆嗦嗦着双手,冲祈麟那孩子说,他怎么就没意识到呢?他说,他这手啊,因为血糖高,这几年抖的越发厉害了,手机握不住。他在那边着急,想按出个号码,手抖了半天,就是按不到正确的数字键上。
        祈麟一米八几的孩子,就那样红了眼,嚎啕大哭。

        老板走的时候76岁,算不得高龄,听嘉丫头说是心脏猝死。王盟不知道老板有这个病,又听说不是因为病,干他们这一行的大多身体不太好,邪气入侵,损了阴德,少有长寿的。王盟想,老板啊,年轻时候到处乱跑,把自己折腾的一身是伤,到老了还落下这么个毛病,图什么呢?念着,叹了口气,也罢,到了那边,老朋友都在,估计热闹些。
        老板年轻时挺仗义一个人,交了不少朋友。胖爷、花爷、黑爷,王盟都见过一两回。逢年过节的记着打个电话,偶尔来杭州或是长沙,几个人聚聚,老板都是笑得合不拢嘴。他那时候想,老板见着这些个朋友,该是相当高兴的。
        王盟挺乐意看到老板这样高兴。老板先是在外折腾了几年,把自个儿弄得浑身是伤,王盟那阵听电话铃声都是胆战心惊的。好容易后来不往外跑,整个人又疯魔了,咬牙憋着一口气,像是不要命;那阵儿,他没几天就能碰到花爷、霍小姐,有时也见到黑爷,倒是胖爷没了影,弄得自己奇怪的很。再后来安生了些,各面儿上顺顺当当的,老板爹妈琢磨着给老板找个媳妇儿,叫自己也多注意点老板的动向;八字没一撇呢,老板去了趟雪山,回来跟丢了魂似的,盘口也不理了,账也不查了,见天望床上一趟,闷声不吭;或是成件成件的买酒回来,醉了就又哭又笑,也听不清说了什么。最后是老太太急了,见到儿子的落拓样,抬手就是一巴掌,又抱着儿子大哭。老板孝顺,见不得父母这样,总算是慢慢好起来了。


        来自贴吧神器4楼2013-01-24 2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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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个走的人是胖爷。
          胖爷是因为肝癌走的,年轻时候不懂得保健,喝酒太多,得了脂肪肝,又没人给他好好控制饮食和饮酒,发展成了肝硬化,很快又变成肝癌,等真的不行了,到医院去检查,已经晚期了。胖爷倒是看得开,放弃治疗,把铺子收拾好就飞去广西,说趁有时间好山好水的再转转,爷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老板把手里的事情全推了,跟着一块过去,说好歹有个照应。大约真是广西山水灵秀,胖爷居然渐渐觉得身体不错了,这时长沙盘口出了点事,伙计们不敢拿主意,得请老板过去。胖爷也劝,说去个几天,他这边出不了什么事,于是老板就飞了回来。事情有点棘手,原定四天的行程拖到了一星期,就要飞回广西的前一天接到电话,胖爷没了。
          肝癌晚期很疼,非常疼,整夜整夜睡不了觉。老板办完丧事回来大醉一场,喝完吐,吐完喝,不管抓着谁都说,肝癌晚期疼,我看着他疼,我就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当年老子又天真又二,什么都做不了,现在老子还TMD什么都做不了。嘉丫头说爸你不能再喝了,老板就冲着她笑,就这一回,最后一回了,往后我不再喝酒。
          王盟知道,再后来老板真的就没喝醉过,应酬上实在过不去,意思意思一杯,没再多的。而他往那儿稳稳一坐,说不再喝,也没人敢给他敬。
          前年,花儿爷走了,慢性支气管炎。花儿爷呼吸系统总是有毛病,到了秋冬就会咳嗽,近几年咳得越发厉害。王盟有时候问起,花爷总是满不在乎的笑笑,说老毛病了。到后来几个小辈都养成习惯,去看花爷总不忘带些润肺的东西。霍小姐很能干,将花爷的日常饮食调理的极好,餐餐都是亲自过问。花爷有时笑着跟老板抱怨,说自己一点儿权利都没有,老板就笑着反驳,得,少在我这儿秀甜蜜,再说我就得找墨镜了。
          花爷走的很安详,老板那时年纪也大了,心力经不起折腾,他叹息了很长时间。祈麟和嘉丫头知道他心里难过,抽空多陪陪他。王盟见到老板给自己刻了一方私印,挑了极好的石料,很用心。印上五个字:南阳刘子冀。
          王盟没懂这是什么意思。

          老板一直有个习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原先,西湖边上有个酒楼叫楼外楼的,菜肴挺不错,老板也常去。往后王盟渐渐发现,老板每年立秋都去楼外楼坐坐,二层靠窗的位置,点几个菜,抽一支烟,喝一小杯酒,就这样消磨一个下午,然后简单吃点东西,把剩下的打包送给街边的乞丐。
          王盟想,这可能是老板特殊的放松方式,也就没有多问。
          后来,楼外楼的生意不景气了,地段卖给别人,原先的楼拆了,弄成一个数码商品大厦。老板听着这个消息,叹了口气,倒是什么也没说。再后来,年年立秋的时候,他打包些饭菜带到西湖边上,吹着湖风坐一个下午,再慢慢走回来。


          来自贴吧神器6楼2013-01-24 2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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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盟知道老板地位挺高的,不少人见着他就尊称一声吴小佛爷,而老板总是温和的应着,跟谁关系都很好。老板这个吴当家,跟花爷的解当家、霍小姐的霍当家都不太一样,坦白来说,王盟没看出点当家的气派。他觉得,当家总归该像花爷那样,他说往北,底下人就不敢往南;或是霍小姐那样,清泠泠一句话抛过去,底下的人连头都不敢抬。
            老板这个当家,当的委实太温和了些,手底下人都不怕他,他问个问题,下头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气氛自由的很。唯一一次,下头盘口叛变,绑了祈麟当人质,那次闹得非常大。他不知道最后是如何解决的,当王盟着急赶到医院,祈麟已经好好的躺在病床上睡着了,只是有点脱水而已。老板不放心,一直守到祈麟出院。王盟去探望,发现原本一睡着天塌下来也不醒的人,祈麟翻个身他就能醒。
            终究是平安没什么事,老板得了空好好睡了一觉。他的妻子熬了点汤叫王盟带过去,他到的时候老板还在睡,睡梦中说了一句:小哥,我挺累的。
            他叹一口气,过去把人叫醒。

            头七返魂。这天要在家设灵牌,焚香明烛,供献酒肴祭奠。传说亡者会在头七这天返家,家人应当在魂魄归来之前准备好一餐饭,之后必须回避;如果死者魂魄看到家人,会令他记挂,影响他转生。
            王盟虽然老了,见过不少生离死别,却还是难以释怀。他到屋外坐坐,缓一缓心里的难过劲儿。楼下单元口摆放着花圈,风一吹,轻微的簌簌声,像是低语。他远远看到一个人,隔得太远了,看着只是一条深色的长条,王盟却忽然觉得,那个人该是往这边看过来的。他正想着,就看那个人往这边走来。
            祈麟出来透透气,眼睛仍然肿的厉害,他沉默的抽着烟,不知看向哪里。
            “请问这是哪家的老人……?”那人走近,不到三十岁的模样,非常年轻。面相很稳,倒不像现在的年轻人那样弄着花里胡哨的装饰,穿着深蓝的衣服,颜色也不跳腾。
            祈麟哽咽,慌忙把烟取下,深吸一口气,说:“是吴家。”
            年轻人沉默扫视旁边的花圈,看清逝者名讳,神色有些茫然:“吴家。”
            王盟想,这孩子这么年轻,不知是老板哪个朋友家的,便问了一句:“小伙子,你是哪家的?”
            年轻人茫然的回头,似是努力想了想:“……这位老人是叫吴邪?”
            “正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王盟转身,是霍小姐也出来了。霍小姐一身黑色旗袍,她仔细看了看年轻人,叹了口气,“张起灵,你终究是来了。”


            来自贴吧神器7楼2013-01-24 2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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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人的眼睛这才透出点神采:“你认识我?”
              王盟觉得奇怪,霍小姐什么地位,如果真的见过面,也该是这小伙子记得老人家的名字。不过,这孩子的名字,倒是跟祈麟的听着接近,他见身边的祈麟也多看了年轻人一眼。霍小姐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冒犯,她笑了,又摇了摇头:“没错,我记得你,记得很清楚。你进来吧。”
              年轻人站着没动,王盟和祈麟都不太明白,但对于老板的那些产业,霍小姐比他们清楚得多。
              “你倒是进来呀,”霍小姐眼眶一红,用拐杖敲着地,“你进来,张起灵,进来送他最后一程,你就当是积德了、咳、咳咳……”
              “秀姨。”祈麟赶忙过去替霍小姐顺气。
              张起灵,这个名字王盟有点印象,他忽地又想起来,老板似乎很久以前嘱咐过什么,不过很快又被老板自己否决掉了。他没带老花镜,不能仔细观察年轻人的相貌,又觉得那么多年前的事情,这孩子该是还没出生。
              年轻人轻轻皱着眉,他转头看看外面的花圈,又转头看着老妇人:“……你是不是姓霍?”
              霍小姐倒是笑了,她边咳边说:“你不记得吴邪……咳……倒是……咳……倒是还记得我姓霍。”
              年轻人摇头:“我只知道,我以前认识一个叫吴邪的,还有一个叫霍秀秀的。”
              “那是家父和秀姨的名讳。”祈麟有些冷淡的接话。
              “我以前认得你,”霍小姐这话一出口,王盟跟祈麟都很惊讶,年轻人倒是神色淡漠,“……唉……你进来吧,我把我知道的都慢慢告诉你……”
              年轻人最终踏进门——祈麟在前面扶着霍小姐慢慢走——他迟疑一下,往回伸过手,似是要扶王盟。王盟正想说不用,脚底却绊了一下,于是年轻人上前一步将他扶好。
              “嗨,谢谢啦,走吧。”


              来自贴吧神器8楼2013-01-24 2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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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字的文永远是平平淡淡的,可是平淡的故事,平淡的文笔,弄的心,怎么就那么的疼。


                来自贴吧神器9楼2013-01-24 2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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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七
                  当伶俐可爱的孙女兴冲冲跑来,问他胖爷讲的故事是不是真的,看着那张小脸红扑扑的模样,他只觉得心里柔成一片。他觉得,那些危机四伏的场景历历在目,眼下的用处也不过是构成个好听的故事。孙女对他的回答不甚满意,缠着要他讲的更详细些,他笑着拍了拍小姑娘的头,叫嘉丫头把孩子带走。
                  他想,不知当年那个不懂事的小男孩,缠着爷爷讲故事,是否也是这个模样。而他的爷爷,当年也不过笑着拍拍三寸钉,再拍拍他的头。
                  『吴忧』

                  接到爸爸电话的时候,吴忧刚刚考完一场数学。期末过后是学校惯例的补课,她明年要高考了。教室里大家抱怨题目出的太难,优等生们彼此交换着代数和解析几何的解法,吴忧嫌太吵,抱着手机跑到阳台上。虽然学校是不允许带手机的,但连老班都睁只眼闭只眼,不带白不带。
                  六楼的晚风凉爽,电话那边杂音太大,听不很清楚,只有父亲一贯温和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乐乐,爸爸跟你讲件事……爷爷去世了。”
                  吴忧大脑一片空白,她忽然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机械的问:“……什么时候?”
                  她的父亲深吸一口气,说:“六点十三,是心脏猝死……乐乐,你收拾一下东西,给老师请个假,爸爸等一会接你,晚上的飞机。”
                  “……哦,哦。”
                  吴忧想,她得找点什么做。她回到教室座位上,异常稳定的收拾好书包,同桌问她要去哪,吴忧张了张嘴,发不出音来,于是就笑了笑。她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她觉得很满意。爷爷说过,她是整个吴家的宝贝,打小儿就有气度,她觉得爷爷说的对。
                  书包收拾好了,她到老师办公室,班主任问她有什么事,她镇静的说:“家里出了点变故,老师,我想请假。”
                  班主任有些担忧的看着她,点点头,说:“注意点交通安全。”
                  吴忧点头应了,回教室拿上书包,在校门口等着爸爸的车。高一高二刚开完家长会,整个学校里都是人,吴忧背着包,被撞来撞去,她看着那些人的面孔模糊的形成漩涡,觉得有点晕,就后退几步靠在学校的金属大门上。
                  鸣笛声,吴忧猛地惊醒,家里的车停在马路对面,妈妈下车冲她招手。吴忧仔细的过了马路,照例上后座,问:“宁宁在杭州?”
                  “嗯,跟你叔叔一起。”
                  “哦。”


                  10楼2013-01-26 1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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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忧喜欢上隔壁的男生,喜欢的不知如何是好,偏生又是骄傲的性子,没办法表现的太明显。而且不知为什么,她好像生怕别人知道,拼命想藏着掖着。爸爸是新闻记者,妈妈是医生,两人工作都忙,倒叫她好好的给瞒住了;不过吴忧显然低估了爷爷的洞察力。
                    春节,热闹的吃过年夜饭,后几天倒是清闲了。长沙的冬天湿冷,不像北京,吴忧不客气的大开着空调,盘腿缩在书房的沙发里看小说,旁边是爷爷在戴着眼镜看书,楼下爸爸和宁宁在下棋。
                    “乐乐,最近短信挺多的?”明明是疑问句,被爷爷说出来,生生像个陈述句。吴忧心里一咯噔,讨好的笑笑:“就是普通同学,聊聊。”
                    “哦。”爷爷笑着看她,镜片后的眼睛眨了眨,似是觉得有趣极了。
                    吴忧先是尴尬,缩在沙发里假装看小说,正巧来了短信,她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自己在那里纠结半天。爷爷嘿嘿一笑,低头继续看书。吴忧回完短信,忽然心里出现一股豪情:“爷爷,你觉得什么样的男生好?”
                    爷爷被这个问题问住,他一愣,狡猾的反问:“你觉得呢?”
                    吴忧小心翼翼描绘:“个子高瘦,会打篮球,笑起来阳光灿烂的……问题的时候也不急,认认真真给你讲……字写得好看,声音也好听……也关心人……”她说一条就看看爷爷的反应,结果爷爷只是在那里笑,倒很认真的听着。末了点评一句:“嗯,我的孙女有眼光。”又故意板着脸孔,“爷爷年轻时候也是这种类型的啊,如果达不到我的水平,免谈。”
                    两人都笑起来,末了,爷爷认真说:“乐乐,喜欢一个人是件好事,但要分清楚主次,不要耽误学业。”
                    吴忧乖巧的点头,忽然想起自己怀疑很久的问题,脱口而出:“爷爷年轻时候有喜欢的人吗?”
                    爷爷愣了愣,他想了好一会,才慢慢说:“有。”很简单一个字,说出口,脸上逐渐逐渐带上笑,“有。”
                    “……那,怎么没在一起呢?”
                    爷爷叹了口气,却仍是笑着,镜片在冬日的阳光下微微反射,他的眼睛眯起来,似乎想起很久远的事情:“因为,哦,大约因为我们遇到的有点晚……没有时间了。”
                    “多可惜,没在一起的话。”
                    “两个人有两个人的活法,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怎样都能活下去的。”


                    13楼2013-01-26 1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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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七这天,焚香祭奠,不必上坟。家里人聚在爷爷以前的屋子里,收拾着留下的东西。偶尔翻拣出什么,拿着心里难过一阵,有亲人彼此安慰,总归有个照应。
                      吴忧去爷爷书房,她自幼熟悉这里,在这边也呆的最久。宁宁陪着她,说爷爷的有些东西姐你不懂,交给我吧。明明都是18岁,弟弟却确实显得稳重很多。姐弟两人难得独处,一边慢慢整理,一边低声说些自己的近况。吴忧要高考了,学业负担重,她坚持过完断七再走,正在和爸妈争取。爷爷这一过世,吴虑虽然接手家族事务已经有几年了,却终归年纪小,还镇不住场子,子彦叔叔、平姑姑和秀奶奶都在帮衬着,但江山总归要自己打拼。头七刚过,下头就有人想要挑事,寻了个不大不小的由头,摆明了是冲着宁宁来的。吴虑彼时心情不好,被这事情一闹,更是心头火起。没等他按捺下来,对方反到带了人砸场子,吴虑跟解正则两个人都不是好惹的,带着人武力摆平,最后还是秀奶奶给收的场。
                      吴忧不了解这些,看宁宁一脸淡漠,她不知说什么好。沉默一阵,捡起其他话题说起来。
                      她这时候又看到那本相册。
                      简单的样式,初看并不显眼,却被细心呵护着。吴忧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吸一口气平复情绪,然后小心打开。
                      那时候他们都那么年轻。明明是一脸疲惫,对着镜头却都显露出年少轻狂的模样,各种姿势都有,张扬劲儿几乎要从相片里跳出来。花儿爷爷年轻时候就已经很有气场了,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微勾起嘴角,修长的凤眼透出几分凌厉;爷爷倒是一派平和,满满都是年轻人的不服输,看不出后来威震长沙的“吴小佛爷”的形容;又看到胖爷爷,很开怀的笑着……两人都叹息一声,在地下,好歹是都有个照应吧。
                      宁宁去看别的了,吴忧继续翻着相册,手忽然抖了起来。她电光火石的想到笔记上记载的一个片段,那时她还不信,可她明明刚才还见过,就在秀奶奶旁边,和照片上一模一样……
                      匆匆吩咐几句,吴忧冲了出去。
                      那个青年站在客厅中央,沉默看着墙上的书法。吴忧拿着照片比对一番,倒吸一口冷气。
                      “……小哥?”
                      年轻人转头,二十多岁的模样,眼神如记录的那样淡然如水。吴忧想,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会细细记录另一个人眼中的波澜?
                      年轻人对这个称呼显然是有反应的,他沉默片刻,说:“你不可能认得我。”
                      “是,我不可能认得你,该认得你的人已经不在了,”吴忧心底涌出气愤和不甘,她都不明白自己在气愤些什么。五十年,他那么不容易,就一个人过了一生,你明明不是不在意,却为什么消失的一声不吭,“既然你真的是张起灵……既然你还好好活着……2015年你为什么没有出现?这么多年你都到哪里去了?!”
                      年轻人眼神透出些微的迷茫,他似乎透过她看着另一个提问的人,良久,才低声说:“我不知道。”


                      14楼2013-01-26 1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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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吴家在长沙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但吴祈麟走的是最常见的那条路。父亲有意不想让他从事那个行业,他也不感兴趣,两下落得清闲。何况严格来说,他并不是嫡子,只是养子,亲生父母在他四岁的时候死于空难。他自己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倒是父亲,年年记得带他去墓地坐坐。现在——吴祈麟微红着眼眶想——年年去墓地,要多看望一个人。
                        打记事起,就是父亲、胖伯、花叔和秀姨一起带大他,两个姐姐霍平、霍安,一个小不了多少的解子彦,像是一大家人。而他觉得,父亲对于这样的生活,已经是非常满足。

                        那个年轻人自首七当天过来,就一直很安分的帮些忙,话也不多。你若问几句,他简单几个字应了,再没有别的。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不多问,何况也都没有聊天的心思。吴祈麟曾问过秀姨和宁宁,秀姨只是叹息一声,说就留着他过完断七吧,是你爸的一个念想;宁宁说他不知道,在那边没见过这个人,说这话的时候却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的这个儿子,已经是非常能干了。吴祈麟担忧又欣慰的想着。
                        然而终究是好奇,这个年轻人比自己小了十多岁,如果真的是与父亲有联系,自己不可能不知道。何况他始终想多了解一些父亲,包括他所进行的另一些事业,而这一部分,是子彦和宁宁都不愿多说的。吴祈麟觉得,似乎有一个透明的分界线,把他与他的父亲、他的发小、他的儿子,默无声息的隔开。言谈间他曾跟花叔说起过这点,花叔那时的眼神他到现在还记得。
                        “祈麟,你不满意现在的生活吗?”
                        “……但,呃,终究……”
                        “呵,”花叔扶额笑着摇头,“我已经不知道说些什么,大概吴家的基因就是这样吧。祈麟,听花叔一句,过好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好,你爸肯定也是这么觉得。”
                        吴祈麟现在想想,觉得那是老人家最朴素的愿望,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他这几天烟瘾格外的重,仿佛手里没支烟,他就没法把自己叫醒。抽烟的当口,看见那个年轻人在雨里沉默的站着,仿佛质问老天为什么要下雨,估计浑身都湿透了。他叹口气,打着伞过去,那人隔着雨幕静静看着他。还是吴祈麟先开口:“小伙子,回屋歇歇吧,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
                        年轻人眼眸向下,似是想着什么。吴祈麟想,就这么个简单的事实有什么好犹豫,不过那个年轻人很快又点点头。两人一起走回来,对方却沉默的拒绝与他分享同一把伞,似乎执意要淋着雨。
                        屋檐下,他好心给年轻人拿了一块毛巾,对方只是接过来,往头上一搭,破天荒的开了口:“你叫吴祈麟。”
                        分明是陈述句的语气,但他懒得在意,现在的年轻人横冲直撞的太多,他见过更出言不逊的:“对。哎,听秀姨说,你是叫张起灵?咱们名字挺像的。”


                        16楼2013-01-26 1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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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未将这种感情告诉父亲,也从没有跟他说过我爱他。我总觉得时间还很长,有足够多的时间去陪着他,听听他的经验……我总觉得他会在那里等我。”吴祈麟又点燃新一支烟,“可我好像忘了,从来没有问问他,工作怎么样,生活怎么样……我们总是在谈论我。”他看着年轻人淡然的眼睛,心中升起不知是哀伤还是愧疚的情绪,“我想,其实作为儿子,我并不了解他,可现在也没机会了。”他长长吐出一口烟,看着烟雾消散在雨幕里。
                          “他知道,”年轻人出乎意料的开口,声音沉稳平静,“他可能没说,但什么都知道。”

                          吴祈麟最后走上新闻这条道,是他原先没有想到的。高考填报志愿,花叔和秀姨挺上心,给了他很多建议,反倒是父亲神态轻松些,只是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只要是自己愿意的,怎样都能走出条路来。他最后选择新闻系,因为现在各种消息混杂,海量信息和一无所知同样让人迷茫,他想要告诉人们真相。
                          花叔听到这话,笑着对父亲说,我请你喝酒,这可活脱脱是你儿子。
                          父亲笑骂回去,神情却是很赞许的,他知道这是父亲同意了。
                          新闻这条路不好走,你必须忍受许多白眼、漠视和敌意,因为人潜在都有保护自己的意识。他毕业后先是做了几年不起眼的小角色,给人跑腿打杂,没遇上太多有意为难,也没有谁主动提点。没人会教你,必须自己主动观察学习,自然也要拿捏住为人处世的分寸,免得太过冒犯。父亲说,哪一行刚开头都这样,你必须得学,没有捷径可走。
                          后来做前线记者,跟着事故和新闻跑。地震、泥石流、水灾、空难……往往是跟着救援部队一起进去,整天灰头土脸,人都是连轴转,即使如此,能传递出来的消息还是太少。前方不断呼吁救援,后方不断质问进展,新闻是一个通讯的纽带,而他是纽带上关键的节点。
                          刚开始自己上了新闻,父亲会打电话通知所有人去看,自己也是看完首播看重播,还特意把视频截下来。后来看得多了,父亲渐渐开始担心。尤其是报道地震那一次,画面正转播着就遭遇了余震,眼见着危楼倒塌成一片废墟,他仍然努力站稳,拼命向演播室汇报救援情况。从灾区回来整个人瘦了好几公斤,见了那么多生离死别,天灾面前人的渺小让他觉得无力,不得已请假了一阵。
                          父亲特意飞到北京陪着他,吴祈麟记得父亲问,你想不想做点别的?
                          他仔细考虑了几天,回答说,他还是想要继续。似乎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他才真正看到自己对新闻事业的热爱,尽管可能面临危险,他觉得值。于是父亲笑了,说果然是吴家的儿子,骨子里就不安分。
                          他笑问,父亲是否也在说自己,父亲却只是笑,骂了句“臭小子”。


                          19楼2013-01-26 1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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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儿子吴虑,小名宁宁,自小是捧在手心里的角色,宝贝的紧。龙凤胎出生,他那时正是海外部的,只来得及给一双儿女起个名字,抱在手上没几天,又飞去工作了。宋嘉和他是大学恋人,什么都没说,一个人把家抗了起来。医生的工作有多辛苦,他历来知道,可想而知宋嘉那几年过得多不容易。秀姨帮了他们家很多,几乎就像是自己的母亲,他心里感激,总觉得无以为报。
                            吴虑九岁那年忽然失踪,他那时正在国外,心里急得团团转。等回了国,儿子也早就找了回来,却一脸认真的告诉他,自己不上学了,要跟着爷爷做事。吴祈麟跟父亲大吵了一架,他无法理解,父亲竟然能把一个九岁孩子的话当真。父亲却说,如果吴虑真的想要走这条路,九岁已经不小了,他说不会后悔,我信他一回。花叔也说,他也是小时候这样练过来的,若孩子真想走这条路,给他一个机会。
                            最终说服他的是儿子的一个承诺,宁宁说给他两年时间,如果自己真的不适合这条路,他会重新上学。吴祈麟想,两年,宁宁上学比较早,如果跳级,应当也不会有太大影响,犹犹豫豫的答应了。权当是宁宁去当个特殊的运动员吧,他这样安慰自己。
                            那条产业对孩子的要求很高,花叔和父亲亲手确定宁宁的日程,请了家教,训练和学业都没有落下。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比想象中更有骨气,训练之艰苦他都无法忍耐,十岁刚过的孩子咬牙撑下来了。两年后,吴祈麟已经没有阻止的理由。
                            宁宁深受父亲耳濡目染,18岁的孩子尽管心高气傲,和同龄人相比已经相当稳重。他不知自己当年的放手是否正确,担忧却也骄傲的看着儿子成长。吴祈麟想,当年父亲看待他,不知是否也是这个模样。

                            雨渐渐的停了,夕阳在云后露出点金色的光泽,又是一天黄昏时刻。今天是三七,是头七之后一个较大的祭拜日子,上午吴祈麟带着家人前去上坟,大约正是这个原因使得他今日分外感伤。
                            吴祈麟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多,年轻人没有流露出一点不耐烦,只是安静的听着,这让他觉得感激。大约因为名字相近的缘故,他对年轻人有一种无端的信任,若放在以往,他其实并不会如此多话。烟盒里最后一支烟,他拿出来,示意对方是否需要,年轻人摇了摇头,于是他取出火点上,然后把空烟盒揉成一团。
                            他弹了弹烟灰,跺跺脚,问:“说起来你是哪家人?我印象中并没有见过你。”见没有回答,他自言自语,“姓张……张家……你是哪里人?”
                            年轻人仍旧不答,他有些气恼,又有些新闻人的好奇:“看你的年纪……你的父亲与我父亲是旧识?”
                            这句话叫对方有些触动,年轻人显然思考了一下:“大概吧。”
                            “父亲朋友挺多的,年轻时候有好几个过命的弟兄。”
                            “嗯。”
                            “令尊还在世?”
                            “作古了。”
                            “……节哀。”
                            年轻人点了点头。吴祈麟觉得无话可说,便各自沉默着。过了很久,天色渐渐暗下去,已经出现了第一颗星子。宋嘉在楼上喊他,说是吃晚饭了。这几日事情太多,连带着家里人三餐都不规律,他猛吸几口烟,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拧了拧,说:“回去吧。”言罢自己往楼上走。走到楼梯里面回头,年轻人仍然站在原处,忽然对他说:“吴邪一定很为你骄傲。”
                            吴祈麟不知这句话的缘由,也不知是否该介意年轻人对先父直呼其名。年轻人说完这话便不再理会,经过他的身侧先行上了楼。


                            20楼2013-01-26 1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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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嘉家中没有兄弟姐妹,因此这样一个大家族让她觉得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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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冬天,北京大雪初霁,天寒地冻。难得都有时间,祈麟带着她八九点就到故宫,平常人山人海的紫禁城此刻安静肃穆,沉在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里想着自己的心事。祈麟站在太和殿前的汉白玉台阶下,对着台阶上的宋嘉单膝跪地:“嫁给我。”
                              宋嘉完全愣住了。
                              “我没有钱,也没有什么地位,和我在一起可能只能做一对平凡的夫妻。但我愿意全心全意的为你,为我们的家努力打拼,”他眼神清亮,微喘着气,呼出的白雾像是短暂的云,“愿意和我一起吗?”
                              宋嘉仍然记得,当她含着泪点头,祈麟抱着她对着整个故宫大声说:“皇天在上,后土为证,我吴祈麟此生珍视宋嘉一人。”
                              她想,生生世世的许诺,也不过是珍视二字。

                              吴祈麟和爸爸其实很像,所以当她知道祈麟是养子,着实惊讶了一阵。这种相似是骨子里的,祈麟身上的真诚、正义感、好奇心和不管不顾的勇气……都与爸爸如出一辙,从而体现在眉眼之间,举足之内。这是血缘之外的一种传承。
                              第一次见家长的时候她很紧张。因为闺蜜帮着私下打听,得到消息说吴祈麟的爸爸相当厉害,很多人都对他言听计从,种种形容简直像是黑社会一样,附加一个同情的眼神。宋嘉在脑海里演练无数遍,设想会是怎样一个严厉、霸道、喜怒无常的老人,甚至在想对准儿媳妇是否会有什么考核。所以第一次见到爸爸时设想完全落空,反倒叫她一时有些无措。
                              见面地点是一座茶楼,爸爸正好来北京办事,顺道看看儿子。春寒料峭的京城,茶楼里融融的暖意和普洱的清香,爸爸就着阳光看一本线装书,戴着眼镜,十分文雅。见到两人过来,他一笑,吩咐侍者再拿一壶茶,起身等着祈麟介绍。宋嘉忽然就很安心,她想他们会是一家人。
                              后来她悄悄问祈麟,爸爸对她的印象如何。祈麟倒是很放松,故意逗她几句,然后才说爸爸见到你很高兴。
                              事实上爸爸待她确实非常好,简直是当成女儿养着。后来认识了花叔、秀姨跟胖伯,都是和善的长辈。老人家统一口径,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嘉丫头”,带着浓浓宠溺的味道。


                              22楼2013-01-26 1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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