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香平时住在金融街附近的高级公寓楼里,所以当他说“送你回去”的时候,阿尔只简单地“噢”了一声,没有什么特别感动的,甚至坐在豪华的奔驰车里,还在想《教父》里的老头子经常开导的话:如果一个人很慷慨,那么他就必须把自己的慷慨表现得充满感情。阿尔觉得,王香拥有许多令人折服的品质,但最大的欠缺就是没有感情,不论是做事还是说话,都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感情。
“最近有什么打算?”因为街道上人来车往,王香将车速放得很慢,等红绿灯的时候,他点燃了一支烟。
“没有特别安排,难道是有什么大case要做吗?”阿尔现在入乡随俗,也不喜欢用案件、案子这些词,取而代之的,是传统说法里意义比较模糊的事情、生意、case等等。
“你没时间。”王香侧过头看着阿尔:“把店关了?”
阿尔被直直的视线看得心头一阵猛跳,这是在逼自己做选择吗?迈过一条线就是天壤之别。不,自己还没有准备好!还没有准备好怎么面对那些棘手的问题。阿尔低头避开王香的目光:“我喜欢卖菜,如果现在把店关了,挺可惜的。而且并不是特别忙,两三次进一次货,还可以打电话让别人送货过来,早晨买菜的人稍微多一点,他们都是老顾客了,其余时间都很闲……反正,我就是喜欢卖菜,卖菜的时候脑子里什么都不用想,看着紫色的圆茄、红彤彤的番茄还有各种蔬菜瓜果摆在一起,色彩缤纷,看着心情就明朗。”
沉默了一会,王香伸手摸了摸阿尔柔软的金发:“傻瓜。”
“哎?”阿尔被这种长辈式的慈爱模式刺激到了,猛地抬头,不满地甩开王香的手:“你别乱摸。”
王香一愣,接着又缓缓坚定地伸手摸了过去,摸了两摸之后,还大力揉了揉:“傻瓜!”
阿尔望着近在咫尺的脸没吭声,他能够感受到王香满心的愉悦,虽然并没有咧嘴笑、嘴角上扬之类的表情,但阿尔知道王香在笑,眼神是那么的柔软,都能淌出笑意来。
后面排队等候的汽车鸣笛催促,两人才发现红灯已经变绿。王香将阿尔送到门口,自己也下了车,看着阿尔开门:“我买点菜。”
阿尔奇怪地看了王香一眼:“你不是刚吃完饭吗?是不是没有吃饱?我这里还有一点吃的,用微波炉热一下就可以了。”
王香蹲在番茄筐前挑选了几个看上去很饱满的:“回去试试手艺而已。”
阿尔也蹲下来,把王香挑的拿出两个放回筐里:“别只会拣个头大的,像这种色泽好,摸上去结实的,做菜的时候口感更清甜,拌沙拉很合适。”
“我不拌沙拉。”
“你会炒菜?”阿尔用纸袋将选好的番茄装起来。
“不会。”
阿尔将鼓鼓囊囊的袋子交到王香怀里,笑着把头点了点,鼓励道:“没有人天生就是大厨,多练习几次,你肯定能做出美味佳肴来。这些番茄就算是我的友情赞助,要是厨艺精湛了,别忘了请我尝尝。”
此后几个星期,阿尔经常有机会去王家蹭饭吃,有时候是王香带他过去,有时候则是去山鸡那里拿资料,讨论事情一不小心就到了饭点。去的次数多了,见到的人也多了,那个总是卷入黑帮争斗上报纸的俄罗斯人贝科夫居然也是王家的常客,贝科夫身材魁梧,一头灰金色的短发,淡紫色的眼睛炯炯有神,目光颇具穿透力,仿佛能将人贯穿,他总是高谈阔论,如果王耀随声附和他几句,他就更加兴高采烈,不顾手里的酒杯还是满的就开始边说边打手势。
每次贝科夫来,王香都摆着一张冰山脸,两人一个坐在王耀左边,一个坐在王耀右边,总是就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展开激辩,阿尔总算见识到王香冷嘲热讽时言辞是多么犀利,简直句句不剜人家的心头肉不罢休,有几次贝科夫被他气得怒极反笑,若不是王耀在中间当和事佬,恐怕这两人立刻要真刀真枪地打起来。
某些时候,阿尔则恨不得自己眼瞎,因为看着人高马大的俄罗斯人挨挨蹭蹭粘着王耀撒娇,“小耀~~小耀~~”地叫,语调糯软发嗲,那画面的冲击性不得不让人虎躯一震,浑身不自在。
每当这个时候,贝科夫就是王香的眼中钉肉中刺,尤其是当王耀完全不当一回事地笑着任贝科夫胡闹时,房间里的气氛就会山雨欲来风满楼。
“王香,别动不动就任性摆脸色,来者是客,这样待客,以后谁还会愿意和我们交朋友?”王耀这次没有叫上山鸡,在办公室和王香单独谈话。
“贝科夫不怀好意,王耀你应该离他远点,越远越好。”王香盯着王耀随意交叉放于腹部的双手,刚才贝科夫告辞时不仅紧握了片刻,还亲吻了一下左手手背。虽然这是礼仪,但王香却为此由衷地感到不舒服。
王耀扶额叹了一口气:“我以为你历练这么久,已经成熟明理了,没想到还是这样意气用事。贝科夫很重要,我们不仅不能疏远他,相反,还要适当地消除他的戒心,让他全力支持我们。最近有几派人马蠢蠢欲动,上个月东北城区的老头子猝死家中,你以为这只是一场意外吗?”
“我不关心这个,我只关心你,你是怎么想的?”王香目光灼灼如火,倾身握住王耀的右手,五指相扣。 王耀猛力抽回手,面带愠色,语气中带着挖苦嘲讽:“你和贝科夫有什么区别?一丘之貉。王香,记住你的身份,记住我的身份。”
“是,大佬。”王香的柔情瞬间消散,仿佛水面一闪而过的波纹,快得似是错觉。明明就坐在对面,却像隔着千山万水之遥,不管自己如何努力伸手,够到的永远是一团虚无缥缈的迷雾,抓不紧,也握不住。然而这已经比过去好,在过去,常是被枪指着头,恩威并施、语重心长地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