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香
一
本田菊偷偷亲了王耀。
王耀是睡着的，像一只睡着的大猫，呼吸平稳而又绵长，双手垫在了头的下面勉强充作枕头，事实上王耀有一个柔软的枕头，不知道他为什么舍枕头而选择了手，第二天早上起来肯定又要“哎呀”大叫一声自己的手麻了，惹得嘉龙他们来帮王耀揉上半天。过去本田菊小的时候也做过这样的工作，揉着王耀的手，平心而论，王耀的手绝对算不上柔软，攒着厚茧，那是时间在他身上留过的痕迹，本田菊的手还是偏软，他悄悄比对着自己的手和王耀的手，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王耀睡着的时候散着头发，不像白日所见那般简略地扎着，或是遇到重大场合时规整地束起，入手如丝绸一般，当然本田菊趁王耀醒着的时候通常是不敢摸他的头发的，倒也算不上不敢，只是自己的头发总是会被反过来蹂躏一通，颇有些得不偿失的意味所在。
他的睫毛长且密，像是一把小小的黑色的扇子，月光如信纸一般为窗槛半裁，落到了王耀的脸上，这才让这把黑色的扇子同样在他的脸上落下了小小的阴影。如果他这个时候睁眼，那双蜜糖色的眼睛应当会更加甜蜜，甜得像本田菊饮了一口蜜一般，但是本田菊不希望他这个时候睁眼。
本田菊的视线落到了王耀的唇上。
王耀的嘴唇偏薄，本田菊总是听说嘴唇偏薄的人性情也更为凉薄一些，本田菊这话落到王耀的身上，对，又不算全对，王耀凉薄吗？待人接物好像怀着一颗赤子之心热情而又真诚。王耀不凉薄吗？当他提起那些消逝在时空中的古国之时，本田菊又感到他的声色平淡，只仿佛那是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罢了。还好他还活着，也还好他现在还被王耀记得，本田菊在王耀面前总喜欢维持着一张平静无波的脸，心思却早就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
本田菊俯身凑到王耀的唇边。
他紧张地吞一口口水，但是也十分轻柔，杜绝任何影响王耀醒过来的可能，而后本田菊却发现这似乎是徒劳的，他的心脏太吵了，吵着亲上去，吵着明确地告诉他，他的确是喜欢面前这个人，而且从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本田菊见着王耀的第一面，就已经喜欢上了。
本田菊的唇碰了碰王耀的唇，像是蜻蜓点水一般，像是冬眠的松鼠偶然从睡梦之中醒来，圆滚滚的脑袋自树洞之中谨慎地探出，被呼啸而过的北风一激，又急忙缩了回去，这却已经耗费了本田菊所有的勇气，他急忙背过身去，企图遮掩住自己已经红透的脸，然而这心动已经从面上蔓延到了耳朵，就连耳朵也红透了。
真是糟糕，本田菊想，事实上他知道王耀不会醒来，他背过身像是背过自己的爱恋，又将它强压在了平静之下，他想这绝对不能怪自己，应当怪这月色太美，而王耀恰巧睡着，本田菊恰巧醒着，那难以抑制的磅礴情感如火山一样迸发，于是本田菊偷偷亲了王耀，他想这可能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口中却已经泛起苦意，王耀又怎么可能喜欢上自己呢，王耀向来只把他当做一个不怎么听话的兄弟，他便也只能做一个不怎么听话的兄弟。
他逃也是地离开了这里。
二
王耀发现他的小男孩本田菊长大了。
本田菊偷亲王耀的时候他是醒着的，不如说因为长久以来的习惯，王耀很难安眠，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总是能被惊醒，本田菊的动作当然算得上轻柔，可是当本田菊凑近王耀的那一刻，王耀听见了鼓声，来自远古的鼓声，激烈而且震荡，让他蓦地惊醒了，原是本田菊心跳的声音。
王耀笃定面前的这个小孩在紧张，但是又不知道小孩在紧张一些什么，只是闭着眼，王耀很会装睡，装得好像仍然是在熟睡中一样，不过在本田菊面前也没什么必要，显然这个紧张的人根本发现不了王耀在装睡，而是将他的脸凑了过来。
王耀的呼吸与本田菊的呼吸交织在了一起。
他们的脸离得极近，王耀甚至能隐隐感觉到那交织着的呼吸之中的温暖水汽，很快的，他的嘴唇上好像贴上什么格外温暖柔软的物事，又很快地撤了去，本田菊一番手忙脚乱，衣服摩挲之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早已将不要吵醒王耀这一事抛之脑后。
王耀偷偷睁开一点点的眼，若是此刻本田菊回头，必能看见王耀在看他，也显然已经醒了，狭窄的视线之中入目的是已然红透的耳朵，让他莫名想起了冰糖葫芦，似乎也是这么红艳艳的，似乎也是这么吸引人想要上去咬上一口。王耀带着本田菊吃过冰糖葫芦，那时王耀把本田菊当做一个小孩，小孩总是喜欢吃冰糖葫芦的，当然不是小孩的王耀也喜欢，他大概也只是想把自己的喜欢的心情分给本田菊一半，却收获了本田菊难得的眉目都挤在一起的表情。
太酸了，本田菊说。
王耀大笑着，又给他买了糖画，特地要求糖画的师傅画了一朵恣意张扬的菊花，这才算是了解了本田菊一桩对冰糖误解的“冤案”，使得本田菊皱起的包子脸又像是那朵恣意张扬的菊花一般绽放了去。
那似乎还是不久以前的事。
王耀见着本田菊跑得很快，甚至有些心虚地踉跄，然而到底还是头也不回地跑走了，王耀摸着自己的嘴唇，那里刚刚极为短暂地停留过另一个人的轻吻。他那平静许久的心蓦地鼓噪了起来，甚至比之方才远古的鼓声更甚，他有多少年没有心动过，或者还是说自出生以来便从未有过如此的心动，他最该心动的年纪贡献给了永无休止的战争，而在遍历战争之后却再也不会心动。
月影乱了。
王耀的心也乱了。
那之后过了许久，过了和平、离散、战争、对立，又归于和平，久到王耀差点忘记了那个轻吻，本田菊却在他面前安然地睡着了，再之前就连王耀强迫本田菊睡觉都无法让他入睡，总是被本田菊先找机会溜之大吉。
而这次的本田菊却在他的身边，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之前，本田菊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孩童，孩童本田菊让王耀为他唱一首安眠曲，王耀开口“噫吁嚱！危乎高哉！”孩童本田菊瞪着他那圆溜溜的大眼看着王耀，气呼呼的，脸都鼓成了小包子一样，最后王耀还是换了一首《三五七言》，他笃定本田菊听不懂他在唱什么，但是这确实也是他会的最柔和的诗句，本田菊听着绵延的“相思”，终于还是安稳地闭上了双眼。
孩童与少年的沉睡的脸重叠在一起，竟然变化算不上太大，然而本田菊究竟还是长大了，大到他们的心早已有了无可逾越的裂缝与鸿沟。
本田菊的眼下乌青，应是许久没有睡了好觉，明明是白天却如此熟睡放松，王耀小心翼翼地为他的头下垫了一个枕头，少年细软的发丝如同一团棉花，手感极好，王耀没忍住还是揉搓了一下，引起本田菊下意识的皱眉与不满，小声嘟嘟囔囔着：“请别这样，耀君。”
王耀紧张地不敢再动本田菊，半晌才发现原来只是本田菊在说着梦话。
“连梦里都是我吗？”王耀眉眼弯弯。
那久未被唤起的心动突然又鼓噪着，王耀大大方方地承认着他心动了，他本是坐在本田菊的身边，改而俯身低头，在本田菊的唇上落下了一吻。
春日的樱花开了。
一
本田菊偷偷亲了王耀。
王耀是睡着的，像一只睡着的大猫，呼吸平稳而又绵长，双手垫在了头的下面勉强充作枕头，事实上王耀有一个柔软的枕头，不知道他为什么舍枕头而选择了手，第二天早上起来肯定又要“哎呀”大叫一声自己的手麻了，惹得嘉龙他们来帮王耀揉上半天。过去本田菊小的时候也做过这样的工作，揉着王耀的手，平心而论，王耀的手绝对算不上柔软，攒着厚茧，那是时间在他身上留过的痕迹，本田菊的手还是偏软，他悄悄比对着自己的手和王耀的手，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王耀睡着的时候散着头发，不像白日所见那般简略地扎着，或是遇到重大场合时规整地束起，入手如丝绸一般，当然本田菊趁王耀醒着的时候通常是不敢摸他的头发的，倒也算不上不敢，只是自己的头发总是会被反过来蹂躏一通，颇有些得不偿失的意味所在。
他的睫毛长且密，像是一把小小的黑色的扇子，月光如信纸一般为窗槛半裁，落到了王耀的脸上，这才让这把黑色的扇子同样在他的脸上落下了小小的阴影。如果他这个时候睁眼，那双蜜糖色的眼睛应当会更加甜蜜，甜得像本田菊饮了一口蜜一般，但是本田菊不希望他这个时候睁眼。
本田菊的视线落到了王耀的唇上。
王耀的嘴唇偏薄，本田菊总是听说嘴唇偏薄的人性情也更为凉薄一些，本田菊这话落到王耀的身上，对，又不算全对，王耀凉薄吗？待人接物好像怀着一颗赤子之心热情而又真诚。王耀不凉薄吗？当他提起那些消逝在时空中的古国之时，本田菊又感到他的声色平淡，只仿佛那是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罢了。还好他还活着，也还好他现在还被王耀记得，本田菊在王耀面前总喜欢维持着一张平静无波的脸，心思却早就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
本田菊俯身凑到王耀的唇边。
他紧张地吞一口口水，但是也十分轻柔，杜绝任何影响王耀醒过来的可能，而后本田菊却发现这似乎是徒劳的，他的心脏太吵了，吵着亲上去，吵着明确地告诉他，他的确是喜欢面前这个人，而且从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本田菊见着王耀的第一面，就已经喜欢上了。
本田菊的唇碰了碰王耀的唇，像是蜻蜓点水一般，像是冬眠的松鼠偶然从睡梦之中醒来，圆滚滚的脑袋自树洞之中谨慎地探出，被呼啸而过的北风一激，又急忙缩了回去，这却已经耗费了本田菊所有的勇气，他急忙背过身去，企图遮掩住自己已经红透的脸，然而这心动已经从面上蔓延到了耳朵，就连耳朵也红透了。
真是糟糕，本田菊想，事实上他知道王耀不会醒来，他背过身像是背过自己的爱恋，又将它强压在了平静之下，他想这绝对不能怪自己，应当怪这月色太美，而王耀恰巧睡着，本田菊恰巧醒着，那难以抑制的磅礴情感如火山一样迸发，于是本田菊偷偷亲了王耀，他想这可能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口中却已经泛起苦意，王耀又怎么可能喜欢上自己呢，王耀向来只把他当做一个不怎么听话的兄弟，他便也只能做一个不怎么听话的兄弟。
他逃也是地离开了这里。
二
王耀发现他的小男孩本田菊长大了。
本田菊偷亲王耀的时候他是醒着的，不如说因为长久以来的习惯，王耀很难安眠，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总是能被惊醒，本田菊的动作当然算得上轻柔，可是当本田菊凑近王耀的那一刻，王耀听见了鼓声，来自远古的鼓声，激烈而且震荡，让他蓦地惊醒了，原是本田菊心跳的声音。
王耀笃定面前的这个小孩在紧张，但是又不知道小孩在紧张一些什么，只是闭着眼，王耀很会装睡，装得好像仍然是在熟睡中一样，不过在本田菊面前也没什么必要，显然这个紧张的人根本发现不了王耀在装睡，而是将他的脸凑了过来。
王耀的呼吸与本田菊的呼吸交织在了一起。
他们的脸离得极近，王耀甚至能隐隐感觉到那交织着的呼吸之中的温暖水汽，很快的，他的嘴唇上好像贴上什么格外温暖柔软的物事，又很快地撤了去，本田菊一番手忙脚乱，衣服摩挲之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早已将不要吵醒王耀这一事抛之脑后。
王耀偷偷睁开一点点的眼，若是此刻本田菊回头，必能看见王耀在看他，也显然已经醒了，狭窄的视线之中入目的是已然红透的耳朵，让他莫名想起了冰糖葫芦，似乎也是这么红艳艳的，似乎也是这么吸引人想要上去咬上一口。王耀带着本田菊吃过冰糖葫芦，那时王耀把本田菊当做一个小孩，小孩总是喜欢吃冰糖葫芦的，当然不是小孩的王耀也喜欢，他大概也只是想把自己的喜欢的心情分给本田菊一半，却收获了本田菊难得的眉目都挤在一起的表情。
太酸了，本田菊说。
王耀大笑着，又给他买了糖画，特地要求糖画的师傅画了一朵恣意张扬的菊花，这才算是了解了本田菊一桩对冰糖误解的“冤案”，使得本田菊皱起的包子脸又像是那朵恣意张扬的菊花一般绽放了去。
那似乎还是不久以前的事。
王耀见着本田菊跑得很快，甚至有些心虚地踉跄，然而到底还是头也不回地跑走了，王耀摸着自己的嘴唇，那里刚刚极为短暂地停留过另一个人的轻吻。他那平静许久的心蓦地鼓噪了起来，甚至比之方才远古的鼓声更甚，他有多少年没有心动过，或者还是说自出生以来便从未有过如此的心动，他最该心动的年纪贡献给了永无休止的战争，而在遍历战争之后却再也不会心动。
月影乱了。
王耀的心也乱了。
那之后过了许久，过了和平、离散、战争、对立，又归于和平，久到王耀差点忘记了那个轻吻，本田菊却在他面前安然地睡着了，再之前就连王耀强迫本田菊睡觉都无法让他入睡，总是被本田菊先找机会溜之大吉。
而这次的本田菊却在他的身边，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之前，本田菊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孩童，孩童本田菊让王耀为他唱一首安眠曲，王耀开口“噫吁嚱！危乎高哉！”孩童本田菊瞪着他那圆溜溜的大眼看着王耀，气呼呼的，脸都鼓成了小包子一样，最后王耀还是换了一首《三五七言》，他笃定本田菊听不懂他在唱什么，但是这确实也是他会的最柔和的诗句，本田菊听着绵延的“相思”，终于还是安稳地闭上了双眼。
孩童与少年的沉睡的脸重叠在一起，竟然变化算不上太大，然而本田菊究竟还是长大了，大到他们的心早已有了无可逾越的裂缝与鸿沟。
本田菊的眼下乌青，应是许久没有睡了好觉，明明是白天却如此熟睡放松，王耀小心翼翼地为他的头下垫了一个枕头，少年细软的发丝如同一团棉花，手感极好，王耀没忍住还是揉搓了一下，引起本田菊下意识的皱眉与不满，小声嘟嘟囔囔着：“请别这样，耀君。”
王耀紧张地不敢再动本田菊，半晌才发现原来只是本田菊在说着梦话。
“连梦里都是我吗？”王耀眉眼弯弯。
那久未被唤起的心动突然又鼓噪着，王耀大大方方地承认着他心动了，他本是坐在本田菊的身边，改而俯身低头，在本田菊的唇上落下了一吻。
春日的樱花开了。
