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画眉鸟还歇在高啄檐牙上，鸿雁已衔起厚重书信，为江南秀致寄去北地胭脂色。燕脂遍透流霞，残阳自西方坠落，烂漫的美丽终将逝去，火烧云极尽张扬，沸腾着、叫嚣着要将紫禁城燎遍，催化出绚丽的色彩来。】
【但暮色四合，月光奔涌而来，死气沉沉的霞色被月色吞噬，我虚虚握住身侧人一段衣袖，未及看清袖上纹样，已化作一缕清冷的烟，散入觥筹交错的人迹中，唯余满殿脂粉的香。】
【我痛失所有，不无遗憾，于是抬眸看向天边那轮新升起的月亮，今宵苦恨的始作俑者，正于蟾宫桂树下熠熠生着辉。什么是桂殿，什么是兰堂？我已是分辨不清，遂而仰头问月，月自不肯答我，只悄悄溜进杯盏里，攒成一粒小小的明珠。】
【愁绪也被强行结成一朵花，移栽至富贵的土壤里，经盛世荣华浸润，蔓生出不成气候的枝芽，枝芽结作麦种，果实又被酿作美酒，呈至帝王万寿的御宴前。我循环往复地将愁绪饮下，再将月色自壶中斟满，喂送至贞妃点绛唇的朱色间。】我竟不知宫中何时起了野火，引来神兽远逃洪荒，欲借临安湖水浇濯紫禁城这片荒田。
但天火焚原，纵有千江百湖之水，又怎能不道一句无济于事？【酒至半酣，乌眸漾出水色，遥看向天子高座，灯火通明处，实是难窥龙颜，但正是这份模糊不明的神秘感，引得多少人趋之若鹜，无数人甘愿奉献青春。】殿外无焚风，万岁爷也不是祝融，自不需狻猊降世，吞吐人间烟火。
【天幕月色于此时沉寂，杯中月却自骀荡金风里摇曳，许是年轻妃嫔一番阔论太过惊骇，侍酒宫女向来如陶俑般麻木不仁的面上也裂出几道痕纹，我又痴痴朝她笑。】缘何这般神情，弱水银河尚有枯竭之时，又有谁敢说天子无愁？既是帝王尚有憾事，神佛亦不能庇佑，世人又为何笃信精魅志怪一说？

【觉罗氏的天子不肯燃檀香，笃信佛法兼爱儒家，八方神鬼不敢近前，魑魅魍魉却在此处各显神通，欲勾得天子下堂去。众生蔓延，我的眸扫过胭脂作的艳鬼、香雾衍出的画皮，月光被裁作丝丝缕缕，缠绕在珀光隐现的琉璃顶上，整座城的影子自缝隙处缓缓钻营出，笼中困兽的仇恨也化为满身凄婉剑气，斩断夜的喧嚣，踏过奄奄一息的狻猊，融入殿宇里的辉煌。】
【辉煌处灯火通明，不远处月雾茫茫。苍凉与甜润，两种不同的滋味滑入喉肠，也坠入洪荒泪海，只是泪海与欲壑皆是难填，我忽而艳羡起傲游史海的青衣隐士，也欲借一柄赤霄剑，学作刘邦斩白蛇。这天地从此被斩作两端，褪去皇权赋予的华彩，露出灰白底色，雾蒙蒙笼罩着令人昡目的光影，昔日靓丽的躯壳支离破碎，那些藏于黑暗里的龌龊与不堪也终将得见天日。】
【而眼前这座鬼泣森森的城池，尚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恨，竟妄想困我于遗言，囚我于仇怨？】
许是我醉了，又许是你当真不懂。【我的手缓缓拂过和卓颇黎的眼眉，风雪山巅最圣洁的雪莲，借月光的摩笔勾画得更为清晰。】都道神女普渡世人，你们雪山上的神女，可曾普渡过被神魔诅咒的人？
【恐是不能。我于心底自问自叹，惺忪醉眼自宴中脂粉逡巡过，定格在一泓清如水、明如镜的眼眸，月亮被烛火困于樊笼，而她偷偷将月亮藏起。】我有什么不敢？人间须臾百年，空留下一副姣美皮囊，我偏不信那西洋画师有摄神勾魂之能，当真能缚人精魂，扰人心神？
【两颈相缠，竟似鸳鸯阵，将我牢牢困锁，锁住二人隐晦的心思，钩织起心照不宣的秘辛。】浓墨艳彩添一笔，你莫不是也要学那西番，江流不描，尽画山峦？

【少时慕蔺山水，今我凭栏倚望江南，一步步金厢翠铺，直将杨柳扶上檐牙。屋舍俨然的嘉兴府生来自有得天独厚的几分匠气，是以目过浓山淡草，百年春梦繁华尽揽眼底，森森草木垒作城池，也匆匆织入锦帐绣屏。】
【炎日正当午时，曦光在溽热的暑气里缓缓淌过，悄悄嵌在妃嫔裁云镂金的衣料上，芙蓉并蒂的纹样也渐渐变得朦胧。与之相衬的，是浓阴于姝秀面庞投下一片斑驳的影，模糊得看不清周围人的神色。遮天蔽日的阴翳里惊见一粒滚圆的露，藏于稠密花叶的缝隙中，金乌跃出层云，这粒露水亦被日色拭干，余下的水痕似将尽干涸的泉眼，映出江南绣屏下一个华美且绚烂的时代。】
【天恩浩荡，八千里巷不敢蒙尘，远处楼台却孤凉，多少野心都埋在了鳞次栉比的楼阁中，皇权为它们蒙上了一层华丽的绸缎，外人称这里为丹墀。而刻下一应妃御沐浴在丹墀的荣光里，骤起的一阵疾风直教江岸水畔风云突变，我于这风中嗅得一缕寒湿，裹挟着浓重杀气而来，刹那间剑光寒影，山锁吴愁之地，又起悠悠千古恩仇。】
【锣鼓喧天处疾起一阵高呼，便有琴调冷声自万千举子伏跪之地蓦然而响，王朝改旗易帜的风雨登入江南岸，顷刻间擐甲操戈之音迭起，纷纷人潮兀自疾向行宫，一时间珠摇玉坠，浑不似往日端方自持高贵仪态。】都乱哭什么！
【嘈乱之中护住身旁的小女，孩童啼哭声声不止，亦有妃嫔默然，只肯以绢帕悄悄拭泪。我见众生多纷纭，却有柔软玉手于此时扶正鬓边一枚摇摇欲坠的花簪，蓦地回首撞入一双澄明的眼眸，扬佳女官尚显青稚的面上交织着惶恐予慌乱。】无妨。
【温言扶过她纤瘦的玉臂，但见她眉目清雅，瞳仁乌黑，低眉时亦有菩萨临世的慈悲与美丽。闻她请缨告命，欲作巾帼女英，忽而自这满室庄肃中笑开，直向上首道。】你欲冲锋陷阵，做那替人从征的花木兰，只怕娘娘也不允。
【列座的媛女无不是族出百代簪缨，锦衣华服之下却藏着一根脆弱的肋骨，眸光转而望向方才嗤笑众人的贞妃，高山风雪中孕育出的女儿身着光鲜亮丽的绫罗，可血脉里的野性犹未被紫禁城的富贵摧折。】
我听闻，当年倒行逆施的伍子胥劝谏无门，尸身投入这一江风浪中，而今浪卷胥魂，恐也要借欧冶子所铸的鱼肠剑，成全我们这红粉堆里的千秋功名。【又向和卓笑言。】贞妃，我与你同去，也看看这江水里究竟能不能捞出那吴王阖闾的三千宝剑！

【世人嗟叹英雄末路，不止的贪念席卷着经略与征伐，金戈铁马蔓延至江流尽头。行宫亭檐下亦可见一汪活水自江中来，院中栽种的大片榴花映红水色，红墙金瓦更见艳丽，赤金的浪涛之下滚动着无数暗火，叫嚣着冲破江水的桎梏，欲要烧至锦绣城中，燃成破败灰堆一片。】
【惶惶天光坠落人间，帝国的风雨忽至，妃媵女嫱乱作一团，镶金含翠的绣鞋踏破花丛，矜傲的名卉也伏下身姿，折茎落入泥泞中，一派惨然凄凄。我极目而望，不见上古传说中神明避世的方舟，参天巨树的下早已尽是蠹烂的、腐朽的根系，聚居着万千蚁穴，密密麻麻张开贪婪的唇舌，肆无忌惮地于这晦暗的天地间竭力嘶吼，试图揭露这无上荣光里潜藏最深的秘密。】昌妃，你来得正好。
【对上她投来的眼波，再将秀颈垂下，手中的杯盏里倒映出一双纤长却从不肯屈服的眉，眉色可见淡浓。从前这双眉尽归河山，为名吕大川所有，承载过江湖的豪情，现如今被命运放逐，写入荣华锦绣中，眉不再是眉。】今夜赏不得月池花盒，又有谁说烽火台上燃起的狼烟不比烟花绚烂？
【野心如脱缰野马难以收束，名卉旁亦可见枯败野草，毫无生气地趴伏在土壤里，蚂蚁的足迹踏过无痕，便有无数拥趸蜂拥而上，啃噬着早已驻空的身躯。当此时，我的眸光眺向某处，远山因浮云晦明，日光晃动着君王的雉尾掌扇，迭起的风波里始终瞧不见那一抹明黄。】况且，万岁爷也还在呢。
【从前总羡月旦评，万丈豪情的儿女倚马仗剑书写过江湖意气，飒爽英姿勃发。情难自禁时，全然已忘却方才紧攒在手中那方汗湿的衣角，应上杭津小穗眉目间的焦急，笑着宽慰道。】
小穗，你莫慌。我大清建业至今升平日久，海晏河清。如此山河好景，康衢烟月，当自有十二方神明庇佑。

【紫禁城的夜，总是如沉沉的一潭死水静默无声，是恭谨的、孤独的。宫人们早已被这种约定俗成的孤独驯服，衍化为生命的永恒，是以夤夜中望见的人影总是看不真切，隔着飘飘摇摇的一阵浓雾，如顽石投进水中不闻回响。】
【在俯首折腰中习惯了缄默的人，更似深埋于地下终年不见天日的陶俑，被深宫挖掘，烂漫的色彩却于出土的那刻被历史风干，回首而望时，只留下片片斑驳的无数碎片。规矩、礼义在时间里风化了千年，最后被收进紫禁城的腹地，成就今日所见处的夜色深深。】
【初秋的晚风将思绪吹散，我轻推开门扉，月光自指间的缝隙中肆意流淌，碎落的光洒在青砖上，化作一地金痕。庭院烛火燃起，明明灭灭地摇曳在皇城暮色里，宛若仙子执起玲珑剪，剪来寸缕天光。信手拾起一只熟睡在绿窗纱上的蝉，绕过一廊模糊光影，便撞见斜倚阑干的她。染了几点枯黄的野草孤零零地在黑夜里立着，孑然瘦影割破了一地月色。】
我曾以为凡事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是以秉烛夜游至此，本想瞧瞧偏隅那株婆罗优昙今夜会否因月色而盛开。不想昙花未见，却见斗雪红落寞无依。
【她的身姿束在绫罗绸缎下，可我只觉这般粉饰靓妆撑不起她眉眼间的恹恹神色，是以夏日里甜蜜的樱桃也瘪下饱满的身躯，毫无生气地倚在那里，无声陈述着夜的罪行。】
你是斗雪红，我是瓦上霜。缘因今夜四时无序，夏秋不入轮回，你我终在此地相逢。
【月色缠绕下，她更像是神明的信徒，或是我投去的眼神足够悲悯，映照出那张俏面上惨淡的愁容，因而她凭栏而望的目光更见虔诚。】是什么让你有这般闲愁，琭石？

是这样一场盛事来临的前奏。

蝉追着溽夏的风没入晚香尽头，小荷尖尖滑落一只蜻蜓，颤抖着薄翅跃向猩红的夕阳，如血黄昏铺开漫天炽烈艳彩，笼罩在紫禁城的上空，织下绚丽夺目的红。

廊下一只落单的金腰燕来不及奔向归巢，已被骤降的黑潮埋没。夜是寰宇的主宰，绝不肯借来蟾宫里尘封的月亮压下眉弯，暮色与残阳就此展开一场鏖战，黑与红纠缠、拉扯、难分难舍，连月亮也怕伤及无辜，悄然藏进云层深处杳杳无踪。但残缺的明日如何与遮天夜幕相提并论？一只无形巨手扼住它的脖颈，撕开太阳脆弱的身躯，万顷华光流泻，散入溶溶的风、痴痴的云，在高啄的檐牙上描龙绘凤，在贝阙珠宫里笔走春秋。余下一抹细细的金辉簪在女郎鬓边花钗上，隔着马车竹帘细密的缝隙，疏漏地映在我的眼中。

上位者慵坐高台，三千娇客伏首拜君王。这场万寿为引的盛筵，以荣华刻就的钟鸣鼎食，笙磬同音，云鬓高鬟的群芳争驻，淑秀来贺。帝国万象汇集于此，野心与欲望横陈，勃发出万物新生的秩序。

该当赋予何种形容？奢靡、恢弘，还是青史添上的一笔辉煌？万民仰赖的帝王，富有四海的天子，万千灯火因他流散，鼓乐齐鸣为他加冕，光色在欢宴里浮游，浓墨重彩的繁花锦织簇拥着浩浩皇威，鱼贯而来的奚女手捧白玉盘，引做天上月——盛放下举世无双的佳话。

今夜的风是指引的风，诱我遥看月台丹陛，百步云阶，隔着纷飞的帐纱去遐想山巅。山巅之上，谁不想闯一闯？俯瞰群英，哪个又不是风采骏驰？我与燕恪并立殿中，着实很有比目连枝的意头。诗书礼乐鞠养出的燕氏女，未曾困于金章玉律的窠臼，落于尘寰世俗的樊笼，诡秘的华光透过琉璃窗倾泻下来，构筑起一片光明的前路。

“万岁千秋，福绥安康——”

众星捧月上云端，我与燕孟谨相视一笑，笼一弯小山眉，盈盈看向高台之上。大清的帝后端坐于此，垂帘屏风后透过两道威严的目光。

“我大清建业以来，疆土辽远无际。臣女自幼酷爱民间百艺，愿以金文刻刀为信，于此玉盘上雕镌我壮美山河之景。便以此曲为期，曲终则璧成。”

白璧无瑕照人，隐隐可见燕恪精心描就的眉山，绵延远黛含青，一点朱唇艳如鸽子血。紫禁城的白鸽次第放出，随轻风飞往盛世山川，递去万寿福绥的鸿音，刹那间又绽出一朵折在玉扇间的玫瑰。琵琶声起，八音迭奏，玉凿落下的第一笔，今夕鱼龙戏自此而始。

【秋光渐盛时，落日也被逐渐零落的枝叶薰成金黄，火烧云的色彩赋予承乾宫，石榴花泼天艳色将秋日的最后一丝落寞也夺去，余下丰收时节的欢与欣。】
⠀⠀
【从郁郁葱葱到硕果累累，这份喜悦将紫禁城浇濯得淋漓尽致，人道自古逢秋悲寂寥的愁索自然也全然不见踪影。我忽而生了踏秋的心思，延禧宫的桂花当夤夜赏，黄昏时最宜观榴花，姬献琛一双巧手极善工笔，若到来年春时，仍可将无边秋色于纸端为我挽留。】
⠀⠀
【天际滚动的暗火染透浮云，远山因云霞也渡上彤红，姬女官像一朵晚云，沾着秋日将至的暮色里的露水浮在霜天里，淡绿的绸衫刻画出青春的模样。这青春很快被写入紫禁城的书册，赓续上一篇名为“韶华”的章节。很多次我看着她，仿若看到咸亨十五年的那个秋天，孤灯藏进月色，花露制成胭脂，年轻的女官偷来一柄玲珑剪，要剪去秋日桂花树上的第一枝丽色。】
⠀⠀
【萦乱的思绪很快被秋风里脆生生的一句莺啼打断，那是较之少女更稚嫩的声音。我循声而探向来处，不妨一道身影撞入怀中，慢慢接住她，就像拥抱了一片轻云】小枣枣，怎么冒冒失失的，今日撞得是德娘娘，若是等你长大了——莫不是要撞个如意郎君出来？
⠀⠀
【承乾的石榴花烧遍宫阙，榴开百子的吉喻也被岁初的春风送至紫禁城的每一处角落，春日的种子终于花发，于此时结下饱满的果实。稚女的眼神甚是无辜，笑着朝她身后看去，一应锄地的工具映入眼帘】这是在做什么，莫不是春耕时你睡过了头，现下也要学农家儿女，锄草种地？

【江南的春雨沾湿天祉六年的画船，吴楚女儿的柔情好似一缕煦风暖化因兴兵起逆攒聚的眉间阴翳，我看着她的眼睛不由想起当年。和贵人登船治病的倩影无疑是南国夏日里浓如艳阳的烈火，烧灼至天子心头，一场“郎情妾意”的风月故事就此展开。】
⠀⠀
【是皇权添彩的佳话，还是强取豪夺的恶行？总归是无人在意的。四载的岁月里，陆氏医女的名姓许也被多半人忘却，冠以爱新觉罗氏的妃御尊荣，那道窈窕又慈悲的影子也渐渐模糊在狭长的宫道里，终究不见天日。】德娘娘还能怪枣枣不成？
⠀⠀
【笑着刮过她的鼻头，手下扶着小女娃站稳。懵懂年岁的公主被母亲教养得极好，温和、礼貌，是刻在骨髓里的温雅秀致】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话本，王宝钏挖野菜是因为她终究识人不清，与父母三击掌断了亲缘关系，终陷入世俗的牢笼。
⠀⠀
可枣枣是大清的公主，何其尊贵的身份，未来的额驸当是精挑细选。谁敢让公主去挖野菜呢？
⠀⠀
【念她年岁尚幼，恐这贸然提及的姻亲之事吓坏了眼前的枣公主，春纤覆上她的发顶，将方才所言的话题岔开，同她柔声道】不过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你隆懿姐姐和隆庄姐姐都还云英未嫁，现在说起枣枣的婚事还太早了些。
⠀⠀
【髻稚之年的女儿家尚不知何为磨难、愁苦，睁着一双天真而纯善的眼眸看着我，这般崇敬的目光，教我忽而想起那年同和卓颇黎饮醉的宫宴，囚笼里困着西洋特使送来的麒麟兽，束在堪比手臂粗的铁链中，眸中望不见半点光彩。】
⠀⠀
【但终归不是她们的结局。蓦地冒出这个念头，由一双无形的手在脑海中掐断，我不由在心底自嘲：许是当真年岁渐长，生出这些杂乱的心思。】
⠀⠀
【西风如一把陈旧的木梳，将驳杂的心事慢慢梳理开，小公主其后的声音脆生生钻入耳，我的面上也因这秋时种枣的言论再度浮起笑意】哦？枣枣今日种枣，来日吃枣儿，怎得要将自己也吞食入腹？旁人说佛祖割肉饲鹰，枣枣莫不是也要学佛祖广济天下，要让你这些哥哥姐姐和娘娘们啃上几口不成？
⠀
【因着有意逗她的心思，由是堆起一派为难的神色，捉过她绵软的小手】秋天种下枣核，明年春天长出小树苗，到了同是秋日的这个时节，枣树就成熟了。那我可要好好想想，先从哪里入口呢？

【江南的春雨沾湿天祉六年的画船，吴楚女儿的柔情好似一缕煦风暖化因兴兵起逆攒聚的眉间阴翳，我看着她的眼睛不由想起当年。和贵人登船治病的倩影无疑是南国夏日里浓如艳阳的烈火，烧灼至天子心头，一场“郎情妾意”的风月故事就此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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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皇权添彩的佳话，还是强取豪夺的恶行？总归是无人在意的。四载的岁月里，陆氏医女的名姓许也被多半人忘却，冠以爱新觉罗氏的妃御尊荣，那道窈窕又慈悲的影子也渐渐模糊在狭长的宫道里，终究不见天日。】德娘娘还能怪枣枣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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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着刮过她的鼻头，手下扶着小女娃站稳。懵懂年岁的公主被母亲教养得极好，温和、礼貌，是刻在骨髓里的温雅秀致】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话本，王宝钏挖野菜是因为她终究识人不清，与父母三击掌断了亲缘关系，终陷入世俗的牢笼。可枣枣是大清的公主，何其尊贵的身份，未来的额驸当是精挑细选。谁敢让公主去挖野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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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她年岁尚幼，恐这贸然提及的姻亲之事吓坏了眼前的枣公主，春纤覆上她的发顶，将方才所言的话题岔开，同她柔声道】不过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你隆懿姐姐和隆庄姐姐都还云英未嫁，现在说起枣枣的婚事还太早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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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髻稚之年的女儿家尚不知何为磨难、愁苦，睁着一双天真而纯善的眼眸看着我，这般崇敬的目光，教我忽而想起那年同和卓颇黎饮醉的宫宴，囚笼里困着西洋特使送来的麒麟兽，束在堪比手臂粗的铁链中，眸中望不见半点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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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终归不是她们的结局。蓦地冒出这个念头，由一双无形的手在脑海中掐断，我不由在心底自嘲：许是当真年岁渐长，生出这些杂乱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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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如一把陈旧的木梳，将驳杂的心事慢慢梳理开，小公主其后的声音脆生生钻入耳，我的面上也因这秋时种枣的言论再度浮起笑意】哦？枣枣今日种枣，来日吃枣儿，怎得要将自己也吞食入腹？旁人说佛祖割肉饲鹰，枣枣莫不是也要学佛祖广济天下，要让你这些哥哥姐姐和娘娘们啃上几口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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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有意逗她的心思，由是堆起一派为难的神色，捉过她绵软的小手】秋天种下枣核，明年春天长出小树苗，到了同是秋日的这个时节，枣树就成熟了。那我可要好好想想，先从哪里入口呢？

【秋光渐盛时，落日也被逐渐零落的枝叶薰成金黄，火烧云的色彩赋予承乾宫，石榴花泼天艳色将秋日的最后一丝落寞也夺去，余下丰收时节的欢与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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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郁郁葱葱到硕果累累，这份喜悦将紫禁城浇濯得淋漓尽致，人道自古逢秋悲寂寥的愁索自然也全然不见踪影。我忽而生了踏秋的心思，延禧宫的桂花当夤夜赏，黄昏时最宜观榴花，姬献琛一双巧手极善工笔，若到来年春时，仍可将无边秋色于纸端为我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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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滚动的暗火染透浮云，远山因云霞也渡上彤红，姬女官像一朵晚云，沾着秋日将至的暮色里的露水浮在霜天里，淡绿的绸衫刻画出青春的模样。这青春很快被写入紫禁城的书册，赓续上一篇名为“韶华”的章节。很多次我看着她，仿若看到咸亨十五年的那个秋天，孤灯藏进月色，花露制成胭脂，年轻的女官偷来一柄玲珑剪，要剪去秋日桂花树上的第一枝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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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萦乱的思绪很快被秋风里脆生生的一句莺啼打断，那是较之少女更稚嫩的声音。我循声而探向来处，不妨一道身影撞入怀中，我慢慢接住她，就像拥抱了一片轻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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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枣枣，怎么冒冒失失的，今日幸而撞得是德娘娘，若是等你长大了——莫不是要撞个如意郎君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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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的石榴花烧遍宫阙，榴开百子的吉喻也被岁初的春风送至紫禁城的每一处角落，春日的种子终于花发，于此时结下饱满的果实。稚女的眼神甚是无辜，笑着朝她身后看去，一应锄地的工具映入眼帘】这是在做什么，莫不是春耕时你睡过了头，现下也要学农家儿女，锄草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