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澄明，北雁南飞。京畿的秋总是这般，短暂又美好。】
【秋色渐深，夜雨一场后便是满地枯黄，瑟瑟秋声有了最好的写照。败落的荷叶漂浮在池水中，着青衣的小鬟擦拭着往来人的石阶，还有未及弱冠的小仆役将落叶收拢成堆。奉一盏茶于湖边小亭，今日未着甲胄，是家宴亦是悼念。】

自搬往灵境胡同后，已有许久未曾涉足此处了。
这算得上是一种逃避。直至今日，我也不愿回想起家书中所载的噩耗，只是固执地在空荡的公主府守了三月。人大概都是矛盾的，于公主府中，分明一抬头便能望见父母曾经的身影，而在淮上秋山亦是。
秋意正浓，骤雨方歇。意外的是，已有人先我一步。
“玄英，”我唤道，“你是何时来的？”

【人生于世，便要尝遍爱恨贪痴，生离死别。只是这事儿真落在自己头上又是一回事了。对着长姐我自然不能再往下说，生怕惹了她的伤怀。】
我刚到，坐在这里歇一歇，长姐也是？
【旧时，额涅与阿玛还在世，也常常来此，只不过多半是不带我们的，独享了二人相处。】

“是。我想着此处久无人来，也该来作些清扫了。”
淮上秋山建在西郊，其间布局与断虹霁雨很是不同。京畿正临仲秋时，院中枫叶红得正浓烈，可惜今朝不比往昔，亲手栽下它、能静心观赏它的人，早已驾鹤西去了。
“也算是不负父亲与母亲的一番心意。”
我实则并不擅于打理花草，而今日之行也不过是某些程度上的自我慰藉罢了。但于此地遇见玄英，着实是意料之外。凑巧的是，我恰有些事要同他说。
“三伯之事，想必你已经知晓了。家中现下风雨飘摇，你可有什么打算？”

【秋有骄阳，北京城的秋一向是烈日灼灼，今日却是少见的雨意绵横。阿玛与额涅当初不知是何心情才选了这绝佳的宝地。在我的记忆中，他们当是十分恩爱的。相敬如宾却不乏亲密。】
我与大哥常不在府中，这些事还要长姐忧心。
【三伯此举有碍人伦，祖母念着旧日养育恩情不曾深究，可到底离了心，破了的镜子哪里能重圆？此处只有我与她，当直言。】
三伯此举不妥当，可二姐与三妹无辜，还有老四，长姐以为呢？

“谈不上忧心，自父亲与母亲共赴江南起，家中诸事便该由我们自行作打算了。”
这样的觉悟早在两年之前便在谢含章的心中生根、发芽。我早就作好了这样的准备，以至风雨将临时，我们三人无父母庇护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你说得很是。往后的日子里，也该多帮衬帮衬他们。大家终究是同一家的兄弟姊妹，不到真有悖常理之时，事情又何必做得太绝呢。”

【我自知家中之事并不易结，人生于世，总是有许多无奈之处。比如我与长姐，比如三伯，比如旁人。言不知如何说，更不知对谁说。】
时光易逝，人易难留，只要无愧于心便好，长姐还是少些忧思，多为己身。
【兄弟姐妹自然亲近，只是不能总在一处。】
长姐当知，我不日便要出京了，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常常给我写信。

“是么，”我并不意外，“那便去吧。”
京官外调也是常事，换个地方让他作些历练，能在旁处成就一番事业，也并不是坏事。玄英也好，无伤也罢，我向来不对他们的打算指手画脚。人各有志，他们各有各的打算。而我亦是。
“你才该多保重，”告别不该太过感伤，于是语调竟轻快起来，“出去之后到底和在家中不同，可莫要闯出什么祸来——不比小时候，长姐可不能千里迢迢地再跑过去啦。”
“至于家书，”我续道，“自然会有的，到时便写些有趣的事给你。”

【提及离别苦已尝过，可人不该总沉湎于过往，前路漫漫还要过下去的。这个想法已然盘亘了许久，我并非一时兴起。可是这一别不知还要多久能见。必要叮嘱几句的。】
我离京后，只有长姐与兄长在京中，若有事怕也鞭长莫及，只是仍放不下心来。
【长姐多慧，兄长稳重。我该放心的，可这世上只有我们三个了。】
长姐放心，我不会的，若有机会也定会回来的。

此去一别，再见大约应当是在来年正月了。春节时分，定然还是要回来与家人团聚的，再如幼年时一般，笑闹着一同贴些对联、挂上灯笼，能做着这些寻常的小事，便已经很好了。
“你且放心，我与你大哥便等着你回来。”
后话不提。

【初离京师，我与长姐在此处话别，一转眼也过了三载有余，此间我除却述职甚少归京，大概也有怕触景生情的缘故。今日又至京城，我还是想来瞧瞧的。并没有惊动旁人，人多了反而心静不下来。北地的景色永远清楚明白的，和湘地并不相同。那日是秋，今时是冬。落雪生寒霜，不见当年人。】

日子过得总比想象中的快，调离北京城已数年，乌里雅苏台太远，因而鲜少能有归来时。此番回京，不过也是因述职而来，该做的都做罢，才得空来看看母亲。父亲已逝数载，如今母亲独居公主府正院，只有枝如作陪，而我难尽孝心，实在愧疚。
好容易回来一趟，同母亲相谈片刻，又匆忙来西郊别苑中瞧瞧——莲印生前费尽心思打理的花园，现下可还好么？不承想，此处已有来客。
“玄英？许久未见了。”

【雪落总是无声无息的，这日子也匆匆而过，比如眼前之人我已有许久未见了。含笑回他，道。】
大伯，当真是许久未见了，大伯在乌苏里台可好？
【血脉至亲也不得不分隔千里，当年我与四叔出京不久，大伯也离京，眼下大哥也远赴了兰州，想见一面颇为不易。】
大伯也是回京述职的？一切可还顺利？

“一切都好。同京城比起来，也不过是冬日长了些、冷了些。”
如今我与朝策皆外调出京，玄英与无伤几人亦赴任他处，再聚实在很难。千里迢迢地回来，总不能报忧不报喜，只避重就轻地提了两句。
“正是。方才从议事衙门回来，倒是听同僚们提起你，故而倒知道你也回京了。现下在长沙府还不错吧？朝策前些时候勘破要案，升任提督，其中定然也有你一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