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演了

“公孙氏舞剑器浑脱， 浏漓顿挫，独出冠时，自高头宜春梨园二伎坊内人洎外供奉， 晓是舞者，圣文神武皇帝初，公孙一人而已。昔者吴人张旭，善草书帖，数常于邺县见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自此草书长进，豪荡感激，即公孙可知矣。”唐人杜子美诗题做序，写尽当年公孙剑器之盛，阿姊，你善作文舞，又可曾试过借用剑器，排一曲披甲持戟、执纛演习的七德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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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于檀案边搦管摹书的弥京殿下墨瑙分睨，似乎在认真考量无生忍的建言。夜暖灯晕，韩昌黎的诗在弥京彤管下尤为惊人。伏伽台外，宵雨残驱卧在苔斑阶，月石取自一位铁神胸膛，泛有不详的青灰光泽与凛冽寒气。浑名雪菩萨的女嗣从前翻看蠹损古卷时，唯蟾月相伴，如今身侧陪伴着幼妹，终于不再扼哑咽喉，肯于鶗鸟无踪，芳卉尽眠的中夜多说两句。巧合的是，正揽卷乱翻的弥朝公主，也因母亲的佛谵，受取一“无生忍”的禅名，哪怕她膺想里饱含辟佛之念，心气向来郁勃，笃信礼佛无益、佞佛贻害——世人在佛性上面毫无差别，一切气运命数不过关乎根性的利和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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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难得做闲人，何必至夜书写，再多两行，阿姊的眼睛怕是要坏了。休怪我急剔灯花，速速置笔，我请阿姊看更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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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掖幽怪，光同夜争壁黏殿，苍藓下虫豸清鸣，仿佛夏的骚客们竞相酒吟，谁人也阻拦不得。拆去鬓珠的无生忍骤来了兴致，拂开宝幄绿帘，取下汗父所赐、尚未开刃的细剑，脱鞘的一瞬，兀来的寒飔偃熄了烛眼。挑起阿姊荑掌执握的古卷，弥京公主略带忧悒的罥烟眉立时倾倒在鬓前，连一寸月色也挂不住。弥京的蒲躯比无生忍还要少上几两肉，心窍里却装了更多的世事苦乐，“事世求福，乃更得祸”——我不由要借用韩愈的谏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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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帝姬半用顽笑】阿姊作舞，是为出世摒欲，藏身守静，暂忘世事的烦扰苦乐，还是入世处明，大方做个庸境俗人，想要遍尝七情六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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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生忍奔腾的可怜的血流中，“欲与戒”，“显与藏”的矛盾从未停止，无法获取终极的答案，就只有从身边人的践行里不断体悟。握住弥京春纤，邀她起身至堂中，再血脉同源的姊妹，形影也在绒毯上投映分明、相去甚远。捱近她，剪了一个腕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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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教阿姊挂剑，阿姊教我作舞，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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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编舞谱，不如等一夜早花发尽，再宴请贤达，墙廓同游，叙尽枯兰复花、八帧扇面，以免蹈躧有形无魂。公主巾拂通擅，编舞却待精熟，难防浮躁的窞阱，即算太贞相帮，也未必能成独擅一时之事功。”傅母照例喂药一般滗进许多劝言，虽替主子寻出谱舞的熟宣。仍说得弥京暂歇了谱舞的心思。下颌抵着膝盖吹会儿残雨，又抬头挣脱一样地望天。桃花不折不让地大连成片，左边眉眼皱巴巴像哭，右边笑得要泼走，瞳仁最大，额头留白最高广，满脸写着“未甚工”，是欺侮意味的蔑视，不堪寄目。弥京虽有老庄放达，此际却不免陷落懤懤。何处狂歌破积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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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意长存弥京眼底，荒寒意味、清冷格调，独泊未兆。伏伽台与“怀民”观览要卷，寻些昌黎先生的要卷好字描摹，辰光消磨得边角圆滑，尖刺都忘。日子糊涂过去也好，再也不要钝痛、乖违与创痏。两人并肩翻阅、习字，许久不闻人声，只是太息般的窸窣翻卷。庞大夜幕雨帘连绵屏障，隔空一卷寂寞瀚海，思绪起伏无涯，大约散著宋时青绿和唐时翰林，如此珍馐，竟颇有些食不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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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弥朝提及公孙午间，弥京搦管一顿，要把青绿、翰林贬去夷山之畔、东水门外，随便去哪里刮风。若是舞谱无法骈凑魂灵，便将旧曲远远挣开去，纳入金石气的新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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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生忍，【公孙氏剑的铁锈气息似乎挣破千般因由，万古闲愁而来。玉笔溜溜在地上翻滚，灯光半收不收，像人无声呼吸。弥京拦过弥朝肩头，太夜兰息地徐徐馥醉，呼吸里扎了耳鸣。】你是说“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的公孙大娘。我仰慕唐宋风采也久，自唐以后，再也没有出过第二个“公孙氏”，要让她活过来吗？【语气也悠悠扬扬、欢欢喜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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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舞蹈，只是想要如此而已，并没有什么特殊目的。若是非要有，那也只是诉说，而不是回答。【这是弥京对弥朝的规劝。】无生忍，你的剑就是你的语言，请拿稳它，诉说于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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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达无生无灭之理而不动心，这样的通达体悟，是祝愿还是规劝？弥朝的鼓舞里有弥京的彷徨和顿悟，发晃发晕像藻井倒悬，无论是老庄还是无住禅法，“任真无所先”，打掉先入的念头看到舞蹈，未必没有崭新世界。雪想，就算是雪乡彩地中也有人迹与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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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剑结合，我愿意做这样的尝试，就在这里。【弥京像从梦游里苏醒，或者称为精神复苏，一点点回暖。公主们被一种奇异的使命召唤去，被一种奇特的新鲜劲牵引，影影绰绰地两生花，手指拟作花瓣，绸缎是永不止歇的双色之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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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6）

不，我想，她的死和大唐的死一样彻底。【挑着剑锋忖度。】她不是因为生活在灿烂的时代为世人所记，而是由于王朝最遗憾的一次衰落，才在千年里被反复提及。提起她，就和提起武皇，或是杨妃一样，世人为了凭吊再也回不去的唐王朝，把她们打造成了不可复现的“遗迹”，一段芬芳的“碑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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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熄灭的烛变作椒掖的两个黑色眼窝，一对孤漠的淤点，幽幽青烟是注视两位帝女的视线。】正如阿姊所说，自唐以后，再没有第二个“唐”，自然也就没有第二个公孙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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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否作舞，阿姊只需要是阿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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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京的高颧上打着朝日里才有的霞鼾，有一种轻陶陶的快活，不断起伏的柔脯有唐的血肉，内里却纳藏宋的肋骨。我曾不止一次观其“青绿舞”，却从未得到“只是诉说，无有回答”的感悟，可知觉罗无生忍此生并无作舞的天赋，只能做天魔曼姿的看客。我与弥京是造物神母手下截然不同的模偶，即使投放在流淌着油脂蜜膏的禹甸皇土上，也注定在春孳夏育中生长成迥异的琪花和冷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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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我手里只是握着代我发声的咽喉……【抚摩过钝宽的剑身，指尖缓慢弥漫的，是铁的寒气——它还不够锋利。】待它开刃，或许才堪做一种为我所用的语言。现在，它只是阿姊和我手里共享的器物。下一次，再无生忍跳一回“只此青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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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弥朝得到赐剑的第四天，青锋尚无名字，喜欢安静蛰伏在鲛於鞘中，现在它被拔出，辗转在两只纹路殊异的荑掌，两张影子叠覆，手腕绞着手腕，剑器推抚刺撩，一如公孙氏浏漓顿挫，公主们通过手指分散彼此的焦躁与惘惑，是以刚柔分解，剑销戟倒，不知是无生忍作舞，抑或雪想试剑。穹笼清光渗入伏伽台的骨缝，自履下漫出松柏青色的血——该死的，没完没了的雨又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