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樽罍九酝，水陆八珍，意气何止满琼宴。此中人风流得意，金玉章句迭出，我自随波仰聆仙音，遥遥举杯相贺。高谈转清，既不好此道亦无力论辩，佯醉离席小憩。俶尔一静，唯有觥筹交错之声朦朦胧胧，方凝神于上月之案，原刑部议覆同直隶，拟以斩决，而大理寺、都察院签商另议，应为斩监候。三法司本属一体，如今判案两议，难以画一具奏，僵持至今未有决断。】
【累清风醒神，忆此案由来：民人张三殴伤大功服兄张二身死，供词曰张三恐张二殴打伊母，救母心切，实非有心杀人。而今之争，正在救母一说......恰在此刻，遇见关键人物，也是酒意上头，抬步便拜。】
富察总督，请恕下官叨扰。有一直隶命案，至今悬而未决，万望大人解惑。

【京都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空气中仿佛也弥漫着一丝酸涩，恩荣宴的酒香勉强遮盖了些，觥筹交错间，我恍惚看见了咸亨四年，彼时我也如这些新科进士一般，坐在显眼的位置，做这场宴会当之无愧的主角】
【可惜如今已是天祉三年，我只得坐在这里，遥遥举杯相祝。几杯黄酒下肚，面色微红，略有恍惚间，却见一年轻面孔移到跟前】你是……？【轻笑一声】这场合还要与我谈公事，刑部还是大理寺的？坐吧

【晴空里鸟哢声声，月台上丝竹铿锵，簪花郎念报君恩。此刻，并非好时候。若非杯中醁，纵我平素不羁，也并不会做出这般唐突之举。悔意渐渐爬上心头，但抵不过了结悬案的迫切，既已冒犯，只得再拜，告知姓名。】
回禀总督，多谢总督大人宽宥，下官刑部主事，知渊明。
上月，直隶民人张三为救母而殴兄至死。此案报至刑部时，卷上有一则声明，应否比照救母心切、酌量宽减。下官斗胆问总督，张三乃有救母之心，还是有救母之举？
【法不容情，然法外有仁，倘若当真孝母之情殷殷，当昭此仁，情法可并重。】

【少年郎一片赤诚，在这纸醉金迷的恩荣宴更显难得，眼下我已为一方督抚，得人尊称一声富察大人，可咸亨四年的恩荣宴，我也怀着一颗赤诚之心，欲要踏碎这天下不平】
【是以并未怪他的唐突与不合时宜，热情地为这位年轻的刑部主事斟了一杯热酒，另倒了一杯浓茶，意图冲淡这酒意，好认真听他所问之事】
你说的这等事，照理说还不需要我直接过问【话锋一转】不过此事闹得蛮大的，我倒是也有所耳闻，原来是你们接手了。小知大人，你不若先回答我，若是救母之心，按律如何判处？若有救母之举，又当如何

【忐忑的情绪被一杯热酒抚平，若不论尊卑、不计场合，竟似是学堂问答，未加思索便道。】
张三声称怕张二误打伊母，故对张二动手。若无救母之举，与某人大声呼号众人救火、然其人隔岸观火无异，何以见心表情？着拟按律办理，不可议减，应秋后斩决。
倘张三实有维护母亲性命行为，则有可原之情，当昭天恩澡渥泽，拟以斩监候，可缓决。
【酝酿言辞许久，故能脱口而出。此案定论，无非以上两种，然案卷送至刑部时，并非面面俱到，处处皆详。本应行文询直隶再议......而今也只好如新出之犊，问到底。】
总督大人，不知直隶审结时，张三救母一说，究竟是何情形？

【律法虽严苛，可人总有恻隐之心，遑论涉及母亲，为人子若见老母受难于眼前而无动于衷，倒真是愧做人了。是以尽是草民互殴的小小案件，却也能传到一方督抚的耳中，民间议论纷纷，难怪刑部小子略微心急了】
【未将话说的太满，恐有诱导之疑。不过我却想听一听刑部小子的意思，究竟是奉公执法，还是心怀慈悲】
张三确实声称怕张二误打其母，称当日张二大醉，对其母先是大声怒骂，口不择言【微微一笑】可张二当日殴打其母，除张三外，并未有其他人看到可为他作证，这又该何解？

【《洗冤录》云：狱情之失，多起于发端之差；定验之误，皆原于历试之浅。言语如人之皮囊，裸露不如掩饰。若有活命之机，张三也敢装疯卖傻，充作神鬼上身，闻言即答。】
回大人，如张二确有动手，即使无任何人证，其母身上伤痕，便为铁证。雁过有声，风过留痕，人行于野，必有迹可循。同样，以此例推，张三若有阻拦维护情形，身上定然有对应伤痕，与其殴伤张二之举，亦有先后差别。
【此案难处，在于孝悌之义、生死之事，情法何以持中。虽言辞滔滔，实则唯恐妄勘，再一握方才热酒，尚温，一饮而尽。】
下官愚钝，望大人指点迷津。

【我年幼时也曾坚定认为这世道本就是非黑即白的，虽从未在刑部供职，可也熟读大清律法，但年岁渐长，辗转多地，见惯人间冷暖，方知世间事，并非全部遵循同一个道理】
【殿内的地龙烧的够足，热酒吃多了，额间冒出了些薄汗，只将事情并无保留地同他讲】自张三被捕，周围街坊邻居自发去官衙为他求情，张二酗酒且好赌，张母规劝无果，曾多次被其殴打，张母年迈且久病，需要长期服用汤药，据街坊言，皆是张三一人侍奉。
【一顿】不过这都是前情了，张母身上均是旧伤，未发现新伤。

【钟鸣鼎食，满堂簪绂，不思汲汲营营，却在叨扰乃至于追问高官命案细节。若要让某人知晓，恐怕得笑我自毁前程。就一醉到底，逞意气到底罢。如此详情，非署理直隶者难以知晓。听毕，不由得慨叹一声。】
律例不以未行之恶定恶，也难用未行之善论善。所幸，张三事母至孝，或有留养承祀的一线生机。
【三法司不得意见相左，乃此案难处。至于民人之难，人生本奄忽若飙尘，自有定数。原情已知，待流程一走，再送大理寺、都察院便容易许多。】
今日谢总督大人解惑。待此案尘埃落定，下官必得设宴再谢。届时，望大人务必赏光，不知可否？

【寻常百姓只视官衙为洪水猛兽，皆是自扫门前雪，张三能得街坊四邻奔走相助，倒也衬得他至纯至孝，愈发难得了。若非如此，此等小事，也断不会传到我跟前】
【我并非有意偏袒，可人活一世，又岂能事事循规蹈矩，左不过遵循本心罢了。酒过三巡，终于见到这个年轻的刑部小伙舒展他的眉头，爽朗一笑】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三司会审怕是你有的忙，若要往直隶府去亲自调查，倒是可以来我府上，讨一杯热酒

【寻常百姓只视官衙为洪水猛兽，皆是自扫门前雪，张三能得街坊四邻奔走相助，倒也衬得他至纯至孝，愈发难得了。若非如此，此等小事，也断不会传到我跟前】
【我并非有意偏袒，可人活一世，又岂能事事循规蹈矩，左不过遵循本心罢了。酒过三巡，终于见到这个年轻的刑部小伙舒展他的眉头，爽朗一笑】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三司会审怕是你有的忙，若要往直隶府去亲自调查，倒是可以来我府上，讨一杯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