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旨）

琭石的前半生
雪堂第一
琭石女士的前半生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是矛盾与混乱的结合体。这当然与她的家庭生活脱不开干系。从在道德经中给女儿取名字这件事就可以知道，她的父亲，一个血统上道地的满人，受汉家影响，沉潜于黄老之学。他自己过着朴素简单甚至近乎寡淡的生活（琭石有理由怀疑，她的父亲在年轻时，种种玩意儿都胡闹够了），却不约束子侄一辈嬉闹冶游，以为天性使然，强抑全无益处。
于是，琭石女士关于孩提时代的回忆可谓光怪陆离。因祖母与父亲皆健在，叔伯姑嫂一大家子比邻而居。晚上，彼时尚是垂髫之龄的小石姑娘与父亲一同盘坐，养气，或是闲闲作不经之谈，白天又与兄弟们一同留连于鲜衣、美食、花鸟、梨园鼓吹、书画文玩，以至于世谈百种、志怪杂谈，举凡新鲜，无所不至。
这种生活的转折点出现在祖母与父亲相继故去的两年间。琭石女士的生活发生了这样三点变化：第一，父亲留言，令小石收整所遗书籍，阅读不禁。失怙的小姑娘看到父亲往日的亲笔批注，自然眷眷不能自已。加上兄弟们不再出门玩乐，一静下来，原本嫌艰涩的文章也读进去了。刚才说过，她原也看过百家杂说戏文，熟稔于才子佳人鸳盟鸾誓的诸般陈套，而今竟如见新天地。形如槁木心如死灰的綦先生、驻颜有术青春常葆的偊女士、一窍不通交友不慎的混沌国王，这些形形色色的故事有如醍醐，让小石姑娘忘乎所以，就此安心埋头做起书蠹，不时自问起“尔有何坚”之类的怪问题。
第二，由于长辈辞世，一切繁华热闹被画上了休止符：府里所有奇珍异玩以至于新鲜颜色一概收起，宴乐亦绝，唯留白茫茫一片萧杀。原本，对于一个正是爱美年龄的小女孩而言，这个转变来得猝不及防，可是几个月之后、一个冬雪初霁的早晨，她偶然看到雪光透过窗纱，枝柯的影映在素白的墙壁上，蓦然领会了简肃之美。雪堂一幕给小石留下了这样深的烙印，以至于后来出服，闺阁里当有的各色精致玩器再也没摆回来，她的屋子就一直保持着青纱素壁的极简样子。

齐物第二
这也罢了，更让母亲念叨“古怪离格”的，是小石姑娘在素服期间，体会到了不加妆扮的妙处，此后平日里涂脂抹粉一概欠奉。若是不见外客，每日就只素面朝天地在她雪洞似的屋里晃。母亲说，小姑娘家家，这样太不像了。琭石说，父亲怎么就可以住这样的屋子、可以不施粉黛。母亲说，妇容可是四德之一，男人无此规矩。琭石说，物无非彼，齐以观之。母亲说，让我静静。
母亲不知道，小姑娘怠于打扮，一方面是懒惰使然，另一方面也与做母亲的有关。琭石生活的第三个变化是，她寡居的母亲开始与她商议家事。也许看到了女儿与丈夫的一些相通之处，也许只是需要人帮忙拿主意，而两个儿子俱未娶亲，唯有女儿在膝，便倚为膀臂。先时只是祭礼仪节，渐次至于针黹家计，从外面商铺的账本，到亲眷往来琐事，再到最让人头疼的，内里兄弟的约束，都渐渐分派到这位大小姐的头上。有时母亲竟因精力不到（琭石心注：懒），指她去管辖约束兄弟（再注：收拾残局）。小孩子们原本也长到了男孩子女孩子不在一处玩的年龄，好歹总算还肯卖这个原先“大家都是好兄弟”的琭石三分薄面，让她不致太过头疼。可是有天她与管家娘子一同处理完新栽的嫩生生的就被兄弟们与好友蹴鞠一球踢折的花木后，回房瞥见镜中映出自己仍恨恨得柳眉倒竖银牙紧咬的模样，突然自问，这样费时的打扮到底给谁看？其他人也罢了，和兄弟们一处，当真是俏眉眼做给瞎子。从此，她便仗着正是小姑娘们水灵灵不打扮也好看的年龄，非有要事，妆饰一概从简，乐陶陶享受她美名其曰“复其初”的自在。
母亲的怠惰带来的另一个附加的影响是，后来的琭石女士平等地讨厌所有小孩子。
好在这样的生活不算太久，出服后几个月，母亲就带着自己的儿子女儿进了京。

撷芳第三
长门赋、惊鸿记、长生殿、汉宫秋……幼时听过种种南曲北戏，凡涉宫闱者，皆有妙龄淑媛受困于规矩枷锁，而演出篇篇泣泪、种种悲情。如今自己身在其中，却觉迥非戏文中历历所唱，反而很得自在——得与或明丽，或清灵，或雍穆，或纯挚，或持中守正，或满怀幽思的诸般少女同乐是一件，四时好景、奇石异花、书画古卷皆可入目是一件，更要紧的是，因庭院之大、人事之多，繁杂不可胜计，但凡明文所禁之外，尽可由得自己意图。原先在家时，尚受母亲拘管、仆众注目，而应选一年来，譬如屋子如何静朴、衣妆如何简素，从未有人多置一词；再比如集宴之时，敬陪末座的小小贵人悄然离场，亦不会有人在意。由是，琭石女士乐得优游终日，无以挂怀，愈发品味出承居钟粹之妙，只恨不得将“披芳”二字易作“撷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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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人相识，向来不问来历去处，概因慕君子作淡水之交，缘来则聚，缘去而散；而若两厢心照，交情亦不在这聚散之中，纵隔一墙或是千里，自可彼此神会。故此只将合心之友、片刻之会，视作冥冥所赐之礼，譬如偶逢一朵花开。故而到这时，也究竟不知小格格是哪一家闺门千金。而听她说起序齿，心里不禁暗叹她如此身份——只看随侍嬷嬷的插戴便可知——又是独女，各房长辈必视若珍宝，却又小小年纪便养成如此豁达态度，确乎不比平常。几十里路会友，所为自然不是零嘴，如此珍重相交之谊，小女独居的心情，也可窥一二了。想及此处，又令人怜爱。
（与宿江的合签.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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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春亭虽以春为名，冬日里亦不能独得东君青眼——入目松柏郁郁，叠石磊磊，腊梅清寒，称得上一笔春色的，便只有亭内抱琴之人。书中早有居移气、养移体之言，不想入宫几月，其人脾性竟分毫不改，反更见孤高。如今薄雪渐密，娇俏女儿偏偏不肯着厚裘，以一领单衣而入风雪，其妩媚妍丽而又至冷至傲，几近使人心惊。想名门贵女，有不欲作此呢呢闺思，故不屑为者；有纵有情而未工曲律，故不能为者；亦有虽有心、有才思，却不敢堂皇诉之于明堂雅殿者。难得当下芍药，堪兼此情、此慧、此勇于一身。
（与小爱的合签.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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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
不期而来一位雅宾，同作这无尽藏的赏玩人——不知出于哪一处雕甍绣闼，却显见是一位多么道地的名门千金。之前偶遇的王府格格，尚且身量未足，而今面前的一位，却正是海棠初绽时。原本嫌暮气的夕照，披在她的鬟间，却是灼灼流彩。然则纵使珠翠上宝光流转，亦不过作了一双灵动明目的陪衬。心下不禁感慨，京城的百态种种——紫禁城的典雅恢弘、胡同儿的喧闹熙攘，胜景里冰凉的红瓦石桥，最终原是要这样的人来压卷，也是点睛。
其二
惠誉陪坐时，我常常好奇，叩德双姝同系一门，何以一如玫瑰灿烈，一如修竹清隽。眼下似乎捉到一丝往日岁月的痕迹。入宫前与慧妃一晤，知她自幼于族中长大，姊妹丛中亦卓尔不群，而眼前人显然身经殊途。其人语出淡然，却似有幽怀脉脉，一如曲终后弦外余音。我向来爱有情人间种种故事，自然憾于此刻不得不惧于交浅言深之戒，碍于彼此身份之别，更无论她平日，又是何等行止有节的诗书女儿。
（与流绮&灵绰的合签.jpg）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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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现海拉苏宝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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