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 ]
再后来,她便北上。
她眼睫上挂满了亮晶晶的泪珠儿扑进婉娘怀里的时候,婉娘轻叹一声揽住了她,拍着她的背:“没想到,你们姐妹流落到了那个地方……”
婉娘说,江南之于你们,是孽啊。
子菡一直以为婉娘是个静似无风潭水的女子,可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纤纤柳眉却没有再维持原本姣好的形状。因而她知道,这一定是很重要的事。但婉娘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抑着连连叹息,起身去料理院子里的花儿。
婉娘在院子里种了很多花儿,高处有亭亭而立的桃花、绿萼,底下还植着矮矮的小野花。子菡常常在这儿玩,不管是有花的时候还是无花的时候。自家的小院子鲜有人至,她也就不用拘束,将粗粗挽了的头发散开,披过肩头,掺着些海棠香的发梢扫在领口脖颈上,弄得她痒痒的,但也很舒服。花香很矜持,只静静地萦绕在鼻尖——此所谓“暗香浮动”。
“只是少了月。”子菡望着晃眼的太阳,自言自语。此时她的思绪飘得很远,从江南的每一株杏花,到北国的每一场雪,以至于没有注意到缓缓走近的人。
男子骑马,那马蹄声放在从前青石板路的江南,兴许是不错的一串跫音。然而踏在盖了一层黄土的路上,不过碌碌地卷起些尘土。但其实只要你知那土里碾碎过落花,细细地也可嗅到些余香。
不偏不倚在子菡家的门口,马儿驻步、马边走着的小童便也驻步。子菡听见声响回过神儿来,爬起来,慌张地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们,没说话,也没离开,保持着应有的敌意与礼数。男子是白衣,纯白,没有什么好看的。子菡便去看他的脸,女孩子怯怯的眸光在他眉宇间方一扫,却又避开——那一丝寒冷她不敢再看。
这一份小心思被一旁的小童子看了个明白,若有若无地轻嗤一声,细细的腔调。子菡这才看出来那是个小丫头,看样子还未及笄,只用红绳儿系了一对小髻。子菡微微有点讶然,她还是个孩子呢,却是一身肃服,只有胸前一个葫芦形的银项圈显出些童趣。
子菡心里对男子添了畏惧,就为了他把这么个可爱的小姑娘打扮成这样。
她想了想,问道:“二位是?”
“姊姊姓池吗?”小童子细细嫩嫩地音调儿响起,小心谨慎地试探着。
子菡有点惊讶:“姑娘……认识奴家?”
小童子弯了弯眸子,刚要答话,一旁久未开口的男子却突然沉沉落下两字“当然”。子菡悄悄看了他一眼,那脸上神色浮着一层轻蔑。子菡有点恼了。她冷冷地就搁下一句:“可奴家并不认识二位,可惜了呢。”已是再明显不过的逐客令。
男子还看着她,但或许只是用了一个眼角来看她,总之子菡觉得那目光轻飘飘的,没有分量。可他的样子确实是很专注的,只看着子菡。子菡不知道为什么,也懒得去想,懒懒地挠了挠头。
她以为一阵沉默后他会离开,没想到他居然在这里下了马。他手里是一个青绸布的包裹,他就拿着包裹,一点点走进子菡。多年以后,子菡常常想起他这几步,每一个步点儿都记得那么清楚。但那个时候,她的心里只有厌烦与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