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隆冬,少爷的病势本就来的格外沉重,却坚持每晚撑着高烧的身子坐在风口处看云小爷读书。铁传甲知道,少爷是放心不下那孩子,才硬撑着一口气不让自己倒下。谁知,这孩子竟成了少爷一生的牵绊。每当听到兴云庄将遭刺客寻仇的消息,少爷便是几日不眠不休的守在庄外,那些用钱能打发的,都被一一打发走了,那些不能的,只能少爷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挡。他武艺虽是高强,却也经不起这一次接一次的连番打斗,何况,还要顾及着不惊扰到云小爷。
传甲能做的,唯有当少爷带着伤回来时,小心的为他包扎好伤口;唯有当他无力走回客栈时,扶住他愈加消瘦的身子;唯有当他被伤病折磨的无力抬手时,一次次为他拭去额际冷汗…
每每,李寻欢苍白的脸上那抹疲惫却欣慰的笑容,总狠狠揪痛着帖传甲的心。少爷总是一遍又一遍的说:小云没事了,只要他平安,一切便是好的。
可是,传甲一直想问却从没问过:少爷,那你好不好?你到底有没有为自己想过?
然而百密一疏,几日前龙小云还是不小心中了金钱帮余党下的毒,当林麻子惊慌失措的抱着昏迷不醒的孩子找到小客栈来时,铁传甲正准备洗一叠被鲜血染透的帕子。此前,少爷已病倒在床上整整三日,高烧不退,不进药膳,整个人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连见惯了这场景的铁传甲都忍不住担心,这一次,少爷是否能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季。
只是,当林麻子把这孩子抱进屋来时,他看见昏迷数日的少爷睁开的那双好看的眸子,目光里满是疼爱与宠溺。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这样近的看清小云的脸,也只有在那孩子昏迷不醒时,他才能仔细的看一看他那与诗音极相似的眉宇,而不必害怕,会被他的冷言冷语戳伤。小云,李叔叔从不怕死,只是怕从此无人守护你的平安。
接下来的事,传甲没有问,也不敢去问,他甚至不敢去想,重病的少爷是怎样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找来了在江湖中早已化为传奇的塞外奇侠王怜花,又是如何以一敌十,杀死了前来寻仇的金钱帮余党。
他知道问了也没有答案,他也知道其实不必问,少爷身上累累的伤痕便是答案。
大半个时辰之后,龙小云身子一颤,吐出一口黑血,李寻欢的身子却是颤的更加厉害,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抢上前去想要扶住摇摇欲坠的少爷,却见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又稳住了身子,似是并无收功之意。
龙小云与铁传甲同时一惊,他还要做什么?毒已经逼出来了啊!
难道…?龙小云身子不由一颤,难道自己这一身平白而来的内力也是他给的?
额上虚汗,顺着瘦到微微凹陷的脸颊滑落,李寻欢脸上已找不到半分血色,身子也颤抖的更加厉害,却倔强的不让自己倒下。浑厚的内力化作一道暖流,源源不断的输入少年体内。
坐在他身后,李寻欢自是看不见那孩子皱紧的眉头正一寸寸舒展开来,原本略显苍白的脸色也泛出几抹红晕。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与一阵胜似一阵的晕眩拉扯,不让自己的意识陷入黑暗。
立在前方,龙小云对这一切自是看得分明。李寻欢紧蹙的眉宇之间那抹强自隐忍的痛色让他的心仿佛被揪起。
李叔叔,你明知我要找你报仇,为何还传我这一身功力?没有了这十余年内力护体,你又该多受多少病痛的折磨?
想必林麻子在门口找到的那些记载着武功心法的书册也是你所作的吧,你分明对我的一招一式了若指掌,在林中又为何要受我一剑?
原来,你早就洞悉了一切,却不动声色的用生命陪我演这场戏!
龙小云忽然不敢再想了,视线模糊的眼前,似隐约又浮现出那张满含笑意的面庞,如此苍白,又如此温暖。却脆弱的一触即破。
曾听过一个词,叫做“含笑饮鸠”,他曾一笑置之,以为痴傻到不可理喻,现在才知,那份痴傻,要多厚重的爱意才能做到。
为什么,总是在失去之后才懂得拥有?他曾拥有这世上最厚重最无私的爱意,却被自己亲手打破。
时光若倒流,他只想跪在李寻欢面前,叫他一声“李叔叔”,求他原谅自己的任性妄为,哪怕他从来没有怪过自己。
只是,老天爷,这样的愿望算不算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