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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授权转载】七日来复 by玫瑰の十字 (瓶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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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的伙计,爸爸都会照顾着,逢年过节带点东西,图的不过是其乐融融的气氛。盘口的伙计大多数是孤身在外的单身汉,年轻、有闯劲、不怕死,春节对于他们中的很多人已经没有了意义。爸爸和他们是好上司与好伙计的关系,毕竟没法一块过节,年纪也相差的大,过不到一块儿去。
家里往来较多的几户也不过就是解家、霍家和王盟一家子,都是各有各的家人,爸爸终归是个外人,一起吃顿饭没什么,吃过了也就散了。如果他们不回家,爸爸的大年三十大概就是一个人过。宁宁说,他有时候见到爷爷自己在书房看以前的相册,想想年轻时候,就这么着;一个老人也不需要摆个桌子,随便凑合一点就是顿年夜饭了,以爷爷的性格,估计今年也是打算这样。
宋嘉有些难受,她和祈麟商量,无论如何今年也回家过年吧。大年三十早上的飞机,中午到杭州,大年初三晚上飞回北京,初四一大早宋嘉又要上班。虽然这个年过得匆匆忙忙,但毕竟是回了趟家,看着爸爸笑得都要合不拢嘴了,她心里很高兴。
六月,接到宁宁的电话,说爷爷没了,心脏猝死。
宋嘉知道,这种情况即使在医院里死亡率也非常高,其实没什么好埋怨别人的。她跟自己说,心脏猝死很快,不遭罪,良善的老人才会这样;她说,国内平均年龄75点多,爸爸也算是寿终正寝;她说,家里孩子都出息,爸爸会很欣慰。
她努力用自己的专业知识说服自己,却怎么都止不住泪。宋嘉在想,这么多年了,他们多少个春节都把爸爸一个人留在杭州,他们究竟是有多忙呢?

爸爸过世当夜凌晨两点,宁宁在机场接他们。高瘦的儿子一身黑衣,神情格外疲惫。王盟叔叔也在医院,见到她和祈麟眼泪就落下来了。老人哆哆嗦嗦着双手,一遍一遍数着:救护车晚来了多少分钟、消防车晚来了多少分钟……
春节的时候爸爸其实身体就不是很好。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人吃过年夜饭,爸爸说觉得心口不舒服,有点闷。那时宋嘉在收拾碗筷,说替爸爸看一下。爸爸说不用了,你忙,只是照常吃了控制血压的药便睡了。第二天起来,一家人去庙会,爸爸精神很好的模样,宋嘉一来二去就忘记了这回事。那时她的心思都在乐乐明年的高考上,和爸爸讨论着分数线会有多高,北大考古出来能做什么工作,满满是身为母亲的担忧。
她似乎下意识的关注着自己的孩子,而忘记回头看一看老人;老人却也下意识的关注着他们,而忘了说一说自己。

祈麟这几天状态很不好,宋嘉心里难过,却帮不上什么。她的父母健在,所以尽管深知丈夫悲痛,到底是难以感同身受。她想,尽量多替祈麟做点事吧,让他好好歇一歇,精神上的劳累比身体上的更甚。某种程度上来说,宋嘉是这件事情的半个旁观者。亲近的长辈和从小带大的父母毕竟是有差别,叹息和悲痛虽然同样发自肺腑,却终究是从两个角度出发。一句节哀,说的太容易。


24楼2013-01-26 1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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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上这条路,或者说知道有土夫子这条路,是在九岁多快十岁的时候。那时吴虑用爷爷的电脑玩游戏,等缓冲的时候无聊点开各个盘,发现一个文件夹标明“爷爷的笔记”。吴虑转过弯才想起来,这是爷爷自己的电脑,他又不会把自己叫做“爷爷”,所以这是……爷爷的爷爷的笔记?
    吴虑有点晕。
    那天走之前他多了个心眼,把爷爷的爷爷的笔记拷走了一份。
    大约土夫子的血液都是相同的,而吴虑比爷爷当年胆子更大。不到十岁的小男孩看完笔记,自己打点行李,带上所有能找到的工具就要去倒斗。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满心希望能带着成包的财宝回家。斗的信息是上网查的,火车票这种细节就不要在意。于是吴虑慷慨激昂的出发了。
    被逮回来几乎是必然的事情。吴虑无法相信,他前程似锦的倒斗生涯尚未启动,自己竟然先行被条子捉住,这让英雄少年异乎寻常的沮丧。那时爸爸在海外,妈妈把他领回家,他甩开手就跑到爷爷面前,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扑上去撒娇:“爷爷,我要去倒斗!”
    爷爷一笑了之。
    孩子的执着心是惊人的。他觉得爷爷是看不起他,心底里生出点记恨和不服气,某次爷爷带他去一个古董店,说开完会就陪他买吃的,叫他先不要乱跑。吴虑觉得机会来了,偷偷冲到开会的房间,不管一圈坐着的都是叔伯级的人物,就死死盯着独坐主位的爷爷说:“我要去倒斗。”
    房间里安静的连针落地都能听见,隔了一会,爷爷沉声说:“宁宁,先出去玩,爷爷一会就好。”
    “我是认真的,我要跟爷爷一样作个土夫子。你别瞧不起我!”
    末句语调猛地上扬,四周有人倒吸冷气,视线立刻转去看吴小佛爷的反应。等了很久不见回答,吴虑有些疑惑的看向爷爷,却看老人轻轻拨动茶碗里的茶叶,只噙着冷笑看他但并不说话。
    吴虑忽然骨子里渗出一股寒意,他感到一种陌生的恐惧,慌乱移开视线不敢与爷爷对视。这一看却发现爷爷膝上放着一把黑色古刀,漆黑的鞘,鎏金的装饰,冷兵器特有的森然和优雅。爷爷手指无意识的在刀鞘上轻抚,极为珍爱的模样,正衬着他意味不明的冷笑,叫人难以捉摸。
    男孩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周围一圈比他年轻也比他壮硕有力的手下,会慑于爷爷的一个眼神。心绪被冲击,恐惧的同时,吴虑感受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力量在召唤——他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威震海内、号令四方,这大约是每一个男孩子都有的梦想。


    27楼2013-01-26 1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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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骨子里是个温和的人,他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安,好好赚到自己的钱。这样一个人更像是个商人,而不该领导着一群杀人不眨眼的伙计。他的管理方式也很温和,逢年过节对伙计们都有补贴,有什么问题要讨论也让大家畅所欲言,想到什么说什么。吴虑想,吴小佛爷这个称呼,对爷爷确实很合适。
      然而菩萨低眉,金刚怒目,若觉得吴小佛爷真是个任人欺负的主,可轻易取而代之,未免太好笑。
      吴虑记得手底下有个盘口,仗着伙计身手好又有些枪支弹药,挑了个良辰吉日想学司马氏来个逼宫。怎料爷爷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盘口的动向,不仅留着人手准备,在盘口里面也有自己的伙计临阵倒戈。盘口的人措手不及,三十来人全都被捉住。
      吴虑还清楚记得,当时仍在那个古董店里,两排木椅,屋子主位上只有一只红木桌,旁边一把太师椅,爷爷安然坐在椅子上喝茶。自己站在爷爷身后,看着房间里捆绑跪下的三十来人和拿着枪的心腹。刚经历一场打斗,吴虑也有些挂彩,都是些小伤口。两排木椅上是几个大盘口的当家,神色各异等着爷爷发话。
      爷爷放下茶杯,坐的端正而放松:“道上有道上的规矩,人来来往往的,规矩不能破。”吴虑领会爷爷的意思,给心腹一个眼神,表示可以动手。心腹对准叛变伙计的后脑,一人一枪,丝毫没有犹豫。几位当家什么脸色都有,倒都一言不发,整个房间里就只是枪声、倒地、枪声、倒地……
      太师椅上那人垂着眼眸神色怜悯,却分毫没有避开视线,正视一地血污。
      “今儿叫各位过来,什么原因大家都很清楚。呵,我倒是早就听说有几个堂口想要不利,还心想多半是别家人捣鬼,耍了出离间计,不成想竟然真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这心里真是比谁都难受。
      “我吴邪对别的事情都能容忍,就是过命的弟兄和家里的亲人,那是半分都委屈不得。今儿咱们也把丑话说在前头,谁伤我吴邪的人,我一定叫他加倍偿还。”
      两边有心腹提来麻袋,看样子挺沉。他们放在屋子中间后等待爷爷的指示。爷爷点点头,伙计手起刀落把麻袋割开,周围当家的倒吸一口冷气。
      “前一阵有人勾结陈家,到底下一个堂口闹事,折了我五个弟兄,现在以三抵一,大家正好都做个见证,免得又有人风言风语,说吴邪不讲信用。”
      爷爷扫视一圈屋内,继续说:“各位都是这一行里的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比我更清楚,只有这规矩立在那儿了,各口子的人才能安安生生把自己的活计做好,咱们上下才有饭吃。干咱这行的,脑袋别在裤腰上,谁都不容易,都心疼心疼自个儿,也心疼心疼自家伙计弟兄。可别粽子机关都闯过来了,倒是折在自己人手里。
      “吴邪不才,没什么大本事,干不了惊天动地的伟业,想着的就是如何把这上上下下的兄弟养活了,叫人家下斗前无后顾之忧,出了斗该得的利一分不少你。还是那句话,咱都凭着规矩办事,把自个儿的活干好。等得了利,有吴家一份,自然不忘兄弟们那份。”


      29楼2013-01-26 1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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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虑心底那点争强好胜完全点起来了,他瞬间加快攻击速度,之前还留着几分力,这次则是尽了全力踢打。吴虑身高腿长,训练的时候重点是腿的力度,因此腿脚格外灵活。年轻人终于透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神色,忽然间瞅准空隙出手,左手扣住踢过来的脚踝往下一拽,迅即转身贴地下摔,并横肘斜击对方面部。吴虑未来得及调整身体平衡,被摔在地上,脸颊硬挨了这一下;但见张起灵一击得手又瞬间变肘为掌卡住脖颈,两指按住喉结猛一发力,吴虑登时喘不上气。
        力道来得快去得也快,张起灵仿佛只打算警告一下,达到目的后就撤了回去,把吴虑扔在地上不管。吴当家笑起来,边笑边咳:“果然是哑巴张,爷爷说过不能惹的。”
        “你该听你爷爷的话。”
        “为什么不杀我?”
        “用不着。”
        “被看低了啊……”吴虑慢慢站起来,仍然摸着脖子咳,笑容却透出点得意:“你看,车已经走了。”这是他跟正则说好的。
        “带我去。”
        “你这人奇怪,刚刚差点要我的命,话又说的莫名其妙。”
        张起灵看着他的眼神忽然很抗拒,仿佛见到了不愿见到的东西,他转身就走:“你不像吴邪。”
        吴虑瞬间脸色一沉:“可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样!”
        张起灵终于停了下来,他转回头。
        “张起灵,你根本不知道爷爷什么样。你不知道那十年他是如何把自己打磨出来的,也不知道他如何才能管得住如狼似虎的手下,更不知道他为什么心心念念一直在意你的使命。他早就不是那个每次都需要你救的菜鸟,你却还总希望他一直置身事外……”吴虑眼看着张起灵走回来,走到他面前,他却仍然继续:“我的爷爷从来都不是你以为的那个吴邪。”
        张起灵只是沉默的看着他,眼神波澜不惊,吴虑不知道自己说出的话有几分被他听进去。“带我去,”时隔五十年依然年轻的小哥只是这样安静吩咐,“你知道他葬在哪里。”
        吴虑最终还是带着张起灵过去了,其实这也是他的目的之一,不过吴当家觉得张起灵早就知道自己的意图。飞机来回,一路上伙计都安排好了,他们很顺利的就找到了胖爷爷的墓。张起灵没有吴虑想象中的悲痛欲绝,他只是很安静的看着墓碑一言不发,过了很久,他犹豫着伸出手,在墓碑上拍了拍,仿佛在拍对方的肩膀。吴虑站得远一些,把玩一根香烟,不时放在鼻子底下嗅嗅。
        “爷爷不让我抽烟。”他忽然说,“说是对身体不好,可他自己照旧抽,反倒叫我别管。
        “爷爷老了以后话比较多,经常讲些年轻时候的事,也经常提起你,所以我知道的比较清楚。他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反正也没有心力再去找了,真见了面估计都能当你爷爷——哦,仅指长相。
        “胖爷爷的丧事是他筹办的,后来跟我说,真见到你了一定要带你过来看看,毕竟是过命的弟兄,铁三角永远是铁三角。”
        张起灵转回身,两手插在口袋里,戴着连帽衫的帽子,单看相貌似乎比吴虑也大不了多少。这么多天了,吴虑终于在他脸上看到一丝动容,他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人身上带着浓重的苍凉,他叹了口气:“爷爷猜到你可能又失忆,叫你不必在意,说就算你不记得,反正他记得。等他过世了,记不记得也就不重要了。”
        这句话说完,吴虑就见张起灵脸上浮出一种淡淡的、十分悲切的神情。


        31楼2013-01-26 1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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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七
          当他再一次见到黑金古刀的时候,两手竟然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他抓住太师椅的扶手,让情绪平静一下。伙计没太在意老板的动静——或是装作没在意——,只是集中注意力把古刀小心翼翼的抬到他面前。原以为二十多年年过去了,自己的心态早已如老僧入定,顶不上一个闷油瓶也能顶上半个,却还是被一把古刀破了功。
          道上一直都没有哑巴张的消息,安静到他近乎以为那只是一个梦,种种惊险和阴谋,差一点就挂掉,却在最后一刻有惊无险的安然醒来。他把手轻轻放在古刀上,闭上眼感受刀鞘的质感,仿佛可以触碰到那个人的体温。
          『霍秀秀』

          霍秀秀某种程度上是整个故事的旁观者,也是留到现在唯一能讲清楚整个故事的人。张起灵显然是清楚这一点的。
          六七当天,张起灵早早就到了霍家在杭州的盘口,他两手插兜戴着帽子,看着非常无害。霍秀秀在二楼看着他上来,两侧伙计既惊讶又好奇的看着他,给他让出一条路。张起灵旁若无人,他从来都不曾在意他人的眼神,就算是长辈对他下跪也能安之若素——不对,以他的年龄和地位应该当得起奶奶一跪,霍秀秀想,这种长寿还真是可怕。
          她老了,也累了,人到了这个年纪如果能看开,就会知道死亡也不过是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吴邪大概也是看透了,所以他不再纠结。
          某种程度上,还在纠结的是反倒是张起灵。
          年轻人拉开桌子对面的木椅,稳稳坐上去,两侧伙计上来沏茶。他两眼放空看了一会天花板,然后视线投回到她身上。霍秀秀不急,她慢条斯理的喝着茶,理着自己的思路;张起灵自然更不急,他只是坐在那里又看着天花板出了神。
          “我也是活了一大把年纪了,还是没想通,这天花板究竟有什么好看的。”她仿佛自言自语。
          张起灵沉默了一会,说:“吴虑说刀在你这里。”
          “没错,我故事讲完了自然会给你。”
          “继续讲。”
          “张起灵,其实你该知道,这后面的故事跟你没关系了。”
          “……继续讲。”
          霍秀秀叹了口气,摇头笑起来:“既然都忘掉了,何苦还要想起来,你活了那么久,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吴邪他,”顿了顿,“他可能也未必希望你现在再记得。”


          32楼2013-01-26 1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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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胖子也在,她、小花、吴邪、胖子四个人出去喝酒庆祝。大老爷们抛开形象不论,对着瓶子边灌边侃,啤的白的红的轮番上阵,混合酒最容易醉人。吴邪扑住小花,拍着他一遍一遍说,好啊你小子,哥儿几个里头倒是第一个成了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你解语花有本事!稀里糊涂嘟囔几句,只听清了一句“好好的怎么就变成男的了呢”,她在边上坐着一个没忍住,噗哧笑了出来。
            小花难得喝醉,在这几个朋友面前他可以放心的喝,于是酒也灌的比什么时候都凶。清醒时他还懂得让着点,这一醉了毒舌功力全开,没几句就把吴邪说到地上去了。胖子看不过,为兄弟两肋插刀顶风上阵,两人京片子对京片子战的火热,吴邪在地上笑到要打滚。
            吐过一轮,几人各处摊着不想动弹。胖子拎着个空酒瓶,一敲一敲地板说,成家了好啊,男人成家了就不一样了,有人疼,也是该成家了……吴邪含混回答几声,没人听清。小花半躺在地上,醉眼看灯,说吴邪,你也该成家了。吴邪把脑袋猛地左右晃了晃,说不着急。
            胖子有点急,大着舌头诚恳拍拍吴邪的肩,说兄弟是过命的兄弟,老婆是过一辈子的老婆,这俩不打架。吴邪只是摆手,那边小花看不过,把酒瓶子往地上一摔,坐起半个身子:“我就想不明白了,张起灵有什么值得你念念不忘这么折腾自个儿的?他救过你啊?只有他救过你啊?他只救过你啊?哑巴张救过的人多了去了!要个个都像你这样,他忙得过来么?”小花指着他,一点一点的,“我当你兄弟,才这么跟你说……这话我也就说这一遍……你那就叫崇拜!感恩!那啥……英雄迷恋情节……”
            胖子摊在地上闷哼哼补充一句:“同情!”
            “少跟我扯那些虚的……”吴邪踉跄想甩开,他伸手够酒瓶。
            “啊对,同情……”小花抓着吴邪,不让他走,“……可你别为了这个耽误自己一辈子。”
            吴邪挣脱不开,他就有点怒了:“TMD你们一个二个真当我傻呢?我不知道这是一辈子啊!啊?这事儿哪那么复杂,什么同情什么情节的……”他摇摇晃晃终于站起来,拿着根筷子像是指点江山,“老子也就说这一遍,我,嗝,我就是觉得,如果一定要找一个人过一辈子,就他了。”他一挥手,豪情万丈的模样,“人怎么样不能活啊?人怎么样都能活,我告诉你,你们……小花,嗝,胖子,嗝,我吴邪,吴邪这一辈子,一个人也没比你们少活几分,那什么,哦,精彩!”像是发完誓言力气用尽,他又慢慢滑了下去,“……小爷我才不是等他,我等他干什么,我就是,嗝,我就是再也没找着合适的……张起灵TMD老子才不等你……”
            小花听着一边摇头一边笑,含糊说了几句就没啥声音。胖子响亮打了几个嗝,吼了句:“好!”吴邪则昏昏沉沉在地上缩着,像是要睡着了,颇不舒服的动几下。霍秀秀也醉了,但没有那么深,她在一旁沙发上托着额头,模模糊糊想着刚才的对话,就渐渐睡过去。
            她后来想起这件事是在很多年以后。祈麟第一次带宋嘉回家,吴邪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他后来叫上大家一起出来喝酒,醉了就不断说平平安安的娶妻生子,多好啊,多好啊。又说,祈麟那小子,呵,祈麟那小子。
            她不知道他究竟叫的是谁。


            34楼2013-01-26 1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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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九门的势力到后来渐渐散了,余下的吴、解、霍三家重新分配地盘,道上逐渐有了新的称呼,尊一声“金三角”。对于这个名字,三个人都没什么表示。偶尔晚辈提起来,吴邪只是笑。小花悠悠说了句,别看金华贵,比不上铁硬。晚辈不知所措站在那里,吴邪倒是淡淡回答说,两回事。
              确实是两回事。
              小花的态度很明确,于公于私他历来分的清楚,霍家和解家的账面也是分开的,这也是她的意思。小花曾说,吴邪,别把我想的太好,我只是在可帮可不帮的时候选择帮一帮罢了。而吴邪毕竟不像刚开头那几年,对这种看似伤人心的话已能坦然接受,他只是说,我也一样。
              时光是很能改变人的东西,就如吴邪手上厚厚的枪茧,如小花始终好不透的气管,也如她身上的骨刺,折腾的夜夜不得安眠。这是报应回来了,当初仗着年轻可以拼一把,到老了,很多事情都会追不动,也不想再追。
              对谁都一样。

              还是继续说说吴邪吧。
              霍秀秀始终想不太清楚,吴邪对张起灵究竟是什么态度。对于铁三角经历的种种,她只是听说个大概,也不是很能体会。不过胖子跟吴邪的情谊她是清楚的,有这么个兄弟,是件可遇不可求的幸事。
              老九门风波过后,吴邪在道上放出话来,正式接手吴三省的地盘,算是跨到这条道上来了。那十年他过得很不好,完全靠着一股子劲撑着,不知道在撑给谁看。吴家洗白这么多年,横插一杠子,谁都不服。何况吴邪先前没有受过类似训练,要他接手这么个大摊子,怕是管不好。长沙乱了,北京也会跟着受到影响。
              客观来说,霍家和解家自顾不暇,没太多功夫多管闲事。小花比较希望吴二白接手,他既不放心吴邪的手段,也不很放心吴邪的眼光。若是要找一个合作者,吴二白无疑是更好的选择。如果吴邪真的扶不起来,别指望解家和霍家帮他——情谊是一回事,利益是另一回事。
              然而吴邪撑下来了,他在这个椅子上坐稳,终于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那十年过得殊为不易,十年过后,老九门的时代过去,道上初步呈现金三角的格局。结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2015年那件事。堂堂吴当家莫名失踪,回来后疯魔了一样,盘口扔着不管,整日借酒消愁。霍秀秀去看过他几次,看着那人发黄的面色和深陷的眼眶,她觉得几年前那种咬着牙的劲儿泄了,这个人已经撑不起吴家。
              她是那时候,才零零星星听到些哑巴张跟吴小佛爷的往事。她忽然明白了吴邪先前是想要撑给谁看,而这种事旁人真的说不了什么。


              35楼2013-01-26 1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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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邪恢复的太迅速,几乎有些不正常。他面上平静的很,全心投入在盘口跟祈麟身上。虽然她并不觉得吴邪真的放下了,但他们都默契的不再提这件事。胖子、黑眼镜、小花和她,他们绕开所有关于那个人的话题,吴邪好像很满意于自己的这种状态,偶尔还说想要找个喜欢的姑娘成家,不过最终都不了了之。
                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后来祈麟成了家,吴虑接手吴家,他们也都七老八十,一个个先后离世,再见面该是在幽冥地府。
                霍秀秀想,也许吴邪当初给祈麟起这么个名字,全是为了纪念。可若说最初还有年少的热血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执着,到后来,“祈麟”的意义已经在“张起灵”之上。那个像梦一样说不得也追不到的人,终于像梦一样,只成了一个残留的念想,偶尔想起也不再是心痛、愤怒与不甘,相反却会带上一丝怀念的笑容。吴邪守护着祈麟,不仅守护着他的儿子,守护着让他难以忘怀的背影,还守护着当年那个无能为力年少轻狂的自己。

                张起灵只是安静听着,面上无悲无喜,霍秀秀却发现他一直在摆弄椅子上的织物,这样烦躁的举止原本是不会出现在张起灵身上的。她那时候就想,或许这个人也没有想象中那样不食人间烟火。
                年纪大了,说话久容易嗓子干,她喝口清茶润润,并整理往下叙述的思路。
                霍秀秀并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和道上哑巴张面对面,说着他们共同的朋友。她还记得当年奶奶看到张起灵的时候,老人的敬畏让她震惊并且不解;现在她也是个即将入土的人了,再面对着五十年几乎未曾改变的容貌,霍秀秀隐约明白了那种冲击。
                时光的不对等,这究竟是一种幸福还是不幸。她想,若是二十年前,自己见到张起灵该是会非常嫉妒的吧,年龄是女人最大的敌人;但现在,都到了这个年纪,看得开。
                吴邪也看得开,他其实是个很通透的人,越到后来,越对自己对朋友想得明白。年轻时候张起灵是他的一块心病,碰不得,别人也不敢碰;到老了,这个名字在心底已经凝成琥珀,偶尔拿出来看看,还能记得些年少轻狂的岁月。他就像是所有的老人一样,躺在摇椅上跟孙子讲年轻时的光辉事迹,人们说这叫天伦之乐。
                吴邪的老年生活过得清淡,他自己倒是乐得逍遥,偶尔去湖边溜达溜达,在午后的阳光下走一走,跟小区里的老头下几盘棋,也是有滋有味。小花不比吴邪小多少,过了耳顺之年,两人常在一处坐坐,她就在一旁忙活着干点家务事。
                那几年,不用担着吴解霍三家的名头,倒是过上了自己的日子。
                霍秀秀听吴邪提过张起灵很多次。七十多的老人在躺椅上微眯着眼,就着午后的阳光缓缓说着话,脸上是带着笑的。吴邪说,别看张起灵在道上威名赫赫,传的神乎其神,其实就是个简单的孩子。


                36楼2013-01-26 1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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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花听着就笑了,吴邪也跟着笑,说你还别说,那小子真就是个孩子。
                  他说,小哥身上带着很强的少年性情,对喜欢的东西亲近,不喜欢的东西就理也不理。他每时每刻都在观察着周围,但就是不肯说。原以为他沉默寡言是因为活了太久,后来想想,更像是因为性格本身比较安静。再说了,他那种隔几年断电重启的毛病,能记得多少事?见到什么还不是跟第一次见到一个样。若真老僧入定对什么都不在乎了,张起灵也用不着死追着终极不放。你说咱们也活了这么多年,到这个年岁,你还想着什么东西非得到手不可啊?言罢嗬嗬的笑。
                  小花说,当年,我原以为你会记恨他的。吴邪倒是仍然笑着摇摇头,记恨做什么,多累人啊。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眯着眼看日光下的绿萝枝叶,一辈子不也就这么过来了,记着点好的吧。
                  他仍然不急不缓的说着,小花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听。
                  小哥性子干净,不虚与委蛇,也不矫揉造作。他不怎么耍心计,因为那样强大的一个人没有必要——别人有求于他的时候要远远大于他有求于别人。所谓面由心生,此话不假,愁苦悲惨的人,脸上的阴霾挥之不去,一看就能知道。小哥面相那么的淡泊平静,只能是因为心底非常安宁。
                  见小花含笑听着,吴邪倒也起了几分解释的意思:能够那样常年下斗,心底必须十分积极,除了对自身能力的充分自信以外,还必须有强烈的活下去的渴望。地底下环境压抑,最害怕的不是机关粽子,而是急躁和绝望。越冷静,生死关头才越能爆发奇招。在斗里大家都需要一个正面的刺激,对胖子来说是明器,对闷油瓶来说是解答。
                  对你来说是他,小花很平静的补充。
                  吴邪想了很久,然后说,对。

                  “……你现在还记得他多少?”
                  年轻人却只是沉默。
                  “我给你讲的这些,你能记多久?”
                  张起灵的眼神安静而平淡,霍秀秀忽然很想笑,她想起了吴邪给过的评价。吴邪说,张起灵不会老,但同样的,他也不会长大。他未曾经历过年龄增长带来的负荷,不知道器官功能渐渐减退的无力感,不知道眼角长出皱纹,手上长出老年斑是什么状态——身体每一部分都在告诉你,你老了,就别折腾了,折腾不起了。没有这个过程,人就不会服老,就还会以为自己年轻气盛,就会一直追着往前跑,不知道回头。
                  命运会将他的记忆定期抹去,而岁月在他身上几乎是静止的——它无法为他添上一丝皱纹,同样无法为他增添一点阅历。张起灵有的是经验和知识,但不是岁月的沉淀。某种程度上,他比所有人都长寿,却也比所有人都短命——他一次又一次的活着,寿命十年。


                  37楼2013-01-26 1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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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现在来找,还有个霍秀秀能把这些讲给你听。再过几年我也入土了,你又要找谁呢?”她终究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问起来,“我也就问这一次,张起灵,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你若是真念着吴邪,五十年啊,难道就一次都没有想着来看看吗?”
                    “……你若是早来一年,一个月,哪怕是一星期也好啊,好歹都是能见上他的。”
                    张起灵的眼神她看不懂,她不知道吴邪是否能看懂。那个依旧年轻的故人微立起左掌表示等一等,他右手两指按摩着眉心,闭着眼像是在想着心事。张起灵轻声开口:“吴邪……不希望我想起来?”
                    “大概觉得,就算想起来也只是负担,不如不要记起。反正,嗨,终究是晚了吧。可我还是觉得该让你知道,他这五十年是怎么过来的。”顿了顿,“张家小哥,作为吴邪的朋友,我其实替他不值。”
                    张起灵沉默了很久,低声说:“谢谢你。”
                    浓烈的夕阳为房间涂上一层油彩,夏日的黄昏,清风吹散暑气,徐徐沁人心脾。霍秀秀颤颤巍巍往前走,张起灵在她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他们上到院子后头的一栋二层小楼,霍秀秀输入密码打开保险柜,示意张起灵取出那个长条状的包裹。
                    张起灵轻巧的将它拎起来,手一抖就解开外面的布,右手缓缓抚过刀鞘,仔细检查后握住刀柄,抽出一截刃。上古神兵利器被保养的很好,刀刃泛着冷光,他的眼睛亮了亮。
                    “吴邪找回来的。”霍秀秀拄着拐杖,慢慢坐到木椅上,就这个动作也让她有点累,“他跟我说,如果见到你了,就物归原主;要是最后也没见到,那就随他一起葬了吧。”然后自言自语般絮叨,“看来人老了也是知道自己死期的,所以才莫名其妙嘱咐我这个……结果没几天就去了。”
                    “他还说了什么?”
                    说不清出于什么心理,霍秀秀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只记得那也是个浓烈的夕阳,金红色的光芒勾勒出吴邪清瘦的轮廓,年过古稀的老人神情平淡的说,都散了吧。


                    38楼2013-01-26 1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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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问这是哪家的老人……?”
                      “是吴家。”
                      听着霍秀秀的话,他直觉认为这个老人没有说谎。那么,这就是吴邪么?果然是已经过世了,而这个人是吴邪的儿子。这样想着,张起灵觉得心底有一种强烈的悲哀,却又伴随着强烈的欣喜,两种情绪的冲击令他有些茫然。他想,自己一定是又忘记了什么。
                      踏进房间的一瞬他回头看了看,挽联在风中摇晃,簌簌像是低语。
                      吴老先生千古。他下意识在心底跟着念。

                      “……小哥?2015年你为什么没有出现?这么多年你都到哪里去了?!”
                      他只是看着面前的小女孩,恍然像是看到另一个人,用清亮的嗓音问:小哥,你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
                      张家赋予他特殊的血液,同时捆绑销售失忆症的毛病,售出概不退换。张起灵已经非常习惯这一点了,他有很多方法提醒自己重要的事,将过往一一记录。因此这个毛病虽然有点麻烦,却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困惑。这么多年活过来,如果每件事情都记得,未免也太累人——张海客总是这么唠叨,他则不以为然。
                      小哥这个称呼他是有印象的,严格来说很多人都这样称呼他,因为他年龄莫辩的容貌。从初出茅庐的新手到年近五十的老人,在他眼中辈份都小了几层,怎么叫都不太对,他也就懒得在乎。小哥、张家小哥、哑巴张,这是在叫他,记着这个就够了。
                      但张起灵总是模模糊糊想起一个清亮的声音,只是说,小哥、小哥。他躺在吴家为他准备的房间里,月光正好洒进来,他还不想睡。张起灵左手枕在脑后,伸出的右手微微挡住月光,形成小小的投影。他在心里问,吴家、吴邪,那个声音是不是你?
                      吴邪,你到底是谁?
                      笔记上对于他认识的人有着十分明确的定义。胖子,铁三角,兄弟;黑眼镜,底细不知,可以作为盟友;解雨臣,需要小心,不完全可信。但对吴邪似乎没办法作这样的划分,他的身份难以定义,并不能跟上面这些人随便归为一类。张起灵知道自己一贯不会用形容词去描述一个人,所以笔记上对吴邪的标注就格外令人玩味。
                      吴邪很好。
                      很好是个什么概念?朋友、兄弟还是盟友?张起灵试图复原当初写下这四个字的心情,却发现自己无据可凭。想到这里,他略微有些在意,自己究竟是忘记了什么?他隐隐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而他当初既希望自己能记得,又害怕自己真的记得。


                      40楼2013-01-26 1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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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小女孩最终给了他一个相册,几本笔记,她说请你一定要看看,你不能忘记。
                        张起灵浏览速度非常快,他经常需要独自查询古籍,便也养成一目十行的习惯。这几本笔记按照正常速度他本不会花费这么多时间,可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必须看的慢一些,一个字一个字都好好认清楚。张起灵想,从那天答应留下来开始,自己就表现的太反常,这对他而言着实罕见。
                        这种反常让张起灵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并不排斥。吴邪这个人令他万分好奇,他几乎是急切的想要了解这个人的全貌:他是谁,性格怎样,经历过什么……最重要的是,他和自己有什么关联。
                        吴邪的笔记很详细,是与他不同的记录风格。吴邪喜欢描述很多细节,将场景还原的很好,张起灵闭上眼几乎都能模拟出当时的环境。暗黑的墓道,死亡的气味,喘息和奔跑,不着调的插科打诨。他照例划破手背放血驱散毒虫,当安全了就立刻有人过来,替他照料伤口并东一句西一句的分析。墓室有问题,空气警告他危险,墙体轻微震颤,是机关被启动了。他下意识提刀挡在前面,只来得及说一句“快跑”,吴邪快跑。
                        如果你消失了,至少我会发现。张起灵,我认真的,只要你消失,我一定会发现。
                        他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忽然看不下去,把笔记猛地合上,在房间里有些烦躁的走来走去。他觉得心里难受,像是堵着很多话,挣扎着往外冲。张起灵站在窗前向外望,西湖边上杨柳依依,细密的雨幕朦胧了景色,他不知道那个人是否也曾站在同样的位置,和他看过同样的场景。
                        吴邪,我是该记得你的,可我为什么忘记了?
                        张起灵觉得情绪平复不下来,他忽然拉开门出了楼,就那样冲进雨幕里。大雨兜头而下,将他淋个彻底,冰冷的水驱散了他的焦灼和不甘,张起灵在雨里对自己说,他要知道整件事,从头到尾,每个细节。
                        一把伞。
                        “小伙子,回屋歇歇吧,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
                        吴邪,这是你的儿子,有着和我相似的名,你想说什么?张起灵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好笑,他错误的理解了自己当年的意思,一错几十年,竟然从来都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歪打正着,吴邪真的如他所愿那样成家立业,他有儿子,有一对孙辈,安享天伦之乐然后寿终正寝。
                        张起灵闭了闭眼,跟自己说,这不是很好吗?
                        他拒绝了伞,执意走在雨水里,像是一种放纵情绪的方式。张起灵立刻为自己找到了目标,他用他最熟悉的方式去追寻另一个谜底:“你叫吴祈麟。”
                        那个中年人打开了话匣子,如他期望的那样,把他缺失的五十年慢慢讲出来。英雄一样的父亲,守护者、支持者、引导者。这是吴邪,却是他所不熟悉的吴邪。张起灵听着,越发强烈的感觉到,吴邪这个人,他本该了解很多,却实质上了解的太少。


                        41楼2013-01-26 1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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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胞姐不熟悉这些,我没料到是她拿走了。不过爷爷的遗嘱,还是尊重老人家的意思吧。”
                          张起灵什么都没有说,沉默的将东西还了回去。他想,自己应该知道吴邪是个怎样执着果断的人,必要时候,吴邪能豁得出去;那他就应当知道,当吴邪决定了放下,就会让事情结束的干干净净,绝不拖泥带水。
                          这一回终于轮到吴邪跟他说,你别知道了,这是对你好。
                          张起灵说服不了自己放下,他迫切的想要知道整件事,不仅是短暂相处的两年,还有他缺失的五十年。这种迫切像是一种补偿,只是他还想不清是为了补偿什么。
                          五七那天,张起灵随其他人一起上坟祭拜,他又一次看到了吴邪的墓碑。
                          吴邪实行的是火葬,骨灰按照他的要求洒在一片向阳的山坡上。他说倒了这么多年斗,死人费尽心机想要把财富捏在手里,却落个不人不鬼的模样,就像是一个笑话;火化了,尘归尘土归土,还能做一下植物的肥料,来年多长几丛青草。因此,这里只是个衣冠冢。
                          张起灵站的远一些,看着晚辈把相册、笔记和衣物烧给他,说快到秋天了,爸爸在那边也要注意身体,这些都是爸爸喜欢的衣服,穿起来舒服一些。吴邪的朋友和属下在坟前痛哭,声音远远飘散在风里。吴祈麟一家人穿着黑衣跪在坟前,家族中的晚辈按照辈份一个个上前磕头,祈麟递过酒杯,他们就接过来郑重的洒在坟头前,表达对逝者的敬意。
                          张起灵沉默的远远看着。
                          火堆渐渐灭了,燃尽的灰烟散开,宾客相互扶持着往车子走去,都准备回家。张起灵也抬腿往前走,他在墓碑前立好,站了很久,终于单膝跪地。他犹豫着伸出右手,轻轻碰触墓碑坚硬的石材,朱砂红的刻字,上面写着吴邪。
                          张起灵心底有一种哀痛挣扎着扩散开来,酸涩而陌生,他放纵自己的情绪起伏,想,吴邪,这是否是我亏欠你的;对不起,我还是忘记了,我还是来晚了。
                          山顶上寺钟悠悠传来,像是佛在低吟:世间诸多苦业,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当张起灵决定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他无论怎样都能找得到方法。
                          从王胖子墓前回来,张起灵就明白了吴虑的态度。吴当家可能知道些什么,但他并不会说——而这也是吴邪的意思。不过吴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告诉他:黑金古刀在秀奶奶那里,她知道的比我更清楚。
                          霍秀秀,笔记上记过这个人,她是霍家的当家。
                          年近七十的老人衣装整洁,头发盘好一丝不苟。她喝着茶,表情有些犹豫,张起灵感觉到对方正在进行选择。他不急,这种情况下自己的意愿最好不要表现的太明显,于是他又恢复习惯的姿势,等着霍秀秀做好决定。


                          43楼2013-01-26 1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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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是活了一大把年纪了,还是没想通,这天花板究竟有什么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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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直接的提问方式,张家一贯的强势。张起灵知道霍秀秀希望把这些告诉他——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吴邪——但她又很在意吴邪的遗愿,所以说的不那么直接。但霍当家的犹豫只是片刻,她下定决心,用一整天时间讲清楚了五十年的大概脉络。听到最后,张起灵终于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问他:这么多年你都去了哪里?
                            他问自己,张起灵,你去了哪里?
                            2015年吴邪没有找到他,因为他离开青铜门的时间比预计早了一些。夏秋之交,当张起灵离开二道白河的时候,吴邪和胖子应该正在赶往长白山的路上。他经历了又一次的失忆,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他找到了笔记,并把关于自己的事情又重新确认回来。笔记上详细阐述了他的身份,他要做的事和目前的进展,几乎在同时,他看到那句醒目加粗的话:如果一切已经结束,去找他;如果没有结束,一定别去打扰他。
                            现在想来,当初应该是希望自己能去找他的。
                            在那之后不久,张海客和本家的人差不多是同时找到了他。出入青铜门是族长的重要职责之一,门后的消息对张家至关重要。民国以后本家衰落而外家崛起,内部稳定的结构受到巨大冲击,各个分支掌握丰富的资金及科技资源,对本家的态度也有了微妙的改变。这一次,分流到台湾的张家外族质疑本家的血统纯粹性,掀起很大波澜,各方势力借机观望,试图介入张家内部。
                            张家人普遍长寿,他们更能耐得下性子,也能用更长的时间去谋划一个局。这场纷争花费近四十年才渐渐平息,结果差强人意,至少在终极长生这个问题上又达成了共识。张家使命的延续和血统的保留,在新世纪下有了新的解决方案,分散在各地的势力终于又渐渐的构建起联系。
                            张起灵这么长时间没有出现在倒斗界,吴邪当然不可能找得到他。张家人的寿命是正常人的六至十倍,五十年,对于他来说是一段不短的时间,不过还可以忍受;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却是大半辈子。张起灵想,或许张家奉行族内通婚,除了维持血统的原因之外,或许也考虑到巨大年龄差所带来的不对等:依旧年轻的自己与垂垂老去的伴侣,五六十年的相濡以沫和长达百余年的孤独终老。

                            张起灵在吴家从头七一直留到断七。按照传统说法,断七过后,逝者的七魄散尽,再经过三次周年祭拜,三魂也散尽,亡灵便再入轮回或往生极乐。吴邪76岁过世,算是寿终正寝,这一世的诸多苦乐都消失,希望能投胎到好人家,一世平安。他听别人这样低声说着,像是对老人的祝福,也像是在自己宽慰自己。


                            44楼2013-01-26 1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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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寿终正寝是一种天赐的福缘,张起灵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这种机会。但如果有,他想,他愿意像迎接一位朋友一样迎接他生命的终结。
                              吴家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吴忧先回到北京,她已经开始高三前的补习,为冲刺北大做准备;宋嘉和吴祈麟仍然在杭州,与吴家其他亲戚一道处理些后事,关于财产和族谱好像有一些不同意见,他们正在协商;吴虑和解子彦、霍平一起回到长沙,他要正式接管吴邪的家业,不需要想也知道这是一场恶战,但只要撑过去了,长沙吴家就是他的。
                              这些和张起灵都没有什么关系。虽然解家那位少当家希望他能留下来,哪怕出个面也好,哑巴张、张家,这两个标签在道上仍然有不小的分量,已经被传的神乎其神。张起灵却没有任何回复,他只是把刀收起来,整理好自己的东西,照旧一个人出了门。吴邪说,没有经历过衰老,人就不知道回头,他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至少在现在,他还是张起灵,他还想要接着往前跑,去找寻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参透的终极。如果人生在世一定要找一个意义,那这样过一辈子他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何况,当他再去那些凶险的斗里,再与未知的洪荒怪兽搏斗时,他知道曾经有人和他一起经历过。
                              张起灵离开吴家的时候有些犹豫,霍秀秀的问话给他印象极深:你现在还记得他多少?我给你讲的这些,你能记多久?他想,笔记上记录的事件应当可以保证他能够再次想起来,但他希望能找到一个物件,让自己可以复原当时的心情。如果心情仍在,或许可以记的久一点。
                              因此看到那方私印的时候,张起灵难得的开口请求,这个可以给我吗?吴虑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南阳刘子冀。七十多岁的吴邪刻给自己的最后一方私印,他选择了这五个字。南阳刘子冀,高尚士也,闻之,欣然前往。张起灵想,对于那两年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冒险经历,吴邪可能一直都在怀念,直到老了还希望能再去看看;吴邪竟然觉得那是桃花源。
                              七七四十九天之后,魂魄往生,于世间再无瓜葛。断七除灵,服丧期满。彼时正是7月末,天空清浅而高远,风从身旁吹过,吹向天际,仿佛能把思绪带到远方。
                              张起灵背着刀不急不缓的下楼,走到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抬头看天,心中有一种空旷的欢喜,如同所愿得偿,却不知这感触从何而来。
                              这件意料之外的行程终归是结束了,下一步去哪里,还要再考虑考虑。
                              他背着刀向前走,脚步却渐渐停下来,张起灵茫然的回头望去,视线尽头只是栋普通的楼房。
                              他觉得该有个人跟他擦肩而过。
                              ————
                              人的生命或许是短暂的,但你总能发现,某些精神和特质,会在家族中传递,生生不息。
                              全文完


                              45楼2013-01-26 1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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