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荆轲的手臂搂住他的脖子时，盖聂当场愣住了，印象中的荆轲绝对是个大大咧咧感觉毫无心事的人，是什么让他如此的悲伤。盖聂紧闭着唇齿，想推开又不想失手伤了荆轲。
「快张嘴...让我进去..」
他能很清楚的听到荆轲浓烈的喘息声，能看到他半阖的双眸。
「快点！」
他只觉得唇上一痛，就尝到了腥锈的铁屑味。但下一刻若不是盖聂还有些意识，怕是便要和荆轲一起死不瞑目了。
那把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妖剑鲨齿就这样以极快的速度向他和荆轲横扫而过，盖聂一把将荆轲往一边推去，迅速拔出了腰间的佩剑，砰的一声已是震的虎口发麻，盖聂还没看清来人，几招下来，手中的剑已是断成了两半。
但来人似乎是更有意要致荆轲于死地，他的银发披在肩上，盖聂只觉得身影有些眼熟。
「小庄！」
若是再晚一步，倒在床上又睡死过去的荆轲怕是便要人头落地了。盖聂这才看清了那把鲨齿，它此刻泛着红光，锋利的剑尖正抵在荆轲的脖子上。
「师哥，多年不见，原来你变了那么多。」卫庄的语气悠然的很，但手里的剑却是没有半步的退让，他回过头，盖聂嘴边的血迹让他暗自咬了咬牙，「嬴政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当他的狗！」


11
「你先放了他，小庄，你为什么要杀他？」
盖聂说着就要上前救荆轲，卫庄冷笑了一声，回过身便向盖聂砍去。连退几步，鲨齿剑已是紧紧的跟了上来，盖聂的身体撞上了身后的窗框，卫庄的剑离他的脖颈已是只有半寸不到了。
「师哥认为，我杀一个人需要理由么。」
他回头瞥了一眼荆轲，眼中的杀意更深了。
没了剑的盖聂根本不可能是卫庄的对手，但他也绝不能眼看着荆轲被小庄杀掉。盖聂想起荆轲那把一直放在枕头下面的剑，没有犹豫，盖聂竟不顾鲨齿的锋利，执意向床边扑去。
卫庄显然是没想到盖聂会这样，匆忙收剑的动作让他有些小小的狼狈，「师哥，你就这么想死么。」
那是盖聂第一次触碰残虹，剑出鞘的一瞬间，一股强大的力量让他的心里莫名的悸动。英雄相惜，英雄与剑也便是相惜的么？手上握了剑的盖聂后退几步，用身体挡住了荆轲。
鲨齿与残虹，它们相生相克，却总有着一丝扯不断理还乱的情愫。
「我早就说过师哥是为了天下苍生而立于世。」卫庄看着盖聂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收了剑，「但这个世上要死的人太多了，你救的过来么。」
盖聂正想说些什么，卫庄早已踢开门，自天窗消失的无影无踪了。盖聂终于松了口气，有些不舍的将残虹放回了枕下。回秦宫的一路上，盖聂都在思量卫庄的剑法，他绝对没有看错，小庄用的正是他所修习的纵剑法，而且已经到了很高的层次。
是挑衅。几年不见，看样子卫庄的剑法又不知精进了多少。即使离开鬼谷有些日子了，盖聂发现小庄带给他的压力却是丝毫未减。


13
从荆轲走进大殿的那一刻开始，盖聂就将最近发生的事全都串起来了。为了就太子丹，荆轲竟这样义无反顾。谁都知道，就算侥幸杀死了嬴政，他也不可能活着离开咸阳宫。
图穷匕见，似短剑般锋利的匕首，秦始皇在那一刻看到了荆轲眼中的仇恨，那种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的恨！献图的姿势让他难免在挥出匕首时身形不稳，短短一瞬间，竟被按住了手腕。
千算万算，荆轲没算到嬴政也是武功高强的高手，他放弃了匕首，快速后退几步，拔出了藏在身上的残虹。隐藏在大殿中的护卫早已出动，将荆轲团团围住。
「请陛下到殿后。」在一旁的盖聂终于开口了。
嬴政看了盖聂一眼，还是点了点头。残虹的锋利程度，削铁如泥，帝国护卫所持的兵器也无法与之抗衡。侍卫们还在顽强的拼杀，结果上去一批就被荆轲杀一批。盖聂将再次来到大殿时，荆轲因为体力透支，已经是遍体鳞伤，眼看便要撑不下去了。
在大殿上护卫秦始皇的，哪个不是一等一的高手，刺杀嬴政一击不成，再想接近都是困难。几乎是毫不犹豫，盖聂拔剑而上，荆轲勉强应战，便是用残虹接下那一剑，他也已经感觉到气息上涌，喉咙堵上了血。
看到剑圣前来，侍卫便轻松了不少。荆轲却发现盖聂的剑毫无杀意，似乎是在不露声色的将他逼出大殿。
我不能走，死也不能...


14
盖聂这几天在照顾荆轲的同时，心里还藏着一件事：残虹不见了。想来是救下荆轲的过程中落入了秦军的手里，但他眼下最担心的仍是荆轲的安危。
剑伤拖下去毕竟不是办法，盖聂只得冒着危险进城去买药。受了伤的荆轲偏偏酒瘾又犯了，烧的糊里糊涂的拉着盖聂的衣袖，满嘴里就一个“酒”字，逼得盖聂实在是没了办法。
酒寮里一如既往的热闹，盖聂找了座位坐下来等待店家拿酒的时候听见了对桌的几个人说起了最近的事。
「知道么...前几天早晨我上山，看见好多好多禁军的尸体啊...死的太惨了..」
「是啊，也不知道谁这么厉害...」
难怪那天夜里这么顺利的逃掉了。盖聂拿了酒，还是决定先去一趟荆轲之前住的客栈。果然如盖聂所料，房间里早已被秦军砸的面目全非，怕是很难找到荆轲要他带给高渐离的东西了，这并不算什么，毕竟荆轲当时抱着必死的决心，现在他活了下来，完全可以亲口去说，但若是东西落在秦军手里，难免会给高渐离带来杀身之祸。
盖聂将房间所有的角落里里外外仔细搜了一遍，仍没有收获。正要离去，门口忽然倒下了两个秦兵。
「师哥..我就知道你会回来。」卫庄慢慢走出来，鲨齿上的血已经凝固了，「明知道有危险还出现在城里..荆轲，到底有多重要？」
盖聂倒是没有半分惊讶，「小庄，林子里的秦兵是你杀的吧。」
「他们挡了我的路。」卫庄勾了勾嘴角，来到了盖聂身边，「为了一个刺客，丢了帝国第一守卫的饭碗，值得么？」
值得么？这是卫庄经常问盖聂的问题。他明明知道盖聂的答案不变，却一直在问。这些年来，他不断听到关于盖聂的传说，说他出道后从未败过，说他是天下第一剑客，说他不获世之俗套，夸得简直不像个活在人间的人。作为盖聂的对手，卫庄很奇怪他从来没有因此嫉妒过盖聂。
多好，师哥。除了我，任何人都别想在你身下赢得一招半式，他们说你是圣，我偏偏知道你不是。孤独？为什么看到你孤独，我心里这般的快意。
「小庄，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师哥，我们非要这么站着么..想找我聊天，总得..」卫庄的眼光落在了盖聂手里的酒罐上。他知道酒是买给荆轲的，盖聂不喝酒，因为酒能乱性，对于剑客来说不是什么好东西。
分离了多年也没能让他们的默契发生一点生疏，盖聂下楼去找店家要了两个酒杯，卫庄将小桌架在了唯一能放东西的床铺上，一别多年的鬼谷师兄弟在这一刻仿佛找回了当年的感觉。


15
盖聂不喜欢酒，酒的味道太烈，但碰上荆轲的他也被硬生生的逼着能喝上几杯。两人对桌而坐，他们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自己已不再年少的模样。
「师哥..你知道外面人都怎么说你么..剑圣。」卫庄又倒了酒，「一听就知道，你这些年没少杀富济贫..」
「世人怎么说也不是我能决定的，至少在小庄和荆兄弟看来，我还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卫庄的双眸一眯，手里的酒杯落了下来，在桌上滚了几周，酒水也湿了桌子。盖聂总觉得这一幕眼熟，仿佛多少年前也曾发生过，他扶正了杯子，「那你呢？多少年都没有消息。」
「练剑..一直在练剑。」卫庄说的平淡，这些年的日子也确实平淡。若不是心里一直有个要打败盖聂的信念，他甚至都觉得不知道在为什么而活。
「我的日子跟你差不多。」
卫庄笑了，「我早就说过，我们从来都是一样的人。」
整整四罐酒，大部分都被卫庄喝掉了。盖聂又想起当年两人经常背着师父下山，小庄只要一沾酒，他就开始拦，拦来拦去，还是得架着喝醉的小庄回去。这事儿还不算玩，他要整夜照顾他，给他煮醒酒汤，直到他酒醒为止。小庄的身上背了太多的故事，他知道他也苦，只是他太会装。
明明说是要好好叙叙旧，结果盖聂一直都在愣愣的看着卫庄往喉咙里一杯一杯的灌酒。他看的出卫庄今天心情很不错，起码说起话来没那么呛人了。
「小庄...别喝了。」
盖聂撤掉了桌子，扶着卫庄躺下，转身想去找些水来，却被卫庄一把扯住了袖口，「师哥..」
盖聂被一股力量一带，双腿撞上床沿仰面倒了下去，他的心脏跳的很厉害，卫庄有些沙哑的声音让他竟有些无措。
「师哥..」卫庄的手紧紧拉住了盖聂的胳膊，根本没有让盖聂起身的意思。他似乎是有些喝醉了，声音也变得模模糊糊，「..师哥，这些年，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盖聂有些莫名的惊慌，鬼谷最后一战可以说将他们的关系拉到了冰点，再次见面卫庄没有与自己刀剑相向已经是意料之外了，为何他还说这样的话。盖聂知道自己心里还是很开心的，但这样的姿势让他很别扭，他推了推卫庄想要坐起来，不想卫庄竟按住他的手臂压了上来。
「小庄..」盖聂觉得彻底没法起来了。
卫庄的头就埋在他的胸前，长长的银发盖住了他的脸，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你的头发，怎么回事？」盖聂伸出手去摸摸他的银发，手指穿过了他的发丝。
不想卫庄冷笑一声，握住了盖聂还在他发间的手，「师哥你说，一个人是不是没法同时修炼横纵两种剑法？」
盖聂点点头，「横纵本就是两种相反极性的剑法，修炼了其中一种后，再修炼另一种，等于是反其道而行之，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性命不保。」
就像是鬼谷历来都只有一位鬼谷子一样，横纵剑法难以结合，就连修习横纵剑法的人也是注定水火不容。几年来卫庄明白他并不像取盖聂的性命，但这个人却时时刻刻萦绕在他的心头，卫庄也知道，不打败盖聂他这一生就不算完整。
「练了又能怎样...」卫庄眯着眼看盖聂，将下巴抵在他的颈窝里。


16
「小庄！」盖聂一瞬间觉得心被揪了一下，「不能练！」
卫庄笑了，唇间呼出的热气全都散在了盖聂的耳边，他感觉到师哥怔了一下，随即退开了点距离，「早知道师哥这么担心我...不过，有点晚了。」
盖聂看着卫庄说不出话来。卫庄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惜百步飞剑我还没有练成，不过也就是这几年的事了。自古还从没有练过纵横两种剑术的人，说什么走火入魔，到头来，我不过是白了头发而已。」
「若不是你练剑的天赋高，怕是真会丢了命。」盖聂说，「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卫庄冷笑了一声，「为了一个幼稚到可笑的理由。为了让我的师哥知道，我是可以战胜他的。」他勾着盖聂的脖子将他稍稍抬起，凑了上去，低声说道，「你说纵与横真的不可能融合么？...你看，我身负纵横两种剑法，不是依然活着么。」
盖聂还没有完全弄懂卫庄的意思，他的唇上便是一热。又是那种热烈到疼痛的吻，里面带着浓浓的情欲，烧的盖聂全身上下都很难受。那日荆轲也是这样，但卫庄不同，卫庄是他的师弟啊。
「放..开。」
唇舌开启的一瞬间，卫庄的舌就这样畅通无阻的滑进了口腔，盖聂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住了，陌生的感觉来的太过强烈，让他几乎用不上力去反抗，但他绝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发生，双手按上了卫庄的肩膀，决定结束这段不明不白的亲吻。
「师哥..」
盖聂看到卫庄将一张纸放在了刚刚移去的桌上，「你回来就是为了这东西吧，你说我要是把它交到秦军手里，高渐离会怎样？」
「我毕竟不是个仁慈的人。」卫庄又说道，「那天杀秦兵，是我不想你死在他们手里。如果逃出来的是荆轲，说不定我还会送他一程呢。」
不等盖聂回答，他的唇又被霸道的捕获了，过程漫长到连卫庄都有些喘不上气才停了下来。
「小庄。」
听盖聂这般叫他，卫庄凑上去又在他的唇边狠狠碰了一下，「师哥，原来陪我睡过觉的女人都没你喊的这般亲密。」
「我该走了。」盖聂站起身，拎了给荆轲买的药便走。卫庄也没有去拦，笑着看盖聂有些狼狈的背影，盖聂打开门，不想赤练正靠在墙上，似是等了好久的样子。
「多年不见，盖先生变化还真是不小呀！」赤练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娇媚，她款款的绕过盖聂，进了房间，「我是来找卫庄大人的。」
盖聂记得这个女人，当年的红莲，现在流沙四天王之一的赤练。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她依然跟在卫庄身边。
盖聂就会没法掩饰他的慌乱，他走了几步又想起荆轲给高渐离的东西还在桌上，只得返回去拿。赤练笑着将东西塞进盖聂手里，优雅的向他道别。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也是刚到，只听到了一句。」赤练妖娆的侧过脸，调笑道，「以前那些女人怕是想跟你亲密，也不敢喊啊。」
赤练是个很会说话的人，这也是她能在卫庄身边呆这么久的原因之一。「白凤回来了。」赤练说，「现在人都到齐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现在行动还不是时候。」卫庄说，「等过几年，说不定还会有人来请我们。」


17
盖聂离开客栈回去的途中，宫中的榜已经张出来了。一时间，荆轲刺秦被盖聂所杀的消息传的满城风雨。几个时辰过去了，仍有不少人陆陆续续的去看，盖聂无暇去理会，只能赶紧想办法带荆轲离开咸阳。
与此同时，一辆驶往咸阳的马车也即将到站了。被墨家巨子所救后，高渐离便打听荆轲的下落，得知荆轲已经携着残虹去了咸阳，几日几夜的车程纵然使人疲惫不堪，他也丝毫没有在意。
「阿雪，你还是回墨家去吧，此去凶多吉少，我一定要助荆大哥一臂之力。」在途中高渐离不只一次的劝着一意跟从自己的女伴。
「渐离，荆大哥于你是兄弟，自然也是我的大哥，我不会弃你不顾。」雪女拉起高渐离的手，靠在他的肩膀上，如雪般的发披落着。一言一行，清丽动人，不愧是妃雪阁第一舞姬。
高渐离难得的露出微笑，「快到了，休息一会儿吧。」
盖聂回到所隐藏的住处时，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先前藏身的茅屋已经化为了灰烬，没有燃尽的茅草噼噼啪啪的冒着火星，好像在昭示着不久前这里被烈火吞噬的惨烈。
一时间，一股心酸窜上了心头。若不是自己在外面耽误了时间，或许就能阻止这场大火，若是寸步不离，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荆轲伤得重到根本就起不了身，怎么可能逃出来？一直握在手里的，荆轲写给高渐离的信，已经被他手心里的汗水浸透。
竹笺不易藏，荆轲才选择了最安全的办法，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写在了上面。盖聂握着它，百感交集。他忽然想起荆轲那天跟他说过的话：我有个儿子，叫天明。。
树叶间因为风的吹动发出沙沙声，盖聂定住神，才注意到自己早已被包围了。拔剑准备迎战，上百名隐藏于树间的弓弩手已经拉满了沾着毒的箭，齐齐的瞄准了盖聂。
「盖聂，朕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左右是李斯和赵高，微服的嬴政身着墨金色华服，贵气不减，却少了些严肃。
盖聂握着剑柄，环顾了四周伏击的杀手，说道，「陛下有何事？」
似是注意到了盖聂的顾虑，嬴政冷冷的看向李斯和赵高，「还不快让他们退下！你们也一起退下吧。」
两人纵然心里不快，也只得领了命，到远处去候旨。
等到树上的动静都消失了，盖聂这才收了剑，「陛下这是何意？」
「荆轲已经死了。」嬴政接着说道，「以前的事朕不再追究，盖先生随朕回宫去吧。」


18
嬴政说话的语气不再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而像是一个失去了朋友的普通人，「朕知道盖先生本无心背叛。」说着便取下同天问一起配在腰间的剑，递给盖聂，「这把残虹，朕命能工巧匠将它铸成渊虹，正是要送给你。」
盖聂并没有接，而是退了一步，「谢陛下，恕我不愿回宫。」
「是因为朕杀了荆轲么？」
盖聂点点头，「陛下还是将他们叫回来吧，我并不怕与他们一战。」
一想到那个潇潇洒洒的荆轲死去了，盖聂就对眼前的嬴政更恨一分。看样子他们应该早就被盯上了，嬴政是不想自己拼了命去保护荆轲，才选择自己不在的时候下手。
嬴政怎么也想不到盖聂会拒绝回宫，救了荆轲如同谋反，罪名坐实便是杀无赦，朕都不计前嫌的亲自请你回去，你还想怎样？嬴政有些后悔下令杀荆轲，他一直明白盖聂比一般人懂得知恩、有情，却一时冲动忘记了盖聂也比一般人要坚持、执着的多。一旦决定了的事，便不可能更改。
许久，嬴政终究是叹了口气，他将渊虹放在了地上，「盖先生既然不愿回去，我也不再勉强。」
高渐离和雪女一来到咸阳，便听说了荆轲被杀的消息。
「让开！」
一向冷静的墨家第一首领再也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悲伤和愤怒，水寒一出鞘，冰冷煞的旁人赶紧让开一条路。高渐离几步走到榜前，原本柔和俊美的五官变得残酷，他几乎站不住，这样的事情让他怎么也无法接受，「盖聂..」他咬牙切齿的握着水寒剑。
随后赶到的雪女拉住了高渐离的手臂，淡淡的说，「我知道你难过，但这里很危险，我们先找家客栈住下吧。」
见高渐离垂着头一动不动，便又赶忙说道，「荆大哥一定不希望你有事对不对？」
高渐离怔住了，他的眼前早已一片模糊，他的眼神变得空洞，仿佛看到的很久很久....
「你倒是跟传说中的高渐离一模一样....」
「你还装作不会喝酒，你还酒量这么大...哎呦..我的酒啊。」
「喂..」荆轲扭扭捏捏的歪着头，「别死啊..」
高渐离冷笑一声，泪却从脸上滑了下来，他现在好像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了，你死了便死了罢..
「渐离！」雪女惊叫着接住昏昏沉沉的高渐离，心疼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高渐离的朋友不多，但都是能让他舍命的知音，雪女并不认识荆轲，但与高渐离相处了不少日子，总能听对方提起。她抚上高渐离的脸，轻轻的说，「别难过了，我们一定要为荆大哥报仇。」


19
三年后的故事，是从大秦帝国丞相李斯来到卫庄隐居的地方开始的。
赤练扭着水蛇腰在卫庄面前媚笑着，「三年前你便说早晚会有人来请我们，来的好快呀..」
与此同时，养精蓄锐的流沙组织已经发展成了江湖上人人畏惧的杀手团，接到卫庄的命令后，流沙四天王随时待命。
「三年了..」卫庄低头看着仍然锋利的鲨齿，「我们又要见面了，师哥..」
一路被秦兵和罗网追杀，浑身是伤的盖聂被端木蓉所救，带着荆轲的儿子天明和楚国小霸王项少羽来到了墨家机关城。三年来，不知遇到来多少荆轲的朋友前来索命，这些江湖的侠义之士不知道比秦兵要执着多少，盖聂从不解释什么，不曾伤他们其中一人的性命。
「大叔..你为什么不杀了那些人啊，他们可都是来杀你的啊！」天明问。
盖聂默默的坐在水边洗着伤口，「天明..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
白凤的谍翅早在三年前便开始一步不离的盯上盖聂了，一道道盖聂带着叫天明的孩子被各路人马围追堵截身受重伤的消息传回了卫庄身边，卫庄却不为所动，「师哥，你还没看清这个世道么...你还在执着于自己的梦么...」
「盖聂还真是蠢的可以...」
赤练的话还没说完，美丽的脖子已经被冰冷的鲨齿贴住了，她眨眨水湄的眼，倒也知道这是卫庄的警告，「哎呦，不说了便是..」
赤练所说的话，卫庄从认识盖聂到现在不知在心里想了多少遍，赤练说的很对，他这个师哥就是蠢，被天下背叛了也愿意为天下而活，什么时候能多想想自己。
其他人的流言蜚语盖聂并不在乎，可他必须去找高渐离，他要如自己承诺般将荆轲留下的东西亲手交给他。几次要求都被班大师和油嘴滑舌的墨家最年轻首领盗跖拦下后，盖聂只能单独行动。
来到高渐离及其属下所居住的地方，盖聂没有使用轻功，而是刻意让高渐离知道有人造访。
「站住。」
虽然并未与高渐离谋面，但见眼前人冷秀俊美，白衣飘飘，颇有一股冷毅之感，盖聂便知道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什么人？」
「盖聂。」
夜色中，水寒一亮，更加证明了此人的身份。「我说最近墨家来了客人，小跖却不肯让我见。原来是你。」
「荆轲不是我杀的。」没有过多的解释，盖聂任凭水寒剑指着自己的脖颈，站的笔直。


20
「你死到临头了，这是在求饶么？」
这几年来，高渐离没有一天开心，仿佛离开了荆轲后，他便不懂得什么叫快乐了般，当初若不是雪女，他甚至不可能接受荆轲死去的事实。
身为墨家的首领，忙碌的生活让他充实了很多，他忘记了很多，却独独不能忘记为荆轲报仇，现在盖聂就在眼前，几乎是没有犹豫的，高渐离双眸一暗，狠狠的刺上去。
水寒剑主这一剑，江湖上怕是能躲过的人并不在多数。然而盖聂却后退几步，侧过身敏捷的躲过了几次致命的袭击，眼见高渐离穷追不舍定要取自己的性命不可，盖聂横剑挡住迎面的一刺，渊虹水寒本是极性相克，剑刃相撞，高渐离连退几步。
「你现在若不动手杀我，将来一定会死在我手里！」
听闻动静的雪女也在这一刻赶来，她在几日前在大铁锤和少羽比试时见过盖聂，对盖聂的印象并不糟糕，但眼看高渐离不敌盖聂，便立刻上前去帮忙。雪女知道，高渐离这一辈子，若是不给荆轲报了仇，怕是绝不能安生。
两人并肩而立，面对敌人从来就有所保留的高渐离在这一刻毅然决然的使用易水寒，伴上雪女的白雪，顷刻间周围已是冰天雪地，雪花纷飞。
比易水寒更加冰冷的是高渐离含恨的眼光。荆轲，今日我杀了盖聂，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梦里，我于你，再也不要有所纠缠了。
盖聂那一刻终于明白了盗跖为什么不让他跟高渐离见面。「荆轲不是我杀的，所以你不能取我的性命。」说着，渊虹与水寒已是相碰，大有冰火不融之势。
雪花飘落，师承鬼谷的盖聂一套纵剑法还没有完全用下来，雪女已经有些撑不住了。手中的玉笛摔落，少了白雪的易水寒登时威力降低。
盖聂见雪女已退阵，硬生生收了剑，想到此为止，不想高渐离竟又追了上来。盖聂立刻稳住脚步，剑气相碰，两人已是都折了内力。
「我今日来，只为两件事。第一件是向你解释荆轲的事，第二件是这个。」盖聂拿出塞在怀里的东西，用剑挑到了高渐离面前，「这是荆轲给你的。」
高渐离手里的剑落在了地上，伸出去拿那块布料的手忍不住的颤抖。他攥着荆轲的遗物，额前过长的发丝遮住了他的脸，盖聂和雪女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
盖聂离去后，雪女拍拍高渐离的肩膀，「我看盖聂不像是坏人，方才他怕是没有用几分力，剑下也没有丝毫的杀气...」
高渐离听不进去般，淡淡的说，「阿雪，若是有一天给荆大哥报了仇，我还能再做些什么呢...」


21
流沙来的比墨家想象的要快的多。墨玉麒麟先发制人，鸩羽千夜几乎让所有墨家子弟毫无反抗之力，墨家首领被逼退墨核，眼看着手足惨死。
来到墨家机关城之前，卫庄就从白凤那里得知他师哥在这个地方受尽了斜视，而到现在盖聂仍没有现身来见自己，让卫庄有些莫名的不舒服，手里的剑一挥，又一个墨家子弟在锋利的鲨齿下毫无痛苦的丧命。
师哥，你再不出来，我就把这些小角色都杀光，杀光了他们就该是那些墨家的首领了。师哥，你这么讲义气，就真的舍得他们都无辜的死么...
一旁的赤练也明显看出卫庄的不快，悄悄的退在一边，撇撇红唇看着跪了一排的墨家人，「你们墨家人平时给盖聂气受，如今又落在卫庄手里，算你们今天倒霉。」
被回过头的卫庄一瞪，赤练立刻识趣的噤声。虽然卫庄的鲨齿不会招呼到自己身上，不过被瞪上一眼也不是什么好受的事啊。
这几年卫庄的心思都在纵剑法上，他清楚的记得当年与盖聂对决时，盖聂在功力全盛时期挥出的那一剑，剑气直冲自己而来，却如他的主人般犹犹豫豫，卫庄侧身躲过，便是这样一剑，却硬是划开了他身后的峭壁，像是给它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泪痕。
比起师哥，他的日子不知道要安逸多少。这三年下来，盖聂接了数百余战，大小伤无数，阴阳黑白不知见了多少。但天下之大，竟没有人能让他这个剑法犹犹豫豫的师哥倒下，卫庄冷笑的同时也不否认他很高兴。
盖聂接触的都是整个天下的阴暗面，然而坚持着理想的他却从未被改变。卫庄不去找他，就是希望盖聂能慢慢的放弃那个愚不可及的梦，但他现在已经不能再等了，因为他终于明白，整个世界也别想改变盖聂。
他重出的一刻便已经决定，摧毁墨家后，将盖聂留在身边，盖聂的命注定是自己的。
端木蓉这个女人，即使她不是意外的被带到自己面前，卫庄也是要去捉的，他想看看师哥究竟是看上了个什么样的女人。可是，在卫庄看来，这个女人并不好看，脾气又不好，个性也不怎么样，根本配不上他的师哥。
或许她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卫庄用鲨齿挑起端木蓉的下巴端详着，那女人眼里不屑的恨意让他更加坚定了之前的想法。
怕是天底下没有人比卫庄更想要端木蓉的命了，可当她被缚双手跪在自己面前时，他却并不能干脆利落的下手。
几乎所有的事都在卫庄的意料之中，除了盖聂会为墨家人跟他拼命除外。这些倒也没什么，只是当盖聂纵身接住倒下的端木蓉时，卫庄从盖聂的眼里看到了少有的温柔。
白凤踏着轻快的步子从端木蓉身边走过，含着笑的看了已经合上了双眸的女人一眼。


23
卫庄手里的鲨齿从未犹豫过，今天却因为两个人犹豫了：盖聂和盖聂爱的女人。
盖聂倒下的那一刻，伴随着高渐离片刻的呆滞和天明的呼喊，盖聂闭上了眼睛，手里的剑落了。
直到太阳落山了，靠在树下的卫庄依然没有半点动静，墨玉麒麟的暗袭和自己的那一剑，会不会要了盖聂的性命，他一点都不知道。
这边赤练已经是哭的梨花带雨，卫庄不禁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个女人虽然是韩国的皇族，骨子里却坚强的很，记得当年韩国灭亡了，她都不曾掉一滴眼泪。
可外表越坚强的人，内心也是越柔软的，更何况赤练还是个女人。
卫庄让她的眼泪搞的哭笑不得，心情却是好了些，「死不了的。」卫庄说着站起身，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半点不适的样子，「走吧，回流沙去。」
赤练愣愣的眨巴眨巴一双娇媚的眼，随即跟了上去。卫庄就是她的命，这一点她早就认栽了，他受一点伤，她这边就疼的难过。虽然卫庄平时话少的很，但能呆在他身边这么久的女人，到目前为止，却只有赤练一个。
赤练并不留恋当公主时锦衣玉食的日子，却格外的珍惜跟卫庄相处的时光。所以整个流沙都看在眼里，个性迥异的流沙四天王，只有赤练是随时跟在首领身边的。卫庄对此虽然什么都不说，然而极少派给赤练外出任务则是他愿意让赤练跟在身边的证明。
墨家元气打伤后便迁去了齐鲁，刺客团出身的流沙恢复起来跟墨家比自然是快。
墨家封锁了所有的消息，加上唯一有能力不动声色潜入墨家的白凤不知去了何处，卫庄只能慢慢等消息。这样的情况让向来争取主动的流沙首领很被动。
流沙再次大规模袭击墨家的暂居处并不是为了杀人，卫庄太了解他这个师哥了，只要他有一口气，听说墨家有难便一定会出现解围。
高渐离，大铁锤，雪女都大伤未愈，墨家能接战的只剩下了最年轻的盗王之王。传说中的盗跖偷遍天下，轻功绝决，但武功尚且不行。
赤练收到卫庄的暗示便带着她的赤练蛇王上阵了，赤练蛇阵千变万化，招招阴毒索命，却都被盗跖轻松的闪了过去。赤练暗暗吃惊，这样的轻功，天底下怕是只有白凤能追的上他的速度。
其他人就没有盗跖这般幸运，扭摆着的赤练蛇将目标转向了其他毫无反抗之力的墨家人。
「你这样的美人儿，怎么这么阴险。」盗跖腰一掐，下巴一抬，执起飞轮与赤练蛇王斗在一起，「那就别怪大爷不懂怜香惜玉了！」
与雪女的一战，赤练的元气也没有完全恢复，眼看赤练要吃亏，卫庄勾了勾嘴角，说道，「动手。」
早已不知隐藏了多久的墨玉麒麟忽然如鬼魅般窜出，手里的匕首直直冲着盗跖的胸口刺去，盗跖一惊，赤练蛇便在这样的空间缠上了他的脚。
有动静，卫庄向离盗跖不远的树上望去，竟看到一只白羽悠然飘落下来。
墨玉麒麟还没有看清出是谁挡了路，胸前已重重的挨了一掌，匕首掉落在地上，嘴边已经有血渗了出来。那嚣张的赤练蛇像是忽然被刺中般翻腾起来，缩回了赤练腰间。
挡在筋疲力尽的盗跖前面的正是白凤，他右手的羽刃上，滴滴答答的落着赤练蛇的血。


25
「你..」白凤冷冷的说着，难以控制的向赤练逼近一步，赤练向后一退，目光立刻定在了白凤被鲨齿穿过的右肩上，这一剑刺的很重，伤口很深，溅出的血瞬间染红了雪白的凤翎。狂乱的风吹起了白凤的发丝，他感觉到腥锈的液体落在了脸上。
「你再动的话，这条手臂就别想要了。」卫庄的剑一偏，血顺着剑身便流了下来。
「我连命都可以不要，你以为这样就想威胁我？」
流川一众都在这一刻倒抽了一口冷气，白凤的个性是孤傲些，没想到竟然会有一天连卫庄都敢反。
流沙的首领似乎并没有生气，像是在验证些什么似的，卫庄看着盗跖说道，「那我现在就杀了他，可好？」
白凤果然不再动了，头依然高傲的抬着，眼神也依旧冷淡，但紧握起得双拳出卖了他此刻的退缩。
「带走。」
卫庄邪邪的笑着退开，直到手下将白凤紧紧的锁住，白凤也没有再动一下。他知道，卫庄的话绝不是单纯的威胁，这个冷酷的首领向来说到做到。
卫庄几乎可以确定盖聂真的来不了了，刚才这样危机的时刻，师哥只要有一口气就会出来解围。难道他真的出事了么，卫庄的心头窜起一股哀伤，那种感觉让他陌生到有些难以接受。
「三天之内，若盖聂不来流沙见我，你们就等着给盗跖收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