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韵萧骚、花影横斜，是膏脂紫禁的四月，寂静兰房里忽然多了一阵清亮春啼，提着黄铜雕笼的小娥较笼中雀还要聒聒，翘着青芽儿似的眉，复述主子的话。经过漫长的冬季，寿儿终于从缠绵的寒病里挣出一丝松快，母亲易封为懿，贺声不绝于柔嘉肃静匾额之下，她却借此机会，离开了暖阁，叫侍儿提着母亲送来的雀笼，一路往曙色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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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真的要将这只鹦哥儿放了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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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并不知，这只鹦哥儿本就是额娘送来，让我放走的。（嘉瞻懿妃最解幺女的性子。）去哪里都好，哪怕飞回御苑，我也不会再管它。

【四月的微风未能吹进交泰殿的大门，这场春日里的盛典，却只将酒气并脂粉香，一道锁在这厚厚的朱门里。实则我今夜并未饮酒，却仍觉有些醉了，大抵是岁月不肯饶恕我年少时的轻狂，冷酒寒肴来者不拒，才会在此刻变得愈发娇贵，甚至有些无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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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嘉瞻默默地取来遮风的斗篷，她已然做得很好了，可我仍无法避免去怀念一些旧日的面庞。但仍朝她扯出一分和善的笑意，往殿外去吹一吹还算和煦的春风。却在拐角出听见了少女的低语】你额娘今日大喜，放飞一只鹦哥儿为她庆贺，倒也极好。

（病最伤宫掖女儿的幽情素心，所谓“不寿”的征兆降临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时，也不知嘉瞻懿妃忧虑了多少个兰宵，或许她想起了早逝的胞姊，愈发不愿血亲再度瘗埋在冷漠华庭中，是以在黎簇的静养上倾尽心血——但纵使上药养身，到底不及入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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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娘娘安。（一片春霭烟横，富察娘娘清艳的身影赫然其中。小公主踩着隐约的金徽调向她行去，亲近之意毫无掩饰。）您瘦了许多，是和寿儿一样，在冬日里病了一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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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养时少见诸位妃子，此时不由觉得荣妃清癯。）

【当紫禁城的女儿们化作插翅的飞鸟，追向崭新的人生，便同样会有鲜活的生命降临。这座城从来最不缺新鲜的血液，嘉瞻容妃——哦不，今夜已是嘉瞻懿妃，孕有宝禅时，仍与我为着三两身外物而将算盘珠子拨弄了一番又一番。大抵是母亲的精血未能给予女儿康健的身子，她与我昔年一样，对小女终归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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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庄诞生时，我还在为乌努幸游四处奔走，与沈钦妃闹了个不死不休。苍天在冥冥中都将我们的不称职记录在册，等待来日悉数奉还——怎不算一个报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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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稍挪了挪身子，为宝禅挡去穿堂的微风，压住喉咙中的不适，柔声应她】是呀，不过荣娘娘已然大好了。等待天再暖和些，寿儿应也痊愈了。

母亲说，（没什么血色的春纤抚向领口那粒盘扣，似乎触碰着她的母亲柔和却滚烫的心。）去岁冬月时，她的母家替我买了一位替身在伽蓝寺诵经，望我能快快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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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我很不解，若是买来的，又怎会虔心礼佛呢？若是替身，又怎么能瞒过佛陀的法眼呢？可她说，那位姑娘本是灾年里失落的流民，若非佛寺收下，只怕也要饿死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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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轻依偎着荣妃，试图将阳春的融融暖意也渡给这位慈眉菩萨。）您说，是汤药更管用，还是佛法更管用呢？

【女儿家的柔声，宛若清和四月里的一缕暖阳，如无声的溪流抚平富察荣妃因这一夜的笙歌不觉而略有躁动的心。我早已不爱这种盛大的热闹，当繁华看尽时，总想要回归真我——兴许也是倦了也未可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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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便短暂地借用嘉瞻懿妃的心头肉，防风的斗篷也铺在九曲回廊上，为公主阻挡暮春的寒凉。早年里的富察漓漓，是不信神佛的，彼时尚且年少，最是意气风发，只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定。可当见得人与事愈发多了些，竟也祈求起西天诸佛，莫将因果报应在女儿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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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母亲一定很疼你。她或许也不知，到底哪一个更管用。但她一定想要都试一试，兴许呢，哪怕只有微末的一丝希望。【抚过她如缎的黑发】只要寿儿能快些好起来，那位姑娘，兴许便是佛陀对这一颗慈母之心的恩赐

（“只羡他功深德浩，因此上赐福天曹逍也么遥。一门贤孝，恁看那福自天来，将官品超。争如为善好，这的是福禄自造，恁看他寿算弥高……”今日是敕封四妃的嘉日，隐匿在琉璃檐与珠玉帘深处的戏台唱着一出《天官赐福》，句句是祝是贺，显得意满福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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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姬握住了荣妃的素荑，荣妃掌心的温度却并不似她腮边的气色，甚至有些凉。此时便知晓，她的病其实并没大好，因果还蛰伏在妃子兰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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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极疼我……她也关切您的身子。（寿儿将妃子的手渥入怀中。）您的手很凉，母亲说，康健的人身子是暖的。荣娘娘，寿儿陪您回殿里好不好？

【富察荣妃是在冬日里病倒的，彼时尚有三五本账册未核对，等待新岁便要出宫归家的扬佳女官，还在为着旧主而操劳，同长春正殿的小婢絮叨时，富察荣妃便已伏倒在黄梨木的桌案上。病来如山倒，荣妃在这十二宫神气了太多年头，便是来势汹汹的疫病也未能伤她分毫，原是都记在了另一本账册上，此番一道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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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嘉瞻懿妃的小女实是聪慧极了，人怎会拒绝这般乖巧可爱的孩子呢？于是本想吹吹风的话到嘴边还是咽下，陪她一道慢悠悠往殿中去】舒彻里前月里还去了护国寺上香，等待浮碧亭第一支荷花开的时候，寿儿同宝真姐姐一道出宫，去亲自瞧瞧那位伽蓝寺的姑娘好不好？

（殿中暖炭尚未撤去，赤明的火星在鸳鸯熏笼中熠闪着，这也是荣妃的寒疾尚未真正愈好的一证。纤如蒲柳的觉罗女儿并不驽钝，对于荣妃话中善意的谎言与遮掩抱以知情的维护，并不言明点透。案台上插着几枝武陵色，从枝梢身段，瑛苞开放来瞧，折花人颇为漫意随性，只挑自己最中意，最能取悦长春主人的花枝插瓶。宝真姊姊……寿儿在心中轻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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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一定要记着按时服药，切莫经风，额娘也是这样嘱咐我的，这样，寿儿同您才会真正愈好。
（言罢，帝姬仰起皎月净面，笑意流转。）好呀，宝真姊姊愿意带我离宫游城么？我还从未见过宫闱外的景色呢。

【雷声千嶂，雨色万峰。便是冽风早已追随寒冬而去，可北地的春日仍像一位多变的孩童，此刻落下了豆大的泪珠。交泰殿躲在雨幕中，用朱门隔绝了雨声潺潺，好叫殿中的人仍旧沉沦在这一场无边的月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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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百里外的伽蓝寺，或许在雨夜里，也如一只盘伏的庞然巨兽，又是否庇佑着虔诚的信徒呢？我不得而知，大概只得叫舒彻里与寿儿，代我与嘉瞻懿妃，去领略这山间美景吧】宝真姐姐也会同荣娘娘一般疼爱寿儿的，宫闱外有许许多多的美景，有这内廷无法领略的喧闹，以后便需要寿儿自个儿去看了。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去寻你额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