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因为上次发动的日蚀，你的剑就变成这模样了？”阿玛拉看着万宇手中那黯淡无光的铁条：“需要执行那个莫名其妙的仪式？”
“理论上放置个千儿八百年它也能自己慢慢恢复，但是我担心还有再用到它的时候。”万宇把手中的铁条放在阳光下，一条细细的金线立刻在剑柄末端出现，用难以察觉的速度缓缓盘旋而上，“再说这仪式非常简单，只要放在阳光下晒足十二个时辰，计都就能补偿扭曲的因果，重现光芒。”
“确实挺简单——才怪咧，世上哪有地方太阳会照耀一整天的。每次来找我都是带着些怪问题当见面礼是吧！”
“因为你聪明啊。”
“算你老实。”阿玛拉有些自得地端起红茶喝了一口，“嗯，我曾去过北方的冰原，那边每到夏天长昼不夜，想来可以利用。”
“已经有前辈试过了，阳光微弱到一定程度仪式就不会启动。”
“这样啊。嗯，我听说超凡以上的剑士都能使用土地神祠，瞬息万里。你从华胥最东边移到最西边，也值好几个时辰了。”
“连土地神祠你都知道啊，厉害。”万宇赞了一句，“不过也有前辈试过了，进入地脉就算时间再短也视为照耀中断，要从头来过。换人也是一样。”
“这剑好麻烦啊！”阿玛拉皱着眉头敲了敲桌面，“嗯，雷鸟和银飞马都以飞行迅捷闻名，一个时辰可以飞越千里，想来华胥不会没有类似的魔兽吧，拿来当坐骑如何？”
“根据前辈的测试，由于全程计都剑都处于发动状态，开头还好，仪式中段以后没有什么骑兽能承受它的威压。”万宇挠了挠后脑勺，“能受的住的那些个古代种，个个都心高气傲不肯给人乘坐的。”
“偌大的华胥就没个脾气好点的古代种吗？”
“有倒是有，其实我前段时间就和一只玄武后裔商量过，它不但愿意帮忙，而且耐力惊人，移动起来也是四平八稳。”
“那不就解决了吗，等等。”阿玛拉伸出纤细的食指顶住自己秀气的脸颊，“我记得玄武的本相好像是——”
“没错。”万宇露出苦笑，“他的速度比我走路还慢啊。看来只有原样使用夸父的老方案了，希望我的命比他硬吧。”
“说来说去你的前辈们不是什么都解决了吗，来找我的意义在哪里啊。等等，夸父——”阿玛拉的眼瞳中闪过一丝银光，放在她手边那本装潢华丽的厚书猛然开始急速翻动，然后突兀地停在某一页。“嗯，我知道了。夸父失败的原因在于没有在西洲寻找援手，而是自己埋头干，这次可不一样了。”
“那个，根据记录看夸父前辈也没失败来着......”
“人都没了，算不上成功吧！”阿玛拉站起身来双手一拍桌面，厚书随着她的动作展开，变成覆盖整个桌子的巨大地图，“说，你选择的起点是哪里!”
万宇被她的气势震得人都往后一仰，然后默默地把手里接住的刚刚被变大的魔导书撞飞的茶壶茶杯放在身后的架子上，伸手在地图上一点：“这里，蓬莱岛东侧。”
“我看看啊，那么终点就是这里，莱德峡湾。”阿玛拉的手指在巨大的地图上从东到西划过，一条银色线条随之出现，从东海一直连接到西海。“我会在贵山城西门和你会合，此后由我来导航。之前的路程自己处理，有问题吗。”
“没有，谢谢你啊。”万宇觉得主导权不知何时就交出去了，不过似乎也不是很要紧，“还有，我选的日期是华胥的夏至日，对应你们的.......”
“繁花之月二十二日，我不会弄错的，快去准备吧，时间不多了。”
“呃，你真的好聪明啊。”
“那是。”
夏至日，卯时正，长安皇极宫偏殿，小朝会。
即使是空心铜柱中流过的山泉水也无法完全带走层层叠叠的暑气，坐在中间软榻上的中年男子看上去精神不怎么好，“众卿，有事早奏——”
“启奏陛下，司天监昨日上报。计都剑使已经回到了华胥，确切位置目前尚未断定。”一个白胡子老头浅浅地坐在绣墩上，躬身报告。
“苦着个脸作甚，就算他对天山之战时安西都护府按兵不动有意见，砍得也是兵部那几位，不干卿事。”中年男子看来不置可否。
白胡子老头子回头看向坐在自己下首的花白胡子，后者瞄了一眼手中的笏板，开口说道“自前日起，泰山、琅琊、濮阳、河内、安定、酒泉、武威各地县尉相继汇报发现有高阶剑士集结，不知意欲何为。”他稍稍停顿，抓紧时间又瞄了一眼笏板，“他们四人一组，停留在所有大道路口。臣汇集了各地飞讯，查得总数已逾一千六百。”
“若是十六个，说不得需教金吾卫探查一番。”本来坐起来了一点的中年男子又缩了回去，“但是一千六百个........呵呵，不干朕事。”
“民间武夫如此跋扈，不闻不问恐有损朝廷威严。”白胡子打算再努力一下。
“威严？卿怕是记挂着你那出去郊游不小心遗失了首级的外甥，想借朝廷的势找人麻烦罢。”中年男子轻笑着瞥了白胡子一眼，后者立刻深深埋下头，后背的汗水瞬间浸湿了朝服。“朕若不失德，他们就是不要俸禄的御史台兼大理寺，莫要离间君臣。今日无事，退朝。”
夏至日，辰时一刻，常山郡城南。
往日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当下一片混乱，南北向的大道上车马行人挤作一团，东西向的大道却空空荡荡。城卫军们从城垛上轻轻探出头望着这奇怪的景象，路口上站着的四位青衣剑士里有一位向这边瞥了一眼，他们立刻用更轻的动作缩了回去。
“阿爹，还得多久啊，我好热。”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从父亲推着的车里坐起，向着推车的黧黑汉子问道。
“该是用不了多久，我听说这些青衣的好汉们做事最是有数。”汉子剥下片菜叶盖在儿子头上，向四周张望了一下。
前村的王老五性急，第一个去闯了路口，这会正挂在牌坊上哼哼唧唧，虽说狼狈却不见有伤痕。茶店的老板娘口舌便给，每次算错账都能强行吵到客人认栽，如今哭哭唧唧地在地上摸索自己的牙，来来回回都凑不够六颗。
如果这都不够有说服力，那还有脚行老板和打手们正整整齐齐躺在路边，大热的天一个个手脚冰凉。看到这一幕，南来北往的客人们纷纷表示自己也不是很急。汉子收回目光，默默点头，嘴里又重复了一遍：“最是有数。”
他背后的书生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插嘴道：“大叔莫急，外法剑士们绝少妨碍民生，但若真个妨碍了，必是有什么大事，且耐心候着。”
“没错，确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一道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几人悚然望去，二十几丈外的路口，最年轻的青衣剑士向这边微微点头。
“来了，准备！！”一直定睛望着东方的年长剑士大喊一声。
众人顿时齐齐望向东侧，目力所及的尽头，可以看到一道烟尘滚滚而来。四位青衣剑士同时捏诀躬身，“云体—风身！”“青木—甘霖！”
某个物体带着猛烈的气流一掠而过，围观群众们猝不及防，多半跌了个坐地。内中有几位多少带些修为在身的，也只看到一青一白两道光芒缠了上去随之离去，全然分辨不了是人是马。再抬眼时，只能看到西侧目力所及的尽头，有一道烟尘滚滚而去。回过头来，四位青衣的剑士也不知何时消失了。人群又停顿了一霎，然后迅速地涌入了大道。片刻之后，路口又是往日熙熙攘攘的模样，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夏至日，巳时三刻，贵山城西门。
万宇略略减速，视野中并没有看到熟悉的银色。他有点犹豫是不是应该停下来等等，但是现在正在做的事情稍微等等就可能失败。就在思考的瞬息之间，他的身形已经越过了城门，似乎是触发了什么，一道小小的传送门突然在他前方打开。
“好消——哇啊——”阿玛拉的身影越过传送门，准确地落在万宇肩上，随即被狂暴的气流吹飞，说到一半的话语变成了惊呼。
“这真的是人能跑出来的速度吗，我还以为提前量给得够多了。”飞起来的阿玛拉在空中抓住了万宇飘动的衣襟，咕吱咕吱地一路爬到他的领口，把自己埋了进去，还左右扭动了几下，选了个舒服的姿势。
万宇低头望去，精致的五官，耀眼的银发，连紫色兜帽长袍上的纹路都分毫不差，确实是阿玛拉，除了不到三寸高之外完全没有问题。“你缩水了？”
“我又不是粗布衣服，缩什么水。这是高价从魔王军那边买来的代言人偶！”阿玛拉猛踹万宇的胸口，可惜没啥威力。“本体已经到达莱德峡湾，我会用这个给你导航。这玩意可厉害了，长距离无延迟共感，甚至还可以施法。就是不知为何只有一比二十这一种比例，实在是小了点。”
说话间，小小的阿玛拉已经完成了施法手势，一道细细的银光从人偶胸前放出，指向西方的地平线。万宇点点头，收起了手中有着繁复刻度的铜盘，掏出个像是两只圆球叠在一起的奇怪容器灌了一口。“话说你刚才提到什么好消息？”
“现在领先了一个时辰的进度，假设全程匀速的话我们应该午时三刻才会合。”阿玛拉眼中银光闪动，扫视了一下万宇，“你的体力居然没怎么下降，这一路上你那些部下效率好高啊。”
“那些不是部下，是同道。而且艰难的部分都在后面，一个时辰的结余未必够。”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身旁只有呼啸的风声。
“这个角度看，你那胡子拉渣的下巴好恶心啊。”
“不会讲话可以别讲。”
夏至日，戌时二刻，大沙漠西侧。
狂奔中的万宇忽然心有所感，看向自己腰间的小布袋。一只小小的纸鹤飞了出来。向他轻轻鸣叫两声，随即被狂风卷走飘向大漠深处。
“哇，帽子里都灌满沙了。”小阿玛拉从万宇的领口冒出，抖动着身上的长袍，“刚刚那个是某种通讯法术吧，感觉比我们这边用水晶要实惠很多啊，说什么了？”
“东海已经日落。”万宇看了看手中被金线盘绕过半的计都，又望向空中只是微微西斜的太阳，“日月运行的规则，真是奇妙啊。”
“我给你讲啊，以大地所在的平面构筑一个球壳，日月星辰各自有自己的轨道......”阿玛拉眼睛一亮，感觉这似乎是个展示自己博学的好机会，却被万宇的问话无情打断。“前面的大沼泽有点怪，水草丰茂却完全看不见动物，什么情况？”
“那是因为大泽之主胃口过于好了。”阿玛拉有点不高兴，但还是探起身子望向前方，“所有看上去是草地的地方都不能踩，全是水藻陷阱。”
“登萍渡水我倒是会，不过这么长距离怕是有点.......”
“深灰色的岩石可以踩，就是旁边有气泡的那种。”
“真的没问题吗？”万宇感受着脚下有点微妙韧性的地面，身形却是丝毫不停。每一步踏下都留下深深的脚印，同时两人便会闪电般出现在几十丈外。
“有问题，不过不是我们的问题。”阿玛拉露出微笑，“前面左转五度，可以登陆了。”
一次呼吸的时间之后，大泽之主的身影从水面下腾起。九个比磨坊还大的巨型头颅同声发出怒吼，惊得大泽中因为毛多肉少而幸存的水鸟们四处飞遁。不过在它身上踩了一溜脚印的家伙已经在四十里开外了。
繁花之月二十二日，下午三点半，费尔平原东侧。
“前方条状低积云层！南北向超过一百里！”
“向哪边绕开比较好？”
“两侧都不好。”阿玛拉眼中的银光高速闪烁着，“北边要进入不归之森，南边是迷雾谷。通过是没问题，但是导致仪式中断的可能性很大。”
“干！云层的宽度和厚度呢？”
“东西大约六里，厚度不好测算，总之不算厚就是了——等等你在干啥？”阿玛拉头上忽然被阴影笼罩，她抬起头却发现万宇不知何时掏出了一卷帛书，顺风展开，正在快速浏览着。
“开天地——定沧海——斩山河——断云空，对对对，就是这个！”
“现在才学？！”
“我专精对人剑技的，几乎没有练过对军类型来着。”万宇露出个有点尴尬的微笑。
“问题是这个吗？”阿玛拉忍不住提高了声调，“还是这种名字听起来就很高深的东西——”
“啊，学会了。”万宇收起帛书，把计都交到左手，反手拔出了一直背在身后的另一把剑。
阿玛拉很不喜欢这把剑，难以为它加上形容词这点让“全知的魔女”总是很不舒服。它不长不短、不宽不窄、不轻不重、不厚不薄。感觉不是很锋利，但也算不上钝，总之就是把剑。她忍不住嘟囔道：“又是这把不好看名字还难听的家伙啊。”
“我觉得中庸这名字很适合它啊。”
阿玛拉看了看中庸的主人，不高不矮、不肥不瘦、不黑不白、不帅不丑。已经不能算是少年了，但好像还不到大叔的程度，总之就是个人。“真是物似主人形啊，两个我都不喜欢。”
万宇并没有关注自己受到的差评，而是估算了一下云层的距离，稍微放缓了脚步。真气潮水般涌入中庸，让它整个颤抖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奇特颤音。下一刻，他屈身蓄力，向天空全力挥出了一次斩击。中庸在狂暴的力量下整个剑身都微微扭曲，甚至有几个细小的碎片崩飞出去，但还是撑过了万宇的挥剑。巨大的新月形剑气在挥剑的轨迹边缘生成，直冲云霄。
繁花之月二十二日，下午三点四十，费尔平原。
“东侧高魔力反应目标，数量一，高速接近中！”伊斯特伯爵军指挥车上，维持着广域观测法术的法师大声喊道，“难以置信的高速，预计三分钟后接触我军！”
“居然还安排了伏兵吗，不像韦斯特那个莽夫的风格，不过一个人能起多少作用。”从早上维持到现在的对峙，让伊斯特伯爵心情已经相当焦躁了。他不加思索就打算举起右手，“狙击弩兵队准备——”
“且慢！”站在伯爵身边的参谋官一跃而起，全身挂到了伯爵的手臂上，成功阻止了攻击命令的发出。
“你在做什么！”伯爵怒吼着将参谋官摔到地上，手已经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参谋官只是抬起手指向东方的天空，被一分为二的云层正在翻涌着缓慢合拢，在地上留下一条笔直的金色光路。而肉眼已经可见的一股烟尘，正顺着这条光之路飞驰而来。
久经战阵的伊斯特伯爵在下一刻作出了人生中最正确的决定，“我军秘密武器抵达战场，阵形散开！！”
“哦呀，这边的指挥官是个聪明人呢，部队训练度也很高嘛。”阿玛拉看向两侧连滚带爬让出一条通道，哪怕冲乱了自己的阵型也不带犹豫的士兵们。“真希望对面的和他一样懂事。”
万宇正在掏出他那个形状奇特的容器，皱着眉头掂了掂，然后一口饮尽。下一刻，眼前一亮，两人已经来到双方阵型之间的空地上。对面的士兵正在迅速变换队形，视野中的盾墙逐渐变成层层叠叠的枪林。
“看来不是啊。”万宇叹息了一声，再次握紧中庸。
真神历648年繁花之月，费尔平原战役中，伊斯特伯爵以中央突击战术大获全胜，俘虏了韦斯特伯爵和他的全部高级军官，赎金总额高达19800金币。
当然，这件事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繁花之月二十二日，下午五点二十，莱德峡湾。
“我说过了，我今天很忙，而且我也从来不在店面以外的地方做生意。”阿玛拉睁开眼睛看向站在几步以外，穿着一身深红底色暗绣金线主教袍的胖子。“明白了就快离开。”
“从一大早就带着宠物看海直到现在，这种状态称为很忙多少有点不合适吧。”主教向背后的侍从示意，于是四个装着满满当当帝国大金币的箱子依次打开，金色光芒连成一片，灼人眼目。“我是真的诚心求您占卜一下，圣物再不寻回麻烦就大了。”
“那是你的麻烦，不是我的。”阿玛拉重新闭上眼睛，站在她背后的侍女立刻上前一步，伸手示意主教可以回去了。
“魔女就是魔女，对于我主的善意竟然视若无睹。”主教缓缓后退，回到随从们的人群中央，望向一名穿着银色连身铠的骑士，后者做了个手势。于是主教站直身板，从怀里掏出了一份明显有些陈旧的通缉令。“全知的魔女阿玛拉.卡马拉，你犯下了研究禁忌、传播禁忌、颠覆王国、杀害贵族等十七条大罪，在光辉之主的注视下，在此对汝发动圣裁！！”
“你认真的？”阿玛拉都忍不住从躺椅上坐了起来，“谁给你的勇气啊！审判所都几十年没找过我麻烦了哦。”
“面对大罪魔女，我怎么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呢。刚刚帝都那边传来消息，已经确认骨龙、九头蛇和活体铠甲都留在你的店里了。”主教露出微笑，背后的骑士们已经排出了突击队型，“虽然不知道你为了什么只带着宠物就来到这海边，不过两条狗一只鸟一名侍女，是对付不了满编制的裁决小队的。”
“........我知道了，你是看了那份战力评估报告吧。”阿玛拉看了一眼手边不知何时自动翻开的魔法书，扶着额头又瘫回了躺椅，“但是你明显没有看报告的作者后来怎样了。算了，赶紧清理干净，时间不多了。”
魔女脚边白色的猎犬缓缓站起，全身的白毛根根直立，体型看上去瞬间变大了一圈——两圈——三圈.......，停下来的时候肩高已经超过十尺。全身上下覆盖的不再是毛发，而是一支支手指粗细的洁白冰刺，寒光耀目。
躺椅另一侧的黑色斗犬也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骨肉扭曲声中变成了肩高九尺以上的巨兽，向着列队的骑士们发出了低沉的咆哮，让他们感到内脏都在随之颤动。而且它脖子两侧浓密的鬃毛里也响起了同样的咆哮，左右呼应。
站在黄铜野餐架顶上，有着美丽绯红羽毛的小鸟望向阿玛拉，露出一副“俺觉得这就够了”的表情。然后在魔女“当然不够”的目光威胁下无奈地摇了摇头，展开双翼飞了起来。三个盘旋之间，便已化为翼展二十尺的猛禽。星星点点的火光从它的翎羽间落下，在海边的岩石上灼烧出一个个浅坑。
最后一个动作的是一直没有出声的侍女，她仔细地把茶具和点心归拢到一起，还放上一个盖子，才转过身面对着已经明显开始动摇的教会一干人等，缓缓揭开面纱。她的每一根头发都对面前那堆愚者怒目而视，并且发出嘶嘶的威慑声。
繁花之月二十二日，傍晚七点五十，莱德峡湾。
脚步已经明显有些散乱的万宇从东方疾驰而来，在离阿玛拉只有七步的地方勉力停住，喘息了好一阵子，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久等了。”
“没有，我也刚到而已。”阿玛拉坐在精致的高背椅上，端起红茶抿了一口。
万宇扫视了一下四周，明显有人尽力打扫过了。不过在他的视野里，火焰、冰霜、酸毒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纵横交错地铺满了海滩。远处一块巨大礁石表面的缝隙里，卡着的一块小石头怎么看都像是人类的手指头。
按照万宇的人设此时他应该讲两句不解风情的话，不过阿玛拉同为最高级职业者，绝对比现在处于五劳七伤状态的他要强。计都剑使生平第一次认真思考了一下，面对物理解决不了的对象应该怎么交流，然后决定闭嘴先办正事。
火红的夕阳下端开始沉入地平线，而计都剑上盘旋的金线也终于到达了剑尖。随着一声清越的鸣响，整把剑金光四射犹如初生的朝阳。金光散去之后，原本的铁条化作了通体墨黑、晶莹剔透的奇特长剑，剑身内部可以看到有一点小小的金芒闪烁不定。万宇从怀中取出张符，向面前的虚空一拍，空间翻转露出一个漆黑的洞，他将计都投入其中后又立刻闭合，消逝无踪。做完这些，精疲力尽的万宇才仰天躺倒在海滩上。喘息不止。
“祝贺你完成伟业，传说度+10。”
“居然真的能十二个时辰之内从东海跑到西海。就算是自己做到的，也还是难以置信啊。”万宇满怀感慨地望向天空，“话说你倒是一开始就断定能成功的样子呢。”
“从你来找我那一刻起，就注定成功了。”阿玛拉望向夕阳，镀上一层金边的背影不动如山峦，真是无愧于“全知”之名的沉稳姿态。“我从来就没有担心过。”
“……”万宇望向自己的胸口，小小的阿玛拉正高举双手、张皇失措地来回狂奔。一会摸摸他的颈动脉，一会又试试他的鼻息。与万宇四目相对的时候，还摆出一个恍然大悟的姿势，然后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片小小的嫩绿叶片，向他的嘴里猛塞。“那个，这是啥？”
“世界树的新芽。”阿玛拉没有回头，只是挥手扬起长袍的下摆，一阵风过后小小的阿玛拉便不知去向。夕阳余晖掠过她的肩头，为魔女的耳尖染上一抹嫣红。“吃就对了。”
“我现在已经丹毒满溢，应该是百药罔效——”一阵绿光拂过万宇的身躯，让他立刻就能翻身坐起，“居然真的有用？”
“体系不一样嘛。”阿玛拉咳嗽一声转移话题。“总之，感想是什么？”
“谁要再敢说夸父是傻的，我一定上门痛殴。”
“理论上放置个千儿八百年它也能自己慢慢恢复，但是我担心还有再用到它的时候。”万宇把手中的铁条放在阳光下，一条细细的金线立刻在剑柄末端出现，用难以察觉的速度缓缓盘旋而上，“再说这仪式非常简单，只要放在阳光下晒足十二个时辰，计都就能补偿扭曲的因果，重现光芒。”
“确实挺简单——才怪咧，世上哪有地方太阳会照耀一整天的。每次来找我都是带着些怪问题当见面礼是吧！”
“因为你聪明啊。”
“算你老实。”阿玛拉有些自得地端起红茶喝了一口，“嗯，我曾去过北方的冰原，那边每到夏天长昼不夜，想来可以利用。”
“已经有前辈试过了，阳光微弱到一定程度仪式就不会启动。”
“这样啊。嗯，我听说超凡以上的剑士都能使用土地神祠，瞬息万里。你从华胥最东边移到最西边，也值好几个时辰了。”
“连土地神祠你都知道啊，厉害。”万宇赞了一句，“不过也有前辈试过了，进入地脉就算时间再短也视为照耀中断，要从头来过。换人也是一样。”
“这剑好麻烦啊！”阿玛拉皱着眉头敲了敲桌面，“嗯，雷鸟和银飞马都以飞行迅捷闻名，一个时辰可以飞越千里，想来华胥不会没有类似的魔兽吧，拿来当坐骑如何？”
“根据前辈的测试，由于全程计都剑都处于发动状态，开头还好，仪式中段以后没有什么骑兽能承受它的威压。”万宇挠了挠后脑勺，“能受的住的那些个古代种，个个都心高气傲不肯给人乘坐的。”
“偌大的华胥就没个脾气好点的古代种吗？”
“有倒是有，其实我前段时间就和一只玄武后裔商量过，它不但愿意帮忙，而且耐力惊人，移动起来也是四平八稳。”
“那不就解决了吗，等等。”阿玛拉伸出纤细的食指顶住自己秀气的脸颊，“我记得玄武的本相好像是——”
“没错。”万宇露出苦笑，“他的速度比我走路还慢啊。看来只有原样使用夸父的老方案了，希望我的命比他硬吧。”
“说来说去你的前辈们不是什么都解决了吗，来找我的意义在哪里啊。等等，夸父——”阿玛拉的眼瞳中闪过一丝银光，放在她手边那本装潢华丽的厚书猛然开始急速翻动，然后突兀地停在某一页。“嗯，我知道了。夸父失败的原因在于没有在西洲寻找援手，而是自己埋头干，这次可不一样了。”
“那个，根据记录看夸父前辈也没失败来着......”
“人都没了，算不上成功吧！”阿玛拉站起身来双手一拍桌面，厚书随着她的动作展开，变成覆盖整个桌子的巨大地图，“说，你选择的起点是哪里!”
万宇被她的气势震得人都往后一仰，然后默默地把手里接住的刚刚被变大的魔导书撞飞的茶壶茶杯放在身后的架子上，伸手在地图上一点：“这里，蓬莱岛东侧。”
“我看看啊，那么终点就是这里，莱德峡湾。”阿玛拉的手指在巨大的地图上从东到西划过，一条银色线条随之出现，从东海一直连接到西海。“我会在贵山城西门和你会合，此后由我来导航。之前的路程自己处理，有问题吗。”
“没有，谢谢你啊。”万宇觉得主导权不知何时就交出去了，不过似乎也不是很要紧，“还有，我选的日期是华胥的夏至日，对应你们的.......”
“繁花之月二十二日，我不会弄错的，快去准备吧，时间不多了。”
“呃，你真的好聪明啊。”
“那是。”
夏至日，卯时正，长安皇极宫偏殿，小朝会。
即使是空心铜柱中流过的山泉水也无法完全带走层层叠叠的暑气，坐在中间软榻上的中年男子看上去精神不怎么好，“众卿，有事早奏——”
“启奏陛下，司天监昨日上报。计都剑使已经回到了华胥，确切位置目前尚未断定。”一个白胡子老头浅浅地坐在绣墩上，躬身报告。
“苦着个脸作甚，就算他对天山之战时安西都护府按兵不动有意见，砍得也是兵部那几位，不干卿事。”中年男子看来不置可否。
白胡子老头子回头看向坐在自己下首的花白胡子，后者瞄了一眼手中的笏板，开口说道“自前日起，泰山、琅琊、濮阳、河内、安定、酒泉、武威各地县尉相继汇报发现有高阶剑士集结，不知意欲何为。”他稍稍停顿，抓紧时间又瞄了一眼笏板，“他们四人一组，停留在所有大道路口。臣汇集了各地飞讯，查得总数已逾一千六百。”
“若是十六个，说不得需教金吾卫探查一番。”本来坐起来了一点的中年男子又缩了回去，“但是一千六百个........呵呵，不干朕事。”
“民间武夫如此跋扈，不闻不问恐有损朝廷威严。”白胡子打算再努力一下。
“威严？卿怕是记挂着你那出去郊游不小心遗失了首级的外甥，想借朝廷的势找人麻烦罢。”中年男子轻笑着瞥了白胡子一眼，后者立刻深深埋下头，后背的汗水瞬间浸湿了朝服。“朕若不失德，他们就是不要俸禄的御史台兼大理寺，莫要离间君臣。今日无事，退朝。”
夏至日，辰时一刻，常山郡城南。
往日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当下一片混乱，南北向的大道上车马行人挤作一团，东西向的大道却空空荡荡。城卫军们从城垛上轻轻探出头望着这奇怪的景象，路口上站着的四位青衣剑士里有一位向这边瞥了一眼，他们立刻用更轻的动作缩了回去。
“阿爹，还得多久啊，我好热。”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从父亲推着的车里坐起，向着推车的黧黑汉子问道。
“该是用不了多久，我听说这些青衣的好汉们做事最是有数。”汉子剥下片菜叶盖在儿子头上，向四周张望了一下。
前村的王老五性急，第一个去闯了路口，这会正挂在牌坊上哼哼唧唧，虽说狼狈却不见有伤痕。茶店的老板娘口舌便给，每次算错账都能强行吵到客人认栽，如今哭哭唧唧地在地上摸索自己的牙，来来回回都凑不够六颗。
如果这都不够有说服力，那还有脚行老板和打手们正整整齐齐躺在路边，大热的天一个个手脚冰凉。看到这一幕，南来北往的客人们纷纷表示自己也不是很急。汉子收回目光，默默点头，嘴里又重复了一遍：“最是有数。”
他背后的书生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插嘴道：“大叔莫急，外法剑士们绝少妨碍民生，但若真个妨碍了，必是有什么大事，且耐心候着。”
“没错，确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一道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几人悚然望去，二十几丈外的路口，最年轻的青衣剑士向这边微微点头。
“来了，准备！！”一直定睛望着东方的年长剑士大喊一声。
众人顿时齐齐望向东侧，目力所及的尽头，可以看到一道烟尘滚滚而来。四位青衣剑士同时捏诀躬身，“云体—风身！”“青木—甘霖！”
某个物体带着猛烈的气流一掠而过，围观群众们猝不及防，多半跌了个坐地。内中有几位多少带些修为在身的，也只看到一青一白两道光芒缠了上去随之离去，全然分辨不了是人是马。再抬眼时，只能看到西侧目力所及的尽头，有一道烟尘滚滚而去。回过头来，四位青衣的剑士也不知何时消失了。人群又停顿了一霎，然后迅速地涌入了大道。片刻之后，路口又是往日熙熙攘攘的模样，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夏至日，巳时三刻，贵山城西门。
万宇略略减速，视野中并没有看到熟悉的银色。他有点犹豫是不是应该停下来等等，但是现在正在做的事情稍微等等就可能失败。就在思考的瞬息之间，他的身形已经越过了城门，似乎是触发了什么，一道小小的传送门突然在他前方打开。
“好消——哇啊——”阿玛拉的身影越过传送门，准确地落在万宇肩上，随即被狂暴的气流吹飞，说到一半的话语变成了惊呼。
“这真的是人能跑出来的速度吗，我还以为提前量给得够多了。”飞起来的阿玛拉在空中抓住了万宇飘动的衣襟，咕吱咕吱地一路爬到他的领口，把自己埋了进去，还左右扭动了几下，选了个舒服的姿势。
万宇低头望去，精致的五官，耀眼的银发，连紫色兜帽长袍上的纹路都分毫不差，确实是阿玛拉，除了不到三寸高之外完全没有问题。“你缩水了？”
“我又不是粗布衣服，缩什么水。这是高价从魔王军那边买来的代言人偶！”阿玛拉猛踹万宇的胸口，可惜没啥威力。“本体已经到达莱德峡湾，我会用这个给你导航。这玩意可厉害了，长距离无延迟共感，甚至还可以施法。就是不知为何只有一比二十这一种比例，实在是小了点。”
说话间，小小的阿玛拉已经完成了施法手势，一道细细的银光从人偶胸前放出，指向西方的地平线。万宇点点头，收起了手中有着繁复刻度的铜盘，掏出个像是两只圆球叠在一起的奇怪容器灌了一口。“话说你刚才提到什么好消息？”
“现在领先了一个时辰的进度，假设全程匀速的话我们应该午时三刻才会合。”阿玛拉眼中银光闪动，扫视了一下万宇，“你的体力居然没怎么下降，这一路上你那些部下效率好高啊。”
“那些不是部下，是同道。而且艰难的部分都在后面，一个时辰的结余未必够。”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身旁只有呼啸的风声。
“这个角度看，你那胡子拉渣的下巴好恶心啊。”
“不会讲话可以别讲。”
夏至日，戌时二刻，大沙漠西侧。
狂奔中的万宇忽然心有所感，看向自己腰间的小布袋。一只小小的纸鹤飞了出来。向他轻轻鸣叫两声，随即被狂风卷走飘向大漠深处。
“哇，帽子里都灌满沙了。”小阿玛拉从万宇的领口冒出，抖动着身上的长袍，“刚刚那个是某种通讯法术吧，感觉比我们这边用水晶要实惠很多啊，说什么了？”
“东海已经日落。”万宇看了看手中被金线盘绕过半的计都，又望向空中只是微微西斜的太阳，“日月运行的规则，真是奇妙啊。”
“我给你讲啊，以大地所在的平面构筑一个球壳，日月星辰各自有自己的轨道......”阿玛拉眼睛一亮，感觉这似乎是个展示自己博学的好机会，却被万宇的问话无情打断。“前面的大沼泽有点怪，水草丰茂却完全看不见动物，什么情况？”
“那是因为大泽之主胃口过于好了。”阿玛拉有点不高兴，但还是探起身子望向前方，“所有看上去是草地的地方都不能踩，全是水藻陷阱。”
“登萍渡水我倒是会，不过这么长距离怕是有点.......”
“深灰色的岩石可以踩，就是旁边有气泡的那种。”
“真的没问题吗？”万宇感受着脚下有点微妙韧性的地面，身形却是丝毫不停。每一步踏下都留下深深的脚印，同时两人便会闪电般出现在几十丈外。
“有问题，不过不是我们的问题。”阿玛拉露出微笑，“前面左转五度，可以登陆了。”
一次呼吸的时间之后，大泽之主的身影从水面下腾起。九个比磨坊还大的巨型头颅同声发出怒吼，惊得大泽中因为毛多肉少而幸存的水鸟们四处飞遁。不过在它身上踩了一溜脚印的家伙已经在四十里开外了。
繁花之月二十二日，下午三点半，费尔平原东侧。
“前方条状低积云层！南北向超过一百里！”
“向哪边绕开比较好？”
“两侧都不好。”阿玛拉眼中的银光高速闪烁着，“北边要进入不归之森，南边是迷雾谷。通过是没问题，但是导致仪式中断的可能性很大。”
“干！云层的宽度和厚度呢？”
“东西大约六里，厚度不好测算，总之不算厚就是了——等等你在干啥？”阿玛拉头上忽然被阴影笼罩，她抬起头却发现万宇不知何时掏出了一卷帛书，顺风展开，正在快速浏览着。
“开天地——定沧海——斩山河——断云空，对对对，就是这个！”
“现在才学？！”
“我专精对人剑技的，几乎没有练过对军类型来着。”万宇露出个有点尴尬的微笑。
“问题是这个吗？”阿玛拉忍不住提高了声调，“还是这种名字听起来就很高深的东西——”
“啊，学会了。”万宇收起帛书，把计都交到左手，反手拔出了一直背在身后的另一把剑。
阿玛拉很不喜欢这把剑，难以为它加上形容词这点让“全知的魔女”总是很不舒服。它不长不短、不宽不窄、不轻不重、不厚不薄。感觉不是很锋利，但也算不上钝，总之就是把剑。她忍不住嘟囔道：“又是这把不好看名字还难听的家伙啊。”
“我觉得中庸这名字很适合它啊。”
阿玛拉看了看中庸的主人，不高不矮、不肥不瘦、不黑不白、不帅不丑。已经不能算是少年了，但好像还不到大叔的程度，总之就是个人。“真是物似主人形啊，两个我都不喜欢。”
万宇并没有关注自己受到的差评，而是估算了一下云层的距离，稍微放缓了脚步。真气潮水般涌入中庸，让它整个颤抖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奇特颤音。下一刻，他屈身蓄力，向天空全力挥出了一次斩击。中庸在狂暴的力量下整个剑身都微微扭曲，甚至有几个细小的碎片崩飞出去，但还是撑过了万宇的挥剑。巨大的新月形剑气在挥剑的轨迹边缘生成，直冲云霄。
繁花之月二十二日，下午三点四十，费尔平原。
“东侧高魔力反应目标，数量一，高速接近中！”伊斯特伯爵军指挥车上，维持着广域观测法术的法师大声喊道，“难以置信的高速，预计三分钟后接触我军！”
“居然还安排了伏兵吗，不像韦斯特那个莽夫的风格，不过一个人能起多少作用。”从早上维持到现在的对峙，让伊斯特伯爵心情已经相当焦躁了。他不加思索就打算举起右手，“狙击弩兵队准备——”
“且慢！”站在伯爵身边的参谋官一跃而起，全身挂到了伯爵的手臂上，成功阻止了攻击命令的发出。
“你在做什么！”伯爵怒吼着将参谋官摔到地上，手已经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参谋官只是抬起手指向东方的天空，被一分为二的云层正在翻涌着缓慢合拢，在地上留下一条笔直的金色光路。而肉眼已经可见的一股烟尘，正顺着这条光之路飞驰而来。
久经战阵的伊斯特伯爵在下一刻作出了人生中最正确的决定，“我军秘密武器抵达战场，阵形散开！！”
“哦呀，这边的指挥官是个聪明人呢，部队训练度也很高嘛。”阿玛拉看向两侧连滚带爬让出一条通道，哪怕冲乱了自己的阵型也不带犹豫的士兵们。“真希望对面的和他一样懂事。”
万宇正在掏出他那个形状奇特的容器，皱着眉头掂了掂，然后一口饮尽。下一刻，眼前一亮，两人已经来到双方阵型之间的空地上。对面的士兵正在迅速变换队形，视野中的盾墙逐渐变成层层叠叠的枪林。
“看来不是啊。”万宇叹息了一声，再次握紧中庸。
真神历648年繁花之月，费尔平原战役中，伊斯特伯爵以中央突击战术大获全胜，俘虏了韦斯特伯爵和他的全部高级军官，赎金总额高达19800金币。
当然，这件事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繁花之月二十二日，下午五点二十，莱德峡湾。
“我说过了，我今天很忙，而且我也从来不在店面以外的地方做生意。”阿玛拉睁开眼睛看向站在几步以外，穿着一身深红底色暗绣金线主教袍的胖子。“明白了就快离开。”
“从一大早就带着宠物看海直到现在，这种状态称为很忙多少有点不合适吧。”主教向背后的侍从示意，于是四个装着满满当当帝国大金币的箱子依次打开，金色光芒连成一片，灼人眼目。“我是真的诚心求您占卜一下，圣物再不寻回麻烦就大了。”
“那是你的麻烦，不是我的。”阿玛拉重新闭上眼睛，站在她背后的侍女立刻上前一步，伸手示意主教可以回去了。
“魔女就是魔女，对于我主的善意竟然视若无睹。”主教缓缓后退，回到随从们的人群中央，望向一名穿着银色连身铠的骑士，后者做了个手势。于是主教站直身板，从怀里掏出了一份明显有些陈旧的通缉令。“全知的魔女阿玛拉.卡马拉，你犯下了研究禁忌、传播禁忌、颠覆王国、杀害贵族等十七条大罪，在光辉之主的注视下，在此对汝发动圣裁！！”
“你认真的？”阿玛拉都忍不住从躺椅上坐了起来，“谁给你的勇气啊！审判所都几十年没找过我麻烦了哦。”
“面对大罪魔女，我怎么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呢。刚刚帝都那边传来消息，已经确认骨龙、九头蛇和活体铠甲都留在你的店里了。”主教露出微笑，背后的骑士们已经排出了突击队型，“虽然不知道你为了什么只带着宠物就来到这海边，不过两条狗一只鸟一名侍女，是对付不了满编制的裁决小队的。”
“........我知道了，你是看了那份战力评估报告吧。”阿玛拉看了一眼手边不知何时自动翻开的魔法书，扶着额头又瘫回了躺椅，“但是你明显没有看报告的作者后来怎样了。算了，赶紧清理干净，时间不多了。”
魔女脚边白色的猎犬缓缓站起，全身的白毛根根直立，体型看上去瞬间变大了一圈——两圈——三圈.......，停下来的时候肩高已经超过十尺。全身上下覆盖的不再是毛发，而是一支支手指粗细的洁白冰刺，寒光耀目。
躺椅另一侧的黑色斗犬也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骨肉扭曲声中变成了肩高九尺以上的巨兽，向着列队的骑士们发出了低沉的咆哮，让他们感到内脏都在随之颤动。而且它脖子两侧浓密的鬃毛里也响起了同样的咆哮，左右呼应。
站在黄铜野餐架顶上，有着美丽绯红羽毛的小鸟望向阿玛拉，露出一副“俺觉得这就够了”的表情。然后在魔女“当然不够”的目光威胁下无奈地摇了摇头，展开双翼飞了起来。三个盘旋之间，便已化为翼展二十尺的猛禽。星星点点的火光从它的翎羽间落下，在海边的岩石上灼烧出一个个浅坑。
最后一个动作的是一直没有出声的侍女，她仔细地把茶具和点心归拢到一起，还放上一个盖子，才转过身面对着已经明显开始动摇的教会一干人等，缓缓揭开面纱。她的每一根头发都对面前那堆愚者怒目而视，并且发出嘶嘶的威慑声。
繁花之月二十二日，傍晚七点五十，莱德峡湾。
脚步已经明显有些散乱的万宇从东方疾驰而来，在离阿玛拉只有七步的地方勉力停住，喘息了好一阵子，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久等了。”
“没有，我也刚到而已。”阿玛拉坐在精致的高背椅上，端起红茶抿了一口。
万宇扫视了一下四周，明显有人尽力打扫过了。不过在他的视野里，火焰、冰霜、酸毒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纵横交错地铺满了海滩。远处一块巨大礁石表面的缝隙里，卡着的一块小石头怎么看都像是人类的手指头。
按照万宇的人设此时他应该讲两句不解风情的话，不过阿玛拉同为最高级职业者，绝对比现在处于五劳七伤状态的他要强。计都剑使生平第一次认真思考了一下，面对物理解决不了的对象应该怎么交流，然后决定闭嘴先办正事。
火红的夕阳下端开始沉入地平线，而计都剑上盘旋的金线也终于到达了剑尖。随着一声清越的鸣响，整把剑金光四射犹如初生的朝阳。金光散去之后，原本的铁条化作了通体墨黑、晶莹剔透的奇特长剑，剑身内部可以看到有一点小小的金芒闪烁不定。万宇从怀中取出张符，向面前的虚空一拍，空间翻转露出一个漆黑的洞，他将计都投入其中后又立刻闭合，消逝无踪。做完这些，精疲力尽的万宇才仰天躺倒在海滩上。喘息不止。
“祝贺你完成伟业，传说度+10。”
“居然真的能十二个时辰之内从东海跑到西海。就算是自己做到的，也还是难以置信啊。”万宇满怀感慨地望向天空，“话说你倒是一开始就断定能成功的样子呢。”
“从你来找我那一刻起，就注定成功了。”阿玛拉望向夕阳，镀上一层金边的背影不动如山峦，真是无愧于“全知”之名的沉稳姿态。“我从来就没有担心过。”
“……”万宇望向自己的胸口，小小的阿玛拉正高举双手、张皇失措地来回狂奔。一会摸摸他的颈动脉，一会又试试他的鼻息。与万宇四目相对的时候，还摆出一个恍然大悟的姿势，然后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片小小的嫩绿叶片，向他的嘴里猛塞。“那个，这是啥？”
“世界树的新芽。”阿玛拉没有回头，只是挥手扬起长袍的下摆，一阵风过后小小的阿玛拉便不知去向。夕阳余晖掠过她的肩头，为魔女的耳尖染上一抹嫣红。“吃就对了。”
“我现在已经丹毒满溢，应该是百药罔效——”一阵绿光拂过万宇的身躯，让他立刻就能翻身坐起，“居然真的有用？”
“体系不一样嘛。”阿玛拉咳嗽一声转移话题。“总之，感想是什么？”
“谁要再敢说夸父是傻的，我一定上门痛殴。”
不明嚼铝
殇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