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看著他从吧台转身,我自觉地将头低下,若说心里不存不贤望被他看到的侥幸似乎说不过去。
“老头子,我说你什麽时候回去啊,你屈尊降贵来这里也好几天了,弄得风凌整栋楼里都人心惶惶,连我每天都上满弓……”不满的声音突然在中途嘎然而止。
“这几天为收购‘佳华’的事你加了不少班吧,哼,说到底你还不是为你自己,你若不能独领一方,就乖乖给我滚回纽约总部去。”
视线已经强烈到我不能忽视的地步。我叹著气将头抬起,终於还是看见了。算了,是祸躲不过。而且我也没做什麽亏心事,就算做了也与他无关。
“贤,你怎麽会在这里……”金起范眼睛瞪得大大地看著我,表情怔忡,显然对我出现在他老爸的房间里还没适应过来。
看到金起范的异常,李浩然,不,应该说是金展风也是一脸诧异。诺大的豪华套房里,看来只有一个人最为冷静,那就是我。
“你们……认识?”金展风问儿子。
金起范死死盯著我,脸色瞬间白得有些吓人。眼神在我和他父亲之间晃了一圈,嘴唇抖了几下,好不容易才声音来。
“这是怎麽回事?”
我安静地看著眼前慢慢了解到状况的人,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范范……”
金起范脸色越来越白,额上青色的血脉也显得透明起来。他全身散发著炙热的怒火,如一头十足危险的野兽走近我。猛然间,他对坐在沙发上的我大吼:“告诉我,这是怎麽回事?!”
在他那种炙热灼面的怒气逼近下,我下意识地感到有失安全的感觉。但这仅仅在是一瞬间而已,很快,我就镇定过来。
“就是你看到的这麽回事。”不想再忍受这怒气冲天的男人居高临下的俯视,我若无其事地从沙发上站起,然后对一旁还是目瞪口呆的成熟男人说,“你干嘛要骗我,你应该姓金吧?”心里著实有些懊悔,若他早说自己是金展风,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跟他来酒店做一场这麽荒唐的事情了。转念一想,既然是做这种露水交易,一般人也会很少用真名的吧,尤其是像他这种有身价的人。
“我没骗你,‘李浩然’是十八岁前跟母亲时取的名。”
“那个,关於簊燮……”我想问关於簊燮的事这之后他会怎麽处理,话讲到一半便消失在金起范有力的拳头下。其实,我还是多少用了点警觉的,毕竟自己心里很清楚,不管是这种情形,还是我的态度,都已经彻底激怒他了。但黑带的出拳速度却不是我想躲就能躲得了的。
我从地上爬起来,鼻子、嘴角似乎都在流血。可我在意的不是这些。吸引我注意力的并不是眼底这些鲜红的流质物体,而是金起范眼中近似疯狂的恨意与愤怒。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恨意,我也曾有过。
就在科大那绿草如茵的校道上,一栋栋宿舍楼旁,我也曾如失控的野兽般疯狂地对他拳打脚踢。
如许疯狂,如许激烈。
现在却已只能作为一种怀念。
可如今,这种激狂从金起范身上再折回我的感觉里,我……
突然轻轻地笑了。不是苦笑,不是嘲笑,更不是冷笑,此刻爬上我裂开的嘴角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真切切的愉快笑意。
我明白,这是一种报复的快感使然。
虽然并不是我的蓄意谋划,但“无心插柳柳成荫”,这种偶然,让此刻的我体会到了一种迟来几年的报复快感,真切、直观。
金起范,多谢你这一拳,我现在很快乐。
我慢悠悠地擦干脸上的血迹,笑得更加愉快。
“金公子,怎麽算起来,我也该是你的校友了,就算你觉得我和你爸爸是这种关系,也不该对我挥拳相向吧?”看著金起范刚刚还对我行凶过的手掌不停地抖动,我实在很想大笑出声。
“这对你爸爸好像也不太尊重。”我接著又补了一句,斜睨了一眼,根本不去管眼前男人筋脉凸现,而愤怒又是如何疯狂地滋长。
痛快!我恶劣地想著。直到金起范旋风般地摔门而去,我才发觉自己一直抽搐著的、已然裂开的嘴角很痛。果然是又痛又快,我又自我讥讽了一番。
“你没事吧?”紧接著追到门口的宁展风走进来看著我。
“还好。”
“用药水擦擦吧。”
“谢谢。”
我去浴室将伤口洗净,上了药水。对著镜子看到,嘴角处裂了条口子,大概要一两周才能好了。出来时,金展风手中又倒了杯酒,坐在我刚坐过的沙发上静静地喝著。
“你们是同学?”
“准确点说,是校友,他高我两届。”
“你们……是什麽关系?”
“我刚刚说了,校友而已。”
“仅此而已?”我的答复显然不能让这精明历练的男人信服。
“不然你以为还会有什麽?”我反问。
金展风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静静凝视了我几秒,然后缓缓开口说道:“他刚才很生气,这二十多年里,我从未见过他生过如此之大的气,至少在我面前他没有过。可他刚刚不仅气得失去理智,还在我面前动手打了你。”
“你的结论是什麽?”
“范范喜欢你。”
喜欢我?我笑了笑,并没有否认金展风的结论。
“那又怎样?而且,你不也喜欢我吗?”金展风脸上难得地显出那麽一丝难堪,接著便沈默下去了,过了片刻,他突然说:“他和我不同,难道你看不出来?”
听了这句话,我很难得认认真真地将金展风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没想到你会是一个好父亲。”
被夸奖的人很恰当地一笑:“并不比世上任何一位父亲逊色。”
我似乎被他那种为人父者所独有的笑容所感染,也跟著笑了。曾几何时,我也有过像这样的一位父亲,拥有过这样的父爱。
“金先生,关於我那位朋友的事……”我还是提出了目前自己最为关心的话题。
“这个你放心,最迟后天之前,他会平安回来。”
“谢谢你。”既然是金展风许诺了,我没有理由不相信。
簊燮,希望你没事,我力尽如此了。
我谢绝金展风的相送,一番折腾回到公寓时已是十二点多。洗了个澡,直接往床上一躺,再也不想动了。
夜晚,一个翻身,被疼痛弄醒,原来压到嘴角的伤处了。
金起范,下次你再揍我一拳,我就还你十拳,我呲著牙恨恨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