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禅宗哲学的美学观
1.中国佛教分支禅宗发展史上有一个著名的公案,说的是五祖弘忍准备宗主位上退下来时,想找一个有悟性的弟子做自己的衣钵传人。于是,他把所有的弟子召集到一起,对他们说:你们都将自己多年悟禅的结果写成偈子,然后呈上来,我看看你们修行的成绩,中意的话,就把衣钵传给他。
在众多的弟子中,有一名叫神秀的上座和尚,资历很深,读了很多经书,颇有学问,深得弘忍器重。大家认为衣钵的继承人非他莫属。很多人没想去作偈子,而是等着看神秀的参悟。不几天,神秀将自己参悟的偈子写在了墙上。偈子云:“身如菩提树, 心是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染尘埃”。这样的偈子自然引来一片叫好声,也很快传到正在伙房舂米的慧能耳中。慧能听了后,就告诉身边的僧人说:“还行,但未能真正悟道。”一个打杂和尚如此说,大家感到很惊讶。于是,在众人的一致要求下,慧能说出了自己的偈语,就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众人感觉这个更好,就把神秀的从墙上擦掉,替之以慧能的。
第二天,弘忍看到了这首偈语,连连点头。为了掩人耳目,他脱掉自己的鞋子,把慧能的偈语从墙上擦掉了。晚上,慧能还在伙房干活,五祖悄然而至,寒暄过后,他用手杖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然后转身走了。慧能会意,便在三更时刻到五祖房中。五祖为他讲解《金刚经》,当听到“无所住而生其心”时,慧能彻底大悟,弘忍就把衣钵传给了他。慧能即为六祖禅宗。
这两个偈子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其中又有何区别呢?这先得从菩提树说起。菩提树,在古代印度叫毕婆罗树,又名七叶树,是印度一种极普通的树木。乔达摩·悉达多在结束了六年的苦行生活之后,就在这样一棵普通的毕婆罗树下悟道成佛。人们为了感念佛祖证悟人生真理的不朽功德,便把他悟道时给予他遮蔽的毕婆罗树,称之为菩提树,也就是觉悟之树。
再看这两个偈子:“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的字面意思是:众生的身体就是一棵觉悟的智慧树,众生的心灵就象一座明亮的台镜,要时时不断地将它掸拂擦试,不让它被尘垢污染障蔽了光明的本性。。。“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字面意思是:菩提树原本就不是树,明亮的镜子也并不是镜子。本来就是虚无没有一物, 那里会染上什么尘埃?
其实,尘在外,心在内,常拂之,心净无尘;尘在内,心在外,常剥之,无尘无心;心中有尘,尘本是心,何畏心中尘?从这个意义上说,慧能的参悟自然高出神秀许多。神秀仍然停留在内,而慧能却早已走出了自我,来到了更广阔的天地。。。山川草木,河流花林,皆有佛性。菩提不菩提,明镜不明镜,不在于树,不在于台,而在于你我有没有一颗菩提或明镜之心。若菩提明镜之心在,岂不树树皆菩提、台台皆明镜!反过来说,若无菩提和明镜之心,无论坐于何种树下,何种台前,也是徒劳的。。。所以,守住心灵吧,这,比什么都重要。
在审美心理的把握上,二者更是高下立判。你看,神秀审美前做的啥事儿:对心勤拂拭犹如儒家通过修身磨砺其道德修养,心都累了,还审什么美啊!!!而慧能呢,虚(空)其心以保持心灵的自由状态,不滞于物,物我两忘,这样才能进入真正的审美状态。
2.六祖坛经里有这样一则故事,说的是,有一天,大小两和尚外出修行,途中路过一河流,目见一漂亮小媳妇回娘家,因没有船而无法过河,于是大和尚就毫不犹豫地背上小媳妇涉水过河。。。事后,二和尚继续赶路,过了很久,小和尚实在是憋不住,对大和尚道:师兄,师父不是告诉我们要戒色吗,你为何还肌肤相亲地背小媳妇过河,是不是因为看见人家长得漂亮啊。。。大和尚敲了敲小和尚的脑袋说:这件事我早已忘了,这么长时间你还执着于此啊。。。佛家主张“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认为,世界上的万事万物(即色)只不过是世界的现象,都是虚幻的;而心才是世界的本体(如王阳明之无善无恶心之体),心之空才是世界的本质,所谓“色由心生”即指本质决定现象。。。"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要求我们做到”目中有色而心中无色”,对于人心来说,何为空?何为色?所谓“见色不色即为空,见空不空即为色”是矣。“见色不色即为空”“对应于目中有色而心中无色”,就象大和尚那样。。。“见空不空即为色”是指世界本为空但由于你的心不空而着相见色。
这个故事有着重要的审美心理学意义,比如我们在欣赏一幅绘画时象小和尚那样,执着于某种观念(心不空而滞于物)即心不空无心灵自由(如纠结于这幅画值多少钱之类的,这幅画的技法运用等等)时,肯定不会对该幅画产生艺术上的审美感觉。。。小和尚执着于色(一路上念叨师兄是否破了色戒),可能有两种情况:一是他修行不够,心执一念而失自由;二是他娃娃真的有点色(老是想着小媳妇的花容月貌)。。。当然,现实生活,虽然我们绝大多数人都会象小和尚的第二种状态一样,见到出众异性(玻璃除外)往往就会产生“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心理反应,做不到如大和尚那般“见色不色”,但我们也不能说禅宗哲学的观念就是胡扯,因为不管它在我们的世俗生活中是不是胡扯,它在心理学特别是审美心理学上却极有道理。这个道理简单地说就是六祖坛经揭示的那样:风吹幡动,风动?幡动?都不是,是你的心在动,审美对象能否产生美,不取决审美对象是否具有美,而是取决于我的心能否对它产生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