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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情何以堪………………姒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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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缓缓行在前往凌州的官道上。道旁古木森森,不远处还有一条细流由东而来至放秋山折向西南。路上很静,虽有一队将士护送,却不知为何无人敢多说一个字。是领队人军纪严明?亦还是军士的不敢逾越?  

想来也有些不通吧,我看了看我的六个同伴。  


身份不对。我、燕巧、修月、拘缘、张烟、虞靖、秋航,七个土疙瘩,名不见经传的黄毛丫头而已。说老实话,这次居然会有一支军队来护送我们,这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三日前,有一名相当艳丽的女子来到蒙乾镇,说是要找水先生。当时我们七个正在忙着做师傅交待下来的课业。  


没错,水睿水先生就是我们的师傅,他的弟子就只有我们七个。其中修月是最大,姓姜,平时很温和,偶尔也和我们玩,但因为入学最早,她身上总有着些让人敬服的气质。再来就是张烟、虞靖、秋航三个,拘缘是大家小姐,秦这个姓在我们镇上也算是大姓了。自从知道了她的身份,我对师傅有了一个全新的概念。能让秦家将小姐送来念书的人,一定是非常有才才可以的,也因此,一开始的勉强也成了欣喜。燕巧与我是最晚入学的,但也有近七年了,虽然平时最是调皮懒惰,对于师傅却仍是极为尊重,当然,对我而言,得除了他打我手心的时候。  


师傅平时不大与人来往,连去我们几个学生的家都不肯。所以,这次有人会来找他,我们都很奇怪。秋航是我们中最老成的,一见问,就带着女子向师傅的小竹屋走。剩下我们这票人自然悄悄地议论开来。  


在师傅叫我们前,她们一致认为师娘的可能性最大,我虽然觉得不像,却也作不出更好的解释。那天,师傅做了许多在我眼里很古怪的事。他带上我们去了每一个人的家里,并和我们的父母关在房里谈了半天。当爹妈从小屋里走出来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他们的眼眶微微红肿,却极力掩饰着笑着拉我的手。我心里疑惑,却不忍见爹妈为难,于是也当作不知道。在回身之际,我隐约瞥见师傅向来清冷没有情绪眼中流露出一丝叹息。人的眼睛居然也会叹息?  


后来,师傅带着拘缘回秦家。我们还回到书舍,虞靖开始搔着下巴思索,但就凭我们几个,又哪里想得到小镇以外的天下?将要有变动了,那个艳丽女子带来的变动。  


很晚,师傅带着拘缘回来了。出什么事了,我看见拘缘脸上有一种害怕的神色,第一次,我仿佛看到了我见尤怜。在我发愣时,师傅忽然沉着声唤我跟他进书房。  


我在大伙同情又惊疑的目光中乖乖地跟着师傅走。虽说这不是第一次了,每次挨手心都是这个情形,但不知为何,我隐隐觉出了不安。饶是如此,那一刻我全然没有想到,我的一生就已注定要陷在这道未知的旋涡里挣命。  


“一入侯门,性命最为要紧!……是我自私,但,也只有你可以……”  


师傅哽咽的语声让我就算此刻回想进来还是觉得有种深刻的不安。第一次看到师傅的性情,也是第一次看到师傅的无能为力,还有,一种我无法看透的悲悯。是我?还是我们?为什么可以的人是我?  


我放下车帘,马车上,几个人都有些神伤。毕竟是第一次离家,而且去的还是全然陌生的凌州,这对于我们这些生在小镇,从未出过镇子的人来说,前途如何都是让人感到恐惧又疑惑的事,还有离开爹妈为伴的日子会是怎样?而我却还背着一重忧虑,师傅的话让我异常困惑。性命最要紧?难道前途有着怎样的危险么?  


我不由一声叹息,大约是听在虞靖的耳里,她撇嘴  


“干什么全都哭丧着脸啊?看看这镇外风光,如果不是六爷召见我们,我们保不定还在那山沟沟里呆一辈子呢!”  


我是第一个笑出来的,“是呀,是呀!师傅的第一门生,就知道你对天文地理感兴趣的很,这次出来,是赶你的巧呢!”  


大家都一起笑了。虞靖机智过人,对于地理一向很强。我们几个虽各有长才,但只有她,让师傅能赞到“吾门第一弟子”这个地步。  


“哎,我们来说说凌州吧。虞靖,你一直地理那么好,那你给我说说呀。”燕巧说话软软嗲嗲的,是她一惯的腔调。  



1楼2006-10-15 21:44回复
     
    “嘿嘿嘿”虞靖怪笑着趋近她,“凌州啊,最多的就是杀猪的……像你这种白白胖胖,娇娇嫩嫩的,他们最喜欢。”  


    “啊!你乱讲!人家才不是猪。”  


    我暗暗好笑,也只有虞靖才能把那么兵慌马乱的凌州说成是屠夫横行的地方。想到凌州,我心中又是一忧。以前,师傅常常让我和虞靖做些军事打仗课业,我每次都在对决中输给虞靖,但我每每都挨师傅的打,原因却不为这个。而是因为我有这个或那个的疏漏。直到三天前,师傅才告诉我,我和虞靖平时的课业取的就是凌州。这意味着什么我很清楚。但我也纳闷,为什么师傅单单只把这些告诉我一人?  


    看着她们嘻嘻哈哈地闹开,我只能苦笑。  


    十天的赶路,也就在这想想心事,看看风景,玩玩闹闹中过去。我们终于看到了凌州城。  


    六爷,召我们来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我看着凌州城的城墙,那种不安更深刻了。  


    在城外,我们像这十天来一样住宿在农舍里,但毕竟是到了凌州,大城的繁华不是我们可以想象的。这里的农舍虽说仍在城郊,却已比蒙乾镇好上太多。  


    “呼!”虞靖呈大字型的倒在坑上,看来,这半个月的赶路已闷死她了。她一直是那么好动的人。  


    修月只是拣了地方坐了,神色淡淡地看着窗外。鸡声、茅店、人迹、板桥。比之镇上的景象,这里多了几家茶铺、铁铺,人也多了好多,来来往往的,不时朝我们这被军士围住的一排屋子望望,然后窃窃私语地走开。  


    民怕官,不管走到哪里,这都是一条翻不过来的理。  


    我倒了杯茶给秋航,她一直站着,略皱着眉的样子,不知在苦恼些什么。  

    她接过茶,“怎么不进城呢?”  


    原来她在愁这个。  


    “哪里你要进就给你进啊!”张烟是我们中最率真的一个,说话也从来不打个弯,但人人都熟了她的性子,也没人计较。且秋航就喜欢和她一起。  


    “其实我也想进去。不是都已经到了门口了吗?”燕巧靠在窗口,懒懒散散的样子让人看了就好笑。  


    “那你得好好洗洗干净,到时不会让人麻烦。”拘缘靠在墙边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  

    “为什么啊?”  


    一定没好话。拘缘的文采最受师傅称道,辞格华丽,让人读来美不胜收,但当她说话时,那张嘴可让人颇为哭笑不得。  


    果然,“不是说凌州最多杀猪的么?你不洗干净怎么上屠宰场?”  


    “哈哈哈哈”虞靖、张烟笑倒在一旁。  


    那么多年了,还是没长进。我拍拍已撅起小嘴巴的燕巧,以示安慰。  


    正自玩闹,门外传来一声清亮好听的声音。  


    “哟!各位好心情哪!”  


    我们止了玩笑,一齐看过去。原来是那个艳丽的女子,十天前就是她让我们上凌州的。  

    她见我们看她,也不在意,轻轻笑着,“也十天不见了,各位一路辛苦。这就请七位小姐移步,先到樨苑住着,过几日就要拜见六爷了。”  


    六爷?这个称呼我们已不陌生,但乍一听说,我还是心中“咯噔”了一下。  

    “我们不直接去见么?”秋航在一边问着。  


    那女子明眸一掠,轻扯嘴角,“六爷可是大忙人,也不是说见就能见的。”  

    一个下马威么?我心一沉,我们要去的是个什么地方?看这女子行止说话定是六爷身边的亲信了。我看不过秋航被她抢白,忍不住插了句,“那请问这位夫人如何称呼?我们毕竟是奉了六爷的令来的,人已到却不声不响,总也不好。我们既不能随便拜见六爷,夫人又见得到六爷,那还请劳烦夫人在六爷面前代我们致个意,回禀一声。”  


    话说完,我感到虞靖的手放在我的后背上,温温热热的,让我勇气倍增。  

    那女子看我一眼,眼里透出些锋芒来,但转瞬即笑,“哟,这是说哪里话?我一个下人,哪里敢让几位小姐称夫人?六爷知道几位来了,才叫我过来接几位去樨苑住几日的,我哪里敢自作主张?”  

    修月在旁拉了拉我的手,向那女子点了点头,“那敢问尊驾如何称呼?”  

    我极力忍了忍笑,见那女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使劲吸了口气,再说话时已笑意盈盈,“这可是折煞我了,小姐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栖华就可以了。我是奴才,您是主子,我又岂敢当主子一声尊驾?”  


    2楼2006-10-15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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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暗自叹了口气,强撑起疲惫的身体,无奈地与几人互看一眼,随栖华出樨苑,上了那辆我们当初乘着入苑的华车向着未知的命运迈开第一步。抬头望望天,微微有些阴沉的天色,一如前程那般模糊与晦暗。这一程,我们都预料到了不平凡,但却不曾想过那是生与死的挣扎,是情与义的背弃,是绝望的无奈。 



      我不知道六爷为何挑在傍晚时分召见我们,栖华有那个能力左右六爷么?如果是这样,那就得重新来估量这个人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我毕竟还太稚嫩,如果我的见识再深些,或许修月就不会那么做了,或许……在一切悲剧还未上演时,我就可以逃走,至少不用我来亲自完成。我们入见的时候,六爷正在在堂里会客,客人不多,只有两个。我们进去的时候,三人都坐着看过来,似乎客人还对六爷说了什么,但在那一刻,我想没人还能看见六爷以外的人吧? 


      六爷,是一个极年轻极好看的男子,似乎只及弱冠,说他好看是因为我从来都没见过有什么人能长到像他这样的品貌的,即使女人也没有。他端正而贵气地坐在首位,整个人流露出一种极清冷的月华般的气质,那么流畅,温雅,却冰冷,让看他的人痴迷却恐惧。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种恐惧的感觉,但在我,却从他幽深不见底的眼里感觉到一股寒意与……不安,比之师傅当日嘱托的更深,那一刻,我似乎觉察到师傅那时的心情,是不是也是这般欲挣无力? 


      仅仅是一瞬间的对视,却让我有种憋闷到窒息的感觉。我们站在堂里,齐刷刷地向六爷施礼。 


      “见过六爷。”进退间还不算很局促,看来一个月来的苦训也并非全是折磨,大门大院里的规矩学一样是一样,如果你想要呆下去,活着呆下去。 


      六爷澄淡的眼并没有看向我们,也没有说话,而是端起茶,毫不在意地用茶盖拨着盏内的茶梗。 

      我们只能尴尬地跪在地上,时间似乎凝滞,带着逼人的压迫。我一直低着头,但也明显感觉到了两道投射在我们身上的研判的视线,其中并不包括正前方。拘缘一直没出声,也没动静,她的安分倒让我有些好奇,那么一个任性的小姐呢!就算在六爷面前也与平民无异,但毕竟从小都是捧着长大的,居然也会忍得下?反观虞靖,她面色沉沉,显然已是心中大为不爽了。 


      “儒辉,为何我怎么瞧也瞧不出有一点另道长说的那个意思?”如雪水初融,温和中居然仍让人感到一丝丝的寒冷,六爷终于开口,但这月华般的声音却依旧掠过了我们这一直跪在地上的七人。 

      左边有个声音透着些无情,“六爷,七星只是一种声势,是与不是,何必太计较,只要让某些人相信就行。” 


      “言之有理。”六爷说得慢条斯理,仿佛有着无尽的考虑,顿了顿,又道,“那依你之见,七星该如何安置呢?” 


      我心中疑惑大起,“七星”?是指什么?宝藏么? 


      “首先,七星不能死。”不知为何,这个无情的声音像在拖沓,听在耳里阴谋的意味很浓。 


      “然后呢?” 


      “六爷,您还没有子嗣。” 


      全是不相干的话,但为何听在我耳里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我当然知道,这两人是不会说一些毫不相干的废话的。 


      又一阵寂静,但这一次没有太久,六爷从首位站起,几乎是踩着我们的心跳慢慢走到我们跪着的地旁边,“都起来吧。”那语气中,透着一点淡淡的烦躁,很隐约。 


      “谢六爷。”我们这才得以站起身,长久的跪姿让我的膝盖阵阵刺痛,我吸了口气,才忍住,看见燕巧已经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身不由己,我们在这里,只是一群任人宰割的羔羊。 


      “啊,听说你们都是水先生门下的学生?”六爷语气清淡,这一次已没了那股烦躁,听在耳里很是舒服,像一个开明的主子在和煦地问话。 


      “回六爷的话,我们七个都承师傅授课。”修月仍是温婉有加,但声音里微微的颤抖却显露了她的激动。 


      “嗯,有几年了?” 


      “我们几个并不同时入门,我已入师门十年,两年后师傅一次又收了四个,学龄最浅的两个也快七年了。”我微微皱眉,修月这番话说得有些零乱,她不是会紧张成这样的人哪!


      4楼2006-10-15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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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六爷显然一点也没在意。“那你们都叫什么?” 


        “民女姜修月。”修月轻垂了垂脸,有一瞬间的妩媚,端庄的妩媚。我看得有些讶异,修月,居然也是可以风情万种的。在抬头看修月的时候,或许我表现得太过呆愣,以至于也对上了六爷浅浅的眼波,在看着修月时那里面有一种一闪而逝的兴味。我怕他看到,连忙又把头低回原来的位置。 

        “你呢?” 


        “秦拘缘。”拘缘答得有点清细也有点自信。 


        大概是走到张烟面前了吧,我只听到她抖得快听不清楚的声音“民、民女、张……烟。” 

        “秋航。” 


        “燕巧。”听到这个声音,我差点就笑了,真是!那么软耷耷的声音也只有燕巧才发得出来吧? 

        “虞靖。”她的回话里有一种傲气,让人激赏。我发觉连六爷似乎也愣了愣。 

        之后就是我,我低垂着脸,不是没有紧张的,却也觉得没什么好担心。声音自是我一惯的平淡,还带上一丝谦卑。“民女平澜。” 


         3 

        这一次照面已经预演了日后的悲剧,可惜当时,我们谁也没有觉察出来那一星冰冷的阴谋,我们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牺牲,是呈给六爷野心的一件祭品。不过,我怀疑,即使觉察到了,又能改变什么?或许到最后只是更无奈地看着一切发生,甚至必要时还会亲自推上一把。 


        六爷唤来了一名秀丽清媚的女子,她似乎是整个府里的管事,浅笑着的脸与栖华倒是有些相似。后来我们知道,她是栖华的姐姐,枕霞。而她是六爷府里的第一人,一切内务均交由她打理,俨然是个管家。我暗自担心,我们得罪了栖华,是不是也意味着我们得罪了整个府里的人? 

        她带我们去了一个小偏园,有个并不好听的名字,叫息园,据说是给客人休息的地方。我暗想我们的身份有那么高么?在刚才的大堂上,我们不配的。除非……我不敢往下想,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让人心惊。 


        “今晚各位就暂且住在这儿吧。”枕霞优雅地欠了欠身,不卑不亢又给人礼数周全的感觉。 

        “谢谢枕霞夫人。”老实说我们实在拿捏不准该如何称呼她,她较栖华年长,显然已过了嫁人的年纪,称呼姑娘不合适,但这一声夫人也…… 


        她像是看穿我们的局促,也只是淡淡一笑,“叫我枕霞就可以了。”她看一圈我们七个,似乎还有话要说。果然,“我妹妹心眼狭小,各位不要与她一般见识才好。” 


        这句话说得我们不禁有些惶恐,秋航忙回道:“不敢当,不敢当,都是我们不好才……” 

        枕霞一手止住她还想说下去的话,语气平和得不能再平和,“她那个脾气我明白,一定是她主动招惹麻烦。几位多担待就是。啊!各位也饿了吧,请先歇歇,我这就叫厨房准备饭菜。”说罢,就带上门走了。 


        我终于力尽地瘫入椅子里,感觉浑身像掏空了一样。今后的日子只怕更难走吧。 

        屋里只有虞靖难得露出了一丝凝重的神情,我凑过去,小声问她,“怎么了?” 

        虞靖朝前努努嘴,我看过去,入眼的就是四张神游的脸,我看得有些奇怪,“怎么?” 

        “嗤”虞靖轻轻嘲笑我,“平日事事通透的你居然会看不明白?” 


        或许是我的脸上表现出了茫然,虞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也是。你到底还是小了几岁,等再过一两年,你就明白了。” 


        我不悦,“你要我自己想?” 


        “呵呵”虞靖舒服地往椅背上一靠,“替我捶捶腿,我就告诉你。” 


        “做你的梦去吧!”我踢她一脚,转过头不理她。不就比我大一岁半吗?了不起个什么劲呀!于是我又凑向轻轻玩着衣袖的燕巧,“你怎么看?” 


        “嗯……她们在发呆……” 


        废话!“然后呢?” 


        “她们在想人……” 


        “想人?”她不会是在打太极吧? 


        “我说算了吧!燕巧,她这方面根本没开窍!你说了也是白说。”虞靖在旁凑上一句,看着一脸的叹息摇头。 


        我凌厉的眼神直逼燕巧,燕巧总是很容易屈服。她扁了扁嘴,“告诉你她们在想人了……” 
         
        我刚想开口骂她,耳边却传来虞靖低低地浅吟,“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她微闭着眼睛,清清浅浅的声音低沉又婉约,有一种扣人心弦的磁性。我从来没发觉虞靖竟也有这么温柔得几乎带着淡淡哀伤的一面。 
        


        5楼2006-10-15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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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瞬,我仿佛明白了一些东西,很隐约,却又呼之欲出。“你也……?” 


          她闭上嘴,也拢紧了眉,就这么躺着,我和燕巧一齐看着她,感觉到一点点的心酸在渗入。 


          整整三天,我们没有再见过六爷,连栖华与枕霞都没来照过面。我们中那四个依旧神思恍惚地整日呆在窗口发愣,不时还傻笑几声。我和燕巧瞧着逗趣,有时也吓吓她们,无往不利。虞靖难得地没有和我们一起玩,只是有些怪异地看看我们,然后抓过一本带来的书,半靠在椅子上吊尔郎当地看着。 


          平日里,我和燕巧是最懒的,师傅布置下的作业每每也是最后一刻才完成。现在没了师傅在耳边提点,自然是不会想着拿书。尽管当日离家的时候也是带了一大箱子书来的。所以此刻见虞靖看书,不意觉得眼有些生,平空里也生出一股愧疚。 


          是呀,好久不沾书了呢!但我和燕巧在彼此的眼睛里仍是没看出想拿起书本的意思,于是,眼不见为净,我俩溜到了庭院里。 


          “最近好闷啊。”燕巧坐上一棵歪了脖子的榆树,脚就这么晃啊晃的,看上去有十分的惬意。 

          于是我也学她,半坐在另一棵树上,手中转着一片叶子。“是啊。人人都有心事。” 

          燕巧看我一眼,心意深深。必要时她也很深刻,只是这样的心思,她都掩藏在慵懒爱撒娇的外表之下。“平澜,你说……有一天,我们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我第一次见她用那么沉静却又吞吐的口气说话。 


          她欲言又止,终于只是叹了口气,就什么也不说了。 


          我玩玩叶子,转开了话题。“你说七星是什么意思?”其实我知道她的意思,但是有些东西我们都不愿却面对,至少现在不想,虞靖是,我们也是,所以只能忽略。 


          “七星?”燕巧不解。 


          “就是见到六爷时坐左边那个说的。” 


          “哇!你好厉害哦!”燕巧夸张地瞪着我,“在见到六爷那么惊艳的时刻你居然还有心思顾及其他事?” 


          “少来!”我白她一眼,不过倒的确不能否认六爷在那一刻的美丽让我直到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如同梦幻,月光似的男子。 


          “会是指我们么?”她忽然幽幽地开口。 


          我心中一惊,燕巧,永远比我要来得果断一点,在一些问题浮出水面时,我总是先想着掩盖,但她却不然。或许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但她远比我要诚实。七星如果是指我们,那,那句“还没有子嗣”的意思就是……会么?我不敢想。 


          “如果是,我们该怎么办?” 


          我沉默,一时间只觉心里憋闷异常,女人都会嫉妒,那时,友情就显得太过薄弱了。 

          “想这些做什么?就凭我俩的长相?你也省省吧!”我只能强作玩笑,一些事不捅破,或许就不会太早到来。 


          “哼!人家很自信的。”燕巧也开始耍宝。 


          “是,是,是,你是大美女,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呵呵呵呵呵呵……”我大笑,燕巧踢踢我也忍不住开始笑起来。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我不敢想,也不愿想。一切就先这样吧。 

          但哪有那么好的事,远处,我看见三日都不曾出现的枕霞的身影往我们这里走来,我知道,就要开始了…… 
           
           4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谁都逃不过。枕霞带来的命令在我意料之中,又出乎我的意料。修月、拘缘、张烟、秋航是夫人,我、虞靖、燕巧是陪嫁。那一瞬,我看见虞靖错愕的眼光,只一闪,就成了淡淡的悲哀与了然。修月淡淡地笑着,有一种完美的感觉,与一丝深深的让人看不透的情绪。不知为何,我觉得心开始往下沉。辗转间,我发觉张烟与秋航是最兴奋的,而拘缘则是一脸冷傲,大概她觉得有些不甘心吧。 


          迎亲的日子定在两个月后,也就是八月初七。于是我们这一干人又都搬回樨苑,据说到时,她们几个的父母家人也都会来。我不知道这家人中包不包括师傅,但我突然之间非常希望他来,尽管心里有个声音说就算他来也一样无力,就像当初让我们走一样。


          6楼2006-10-15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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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回到樨苑,已没了那两个教习的嬷嬷,但这时的沉重却让我更累,逼人欲狂。我和燕巧,或许因为年龄较她们小了一岁左右,总没有她们的那种用情的自觉。于是,我俩奔走于各人之间。 


            原来的小吵小闹,到如今已成了冷嘲热讽,虞靖看得在一旁冷哼,而我和燕巧就像两只老狗,四处讨好,这一个半月下来,也还算太平。 


            快尽七月的时候,拘缘、修月她们的父母都来了,师傅也来了。我很开心,仿佛多日来的心绪不宁都得到了安抚。那一晚很热闹,大家都很尽兴。我一直保持着清醒,没有和她们一起瞎闹,因为,我有一件事想问师傅。 


            很晚了,师傅在临走时,朝我看了一眼,我就不声不响地跟了他来到客房。 


            他在椅子上坐了,转过脸看我,“你有什么话要问?” 


            “很多。”我老实地站在一边,就像以往一样。 


            师傅轻笑,但这笑容里我没有再看见以往的温和严厉,有的只是一种很冷淡疏离的清光,有点,有点像六爷。“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你最多只能问三个。” 


            三个?我惊讶于师傅的绝情,一时回不了神。 


            “怎么?嫌多了?”听他的口气似是不想再回答。 


            我忙道:“不是。我要问的。” 


            师傅微微闭上眼睛。 


            我咬了咬唇,只能挑重要的问。“七星是什么意思?” 


            师傅没有睁眼,“那是一道神谕,六爷的命卦是要有七星守护才得大业。” 


            “七星是指我们?”我忆起那天那个人说的话,心渐渐往下沉。 


            “这是第二个?” 


            “不是。”我抬头死盯着师傅没有表情的脸,“我想问师傅,当初为什么要收我们为徒?” 


            师傅的眼睛动了动,却仍是没有睁开。沉默了会,才听到他冷冷的声音,“我是六爷的人,收徒有着什么样的考虑,你们到现在还不明白么?” 


            六爷,又是六爷,难道我们一生的每一个过程都是在为六爷量身打造么?“那六爷的考虑又是什么?” 


            师傅的眼睛猛然睁开,紧紧盯住我,一时间竟也有些震动。“你……这是你第三个问题么?” 

            师傅,终于让你也感觉到震惊了么?或许你没把我们当成徒弟,但你又要我如何忘得了那相处的点点滴滴?同门之谊,情同姐妹,如何忘得了? 


            我点头。 


            师傅看着我半晌,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想不到居然是你,也该是你,我早就该想到了……”他轻喃,忽地站起,“既然如此,那你听好。六爷的考虑是天下。如今天下二分,但六爷却只手掌着事关这二主性命的兵权。所以这个天下,只能取,不能让,你是七个里最长于史书的,这点道理你应该明白。” 


            “这又于我何干?”我精不精史书与六爷的天下又有什么干系? 


            师傅放柔了语气,一时间我以为他又变回了那个在镇上平心执教的师傅。“澜儿,你还没看明白么?到了六爷这里,便是将身家性命都与他联系在了一起。一活俱活,一死俱死。不止你们,还有你的父母亲人。” 


            “可是,可是他……”我忽然哽咽,因着心中那份惊惶,那份师傅隐约间透露出来的讯息。 


            师傅的语气更柔,“我知道,他立了修月、拘缘她们为夫人,却一点也没顾及大家的感受。但是,别忘了,他是六爷。”师傅的眼睛明显眯了起来,有一丝丝的锋芒夺目而出,看得我有些心惊。直到此刻,我才终于理解到所谓谋士的心计。“他必得为大事作好万全的准备,她们四个能产下子嗣自保有荣华富贵,若不能,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师傅,你在说谎。”我退开一步,眼神慢慢冷静下来,“七星只是个声势吧?得到天下的声势。若取得江山,不管有无子嗣,我们七个却是落人口实的隐患。试问天下有哪一个君王是靠着七个女子才登上江山的?当日的声势声势到最后只能灭势。有无子嗣只是一个借口吧?” 


            师傅看着我,沉默。 


            “当日离乡时的嘱托,居然可以这么快就变卦么?”我指控。 


            “天命如此,你想逃又如何能逃得了?” 


            “你是谋士,为何你不去助六爷?却要编派个七星的理由推我们入这道旋涡?” 
            


            7楼2006-10-15 2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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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着回头,“舍不得我,就和我私奔吧,怎么样?” 


              “你去死吧!”拘缘丢来一个果核,但眼圈却是红了。 


              我明白,她的确舍不得,但她已有更舍不得的人了,或许是绝不放手的人。因为,她们虽然有点悲伤,但却只是看着我和燕巧离开。 


              一路安泰! 


              我退出东厢,将门带上。夜有些深了,但前厅仍然热闹,相反,内庭里却显得有些寂静。我就这么和燕巧走在庭院的小泥地上,很轻,轻到让人觉得有些迷惘。 


              燕巧环上我的手臂,“平澜,太静了。” 


              我依旧走着,“你没听到到处有虫子在叫?” 


              “不是。这个庭院里没有喜庆的热闹,你没感觉出来么?” 


              我静了一下,“我们只是外来人。” 


              “哦……”她没再说话。 


              许久,她忽然拽着我站住。 


              “怎么了?” 


              “你想,六爷今晚在谁这里过夜?” 


              我一呆,这个问题…… 


              “都是洞房花烛之夜呢!对谁都不公平啊。除非一起过夜。” 


              我大惊,呆了很久才咽下一口口水,然后猛敲燕巧的脑袋一记,“你的脑袋什么做的?怎么尽想这些东西?” 


              “人家哪有想什么?只是担心嘛!” 


              “担心!这种事轮得到你来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一个陪嫁小丫头,通常都是做做下人的事,你又那么蠢,小心那天被一个坏心的管事给打死了。” 


              “啊!怎么办,怎么办?” 


              在她一迭声的尖叫声中,我终于赶在趴下前到了虞靖帮工的地方。然后在一片安静中睡着,那天,我真的很累。 


               6 
              不知睡了多久,我才揉着酸疼得不得的胳膊醒来。一缕晨光投射在屋里,我迷糊地看了下四周。燕巧靠在书堆上睡得口水直流,虞靖也枕着一些帐本睡得正熟。什么时辰了?看看天色应该不早了,我推推她们,“嘿,醒醒。醒醒。” 


              “吵死了。我还要睡……”燕巧随意地挥了挥手,又继续睡。 


              我看了眼地下,“啊!蟑螂,蟑螂……” 


              果然,燕巧大大地跳起来,“啊,在哪里?在哪里?” 


              拜她所赐,虞靖也醒了。 


              “快起来了,什么时辰都不知道,可能会有麻烦。”我拍拍燕巧的头,朝虞靖点了下头。 


              虞靖甩了下头,以示清醒,“先出去看看再说。”说着便站起身,打开了门。 


              刺眼的日光一时间照得我们都眯起了眼,只能瞧见远远走过来一个婀娜的身影。 


              “麻烦来了。”虞靖低声道,因为来人正是栖华。 


              “哟,三位好找啊。”清脆的声音带着十二分的得意与趾高气扬,让人看来非常不爽。 


              “啊,栖华姑娘。”我笑呵呵地上前打招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呵呵,三位的姐妹都成了夫人了,我原本以为三位也跟着要显贵了。可谁想六爷也是,居然让三位只沦于陪嫁,真是委屈了呢。呵呵呵呵……” 


              我一看虞靖脸色不对,连忙赶在前头说,“栖华姑娘这是哪里话。我们还不都是一个乡下小镇上来的土疙瘩么?修月她们是福气好,我们么,哪里说得上委屈?栖华姑娘抬举了。” 


              “敢情还有个识趣的?”她冷冷一笑,显然我们这样的低声下气并没让她感到有多大的顺气。“既是陪嫁,就该有个下人的样子。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还在这里玩闹,都没个规矩了么?” 


              “是,是。栖华姑娘教训的是。”我一忍再忍,简直忍人所不能忍。 


              “别仗着四位夫人就登鼻子上脸了,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六爷是什么样的人物,这府里可容不得你们三个黄毛丫头撒野!” 


              “是,我们三个记下了。”我的声音几乎已在磨牙,只能拼命低着头,不让她瞧见一脸的怨气,当然还得死命掐住虞靖的胳膊。她最是受不了这种气。 


              “好了,也不和你们多说了。你们三个都归在我手下,归我调度,我的规矩可容不得半点差错,否则……” 


              “我们记下了。”真是窝囊!我都觉得自己像个狗腿。 


              “现在,你们三个去劈柴。厨房后屋里的一堆柴,今晚不收拾完就别想吃饭睡觉。”她轻蔑地朝我们瞟了一眼,然后走人。


              10楼2006-10-15 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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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澜,我现在才知道你的忍功有多厉害。但你不该把我的手当出气筒呀!”燕巧看到栖华走远后才扯着我抱怨。 


                我低头一看,果然有些青了,连忙帮她揉揉,“对不起啦,刚才如果不是你小小地倒霉一下,我们三个就会大大地倒霉了。” 


                “受这种窝囊气,真不甘心!”虞靖愤愤地拍了下桌子。 


                “唉,算了吧。如今我们三个只要能活下去不被整死就已不错了。受点气算什么!走吧。那一屋子的柴还得去收拾呢!” 



                到了厨房后屋,我困难地连吞了好几口口水。天!我们三个就是神功盖世,在三天内也劈不完那么多的柴呀,那个栖华不是想累死我们,就是想饿死我们。 


                发了一柱香的呆后,我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捋起袖子准备干活。 


                虞靖一把扯住我,“你犯傻啊!她摆明了就是要整死我们……” 


                我淡淡地抓开她的手,“你以为反抗会有用?死得更快而已。多说无益,干活吧。幸好现在才刚入秋,天气不太凉,露宿一宿应该也不会太成问题的。只是肚子这个问题……” 

                “平澜……” 


                “虞靖,你以为心中不平又能怎么样?别给自己找借口了。她们并不会比我们好过多少。这个宅院是个什么地方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我几乎已是声色俱厉,转过头朝一旁的燕巧喊了声,“燕巧,干活!” 


                “哦,好。”燕巧一听,马上也卷起了袖子,不太像样地拿起斧头劈柴。 

                虞靖愣了会,终于也开始动手了。 


                那一天,我全身心地投入到劈柴上去。从来,从来没有这般无力过,那种任人宰割的滋味,让我忍不下却又不得不忍,连同虞靖的不甘,连同燕巧的委屈,我发狠似地将力气全用在斧子上。一根接一根,手上已扎入了木刺,我浑然不觉;虎口震得起了紫血泡,我视而不见。 


                或许这股狠劲吓到了燕巧,她放下斧子,凑到我身边。“平澜……你,你……” 


                “我什么我?干活!不然我们都别想吃饭!”我头也没抬。 


                “平澜……对不起。”虞靖蹲在我身边,垂着的头低得那么低,几乎看不见她的眼睛。她一向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呢,如今…… 


                不是她的错,不是的。 


                “别说了……干活吧。我们已饿了一个上午了,我有点想吃晚饭。”我声音低沉暗哑,有着自己都惊讶的哽咽。 


                “平澜……”燕巧浓浓的带着娇意的语音在耳边软软地呢喃,让人的防线都不由自主地轻易撤换。 


                “……谁也别想偷懒。干活!”我豁地抬起头,日头还是有些毒,晒得人眼花。“看看什么时辰了?再过两个时辰就是晚饭的时辰了,你们两个不想吃,我还想吃呢!” 


                “啊……”燕巧不想我会在这么感性的时候说出这番话来,一时回不过神。 

                倒是虞靖笑了开来,拍拍我的肩,继续干活。 


                柴依旧很多,那是干三天也干不完的。我会这么说只是想逃避,在这方宅院里,我们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不去多想,不去计较。在我们还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之前,我们只有这么做。不知道修月她们怎么样?相信夫人的身份总不至于让她们干粗活吧?但愿她们不会受委屈。 


                第一天,我们三个在厨房里渡过。是真的劈了一整天的柴,没有休息,没有饭吃。中途当然还有栖华来冷嘲热讽几句,我们忍着,也像头牛似的干着。我适时地表现出不堪折磨的苦相,用来满足观望者的愿望。但磨难还在继续,栖华的个性已经可以看得很清楚了。我开始明白当初为什么枕霞会对我们说这番话了,很显然,枕霞要比栖华看得明白得多。在这个地方,人要看得长远,栖华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有枕霞在一边照着,她会活得很艰难。 


                我们首先要学会生存,这里有太多的范本,什么该学什么不该学,关乎生死。不再是往日简单快乐的日子了,我们最好有这个自觉。第一个要学会的就是忍,而且让人看到你的弱势,而不是弱点,比让人了解你的强悍更有用。 


                由于我们的表现很让栖华满意,于是第二天中午,我们终于吃到了饭。 


                饭啊,只有白饭加青菜,但我从来不知道白饭加青菜居然也可以这么好吃。可不够,三个人却只有一碗饭,栖华是存心的。 
                


                11楼2006-10-15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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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晚上,我们实在撑不过,于是决定去前面偷些食物来填填肚子。栖华是算计好的,这里说是厨房的后屋,离厨房却是离了十万八千里。要去厨房,最近最为少人的路线必须绕三排房子,穿过一个小院,据说还是禁区的庭院,然后才是厨房。这里的所谓后屋,只是柴房的备仓而已。 

                  虞靖是个地理方位高手,走过的路,整个宅院的布局她都一清二楚。于是,她在地上划出地图,详细解说了一遍。最后抽签决定,我去。 


                  我权衡了下是饿死好受一点还是被抓包打死好一点,终于决定出马,因为饿死实在太慢了。在她二人必胜的祝福下,我成功地溜到前院。月亮很圆,如果同理可证,那么我的行动也会圆满。 

                  至少目前的状况表明已胜利在望,我已到了最后一关,那个叫做‘水纹苑’的禁区。只要不出意外,我会成功偷到食物,然后回去拯救那两个饿死鬼。月光下,那个园子很静,有点让人心里毛毛的感觉,但却看不出有人会在的意向。我猫着腰潜入,最后一刻,我知道我万不能掉以轻心,功亏一匮,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一直,我几乎是躲在灌木丛后小跑的。月亮真的很圆满,但很显然,她见不得有人比她更圆满。就在我几乎我可以穿过这个禁区时,背上抵住了一记冰寒刺骨的东西,类似刀剑的东西。 


                   7 
                  “你是谁?”如雪初融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地从身后传来,声音的主人让我几乎腿软。 


                  是六爷。好倒霉,为什么会是六爷? 


                  “不说话?”声音里有浓浓地不以为然,我知道如果再不说话,我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六爷……”我的声音抖抖的,明白地表现出我的胆怯与不济事。我这样的人绝对成不了贼盗的。 


                  许是六爷也明白了我的意思,“名字。” 


                  呜--这其实更丢脸。“我,我,六爷,我下次绝对不敢再犯了,您,您饶我这一次吧。” 


                  “你是那七个里头的人。”六爷说得很笃定,大概这里的人还没人敢这么和六爷讨价还价的吧?但既然已知道了我的来历,为何还是用剑抵着我的背心呢? 


                  “是。六爷明鉴。”我心里暗叹,修月、拘缘啊,不要怪我! 


                  “你要去哪里?”六爷依旧清冷的声音听不出心绪。 


                  “呃……去……”我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 


                  “你若敢在我的剑下撒谎,你就试试看。”六爷清淡的语气像在谈论天上的月亮,丝毫没有威胁的意味,但听在我的耳里却一劲儿的寒意直涌心头,由抵着背后薄薄的衣衫的长剑透进来的寒意。 


                  我努力地咽着口水,终于决定,豁出去了。“想去厨房吃饭……” 


                  “那么晚了……你居然找的出这样的借口?”他不信。 


                  我心底冷哼,不是谁都有那么好的命!“六爷以为这样的情况下我还能找得出更像样的借口?”这话很大胆,近乎不敬了。 


                  果然,背后,剑的寒意更甚了,也更贴近肌肤。我不觉挺直了脊背,冷汗“噌噌”地开始冒出来,我后悔了,呜--不要杀我啊,我以后一定不敢再犯了。 


                  “你这是大不敬。”冰寒的声音几乎是由剑尖上传来,直直敲入心底。 


                  我的心重重一凛,神志也清醒不少。他是六爷,是可以主宰我们生死的人。我怎么可以这么意气之争? 


                  “平澜知罪。请六爷处罚。”我的声音里放入了谦卑,显而易见的谦卑。 


                  六爷听了此话,撤开长剑,“你记好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是什么人。” 


                  这句话后,背后逼人的寒意似乎消去了,我好久才敢回头,发现早没了六爷人影。呼!我瘫坐在地上,好险,几乎就死在这里了。 


                  六爷,六爷的权威是不容挑衅的。想到他刚刚的话,又想起我刚刚的回应,不禁有些后怕。当一个人的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时,他就高高在上,不容冒犯。而我,差点就犯下足以一死的大错了。真的是好险,不过,好在有惊无险。 


                  我抬头望了望月亮,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不幸中的大幸!也因为刚刚的莽撞,六爷居然没有问我私闯禁区的罪,想六爷的心气,以后应该不会旧事重提吧。


                  12楼2006-10-15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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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了想,我继续往厨房去。都走到这个地步了,再不进行到底,我都有替自己不值了。 



                    回到后屋,立刻就有两匹狼扑向我。洗劫之后,她俩就坐在月光下开始大嚼。我懒懒一笑,软在地上。 


                    事后了,才开始觉得后怕起来,而且越想越怕。当时是怎么搞的?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其实我很清醒。六爷的剑抵着我的背心,只要轻轻一送,我立马就得向阎王报到。但当时我却压根儿没想到要害怕,是胆向怒边生? 


                    已是戌时三刻了,他还在“水纹苑”。我当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们四个。拘缘她们一定会等的,等之不来,则成怨怼。六爷,娶了,却不珍惜。 


                    还有我们三个,这里难道还缺三个使唤丫头吗?虞靖,论起军事地理来,未必会比那些将军、谋士差多少,却在这里当个劈柴的。燕巧,虽说为人散漫,却也精于布局谋篇。可是现在呢?别说是干粗活,就是连三餐都不得温饱,还要任人凌辱。 


                    我是有意这么顾左右而言他的,说实话,当时若不是还有背上那柄寒剑架着,我不定还会说些其他什么不敬的话。但是,幸好。我对着月光深吸一口气。幸好,那一剑还架着,让我多少还存了些理智。 


                    真是,来了这里,脾气变得躁了,心眼也变得狭小起来。六爷是什么人,今晚的事他会就此揭过,放过我么? 


                    我皱了皱眉,向虞靖和燕巧看过去。她二人吃得很欢,几个白面馒头也能吃得这么津津有味。不过,厨房里时,我也差不多吧。 


                    会不会牵连到她们呢?虽然最后我报上了名字,但……我实在不敢确定六爷会怎么做。能够深沉清冷如斯的人必会揪出一事来给我们七人立个规矩,我是铁定跑不了了,但愿,不会牵扯到虞靖、燕巧她们。 


                    “喂,想什么那么入迷呢?”虞靖解决完食物,一把搭上我的肩,与我一同靠着水井坐下。 


                    我看着月亮,没有回头,只是嘴边习惯性地绽开一朵懒散的笑,“看月亮呢。” 


                    “你……没遇上什么事吧?” 


                    “哪能呢?我又不是燕巧,你的图画得那么精准,我要再出错,不是成猪了么?”啧,不对。这么一说,我不真成猪了?我扁扁嘴,有些懊悔话说得太快。 


                    “啊,难道我就该是猪?什么叫‘不是燕巧’嘛!人家是很不错的。”燕巧打着嗝,也挨着我坐下。 


                    “你啊?把手伸出来。” 


                    “干嘛?”燕巧伸出双手,而我则亮出一枚针。 


                    “在厨房捡的。我们中就你扎得刺最多,要不挑出来,明天有你好受的。” 


                    凑着月光,我细细将扎入她手中的刺一一挑出。当然,光线太暗,刺得她“哇哇”大叫的地方多半是好的。 


                    月夜里,我们三个互相为对方挑着刺。痛呼声,咒骂声此起彼伏。后来想起来,那时候,我们真的挺快乐,虽然苦了点。


                    13楼2006-10-15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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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敝姓宣名霁,非常仰慕水先生才华。这一次便是从他那里过来。” 


                      哦?我心中一动。师傅对他说了什么?依师傅近十年来的清静生活,会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找他?又是什么样的人才找得着他? 


                      虞靖、燕巧很是开心,“师傅他老人家好么么?” 


                      “好。水先生寄情山野,‘目送归鸿。手挥五弦。’真乃第一豁达人也。”宣霁笑笑,“啊,这次拜会先生,他还特意提到了三位,虞靖姑娘,平澜姑娘,燕巧姑娘。不知三位过得怎么样,令他好生记挂。” 


                      我看着他深邃的眼,恐怕不是那么回事吧?依师傅的心性,他不会对一个才见过一两面的人说这些,要传个话也不会用如此聪明,一点就通的人。除非……是有什么安排,或者,这根本就是六爷的意思。 


                      宣霁见我们不说话,又笑了笑,接着道,“我回程时向六爷禀明了此事,六爷说正想见见几位,我也想来拜会一下水先生的弟子,所以就让枕霞姑娘代为引见。” 


                      果然,我暗叹一口气,听虞靖回道:“让先生见笑了。” 


                      枕霞见宣霁道明了来意,忙道,“几位是六爷的人,是我疏忽了,让舍妹胡闹到这个地步,三位先去,我回头一定好好教训她。” 


                      “三位请。”宣霁好风度地站在一旁。 


                      唉,事到如今,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走一遭了。 


                       9 
                      这一次,我们来到书房。到的时候,六爷正看着一封书信。我眼尖地瞄到信封上写有“衍州”二字。衍州?我头脑里开始浮现师傅当初给我们讲过的一些东西。 


                      衍州位踞夏江中游,在上下游之间是为枢纽。其外围有延绵山脉为之险阻,又有大江大河沟通境外,历来是“用武之国”。从衍州沿夏江上溯,穿越三峡,又是入川的主要通道之一。若是上下游之间对抗,则衍州可阻遏川中势力之东出。另外,从衍州藉怀水北上,可经略中原,进图北方,是个要地啊! 


                      这样想时,耳边传来宣霁清平的声音,“六爷,三位姑娘到了。” 


                      六爷搁下笔,那双如月华洒地的凤目便扫了过来。我气虚地低着头,但也明显感觉到他的眼光在我身上停驻了会儿,然后转开。我当然不会以为六爷注意我是因为半边脸上的大包,即使那真的有点引人注目。 


                      “都叫什么名字?”清浅到一如山间溪流的声音,好听却透着丝丝寒意。 


                      “民女虞靖。”虞靖依旧是不卑不亢的调子,并不因有情而折去那根傲骨。 


                      “燕巧。”这一次,燕巧的声音里掩去了不少往日撒娇的意味,虽然软软的腔调不改,但已精神许多。 


                      我又是最后一个,不过这一次我却是有所怕,有所担心了,努力咽了咽口水,“平澜。” 


                      “嗯……平澜……”六爷的声音异常拖沓,似是无意识地重复,但听在我耳里,却是十足的诡异,让人汗毛微竖,心也跟着紧张起来。 


                      在我差不多快窒息的时候,六爷终于开口,“你们都是水先生的弟子,不用去做那些下人的粗活……这样吧,你们都会些什么?” 


                      会什么?老实说,师傅平日教我们的,在这里很难派上什么用场。算起来虞靖最有出路了。 


                      她想了想,“回六爷,师傅都教过我们识字算术……” 


                      “算术?好,你去帐房帮忙。” 


                      “是。”虞靖多少是有些失望的,但相较于其他,这实在是个好去处,活儿清闲,月俸又高,还有外侩。不过大材小用,可惜了虞靖的军事天赋。 


                      轮到燕巧,她仿佛是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好,眼睛发亮地道:“六爷,我会种花,花草到我手里,想死都死不掉,我还会培育新种。” 


                      真是兴奋哪!我瞅她一眼,就是守株待兔的庄稼人等到了兔子也没她那个兴奋。 


                      六爷朝枕霞看了眼,枕霞立刻会意。 


                      呃,到我了。我会什么呢?种花?不行。活的还是死的多。算帐?马马虎虎,却不是很强。糟了,难不成我只会洗衣劈柴? 


                      “你呢?”六爷平淡的声音里传给我一种玩味。 


                      “我……我……” 


                      “回六爷,平澜善于文书。当年师傅的书阁就是她一手整理的。”


                      15楼2006-10-15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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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好虞靖!多亏你想到这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整理书阁虽烦,但我还不算讨厌,就这个,就这个!我连连点头。 


                        “……那你就留在书房伺候。好了,另外两个先下去吧。”六爷随意吩咐着。 


                        我完全目瞪口呆,怎……怎么会这样?不是说整理书阁么?怎么成了书房?六爷一言九鼎,令出即行,这下,就算是他听错说错,我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虞靖、燕巧半是同情半是解脱地看我一眼,然后退出书房。 


                        “平澜,沏茶。” 


                        “是。”六爷吩咐了声,便开始与宣霁谈正事。我立刻退出书房,在途中抓了个小丫鬟问了茶水在哪儿后,便直奔目的地。 


                        待送上茶,我侧身恭立在旁。六爷并没有分神看我,只是与宣霁议着一些事。我暗中吁了口气,或许六爷留下我是为了昨晚的事,但想来他应该不会刻意刁难我,他没那份子闲心。放下了这一桩心事,我听到他们言谈间,是在说衍州的情况。 


                        “派张贲据守郦阳,显然王上已对六爷起了戒心。” 


                        “现在倒来起戒心,也不怕冯定山乘虚而入?”六爷微闭着眼睛,有着淡淡的讥讽流泄在唇角。 


                        宣霁闻言也是轻轻一笑,“若想得通这个理,当年也不会让冯定山坐大,进而独占东北河内了。” 


                        六爷端起茶轻呷了口,“咦……滇云鱼钩?” 


                        好茶品!才一口就道了出来,我在一旁连忙应道:“回六爷,是滇云的鱼钩茶。” 


                        六爷挑眉看了看我,没有说话。倒是宣霁有些好奇地也端起茶碗喝了口,“啊!果然是清香馥郁,醇厚回甜。平澜姑娘好手艺!” 


                        “宣先生过奖了。” 


                        六爷将茶放在桌上,把那封衍州的信又瞧了一遍,吩咐我,“平澜,替我回封信给衍州别将孙长龄,让他和槐峰的九寨主打个招呼,别让张贲将军太清闲了。” 


                        “是。”我拿了笔墨在另一张书案前坐下,仔细斟酌了下辞句,便提笔写了。听他们方才的谈话,我约略知道了些情况。 


                        中原四角,西南显然尽在六爷掌控之下。王上陈兵西北,而豫王冯定山自立东北。如此一来,六爷的确维系二家生死,也难怪王上要起戒心。不过,这做得也太不高明了。眼下局势,六爷这边安抚还来不及,居然妄想派一个将军就能压制六爷,控制西南?这样只会打草惊蛇,适得其反而已。看来王上身边并没有张良、萧何之才的人哪! 


                        果然,我听到六爷轻哼,“刚愎自用,急功近利,居然一伸手就到郦阳,他也太看轻我。” 


                        不错。先渗入离自己近点儿的樊阳也是个法子呀。先成南北对峙之势,再图后计。现在这一手,太过性急,煮成了生米饭,是吃也吃不下,丢也丢不得,失了先机,只怕连樊阳都保不住。 


                        “六爷明鉴。不过,听说,王上新请了一位谋士,叫常望月,那边吹捧得是国士无双。” 

                        哦?国士无双?我来了兴致,轻轻吹干墨迹,将信拿给六爷过目。 


                        六爷接过,一心二用地道:“接着说。” 


                        “据闻此人精通义理,天文地理无所不通,文韬武略烂熟于心。” 


                        天文地理无所不通是兵家必备,文韬武略烂熟于心也是谋士的基本,这连我和虞靖都多少通晓一些,也值得拿出来称道? 


                        “隐居时曾与各地名士往来,据说与水先生曾有过一面之缘。” 


                        和师傅见过面?没听他提过。当世名家师傅都曾对我们说过,可见这个常望月不怎么入流。我顿时没了兴致,转眼去看六爷,只见他看着信,眉梢微挑。我吓一跳,难道意思写错了?糟了,这种信函我还是第一次写,又要模仿六爷口吻,是不是闹了笑话了? 


                        六爷抬眸瞧了我一眼,我心一跳,那是深沉中带着有研判的眼神,那么沉肃,让我觉得比闹了笑话还让人心惊。 


                        本以为六爷会说些什么,却见他转手递给了宣霁。 


                        宣霁一接过信就赞了声,“平澜姑娘好一手行书,颇得王右军三昧呢!” 


                        我再次欠了欠身,“宣先生过誉了。” 


                        他看完信,目中流露出一丝奇怪的深沉来,仿佛在深思着什么,与六爷对视一眼,将信交还,却没有作声。 
                        


                        16楼2006-10-15 2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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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早起来就有晦气寻上门? 

                          “六爷让你立刻到‘洗秋阁’侍候。”说完本就要走了,却又回过头来朝我瞪了一眼。那一眼深刻又嫉恨,让人不解。难不成我抢了她的饭碗?我叹气,认命地迅速起身梳洗一通。如果可以选择,我绝对不会在六爷身边伺候。这不,我昨儿晚饭还没吃呢,就得上工。相信今早的早饭也没着落了。 

                          赶到‘洗秋阁’,六爷正在用早膳。一碗玉米百花粥,配着三牒清口小菜,有凉拌笋丝,小酱瓜,皮蛋拌豆腐,还有一盘烩葱鸡丝卷,一盘百花酥米糕。六爷吃得精细又优雅,但看在我眼里,完全没有那种赏美的心情。口水大肆泛滥地同时,我不禁幻想,要是能让我左手鸡丝卷,右手酥米糕地直往嘴里送,那也不枉此生了。 

                          “平澜。”六爷终于吃好,接过一旁侍女递上的手巾擦着手。 

                          “奴婢在。” 

                          “只要你能解开这局棋,我就准你下去吃饭。”六爷眼光轻瞟靠窗小几上的那局残棋,老神在在。 

                          我一时踌躇,棋艺一项,师傅教过,但我却从未和师傅以外的人下过。照十局中我只能险胜三局的记录来看,我的棋力应该是很逊的。 

                          “一炷香时间。”六爷坐到那小几旁,等我执黑。一旁的侍女已点燃了一支香。 

                          我走到棋盘前,凝神细瞧。此棋已到中盘,黑白子几近混乱厮杀,贴身肉搏。只是格局过于小器,棋路也下得过于阴邪,偏狭,难怪打不开局面。这样的棋会是六爷下的? 

                          思索间,我捻起黑子落在边上,是大飞。六爷应我一子,是关。此处关与拆都是大有可为,但六爷下关,意在中腹,格局显然不小。但他后方不稳,虽攻势凌厉,亦不能持久。我还是我的稳扎稳打,立、长、断、尖、压、粘、小飞,几步下来,前锋后卫已连成一线,黑子已然成了活棋。很难说不会输,但我已达到六爷的要求。 

                          六爷仔细看了看棋局,再看向我,目光中多了几分研判。但我没管那么多,一心只想着早饭。 

                          “六爷,黑子之围已解,奴婢是不是可以……” 

                          “再备一份早点上来。”六爷沉声向身边的人吩咐,“这盘棋可还没下完。” 

                          听六爷的意思,我似乎可以边吃边下。于是,我继续展开攻势,渐渐地,黑子已打开一片局面,在边角上牢牢站稳脚根。但这时,我的肚子开始饿得让人发晕了。下着棋的同时,不时扭头去看门外。 

                          那端着餐点的侍女终于来到。我一手抓起一个鸡丝卷就咬。啊!人间美味!我眉开眼笑地吃着。下棋的速度却是越来越慢。说实话,六爷的棋力很高。据刚才几手,我敢说与师傅是不相上下,搞不好还技胜一筹。不知不觉间,棋局已完全改观。我已可以断定,之前的棋局不是六爷下的,他是高瞻远瞩地棋手,不会那么狭隘。而我的下法是稳中求进,但这局棋下到这个份上却得靠险靠奇,敢大刀阔斧地来,一招棋下去就是杀伐千里。不是说这样的棋我不会,只不过,在六爷面前,一个不足十七的小丫头要那么大雄心魄力做什么?所以,这盘棋必输无疑。我不趁现在多吃点,难道还等待会儿喝西北风啊? 

                          等到东西差不多吃完,这棋也到了分晓胜负的阶段。六爷在中路上放下一子,顿时整片白子如蛟龙破云而出,气势凌人。高明!我弃子认输,一旁的侍女上前清算。还好,不算太差,输了二子半。 

                          六爷站起身朝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在他的目光下,我几乎站立不稳。又出什么岔子了?难道应该再输多点?要命!六爷的尺寸也太难捏了。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就在我被盯得快要发抖时,枕霞行色匆匆地来禀,“六爷,谌先生有紧急军情……” 

                          “人呢?”六爷边走边问,已出了“洗秋阁”。我心中微微吃惊,紧急军情? 

                          “已在书房候着。” 

                          六爷不再说话,快步往书房方向走着。我只能小跑着在后面跟。 

                          “见过六爷。”一条青灰色的身影在书房门前行了一礼。冷静到无情的声音,有点熟悉呢。 

                          “进来吧。”六爷一步也没停下。 

                          我走在后面,看见那人抬起头来。正是当日那个坐在六爷左侧的文士。直至今天,我还记得他那番冷酷的话。我冷冷地朝他上下一看。果然看上去就个阴阴的家伙,身量偏瘦,一双鹰眼总有些冷芒在闪烁,鹰钩鼻下是一张薄而显得刻薄的唇,暗灰的,不见血色,年纪四十上下,不老,却看不见一丝儿生气。同为文士,宣霁就比他温和阳气得多。


                          19楼2006-10-15 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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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见我看他,也横过一眼来,眸光一紧。我低头敛身一礼,将书房门阖上。 

                            “豫王合同蒋、郑、周三军,兵犯永州夏阳。” 

                            那么远来攻夏阳?我在旁听得诧异。豫王立足东北,永州位踞西南与东南交界之处,长途跋涉,远卒攻城,是兵家大忌,且还有王上陈兵西北,也不怕乘虚而入?我不以为然,看向六爷,却见他敛眉看着永州来的简书,眉宇间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杀气。 

                            “王上是打算作壁上观了?” 

                            “至少那边没有任何动静。” 

                            咦?难道说……对了,王上当然不会担心了,无论哪边胜负,于他都是有利可图,可是豫王打的什么主意呢?莫非是有把握可以吃下西南?否则可得不偿失。 

                            “哼”六爷将简书一扔,“打的好主意啊!我若不好好回敬他一下,岂不驳了他的面子?” 

                            “六爷,虽说蒋、郑、周三军纯属乌合之众,但这仗还是不输为好。” 

                            蒋、郑、周三军?原来有盟友?难怪豫王敢孤军深入。这么一来,倒真是有些麻烦了,不知道可不可以各个击破。 

                            “六爷,蒋和秋那里上个月过发生过内乱,而郑言武与周湖也有嫌怨在里边,说是盟军,也颇多破绽。” 

                            嗯,如果这人所言确实,那要拿下这场战争也不是不可以。现在情况倒让我想起了<左传>中“蔡人、卫人、陈人从王伐关中”的那一段来,稍加变动,公子子元的策略很可一用。 

                            “陈乱,民莫有斗心,若先犯之,必奔;王卒顾之,必乱;蔡卫不枝,固将先奔,既而萃于王卒,可以集事。” 

                            提到<左传>,我不禁想起我们七个还在蒙乾镇的时候,师傅月考,一次出的就有这一题。虞靖按着自己的意思重新策划,秋航与拘缘偷偷翻书,剩下的人我给她们答案,结果全被抓包,都挨了板子。其中我和虞靖挨得最多。我是因为帮人作弊,而虞靖是因为所谋漏洞百出。事后,我和虞靖还被罚关小单间,直到将虞靖策略中的毛病都修正好为止。那一次,我们被整整关了三天。 

                            不过下一次,我们又这样了。总之,每次月考都是作弊与反作弊的斗争。师傅不能奈我们何,我们也不能完全蒙蔽住师傅。往事难忘啊!我不禁微笑着一叹。这一声叹出口,我就知道不对。 

                            果然,六爷“啪”地一拍桌子。“你在想些什么?” 

                            我连忙跪下,六爷看来并非是迁怒与我,也没有很生气,但那双流光闪动的眸子却告诉我,如果我不能好好说出个理由来,那我铁定玩完。 

                            “奴婢,奴婢刚才听六爷与先生所说的,想起以往师傅教我们<左传>的情形了……似乎,似乎有那么一段的势态与现在颇为相似……” 

                            “<左传>?”六爷的语气里已有一丝了悟,却执意要我说个明白。 

                            “呃……蔡人、卫人、陈人从王伐郑。”这句话一出口,我立刻感到身后射来一道凌厉的视线,如芒刺在背。 

                            “有想到对应之策么?” 

                            我愕住,六爷的意思,不会是要让我干政吧?算起来我也只是六爷内人的陪嫁,也就是媵人。若说我有伊尹之才那也罢了,但眼下……我有无对策不已很清楚了么?想到了<左传>,又岂会漏了公子子元的那一段话?但六爷却偏要挑明了来说。 

                            “怎么?”六爷的语气里已带上几分不不耐。 

                            我不敢再拖,看来六爷是存心要把我往明处推了,“郑公子子元之策不妨套来一用。” 

                            “蒋和秋可与之对应,但周湖与郑言武之援救不及又当何解?他们两军可无地理阻隔。”那文士冰冷无情的声音透了过来,有一种极隐约的杀机。 

                            我低头看着手臂上微竖的汗毛,这是决计不能再说下去的了。于是我声音恭敬而平稳地回道:“奴婢还未曾想过。” 

                            “你会没想过?”六爷轻嗤,倒也没再为难我,“去沏壶茶来。” 

                            “是。”我低头领命而去。直至走出七八步路,我才敢稍稍透出一口气。秋风吹来,背上微凉,我一摸,已汗湿一片。从今往后,这样的日子怕是只多不少了。周郑两军要援救不及又有何难?只需挑拨离间就成。只是这话若一出口,我的死期怕也不远了,就算六爷有“七星”的顾忌,可但凡成大事者,又岂会拘泥这种小处?一个隐患才是最最要首先除去的。 
                            


                            20楼2006-10-15 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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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虽隐了这一句没说,但六爷与那文士想也已猜着,只是不敢确定。这会儿支开我,极有可能是在安排我了。 

                              唉,早知道这儿是个龙潭虎穴,却没想到还步步凶险。 

                              待我端着茶再回书房时,那个文士已不在了。我将茶小心放在书案一角。六爷一眼扫过来,颇有些思量。我一惊,几乎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终于,六爷还是什么也没说,让我既放心又担心。 

                              午膳之前,六爷都没再开口,我在一旁也没得闲,磨墨,端茶倒水,盖印信,整理文书,忙而不乱,倒也充实,几乎都快要忘了早上的事了。 

                              这时,六爷开口了。“你可知早上那位文士是谁?” 

                              我怔了怔,回道:“不知。似乎初次拜见六爷时见过一面。” 

                              “哦?”六爷挑眉看着我,眼光中有一丝讶异,随即仿佛明白了似的笑了笑,看得我一头雾水。 

                              “他是谌鹊。颖丘谌鹊。水先生应该提到过吧?” 

                              我呆住,颖丘谌鹊,岂只提到过,简直是如雷贯耳。师傅对他是极为推崇的。不,不会吧?我与他才见两面就要遭他猜疑?……不知道搬出师傅来,可不可以讨些交情? 

                              不过,我心一沉,想到师傅那日所说的话。我们七个的命,只能依靠平生所学来保全。那个……那谌鹊根本不会买帐的。 

                              我一直皱着眉头在想,直到枕霞来请六爷用膳,我才惊觉,想了大半个时辰的我,仍然没想出什么辙来。小心觑着六爷,却发现他心情似乎挺好,眼角淡淡流着一丝笑意,整个人看来俊美得邪气。我扁扁嘴,决定暂时先撇开这个深奥的问题,不管将来怎么死,我都不希望是饿死的。所以得先先想法子解决午饭。 

                              许是六爷今天吃错了药,并不以夏阳之危为意,反而好心情地在午时放我下去吃饭。虽然有些疑惑,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立马就跑到虞靖那里去揩油。帐房向来都是最优待的地方。 

                              一到那里,燕巧也在搭伙。她们见到我来,就一把拉我过去坐了。燕巧为我添饭,虞靖塞了双筷子给我。我也不客气,立刻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唔……还是你啊虞靖,红烧狮子头、酸菜炒豆梗、大煮干丝……吃香喝辣的。” 

                              虞靖自得一笑,“是呀,我可一手操管着你们的月俸呢。” 

                              “呀!您老干嘛还坐着呀。吃菜,吃菜。我帮您夹。”我立刻凑趣地来了一段,惹来她一个白眼。 

                              “哎,脸上好点没?”燕巧边嚼着边含糊地问我,“看上去还点肿。” 

                              我摸摸脸,疼是不疼了,但多少还有些肿胀,可以才一天一夜的速度来看却是快得很了。什么时候我的自我修复能力也那么够瞧了?“没什么啦。快好了。” 

                              “哼”虞靖敲我一记,“还说呢,昨儿中午可把修月她们吓了一跳,还以为你挨了六爷的教训呢……哦,对了,这药膏再抹点,拘缘拿来的,似乎颇有效,才一晚上,就不再是猪头了。” 

                              什么嘛!我回她一个白眼,心下倒是不无感动,我们七个毕竟还互相惦记着。想来我也太杞人忧天了,那张纸该毁了清静的,不过,交给张烟应该也是差不多啦。我撇开这个,想到了一件事。 

                              “哎,你们猜我今天见到谁了?” 

                              “谁?”燕巧和虞靖都凑过来。 

                              我看了看四周,低声道:“颖丘谌鹊。” 

                              “就是那个才华横绝一代的谌鹊?” 

                              “据说名声直追当年的丰化双杰呢……他怎么个样子?” 

                              我朝她们勾了勾手指,示意她们凑近点,“以后若碰上这号人,躲远点。这个谌鹊从头阴沉到脚……就是和六爷说起七星的人。是个极端冷酷无情的家伙。” 

                              “不会吧。”燕巧怀疑地看我。 

                              而我则严肃地抿着唇,“我没有开玩笑,这儿可不比我们在镇上。步步都是杀机哪……” 

                              没了胃口,我放下筷子,耳边是虞靖与燕巧的叹息。一时我倒有些羡慕她们。她们的行当在这个宅子里可以算得上是最清闲,最与世无争,也最安全了。 

                               11 
                              在六爷身边的日子,很忙。我总是觉得自己像个转陀螺,没怎么停过。每日沏两壶茶成了我偷懒的时间。六爷渐渐放下许多事给我。由挑几封信让我按他的意思回信,到就只扔给我信让我自己琢磨。而现在,许多并不太重要的信都只由我过目,然后挑紧要的告诉六爷一声,其余全由我看着办。任务繁重,六爷书房另一端的那张书案几乎成了我的办公处。每日卯时即起,却往往要到亥时二刻才有得睡。黑灯瞎火的,害我不知摔了多少青。回房后怕吵到虞靖、燕巧,连哼也没敢哼,匆匆梳洗一下就上床睡觉。


                              21楼2006-10-15 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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