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转载】【文】怎无泪 作者：涂中

序
长安多英雄，长安有司马超群。
那一身贵气的紫衣男子说出这句话时，脸上是不容错认的骄傲与万丈豪情。单只是听他如此简单一句话、看他如此自豪神色，便让初出江湖的热血少年对长安、对长安城里的司马超群生出一种无比的向往期待——那个繁华都市辈出的是形形□的“英雄”，而名彻南北、最让江湖中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威名远扬的大镖局的总镖头，司马超群，那个纵横江湖十年未逢敌手的不败英雄！
　　卓东来无疑是优雅的。
　　他的言行举止、表情动作从来都是张驰有致斯文有礼，眉眼转动间从来都是不徐不缓，带着一种慵懒的气质和不经心的高傲雅致，就像一匹血统高贵的北原雪狼，立在岩石顶端睥睨着渺茫荒漠，静中有动的危险气魄。卓东来的优雅，贵族般高雅精美错落有致，散发着古典的味道，诱人沉沦的危险致命。
　　卓东来无疑也是强大的。
　　他其实并不喜欢暴力，更不喜欢手上或身上沾上血腥。他虽然也武艺高强，但这并非他的强大之处，因为武艺终是习来之物。他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他善于揣摩人心善于抓住每个人心中这般那般的弱点并且予以充分而巧妙的利用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他的强大，还缘于他的冷情狠绝与不动声色——一个连自己也可以无情的人，又怎能期望他会对敌人仁慈对部下宽容？唯一能让卓东来例外对待的，也只有这唯一的司马超群，他相识近二十年的朋友、兄弟，或者说，亲人。唯有对司马超群，卓东来才永远不会狠心绝情不会冷眼冷面不动声色。卓东来的表情并不乏匮，喜怒哀乐一样不缺，但不管是笑是怒是严肃是宽和，他给人的感觉总是神秘莫测心思难辨。究其原因，其实也并不复杂，不过是他的表情缺了一样东西，一件非常至关重要的东西——一个人的神情若是缺了心，又怎能被人看得明白通透？这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知道卓东来内里到底是何种心思，即使是司马超群，也不能尽数勘破。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卓东来从不在乎有没有人能理解他，相反，他甚至相当满意这种状况——一个人，当他无法被别人看透时，那么他的形象便会渲染上神秘光环。而人类，基本上对未知的人、事总是怀抱着敬意畏惧的。卓东来要的，正是这种三缄其口不敢正视不敢质疑的敬畏。至于司马超群，即使他不能完全理解他，卓东来也不介怀，因为他知道，无论怎样，司马超群都相信卓东来，这样就足够了。
　　司马超群同样是个优雅而强大的存在。
　　司马的优雅，是一种骨子里的天真与性格上的正直相溶而出的气质，不比卓东来的精致绝伦毫无瑕疵，却自有一种引人视线的清爽朗彻，就像茫茫原野上拂过的带着草香的绿色清风，未经雕琢的天然舒适，并且真实纯朴，不见任何痕迹。
　　司马自然是强大的，这是天下所有知道“司马超群”这个名字的人一致公认的看法——一个在江湖十年未曾见过败绩的剑客，难道会不强大？又怎么可能不强大！然而司马的强大也并不仅仅限于他那柄千锤百炼方成的大剑，他的强大，根植于他的纯良秉性与温和谦恭，很少有人能抵挡住他不带任何心计的真诚微笑，也很少有人能无视他身上明明强烈迫人却散发着干净明快颜色的温煦和睦气质。他的强大，更基于他的忍——若有人能在不管何种场合都控制住自己的心绪，若有人即使心头那把利刃将自己的心割得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却依旧能压下这种撕心裂肺的持续疼痛而面上依旧不见伤痛和不必要的任何表情，那么，这人无法不强大，也无法不令人敬畏。
　　卓东来和司马超群，共同构成了大镖局的灵魂，也互为对方的一部分而彼此依存。他们是镜里镜外的同一个人，卓东来即是司马超群，司马超群即是卓东来。
　　卓东来不算好人，司马超群却绝对是个好人。而这正是卓东来苦心经营的结果——他不介意当个“坏人”，只要能守住司马的真与纯、守住司马不败英雄的地位。司马超群是他卓东来心底深处的理想，是他为自己精心塑造、全力保护的希望，是他触手却不可得的唯一美好。他虽向往却永远不能达到遥远的彼岸，所以他按照自己的理想、希望来定格司马超群，让他涉水而过站在前方的光芒下，代替自己欣赏彼岸的风景。

03
在红花集再见的那一刻，曾经生死相交的兄弟，却不曾有过哪怕一瞬的视线交汇。
　　卓东来的表情永远是别人参不透的平静，司马超群却一直是失魂落魄的麻木。
　　只是平静终究有被打碎的时候，麻木也终究会有消解之时。
　　卓东来其实对吴婉说不上讨厌，当然也谈不上喜欢，他只是对任何与司马超群有关的人、事有一种本能的注意。在卓东来看来，吴婉这般的女子，并不那么适合他的兄弟，但这个女人毕竟是司马超群共过患难的妻子，看在她对当年境遇窘迫的他们从不曾有过任何不豫的份上，卓东来本也不想对吴婉如何。
　　都说患难见真情，可这经过苦难的真情在风雨过后却也仿若如天边那道彩虹般，终究慢慢淡去颜色。吴婉私通郭壮的事，卓东来最开始也有点犹豫是否要据实告之司马超群，他虽然习惯将一切都打理得毫无瑕疵，可此事毕竟事关司马本人……
　　卓东来一向对人性拿捏得很准，可这一次，在吴婉这个女人身上，据算无遗的卓东来还是棋差一着。
　　很多事情，都是一招定输赢的，所谓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卓东来落错的一子，就是他始终漏算了一个对自己深爱的人怒其不争的女人那绝望后的疯狂。从看到那双可爱孩童早已冰凉的尸身之时，卓东来就觉得自己太小看了吴婉。虎毒尚不食子，吴婉却能为了逼他二人决裂而不惜亲手杀害自己的儿女，只能说这个女人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那时候卓东来的确还是有点惋惜于这个女子的看不破。
　　而此刻，他已经知道，这种种疯狂行径，却原来还是与流水有关。如果说吴婉终于忍受不了自己丈夫不过一具傀儡而几近成狂，那么流水，就是那个让她最后踏出那迈向深渊的关键一步的幕后主使。
　　想到这里的时候卓东来几乎想笑。
　　吴婉恨他“控制”着司马超群，谁想她自己结果也成了一具□控的傀儡？
　　卓东来淡淡勾了下唇，笑容还未露出便已消解。
　　司马超群却只是痴痴看着那摘下兜篷露出全貌的女子，或许是他的心绪太复杂，那双幽亮黑瞳里反倒瞧不出明显表情。
　　他一直努力想要自己的妻子与自己的兄弟和平共处。因为他知道，这两人都是真心为他着想，不过表达方式各异。
　　司马超群渴望一个温暖和美的家庭，而吴婉让他的梦得以实现。但这个曾经用单纯目光追随他的女子，永远也不会明白“卓东来”这三个字所代表的那个人对自己的意味。
　　卓东来对于司马超群，并不仅仅只是兄弟。这么多年下来，卓东来已经成了司马超群的一部分，就好像司马超群也是卓东来的一部分。在他的妻子眼里，自己不过是个表面风光、任人操控的傀儡，却不明白，若非东来，就不会有今日这个“不败的司马超群”；若非司马超群，也同样不会有今日的“紫气东来”，更不会有屹立江湖的“大镖局”。
　　司马超群以前并不是很会忍耐的人。卓东来才是那个心思深沉、不动声色间运筹帷幄的军师。但与吴婉相遇时，司马超群已经开始学会了忍耐，因为他不想自己的冲动拖累卓东来，只是那时司马超群没料到，从他第一次为了对方按捺自己的血性，就注定之后二人那般一个不自知地一味给与、一个隐忍着默默接受的关系。
　　对于吴婉，司马超群有过愧疚，因为他无法满足她的寄望，真正摆脱东来加诸于他的一切。可这份愧疚，在长久一成不变的争执中逐渐淡了下去，只余下疲惫与不耐，而正是这份疲惫与不耐，让他更无法正视吴婉，以致当他知道吴婉与郭壮有私情之后，却只能装作不知，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生活。他很清楚，一旦自己表露出丁点对此事知晓的举止，那么东来定然不会绕过应该算是背叛了自己的吴婉。
　　所以他只能忍。
　　如果他能开诚布公地与自己的妻子交谈一番，又或是能够更早看开点告诉东来自己想要的并不是他的一味维护，也许吴婉就不会被逼到绝路，自己也不会和东来决裂。
　　此刻看着以为死去的妻子，司马超群有点想笑。他为了自己一夕破散的家而迁怒卓东来，却不料到了最后，一切的始作俑者其实是从不肯面对真相的自己。他曾经真的爱过眼前这个苍白憔悴的女子，在看到那冰冷的尸体时也曾恨过吴婉孤注一掷的绝情，可如今，对着这张已不复当初天真稚嫩的面容，他除了痛楚，却已经再无那种甜美平静的温暖，更没有哀怒悲恸的忿恨。
　　如今的司马超群，也许才真的是一具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