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Max&Victoria〗│111105改文│旧人

　　他没有理会她，低下头依旧专注修剪花束的形状。他的眼神很沉静，后背微微弯着，线条在斜晖的勾勒下十分流畅，就像是一幅钢笔画。宋茜在离他五米远的地方停下来，抿着唇一声不吭。
　　时间过得足够漫长。沈昌珉直到把剩下的所有植物都修理完毕，才很缓慢地站起来。然后自顾自地推门进屋，洗净了双手，脱下外套扔到一边，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宋茜不清楚如今的EM情况究竟如何。可沈昌珉只是静静地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双手成人字形交叉，就已然散发出一种慢条斯理又盛气凌人的姿态。他只是面容
稍稍清俊了一些，眼神却愈发深邃，一言不发地瞧着她，是那种于她而言久违了的清贵傲慢的姿态，没有什么形容枯槁，也没有什么焦头烂额，依旧是好风度好神采，连嘴角抿起的弧度都十分的自然。
　　“情况很糟糕。”他看着她出神出够了，终于肯开口，轻轻笑了一下，“可以用两个成语来形容现在的我。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原本想在结婚纪念日那天送你一份酝酿已久的礼物，但你没有等及，已经抢先自己拿走。”沈昌珉依旧是那种独特的轻快又沉稳的语调，“EM珠宝现在乌烟瘴气外加财务危机，连破产重组的可能都有，茜茜，你和曹圭贤的目的达到了。”
　　他的语调很温柔，眸子里显出一点心不在焉，说罢抬起眼皮看着她，微微倾身，慢慢地问她：“事情到现在，你有话想说么？”
　　宋茜选择用沉默回答他。她不知到底该说些什么，似乎此刻想到的每句话说出来都不合适。
　　“没有，很好。可我有两个问题。”沈昌珉重新倚靠回沙发，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我要原因，你这么对我的原因。”
　　宋茜静默了一下，不答反问：“那你当初又为什么要娶我？”
　　他的眸子明显闪了闪，某个表情一瞬即逝，又很快恢复了恬淡的姿态，语气淡淡地：“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宋茜面色淡漠：“就是你认为的那样。我既想离婚，又想让你尝试一下一无所有的滋味。”
　　他的嘴角牵出一丝微笑，浅淡得几乎注意不到：“为什么一定要和我离婚？郑允浩早就死了，你难道真的看上了金俊秀么？”
　　这是沈昌珉真正的另一面，说的话刻毒又歪曲。宋茜被激得几乎想立刻站起来，终于还是在情绪失控前忍住。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气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话很冷淡：“你说只问我两个问题。”
　　他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是好笑地看着她，眼中嘲讽意味十足：“你就为了这么愚蠢的理由，连跟我接吻跟我做都可以忍受？亲爱的，你不是一直把跟我上床叫做婚内□么？这场婚姻这么委屈你，你还能强颜欢笑这么久，连我都要佩服你的忍耐力。”
　　宋茜发誓她在来之前确实已经做了相当的心理准备，可是当这些刻薄话真正从沈昌珉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她还是感到了十分的钝痛。
　　但她还可以承受。
　　“第二个问题，”沈昌珉冷眼瞧着她从怒转静，收回视线的时候看到自己袖口处遗留的花梗碎屑，捏起来认真地看了看，拂到一边的烟灰缸内，然后极缓慢地开口，“你从拍戏受伤开始演戏给我看，到现在你得成所愿，有没有后悔过？”
　　他这句话说得似乎很艰难，又很轻飘，最后的几个字像是浮在了空气里，稍微失神就会听不见。宋茜静默两秒钟，语气很生硬又很确定地回答：“没有。”
　　沈昌珉短促地笑了一声，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却又不点燃，只是拿在手里缓慢地转动。他望着那支烟沉思，拇指在上面慢慢摩挲，过了一分钟，他突然动了一下，烟应声而断。
　　他把折了的烟扔掉，又重新取了一根，这次很快点燃。沈昌珉淡淡地看着指尖那一点明灭，慢悠悠地叹息：“茜茜，你的心真狠。”
　　“苦肉计美人计釜底抽薪计，三十六计你用得真是好。下一步是不是就打算走为上计了？”半晌他再次开口，淡薄烟雾后面的表情十分平静，“你不是一直都很想跟我离婚么？就如你所愿。”
　　宋茜随着他的这句话看向他。但沈昌珉像是恍若未觉，眼神很恍惚，眉宇间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一样现出疲惫的神色，微微抿着唇，侧脸隐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像是十分遥远。
　　“曹圭贤没有你，不会赢。而你呢，能仰仗的却是我曾经那么喜欢你。”他微微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声音和神情都很平淡，“茜茜，记住你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以后不要后悔。不过后悔也没有用，你再也没机会了。”

总之众说纷纭，各有各的精彩。她和沈昌珉隔了几个月平静生活，又站在了风口浪尖处。有媒体试图采访沈昌珉，在吃了好大一碗闭门羹后，便全部把火力集中在了宋茜身上。
　　宋茜在新片发布会上遭到记者的层层盘问，内容与新剧无关，导致导演的脸色明显有些不好看。宋茜对此只能微笑以对，连连解释“希望大家把更多的关注投在新片上面”。
　　但她终究还是躲不过。在出席典礼上又被频繁问到相同又十分敏感的话题，比如为何会搬离水晶庄园，比如目前沈昌珉和她的感情如何，甚至被隐隐暗示是否会离婚。
　　宋茜一言不发，全由Luna全部见招拆招地堵回去。但后来她心情不佳，还是着了恼，拧着眉回了一句“无可奉告”。
　　但她这样的回应就更加让公众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于是Luna又恢复了时时都在接电话的状态。宋茜则把手机关机，除了赶通告，其余的时间连家门都不出了。
　　又过了一周，EM的局势终于明朗化。
　　沈昌珉率先发表声明，表示自己已辞去EM董事局主席的职务，改由沈家原掌门人安清远接任。
　　紧接着在当天下午，立刻又有三位年轻较轻的副总裁态度明确地递交辞呈，具体去向“还没有确定”，接受媒体采访后的回答只有一句话：“安总一走，我们只有离开。”
　　这个结局按照业内人士的分析，用八个字可以概括，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三位副总虽然没有明确表明去向，却都已被默认是跟随沈昌珉一起去了瑞尔。EM一直尽力避免的高层震荡终于还是变成了事实。先前某位呼声很高的副总没有上位，而是安清远重回EM，据称是对稳定大局的重要策略之一。
　　然而还是有人对EM能否重振大局表示怀疑。沈昌珉在公司陷入危机之前，曾抽调出巨额资金用来开发新产品，如今的财务危机又导致计划被迫搁浅，而似乎目前几位“经验丰富”的元老级人物也没有要把新产品继续下去的打算，再加上三位年轻有为的高层出走，EM的前景依旧不被人表示乐观。
　　沈昌珉如宋茜和曹圭贤预料的那样离开，可他却也跟着带走了EM最精锐创新的中坚力量。他并不是最大的输家，反而在某种程度上变成了赢家。EM是沈家的家族产业，可瑞尔却是沈昌珉亲自一手创下来的心血，再加上带领三位新掌权者一同回归，瑞尔的未来“可能会很快扭转颓势，甚至将如虎添翼”。
　　不过这些都不是宋茜最关心的。因为在沈昌珉发表声明的第二天，她便收到了一份离婚协议书。
　　宋茜原本以为他会派一位律师把协议送过来，可沈昌珉却是自己敲开了她的家门。两人对视的一刻，沈昌珉的眸子扫过她，神色很淡然，又时间很短地移开。
　　宋茜只是把那张纸大致扫了一眼，就很快签了字。两人一起去民政局，沈昌珉在开车的过程中表情一直淡漠，遇到还会露出微微的不耐烦。
　　宋茜忽然想起她在婚前看到的沈昌珉的那场分手戏。现在他的表情就同那个时候一样的凉薄。
　　T市已经进入北方冬天的阴冷天气。宋茜穿着大衣裹着披肩，依旧抵挡不住冷冽的寒意。沈昌珉穿得比她还少，只一件V领毛衣和一件大衣，对呼啸的北风却仿佛恍若未觉。他微微抬着头，面无表情，扬起的下巴瘦削，完美如同雕琢，面容稍稍清减，眸子现出清俊的寒意。
　　他俩从沈昌珉敲开她的家门到现在还没说过一句话，自始至终两人都有些明显的心不在焉。宋茜看着旋转门有些恍惚，脑海中忽然就原创了一句十分文艺的话，她算准了时间，算准了心理，却独独算不准感情的变迁。

民政局的办公小姐从看见他们的那一刻起，眼睛就睁得十分的大。她张着嘴巴看他们坐下来，半天都没吐出一个字。沈昌珉笑了一下：“小姐请暂时保密一天。明天早晨我们会发公告。”
　　美男笑起来总是有气场的，即使是在气氛诡异的民政局。那个小姑娘点了点头，抿着唇笑了笑，眼神不敢再游离，很快就垂下头去。
　　宋茜的大墨镜一直没摘，她知道有人已经发现了他们并且在偷拍，她试图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僵硬，结果努力之后还是失败。
　　事情结束得很迅速。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民政局，宋茜在下台阶的时候有一瞬间的眩晕，脚下一个踉跄，幸而沈昌珉及时在她身后扶住了她。
　　他在她站直后又很快松了手，宋茜面色微微苍白，沈昌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本要收回来的视线在看到她的脚下时突然定住，没有预兆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他的眼底闪烁，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问了出来：“为什么要穿平底鞋？”
　　作为一个要求自己在示人时各方面都要完美的艺人，宋茜出门必穿高跟鞋已是习惯。而作为一个拥有场合着装严格契合癖的人，她今天穿着雍容的大衣，按道理讲穿一双尖头的至膝皮靴才称得上是最合适的搭配。宋茜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个，想了想，找了一个很规矩的理由：“冬靴还没来得及买。”
　　沈昌珉明显不信她：“你撒了谎以后什么时候能不眯着眼看天？”
　　宋茜收回视线，对上他沉如水的一张面孔，声线很平淡：“这和你没关系。”
　　她每回装刺猬都是这句经典语，就没改过，沈昌珉听得真是太多了。即使在最初一秒钟会生气，他也会在下一秒内就理智地恢复平静。
　　更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问题，所以对她的刺话压根就是直接跳过。沈昌珉抿着嘴角静默了片刻，慢慢地说：“有媒体报道说你怀····孕了。”
　　宋茜愣了愣，随即嗤了一声：“他们还说家·····暴呢，你也信吗？”
　　她有些激动，沈昌珉的眸子锁住她，缓缓开口：“茜茜。”
　　屡试不爽的绝招今天却失了效。宋茜一双精致的眉毛拧得更紧了，怒视着他：“不准叫那两个字！”
　　于是沈昌珉便沉默地看着她，捏住她胳膊的手也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宋茜深呼吸再深呼吸，压下恼火心情，淡淡地述说一个事实：“我一直在吃避···孕····药，你知道。”
　　沈昌珉的瞳孔随着这句话剧烈放大了一瞬，连抓住她手臂的力道也变大。宋茜硬撑着一声不吭，等他慢慢恢复平静。
　　他带着探究的目光看着她，渐渐眼神变得复杂，神情也一变再变，直到宋茜忍不住提醒他：“你还要在这个地方呆多久？”　　“你有了小孩子，”沈昌珉蓦地出声，并且这次说得十分笃定，“茜茜，是不是？”

　　宋茜听了却笑了一下：“有人说男性在分手的时候才会说出对方的真正缺点，这话真是不假。这是你今天说的第二个，再加上前面撒谎那个，我都记住了，谢谢你的指教。”
　　以往都是她被沈昌珉嘴角那点可恶的笑容气得肺疼，如今却是他被她脸上的明媚笑意连续闪到。不知道这是不是也算风水轮流转。
　　时间已是晚上，周边的路灯渐次亮起。宋茜仔细估量着此刻反抗他的利与弊，然后温凉的手指突然覆上了他的手背，趁他有一瞬间的愣怔，她迅速推开车门跑了出去。前面正巧有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宋茜想也没想直接招手，然后立刻闪身钻了进去。
　　宋茜在出租车里一动不动，慢慢把涌上来的那一点点酸涩咽回去。
　　她按照五十多天的时间倒退回去，甚至还可以清晰回想起那一天的天气，阴沉潮湿，已经连续下了两天秋雨。
　　她那个时候刚从外地回来，所谓的“小别胜新婚”，那一天两人纠缠激烈，就像两只刚刚挣脱了牢笼的兽。他们流了许多汗，宋茜被他一次次撞到床头，又被他一次次掐住腰抓回去。她就像一块破旧浮木，被他撞散又拼起。
　　后来他终于算是尽了兴，翻身躺过来，然后把她抱坐在自己身上，调整了一下位置，刮了刮她的下巴，气息不稳地笑：“茜茜，动一动。”
　　宋茜眼中的水光还没有褪去，听到这儿微微喘息着就想逃跑，被他眼尖地一把捏住腰肢提了回去。
　　她的掌心撑在他的胸膛上，沈昌珉的眼神太烫，宋茜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她指甲处那点细腻的纹理，可以感受到彼此双方高温的皮肤，细细密密的汗水暧昧潮湿，她一动也不敢动。
　　“难道要在我身上坐一晚上？”沈昌珉眼中带着明显的调笑，看她又想躲，握住她腰肢的力道加大不肯松手，声音沙哑低沉，带着诱惑，“乖了，你动一下，我就放过你。”
　　她垂着眼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开始用明红色的指甲轻轻抠着他蜜色的皮肤，两厢色彩对比鲜明，沈昌珉只要稍稍低头，就可以看到那点明显的醴丽。
　　这无异于别样的刺激。他果然加重了呼吸，一把抓住她的手指细细啃咬，牙齿随着她的皮肤内里渐渐向上，直到想要侵入她手臂内侧最细嫩的地方。宋茜在他触发的前一秒后退半米，迅速抓过一边的睡袍披上，半系上带子半跪在一边，春光在水银色丝绸睡裙的下面若隐若现。
　　她又后退了半米，俯首看着他因得不到而愈发黝黯的眼神，嘴角弯出一个得胜的笑容，伸出脚趾踢了踢他：“求我啊。”
　　她单手掐着腰，眼睛月牙儿一般弯起来，明亮而且狡猾，璀璨得让人移不开眼，沈昌珉纠缠着她的表情看了有足足十秒钟，突然低低笑了出来：“求你了，宝贝。”
　　说完他骤然出力，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把她压在了身下，睡袍被扯到一边，他重重地咬着她的下唇，呼吸急促，手指在最私密的地带辗转厮磨，动作缠绵而且激烈，像是要把她吞咽入肚。
　　这一次比之前更加让人承受不住。宋茜在倏然攀上最高峰的那一瞬，头不受控制地高高地仰起，后背弓成曲线，脑子里像是有东西爆炸开，之后便是久久的空白。她在余韵中渐渐清醒，感觉到他在用手指轻拢她汗湿的头发，看到她转过头来，嘴角牵出一抹笑，手指滑上她的鼻尖，慢慢念着两个字，声音轻得像是呢喃：“茜茜。”
　　他连续说了许多遍，眼睛温柔得像是荡出了星光。
　　可因为已经预先知晓了结局，所以当时的情状越美好，宋茜就越发的心惊胆战。
　　比较总是在人过分痛苦或过分满足的时候悄然发生，越比较，就越痛苦或者越满足。当她今天忍不住想起这些事，顿时觉得他俩之间的婚姻就像是一场盛大的泡沫，完美却又脆弱得不切实际。
　　她在告知沈昌珉的时候撒了谎。她唯恐沈昌珉会提出要和她一起去医院，所以特意将手术日期延长了一天告诉他。她预约的真正时间是周六下午，是一家保密度和专业水准都相当高的私人医院，由Luna联系，也是由Luna陪着她去。


　　宋茜还没来得及回嘴，他又说：“其实你知不知道你睡着的时候比醒的时候听话多了？就窝在我怀里，抱着我的腰一动也不动，乖得不得了。你醒了就会到处跑，你要是这么一直睡不醒，时间就能更久一点儿。”
　　这几句话实在有种诡异的肉麻，其实并不符合沈昌珉一贯的调笑不温柔温柔不调笑的语气，导致宋茜立刻就清醒。可她当时还是没有来得及回嘴，就已经被沈昌珉接着挑下巴的姿势，压住她深深吻了下去。
　　宋茜浮想联翩的时候，眼珠一直不自主定在了沈昌珉身上一动不动。她回过神来是因为沈昌珉笑了一笑，扬了扬下巴对她示意：“我又不是日出，看我干什么。”
　　宋茜顿觉窘迫，刷地扭了头。
　　他在离她三米远的地方站着，静默着保持不动。宋茜觉得再这样下去，她总应该说些什么。
　　“你来这里开会？”
　　“你住哪家酒店？”
　　两个人面朝大海同时开口，顿了三秒又同时回答：
　　“活动。”
　　“丽华。”
　　宋茜紧紧闭上了嘴。这真是让人愈发窘迫的默契。
　　“中国人不只喜欢在适合调情的地方玩乐，还喜欢在调情的地方做生意。没有办法。”沈昌珉在身前交叠双臂，抿着唇没有笑容，“不过我只在这里待三天，明天就走。”
　　沈昌珉的暗示语一向嘲讽性十足。宋茜在心中想了想，渐渐变得恨恨起来。他直接说“相看两相厌”不就可以了，还拐着弯的把他自己的厌恶感转嫁在她身上？
　　她索性没有回答他。
　　又是冷场。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蹲下去，手臂一伸，捏住了一只十分漂亮的贝壳。
　　宋茜视力不错，可以看清楚那上面精彩细密的纹理，色彩交织变幻得十分有致，连贝壳的形状都十分圆满。
　　大体来说，比她刚刚捡过的任何一只都好看。
　　这让宋茜有点儿郁闷。
　　让她更郁闷的是，怎么两个人都处在无话可说的境地，他就能分神去捡漂亮贝壳，而她只是在目无焦点地凝视着远方那只小渔船，到现在都已经有点儿眼睛疼。
　　沈昌珉把它捏在手里掂了掂，大概也觉得满意，用拇指捻去上面的沙土，握在手里准备离开。他的背影单调，安静而且从容。一袭白色勾勒出清瘦的身材，宋茜眯起眼瞧着，突然发现，尽管沈昌珉的脸上没有多大变化，可他确实比之前瘦了一些。
　　宋茜在K市旅游区游玩的第一天，堪称糟透了。清晨发作的脾气看来真的能影响一整天，她一整天都在“强颜欢笑”，因为曹圭贤一直在试图让她开心，不管是用笑话还是用鲜花。她不想让他失望，只好利用演员的优势让自己的脸上盛满笑。可是曹圭贤明显避开了许多话题，他挑起的话头都很安全而且小心翼翼，这样的刻意，又让她感到十分挫败。
　　并且，他们在中途还远远地碰到了沈昌珉。他戴着墨镜，混在一行人等中间，正微微侧头听金在中说话，因为太远看不清楚表情。宋茜那个时候正跪在沙滩上和曹圭贤一起玩沙子，脏兮兮的手作势要搭在他的肩膀上，曹圭贤夸张地躲，她笑得难得是真心，却在转头的时候不小心看见了某个人，于是笑容就这么僵在了脸上，好不尴尬。
　　不过她反应快，很快就若无其事地收敛了表情，继续堆沙。
　　宋茜这次吃晚饭特地挑了一个只能容下十几个人的小饭店，她确信这次就餐安全而且安心。可这只是暂时，等她回到酒店房间，她又表现出了失眠的前兆，心烦意乱，看什么都不顺眼。
　　她想给徐医生打电话，又想起前一夜她在对话里的建议，她想了想，又想了想，不得不承认了徐医生的话是对的。
　　然后她又想了长达五分钟，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了十分钟，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给沈昌珉打电话。
　　那边接得很快：“喂？”
　　“我有话要和你谈谈。”


　　“哎，我自己都不知道了……其实我一直挺看好你俩，你俩站一块儿比谁都般配，真的。你俩离婚我还以为你们能复合，毕竟就算……不说了。总之，现在看起来似乎是我错了。”金在中摸了摸鼻子，看到宋茜着手要离开，长叹一口气，摸了摸心心的脑袋瓜，“心心，和阿姨说再见。”
　　宋茜急于离开，脚步略有仓皇，无奈餐厅内太过安静，她还是听到了身后那一大一小两人的对话：“爹地，阿姨为什么哭呢？”
　　“你阿姨……嗯？她哭了？”
　　宋茜吸一口气，望了望天花板，戴上墨镜快速离开。
　　这次不欢而散的对话结束只两天，宋茜就在一次慈善晚宴上遇上了另两个不想看到的人。
　　沈昌珉依旧是简约明朗装扮，有沉静的目光，还有嘴角轻柔的笑意，在明亮的晚宴灯光下，分外扎人眼。
　　还是以前的惯例，只要他在，他周围的人都变成了陪衬。包括某个正挽住他臂弯的人。
　　宋茜看着如今沈昌珉和林允儿一副郎有情妾有意的模样，心中默默地想，以前她恼火了扑上去咬他耳朵的时候都需要踮脚尖，如今这位穿上高跟鞋还不及他耳垂的女星平时是不是还需要被帮忙抱起才能够到这位真命天子的下巴？
　　宋茜形单影只，沈昌珉和林允儿又浓情蜜意，这么经典的照片自然躲不过在场记者们的疯狂追拍。
　　宋茜在四十分钟后终于逮到了空闲离开，她从洗手间出来没有直接回去，而是拐进了一边的侧厅内，她被那些闪光灯晃花了眼，需要花费些时间好好酝酿一下情绪和笑容。
　　她站在一幅油画前不动，尝试转移注意力平复心情。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觉得累，向后退了一步，未留想膝盖竟磕在了桌角，疼得她禁不住弯下腰，没想到高跟鞋却不肯配合地崴了脚，让她踉跄着后退，几欲摔倒，就在手挥舞乱抓的时候，一只手臂稳稳地扶住了她。
　　其实在同一时候，她本已经及时撑住了地面，所以也并不算是他帮了她。宋茜在心中暗暗地计较。
　　可又不能否认，每次在她光彩照人又明艳动人的时候，沈昌珉并不常看到，却总在她不小心出糗的时候，他总是离奇得近乎莫名其妙地站在了她身后。这么诡异，这么蹊跷，偏偏以前是，现在还是。
　　宋茜迅速抽了手，并低声道了谢。然后整理了一下衣服，拢了拢头发，这期间沈昌珉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等她实在找不到什么事情做了，有点窘迫了之后，他才低沉开口：“前几天金在中找了你？”
　　“不是找，是正好碰到。”宋茜心中有些恼恨，怪不得说金在中嘴巴不严，果然是“名不虚传”。如果他还把她离去的那一幕说给沈昌珉听，那她都想直接去撞墙了。
　　她抬起头，正要组织措辞好好掩饰一下，突然停住。她视线的正对处，可以看到对方衬衫衣领已经被扯开一粒纽扣，而原本干净挺括的棱角处俨然一枚淡淡的却依旧可以辨别出粉红颜色的唇形印。
　　宋茜刷地冷了脸。他们挨得近，衣袖近乎相贴，她都还可以闻到某种算是熟悉同时又不喜欢的女用香水味道，甚至掩盖过了某种固有的清香气，宋茜咬了咬牙，突然猛地把他推开。
　　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扭头就走。身后沈昌珉跟上来拦住她，把她细瘦的胳膊捏得生疼，声音同样低沉：“我的话还没说完。”
　　“你挑今天晚上问这种问题，不觉得不合适么？”宋茜试图甩开他，却被他越抓越紧，话音猛地变大，又想起这里的场合，于是又迅速低了下去。
　　“那我给你打电话，你会接？”沈昌珉微微蹙着眉，“坐下，我们好好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我觉得恶心。”宋茜冷嗤，指着门口，“你最好现在就回大厅，否则我回。”
　　沈昌珉看了看她，真的站起来走到门口，宋茜刚舒了一口气，却发现他转身又回来了——他只不过是去反转关上门而已。
　　宋茜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差点没喘上气。沈昌珉走回来，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他稍稍低下头，很仔细地瞧着她的表情，嘴角抿着，慢慢地说：“我们谈谈。”
　　“不谈。”他挡住她的去路，宋茜使劲去推他，“走开！”
　　他纹丝不动，双手反倒撑住桌角把她围在身前困住了。
　　宋茜仰起脸愤怒地无声质问他，看到他面无表情后，视线恼火转移开，正好再次落到那枚粉嫩水灵的口红印上。
　　她盯住那里，咬着牙不置一词，过了一会儿见他依旧没有要放她走的意思，突然低下头去翻手袋，找出帕子抬手去擦他衣领那一点碍眼的玩意儿。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花了很长的时间，白色的丝帕渐渐染上了指甲大小的粉色，而衣领那点异样颜色则慢慢晕开，最后只留下了十分浅淡的痕迹。
　　宋茜依旧不算完，她的手帕擦完那里，转了角度又恶意地去擦附近他脖颈的一块皮肤，她的力道依旧十分大，冷眼看着那里在她的手下渐渐由蜜色转为深红色，几乎破了皮，还是没留情。　　这期间沈昌珉一直一动也不动，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用一双暗沉沉的眼眸瞧着她。瞧着她皱着鼻子抿着唇去擦唇印，瞧着她终于解了恨罢了手，把那块帕子看也不看直接扔掉。

　　宋茜坐在车子里很是无聊地想，假如一会儿到片场真的碰上林允儿那俩人应该怎么办。狐假虎威这一招林允儿做得炉火纯青，可她不行。
　　但没想到她真的乌鸦嘴，他们的车子刚刚拐进片场那条小路，迎面就看到林允儿和沈昌珉正从车上下来。
　　恰是林允儿按住风衣一角，沈昌珉递给她手袋的一幕。时间掐得很准确，不多不少正正好。
　　曹圭贤扭头看了看她，被宋茜面无表情地抿着唇回望过去。他笑了一声：“学妹啊，这个时候好歹也要回应一个微笑才对。”
　　宋茜伸出手指，把自己的嘴角扯出一个弧度，收了手后又迅速消失，她摊手示意给他看：“我真的笑不出来。”
　　但好在曹圭贤是天生的好演员。他笑着不说话，探过身为她解开安全带，又为她打开车门，眼神全部目不转睛地落在她身上，等她下车站定，又伸出手嘴角含笑地为她整理了一下衣领，动作连贯轻柔，亲昵又不造作。
　　宋茜看着他帮她弹弹这边莫须有的头发，又帮她理理那边已经很整齐的扣子，低着头小声问：“这算是作秀么？”
　　“算。”曹圭贤看着沈昌珉清淡的目光扫过来，露出一个笑容，微微歪了头，在她耳边悄声说，“就算气不死好歹也不能让他们太舒服，反正咱俩这种是做了又不止一桩了。只不过有点儿可惜了，今天来得太早，没有记者拍照片。等下回好了。”
　　“……”宋茜无语望天。
　　一分钟后他终于离开她的耳侧，宋茜听到身后有引擎发动的声音，刚刚回过头，就感觉到一阵小旋风，而那辆黑色的刚刚载过林允儿的车子已然擦着曹圭贤的大衣下摆快速冲了过去。
　　宋茜今天要和林允儿拍一场结结实实的对手戏，容情得知小怡真实身份，愤怒当前，重重扇了她一个耳光。
　　因为正妻容情要以此体现出极端的嫉妒和愤怒，为了追求更加真实的效果，导演特地嘱咐要让这个耳光看起来货真价实。
　　换言之，宋茜就是要硬生生承受下林允儿的这一巴掌。假如对方换做别人，她必定不会担心。可一想到这个动作要由林允儿完成，宋茜顿时头大。尽管她在心中警告自己不应擅自揣度别人，但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开始怀疑林允儿是否会借此来公报私仇。
　　开拍后，按照剧本设计的那样，宋茜半跪在地上，不屑又不甘地仰头冷眼睨着愤怒的林允儿。她穿着单而薄的白色衣裳，和林允儿奢丽又保守的华服形成鲜明对比。林允儿的脸庞紧紧绷着，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眉毛挑起，目光凌厉却又隐含恐惧。
　　渐渐她的目光里渗出冰冷寒意，下巴微微动了动，紧接着宋茜就看到她的手掌高高抬起，又极快地重重落下，甩过她的脸颊，空气中划过清脆的“啪”的一声，宋茜先是麻木，然后猛地感受到一阵火辣辣的疼。
　　林允儿显然是下了狠劲，没有半点手下留情，反倒是用了百分之二百的力气。宋茜一时疼得头昏眼花，听到林允儿冷漠地说了句“你真是让我觉得恶心”，她一怔，差点忘记了后面该说的台词。
　　助理在导演喊卡后迅速拿着纸巾和化妆镜跑了过来，还有一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冰块。
　　尽管宋茜已经做好了准备，看到脸颊上晕红了一大片后还是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她微微侧过脸，甚至还可以看出两边脸颊的高度已经有些不同。Luna也快步走过来察看她的情况，稍稍碰了碰，宋茜立刻咝咝地闪躲。
　　Luna皱了皱眉，看了看不远处正阖目养神的林允儿，咬牙切齿低声骂了句脏话。
　　“公报私仇，真够无耻。”
　　宋茜试图笑一下，没想到扯到了脸颊愈发的疼。大冬天冰块敷在脸上，这种又冷又热又疼又痒的滋味儿让她十分难受。她也打算休息一下，偏巧林允儿在这时候睁开了眼，看到她这边围了一圈的人，笑了一下，也向这边走过来。
　　林允儿在她面前弯下腰，仔细瞧了瞧她的红肿处，见到有冰水正顺着脸颊流下来，“呀”了一声，很快掏出了一块手帕帮她擦拭。


　　丝滑布料轻轻擦过脸颊，感觉异常的熟悉。宋茜微微皱眉，垂眼看了看，顿时明白了原因。
　　林允儿手里拿着的那块帕子，俨然和那天她去参加晚宴扔到休息室的那块一模一样。
　　宋茜木着一张脸看她作秀，见她没完没了终于不耐烦，拂开她的手，把冰块换掉：“谢谢你，我自己来。”
　　“可是我似乎打得太重了，真的是不好意思。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赔罪好不好？就我们两个人。”
　　林允儿的态度太诚恳，宋茜一言不发地瞧着她，慢慢笑起来：“没关系，用不着。如果答应让你请客不就说明你真的是故意的了么？况且我现在迟迟不能消肿，也不想这个样子出去见人。不用这么客气了。”
　　她说完站起来：“我去趟洗手间。”
　　宋茜从盥洗室出来，抬眼便看到林允儿正站在树旁等着她，见到她淡淡笑了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宋茜环顾四周无人，站定等着她接着说下去。
　　林允儿掌心摊开，还是那块白色丝帕。“这个东西是你的，你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要装糊涂。这是我从那间休息室地上捡到的。那天晚上你先从那间屋子里出来，再是沈昌珉，不要以为我没有看到。”林允儿扬起下巴指了指那块手帕，“这上面还有唇彩。”
　　宋茜用冰凉手指捂住依旧在隐隐作痛的脸颊，笑着说：“林允儿，你入戏太深了吧。这不是拍摄现场，我懒得和你演戏。”
　　林允儿两条眉毛拧起来，眼尾高高吊起，话音十分重：“宋茜！”
　　宋茜像是没听到，而是望着她的身后愣了一下，慢慢说出三个字：“沈昌珉。”
　　林允儿立刻回头，发现空无一人，宋茜却趁机脱身离开。
　　宋茜今天声东击西的招数玩得成功，第二天却没了好运气。她的脸颊第二天依旧红肿，眼睛甚至因为挤压还稍稍有些走了样，看得Luna直皱眉，不过幸好还是可以用浓妆和头发遮掩住。
　　她一整天都在避免和林允儿有任何接触，可终究还是没能躲开这个阴魂不散的人。她俩在更衣室门口碰上，周围再次没什么人，林允儿挡在她身前，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宋茜把刚刚收到的垃圾短信删掉，把手机放进口袋，抬起眼皮瞧着她：“劳驾过一下。”
　　林允儿笑了一下，反倒是拉过一边的椅子坐了下来，微微歪着头瞧着她：“宋茜，我有疑问不理解。”
　　“你当初费尽心机，不惜低□段玩美人计，就为了让沈昌珉尝尝失败的滋味儿。可为什么等你真的如愿了，也离婚了，反倒又开始想要吃回头草了呢？真正有的时候不珍惜，等弄丢了又想要玩暧昧夺回来，你这算什么呢？”林允儿坐得十分端正，双手敛在身前，看着宋茜愈发清冷的表情，继续说下去，“既然真的想回来，当初那个小孩子为什么不留下呢？不留下却还要让昌珉知道，你这又算什么呢？欲擒故纵么？”
　　这几句话触及到她最为隐秘的后悔和最为痛苦的回忆，宋茜听得仿佛浑身血液逆流，浇得她又冷又急。她咬牙盯着对方那双又大又圆的黑眼睛，手臂突然一动，掌心“啪”地一声扇了过去。
　　她甩的耳光又快又狠，林允儿捂着脸颊，良久都没有抬头。
　　“我至今只扇过两个人，一个是沈昌珉，一个是你。如果你觉得你跟沈昌珉真是天造地设一双璧人，那恭喜，这样子看的话，也的确是。”
　　“如果说沈昌珉是为了你跟我离婚，你倒还有资本在这里得意。我现在跟你没关系，你们两个人的事，不要硬扯上我。”宋茜寒着脸看着她，因为气急，呼吸甚至略显得急促，“林允儿，别以为你真是容情，你什么都不是。”
　　她冷声说完，无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不远处的沈昌珉，稍稍侧身，越过依旧在弯着腰垂着眼的林允儿，面无表情地径自走了出去。

　　因为并非周末，又是冬天傍晚，街上人群稀少，道路也因下雪变得有些泥泞。宋茜站在路边很久，计程车一辆也没有打到。她拎着几个购物袋等得不耐烦，索性沿着街边小心翼翼地慢慢走，泥水溅脏了靴子，天气越来越冷，她没有戴帽子，耳朵又暴^露在空气中，渐渐变得麻木。
　　这里离她的住处还很远，宋茜抬头望了望，无奈地呼了一口气。大团白雾迅速散开，让人更加觉得寒冷。她已经冻得不行，决定如果五分钟内还没有打到车，那就去不远处的快餐店呆一晚上。
　　宋茜正这样想着，忽然有一辆深蓝色的流线型车子缓缓行驶到她身边，停下来，慢慢降下了副驾驶位的车窗。
　　露出了一张熟悉而久违的脸庞。侧脸棱角分明，眉眼依旧沉静。
　　沈昌珉的声音在低低的引擎声中响起，很清晰，微沉而且悦耳，简单却又重重敲着她的耳膜：“上车。”
　　宋茜在原地站定半分钟，见他脸色依旧淡淡的，没有离开也没有催促的意思，咬了咬下唇，把袋子扔到车子后座，自己打开副驾驶的侧门，上车。
　　她坐进去后直觉想说声谢谢，但突然想起每次她对他说完这两个字后，沈昌珉都会露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给她看，让她顿觉脊背犯凉，于是宋茜的话溜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车内十分温暖，宋茜从寒冷转入温暖太快，关上车门后就不自主打了一个喷嚏。沈昌珉侧脸看了看她，抿着唇塞给她一盒纸抽。
　　宋茜接过，仔细看了看，还是忍不住说了声谢谢，这是她待人惯例，遇上谁都一样。她用手心捂住冻得通红的鼻子，在座位上缩成一团给自己回暖。她本来就很瘦，皮肤也白皙，包裹在白色蓬松的羽绒服内，一眼看过去，除了一双乌黑的眸子格外打眼外，其他就像是已消失不见。
　　她垂着头安安静静，五根纤瘦手指盖住脸颊，眼神因雾气氤氲不清。沈昌珉绷着脸不说话，见她又打了一个喷嚏，稍稍蹙了眉，腾出手把一边的保温杯递给了她。
　　宋茜拿住那只水杯看了又看，又看了看他的脸色，发现除了面无表情外没什么别的意思后，便很不客气地扭开杯盖，一口气喝下了大半。
　　一路无话。沈昌珉一直阴沉着脸，她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宋茜从寒冷中缓过劲来后就一直对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发呆，她马后炮地心想，这可真不是一个适合外出的好天气。
　　终于到达目的地。车内气氛已经诡异到了顶点，宋茜巴不得立刻离开。她在车子停下的那一刻如蒙大赦，说了声“谢谢”正要下车，手腕却忽然被身后的人捉住。
　　她刚刚回过头，嘴唇就已被沈昌珉封住。
　　她被他按在椅背上，双手被压在座位上，下巴也被捏住，仰起头被迫承受他的吻。或者更确切地说，倒不如称作是咬，因为这次太带有侵略性，宋茜甚至可以清楚感受到他的怒意，尽管她不知这怒意从何而来。
　　他含住她的下唇，牙齿重重地磕上去，宋茜疼得皱起了眉，想要挣扎，却被沈昌珉束缚得更加紧，他的力道更加大，动作也并不温柔，激烈地吮吸，直到宋茜感觉到刺疼，嘴唇那里弥漫出一股轻微的血腥味儿。
　　她一声不吭，也不再试图挣脱，直到沈昌珉终于稍稍离开她的嘴唇，却依旧固定住她。他那双深秀的眼睛近在咫尺，声音贴着她的嘴唇发出来，几近咬牙切齿：“宋茜，你可真是没心没肺。”
　　他终于肯放她下车，而车门刚刚关上，宋茜就感觉到一阵冷风，沈昌珉的车子已经扬长而去。
　　宋茜再次失眠，并且是失眠了整个晚上。第二天下午她才精神不济地起床，端着水杯按照惯例去看新闻，在财经和股市版块顺便浏览了一眼，似乎是扫到了某个熟悉的名字，于是又调回视线去看。
　　“‘恒道’控制人曹圭贤涉嫌经济犯罪被警方控制或将被公诉”。　　宋茜只觉得“嗡”地一声，险些拿不住水杯。

二十九、
　　这本来就是故意的一报还一报，沈昌珉这样说，宋茜也只能无言以对。况且她在之前曾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可以让沈昌珉放手或者松口的方法。
　　周围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宋茜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挂了电话。
　　这其实还是她头一次正式应付他正经商人的一面。从前她也曾被沈昌珉拖去公司偶然观察过他主持高层会议，他坐在首席的位置上，臂肘撑住扶手，食指按住侧颜，明明看起来漫不经心，却在后来提出问题的时候言辞异乎寻常的尖锐，只消一句话就足以让总监们汗颜进而敬畏。
　　这样的滋味儿她如今得幸体会，并不好受。
　　宋茜在坐卧不安又无能为力中度过两天，她对商斗和经济法了解甚少，看完新闻后仿若困兽，无从着手。期间她给韩家父母拨了电话，那边韩父勉强镇定的语气和韩母突然发出的一声抽噎让她准备良久的安慰陡然都变得苍白无意义。
　　这两天她做过的唯一一件略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去了看守所，看到了曹圭贤。
　　曹圭贤精神很好，甚至还是那种惯常的无所谓的模样。他面不改色地环顾四周，笑了一下，竟然还有闲情同她打趣：“这几个月太累了，现在正好歇一歇。你不是说我可以改行写剧本么？现在时间这么多，倒是真的可以考虑。”
　　宋茜望着他的笑容，愧疚心理反而愈来愈重。不管怎么说，他如今的状况都和她有脱不掉的干系。
　　“……真的会被公诉么？”
　　曹圭贤微微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你不用担心那么多。我会没事的，放心吧。”
　　但宋茜根本无法放心，她只觉得深重的挫败甚至是淡淡的恐慌。她不自主就想到了三年前，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在懵懂中一觉醒来，却陡然发现自己的世界已经发生了巨变。她嫁给了对其一无所知的陌生人，她的家族随后倾散衰败，再后最重视的人也离她而去。她恍惚觉得自己孤零零站在原地，不理解从何时开始就已经孑然一人无枝可依。
　　如今似乎俨然是当年的翻版。一切都发生得毫无预兆，却又分明是已被密谋了良久。沈昌珉依旧是那个笑到最后的赢家，隐忍，不动声色，然后骤然出手。不讲情面，不留余地。
　　宋茜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她曾经险些被他那些温柔和体贴迷惑了眼，差一丁点就忘记了沈昌珉曾经露出的凉薄本色，还以为那才是他的本质。如今得感谢他再次用事实提醒了她一次，宋茜再次庆幸自己前两天及时地收了头昏没有一厢情愿下去。
　　她抱着抱枕窝在沙发里发呆了一整天后，再次给沈昌珉拨了电话。
　　这次电话被自动转接到了krystal那里，那边依旧是礼貌又温和的声音：“宋茜小姐，你好？”
　　“……”宋茜在心中暗暗叹气，她本就信心缺乏，如此更是被打消了不少，连代为转告的勇气都没有了，“抱歉，打错了。请不要在意，也不必转告给沈昌珉。”然后便迅速挂了电话。
　　她又仔细思索了半晌，花费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对自己重塑信心，然后终于扔开了抱枕，去了浴室洗了手，回到梳妆台前开始涂抹保养品和化妆品。镜子前依旧是那张不谙世事不经风霜的漂亮面孔，和四年前相比，除了眼神以外，其他都没有变。
　　记得曾经Luna真心实意地夸赞过她“皮肤真好，眼睛真亮，连素颜都很美”，还记得曾经沈昌珉每次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最爱做的事便是抱着她，手指长久流连在她的脸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然后就会缓缓弯起眼，微微低下头，两人鼻息相闻额头相贴或者是他捏住她的下巴吻上去，长久的缠绵。
　　她还很清楚地记得他当时埋在她的脖颈中，闷闷笑声中说的话：“真是越看越漂亮，瞧得久了好像连心情都能变好。”
　　宋茜收回思绪，很仔细地画着妆容，每一笔都浅淡得让人几乎看不见，但却又分明是出自刻意的修饰。她又因此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直到最后左看右看都没有察觉到瑕疵，才稍稍满意。


　　“下午和我去公司吧。”沈昌珉良久出声，“我开会你睡觉，晚上一起回家。”
　　“不行。”宋茜抬起头，“下午我要去一个新戏试镜，很重要。时间也是三点半。”
　　沈昌珉挑眉，垂下眼眸看着她，轻叹一口气：“一定要去么？”
　　宋茜回给他一个“当然”的眼神。
　　“……好吧。”沈昌珉抿了抿唇，终究怨念不过，伸出食指中指使劲夹了夹她的脸颊，“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宋茜拂开他的手：“你又没有问。”
　　“……好吧。”沈昌珉慢条斯理地睨着她，“那请问宋茜女士，你明天后天大后天……算了，你未来一个月里有什么安排呢？”
　　“明天有杂志年底封面拍摄，后天开始话剧排练，要去H市至少待一个月。”
　　“……你还真是……”沈昌珉咬着牙，却是还没说完就看到宋茜警告的眼神，于是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忍了下去，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而十分不情愿地一字一顿改口，“……那好吧。”
　　下午Luna来水晶庄园接宋茜的时候，她已经退了烧。但临走前还是遭到了不放心的某人的千叮咛与万嘱咐。
　　宋茜按照他的要求把新买的手套帽子围巾一一戴上，又给他看了包里带的热水和退烧药。沈昌珉却还是在唠叨：“帽子没有捂严实。”
　　宋茜对着镜子看了看，分明是没什么大问题，但还是屏住气按照他的意思整理了一下。
　　沈昌珉又问：“手机是满格？”
　　“……差不多是，怎么了？”
　　“如果又发烧了记得及时给我打电话。”他走过去帮她抚平肩膀上一个小小的衣服皱褶，想了想又说，“……算了，我和你一起过去吧。”
　　他的表现太莫名其妙，明显操心得过了分。宋茜仰脸瞅着他，见他张嘴又要发表建议，终于忍不住，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然后轻轻向上一推。
　　沈昌珉立刻没了声音。
　　“我只不过是去十公里外的摄影棚，又不是去西天取经，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沈昌珉挑起眼尾，有些答非所问：“我刚刚接到电话，明天要出差，至少三个星期才能回来。”
　　“……”宋茜看了看窗外的车子，“我先走了，再见。”
　　她意图绕过他，却被沈昌珉捉住了胳膊。他只是抿唇瞧着她，一双好看的眸子似笑非笑，却并不放手。
　　宋茜顿时就领悟了他的意思。咬了咬牙，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身，拖着他走到室外看不到的一角，然后踮起脚尖抱住他的脖子，凑到他的嘴唇上，蜻蜓点水一般落下了一个吻。
　　沈昌珉低下头配合她，眼睛微微弯起来，趁机抱住她的腰肢许久都不放开。宋茜红色的指甲在他的锁骨处轻轻刮了刮，沈昌珉有瞬间的失神，她则瞅准时机抬起脚尖踩了上去，趁着他吃痛的时候挣脱了他。
　　沈昌珉在第二天下午离开，外出时一直都会陪同在侧的krystal这次没有随行，宋茜拍完杂志封面之后则被他直接拖去了机场送行。
　　沈昌珉这次去的时间虽然长，行李却十分简便。他们穿得刻意低调，宋茜低着头安静跟在他身边，被他牢牢牵住手，一直都没有被松开。
　　登机前他垂眼看了她半晌，直到宋茜脸上现出微微的恼意才作罢，而后缓缓展开一个笑颜：“茜茜，我离开以后不要太想念我。”
　　宋茜的眼睛藏在宽大的墨镜后面，表情不为所动：“这句话也太俗了吧。我在电视剧台词里至少已经听过不下十遍。”
　　“那说明它很经典。”沈昌珉还是微微地笑，摸了摸她的脸颊，“宝贝，记得我说的话。”
　　然后他微微低头，在她的嘴唇上啄了一下：“等我回来。”
　　从沈昌珉出差的第二天起，宋茜也开始昏天黑地的忙碌。她和Luna飞去H市排练话剧的同时，还有各种通告要赶。年关之前，人人都忙，她同样躲不过。


　　但她也没敢忘记曹圭贤的事。宋茜设法联系到了为曹圭贤做辩护的律师，尽管她对经济犯罪没什么概念，但还是详细询问了公诉后被判无罪的可能性。可是律师的措辞始终不确定，尽管语气中透着乐观，但“应该”“很大可能”“没有意外的话”等等词汇也同时被他罗列了长长的一串，虽然宋茜很能理解这位金牌辩护律师谨言慎行的风格，但她心中还是十分忐忑。
　　律师一个人侃侃而谈就有五分钟，宋茜听得越来越烦躁，却除了信任和等待之外又无可奈何，只好压抑住失望和想要指责的心态耐心听他说完，然后礼数周全又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宋茜排演的话剧主题意在庆贺新年，轻喜剧加上大牌明星加盟，吸引了诸多眼球。宋茜这些天事情多到焦头烂额，唯一庆幸的是媒体此时大都追逐于某女艺人大婚和片场爆炸事件，难得的没有额外制造话题来打扰她。
　　沈昌珉一般隔天都会打一个电话过来，每次又一般都是在晚上九点左右，时间维持在十分钟以上二十分钟之内。
　　但这十几分钟的时间用得其实很挥霍。他俩都非喜怒形于色的人，所说的大都是一些无聊的口水话，有时宋茜还会遭到他的调^笑，可等到她实在无话可说又忍无可忍的时候，他又不准她挂电话。
　　宋茜基本每次接电话的时候都是刚刚回到酒店洗漱完毕，一整天的奔波累得她精疲力竭，说话都十分没力气。但她没想到沈昌珉明明平时看起来比她精力旺盛百倍，电话里的语气竟然也和她差不多，声音微而轻，就像是快要睡着。
　　两周后他还是这种腔调，宋茜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会累成这样？”
　　“唔，”沈昌珉低低地笑，声线沙哑低沉，“你是在怀疑我的忠贞度么？我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红杏出墙。”
　　他又是一副调笑口吻，让她的问话顿时失去了着力点。宋茜憋住一口气，见他还是压根没有想要认真解释的迹象，自己的眼皮又越来越沉，索性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没什么事了吧？那我挂了，晚安。”
　　“茜茜，我晚安不了。”他还是笑，“你给我讲个故事吧。我现在浑身都疼，睡不着觉。”
　　“……沈昌珉，你晚上喝多了吧？”
　　“没有。我就是想听听你讲故事。”他一本正经地答，“比如，你可以讲讲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还有是怎么喜欢上的。”
　　“……”
　　然而尽管当晚沈昌珉一直诱哄着她“讲故事”，他的愿望还是没能达成。宋茜只在这边说了半句“有一次，我觉得”，就在他又轻又柔如同安眠曲的悦耳声音中率先进入了睡眠，只留下沈昌珉一人在那头愣了一下，随即哭笑不得。
　　宋茜预约了医生在第二天拔智齿，选择的依旧是她曾因拍戏受伤住过的、张力尹以前实习的那家医院。她穿得朴素，又刻意避开人群，在医院里走动难得没有被他人特别注意到。
　　她在路过病房楼的时候碰巧遇上了步履匆匆的张力尹。她穿着齐整的一套医生装，眉眼间看上去比半年前多了几分职业和沉稳。
　　张力尹一抬头也正见到她，很快就挥手同她打招呼。等到两人走近了，她指着身后大厅的玻璃门：“表哥在顶层3号房，这边的电梯还在维修，你走楼道右边那个吧。”
　　宋茜明显愣了一下，笑容顿时停在脸上，：“表哥？沈昌珉？”
　　“啊，原来你还不知道……”张力尹面孔上现出稍许慌乱和悔意，低下头声音越来越低，“老天，我还以为他和你老是通电话，早就把病情告诉你了……”
　　宋茜的心猛地一沉：“他得了什么病？为什么在住院？已经住了几天？”
　　“这个……”张力尹咬住唇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抵挡不住宋茜越来越凌厉的眼神，眸子闪了闪，睫毛垂下去，颤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表哥是胃癌晚期。”

呜..呜..呜..虐死人了.....昌昌还要是胃癌晚期....茜茜怎麼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